紫禁城中秋夜宴的余波,在太安城的空气中缓缓消散。那惊鸿一瞥的无名内侍,手中凡铁所蕴藏的绝世剑意,像一根刺,扎在徐锋心底。太安城这潭浑水,潜藏的蛟龙远比他预想的更为骇人。他这边借顾剑棠与卫温之争搅动的风云尚未真正显露獠牙。新的变数,已悄然抵临。消息,是经由玉奴看似无意间提及的。彼时徐锋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闲书。状似百无聊赖地听着窗外秋风瑟瑟。玉奴为他添上热茶。她柔声道:“公子,方才宫里传了些闲话。”“说是……北凉世子殿下,不日将抵京城。”“据闻是游历至此,特意来探望公子您呢。”徐锋捧书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他随即抬起眼帘。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惊喜与不敢置信。“大哥要来?”“当真?”玉奴垂首应道:“奴婢也是听传话的小黄门说的,想来不会有错。”“世子殿下惦念公子,这份兄弟情谊,真是令人羡慕。”徐锋心中念头急转。徐凤年?他来太安城作甚?游历?这借口未免太过随意。是父亲徐骁的安排?让他来京城探探虚实,顺道安抚自己这个“质子”?还是……他真的不放心自己,亲自跑这一趟?以徐凤年那看似不着调,实则重情的心性。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些。无论是何种缘由。徐凤年的到来,都意味着他精心维持的病弱形象,将面临一次最直接、也最难应付的考验。数日后。秋阳和煦。北凉王府在太安城的伴读居外,迎来了一行风尘仆仆的队伍。为首一人,青衫磊落。面容虽带着几分旅途倦色。眉宇间那股子洒脱不羁之气却丝毫不减。正是北凉世子徐凤年。通传之后。徐锋在玉奴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迎了出来。甫一见到徐凤年。他眼圈先是一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委屈。他颤声道:“大……大哥!”徐凤年快步上前。他一把扶住徐锋看似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徐锋。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和不满:“怎的搞成这副鬼样子?京城的水土就这般不养人?”徐锋顺势靠在徐凤年臂弯。脸上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几分。“大哥,你可算来了……我……”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更显苍白。徐凤年连忙轻拍他的后背。眼中满是怜惜。自己这位三弟,在家时虽也体弱,却从未如此刻这般,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看来这太安城的日子,当真将他磋磨得不轻。他心中对徐骁将弟弟送来做质子的决定,又多了几分腹诽。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徐锋那双含着水汽、努力挤出笑意的眼睛。徐凤年心底深处,隐隐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似乎……这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比上次在家中相见时,要深沉了些许。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快得让他以为只是错觉。只当是弟弟久病之下,心性也变得敏感脆弱了。“好了好了,先进去再说。”徐凤年半扶半抱着徐锋,将他带入府中。入了内堂。徐锋屏退左右。连玉奴也被他以“兄弟叙话,外人不必在场”为由,客气地请了出去。只剩下兄弟二人时。徐锋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他拉着徐凤年的手,开始大倒苦水。“大哥,你不知道,这京城……规矩多得要死,比北凉王府还森严。”徐锋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每日里除了去那什么崇文馆伴读,回来便只能闷在府里,连出门都得小心翼翼。”“旁人看我,总带着那种……那种古怪的眼神,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缩了缩身子。显得更加怯懦。“晚上睡觉,总觉得外面有人影晃动,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吓醒我。”“这地方,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家。”“我想念清凉山的雪,想念听潮湖的鱼,想念家里的丫鬟下人,他们都比这里的人好……”徐凤年听着弟弟的抱怨。眉头越锁越紧。他知道京城复杂。也知道质子不易。但亲耳听徐锋说得这般凄惨,心头还是涌起一股怒气和怜惜。他轻轻拍了拍徐锋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大哥知道你受委屈了。”“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咱们北凉儿郎,就不该被困在这种笼子里。”徐锋抽了抽鼻子。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说的这些,有部分是真情实感。他对自由的向往,对京城虚伪氛围的厌恶,确实存在。但更多的,是刻意放大和表演出来的“弱小”、“恐惧”。以此加深徐凤年对他的“病弱质子”形象的认知。他要让这位看似不羁的兄长,对他彻底放下戒心。“大哥,你就不知道,我每日里都过得担惊受怕的。”徐锋继续“诉苦”。“那天在演武场,那个李墨,他竟然真的下死手!”“要不是我运气好,歪打正着避开了,大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说到此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又回想起那天的惊魂一刻。徐凤年想起演武场的事情。脸色也沉了下来。“那李墨,下手确实狠辣。”“不过你没事就好。”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那天看你那招……像是摔倒,又像是卸力,是什么路数?”“我瞧着有些古怪。”徐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演技)。他连忙摆手道:“哪有什么路数!”“我就是被他吓傻了,腿一软,摔倒的时候胡乱挡了一下,谁知就那么巧,没让他刺中。”“那都是运气!运气好而已!”他极力否认。仿佛生怕被追问细节。徐凤年见状,倒真信了几分。他知道自己这三弟没什么武道天资。体弱多病。能活下来大概真是运气使然。他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此。“对了,大哥。”徐锋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北凉家里都好吧?”“爹的身体怎么样?大姐二姐呢?”“我在这京城,消息闭塞得很,总担心家里。”徐凤年果然放松了警惕。他开始讲述北凉近况。“家里都好着呢。”“爹的身体……老样子吧,还能吃能睡,就是脾气越来越大。”他笑了笑,又道:“大姐在清凉山清修,二姐倒是忙得很,整日埋在书堆里,帮爹处理军务。”“你不在,她可累坏了。”徐锋“关切”地问:“二姐身子骨本就弱,可别累垮了。”“还有军中,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