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依斐被换上一身做旧的衣服,闭着眼睛,任化妆师在她脸上发挥。


    根据化妆室里的场记板,云依斐得知今天要拍的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场次。


    这两集是父亲去世后,女主佩茹为丈夫举行葬礼,一些亲戚来欺负她,让她决心要撑起这个家的剧情。


    殷研的戏份不算重要,但是即便是为别人配戏,丧父的戏份也需要走心完成。


    入戏之后,云依斐哭起来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剧组内没见过她演戏的人惊讶极了。


    宋一舟凑到曾琪旁边,“曾老师,您哪儿淘来这么个宝贝?”


    “咱们房东家的女儿,怎么样,是不是有危机感了?”曾琪笑道。


    宋一舟盯着云依斐打量,“那倒不至于。哭的是很有感染力,但缺乏美感。”


    “小屁孩要什么美感,你可别在我戏里搞偶像剧那一套。”曾琪斜她一眼。


    宋一舟缩缩脖子,又脸皮厚地嘿嘿一笑,“知道知道,我下部戏在搞。”


    云依斐隐约感知到两个人在讨论自己,但她们声音压得很低,明显不愿让别人听到,她就装没听见。


    倒是站在她旁边的杨谦主动跟她搭话:“小妹妹,你哭戏好强。”


    云依斐勉强弯了下嘴角,“二哥才是,演得好好。”


    杨谦苦笑,道:“我还差得远呢,曾老师才是演得真好。”


    他看云依斐心力憔悴的样子,“要咱们搭戏的镜头就这几个,接下来基本跟群演一样,配合站位就行。”


    “谢谢二哥。”云依斐点头,低头研究剧本。


    宋一舟饰演的姐姐殷梦、杨谦饰演的哥哥殷小龙,各自有两场戏丧父哭戏,已经在之前几天拍摄完毕。


    殷研有一场特写哭戏,剧情是得知父亲去世,她不仅没能帮上家人的忙,还给家人拖后腿。


    昨天云依斐在曾琪面前的临场发挥,参考的就是这个片段。


    不过看来今天拍不上她的这场,直到夜色降临,整个剧组的进度还是在佩茹的戏份上。


    云依斐远远地望着郑勉调度全场,感到十分幸运。


    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演员,郑导不先拍她的戏看看实力再决定留不留,而是直接让她参与进大场景的拍摄。


    说明曾老师说话比想象中还要管用,她找曾老师真是找对了!


    然而事件的发展很快脱离了她的意料。


    云依斐跟着剧组拍了两天,都已经听见道具组商量下戏后要拆掉白事的布景,却仍然没有轮到拍摄她的戏份。


    云依斐坐不住了,当即去找了曾琪。


    巧了,曾琪正和郑勉待在一块,云依斐才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她的名字。


    曾琪忿忿:“你要是不爽就冲我来,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云依斐是经过了我试戏的,没道理到你这里来受气!”


    郑勉高声道:“我前脚跟人家打包票这戏肯定能评奖,后脚就让人不用来了,我脸往哪搁?我管你什么云不云的,她充其量当着替身,殷研必须小江心来演。”


    曾琪提高了音量,“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是导演,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还是沈若海说了算!”


    郑勉忽然哑声,过了一会儿,云依斐再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已经低到听不清内容。


    云依斐耳边忽然响起极近的气音:“呦,听墙角呢?”


    云依斐吓了一跳,蹭地蹦起来,一转过头,看见笑眯眯的杨谦和宋一舟。


    她捂着胸口:“大姐,二哥,你们吓死我了。”


    宋一舟幸灾乐祸,“赶紧走吧,别被人发现。”


    三人一起进了隔壁化妆间,宋一舟给了云依斐一份盒饭,看她愁得锁紧眉头,问她:“是不是郑导说你了?”


    云依斐郁闷地拆筷子:“没有,我还巴不得被说两句。”


    原本她和郑勉之间没有交谈,云依斐还以为是她演得没毛病。


    现在看来,是郑勉根本不想理她。


    宋一舟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即便是和云依斐刚认识,也很细心地开导她:“郑勉导演爱面子,之前找人救场本来就难为他了,结果找到了又被退,肯定会发点儿脾气的。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云依斐皱吧着五官看向宋一舟:“爱面子?”


    前世郑勉除了《苗乡》,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云依斐还真不太了解这人。


    杨谦从盒饭里抬头,插嘴道:“上次郑导跟我说不要一大早空腹吃柠檬,胃酸加柠檬酸会腐蚀胃粘膜。我就说了一句柠檬是碱性食物,给他看了眼网络百科,就被针对了两天。”


    云依斐嘴角抽了抽,“那我前两天听见导演骂你哭戏没感情……”


    杨谦欲哭无泪,“对,就是那会儿。”


    云依斐好像知道为什么郑勉以后在圈里会查无此人了。


    凭良心说,《苗乡》拍的还不错,一个水平不错的导演却只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云依斐扒拉着盒饭,有些心不在焉。


    刚吃完饭,化妆间门口嗖的窜过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云依斐原本没有在意,还是那影子过去之后又折了回来,望着云依斐大喊大叫:“云依斐!”


    云依斐跟上课被点名了似的站起:“在呢!”


    只见门口是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清瘦男孩,皮肤黝黑,眉眼深邃,眼睛像星星一样发亮,“你真的跑来上电视了!”


    云依斐露出一脑门的问号:“……你谁?”


    “你开什么玩笑?”那男孩扫了化妆间里目瞪口呆宋一舟和杨谦,顿了顿后演技极差地道:“那个啥,我来跟你要暑假作业抄一下。”


    云依斐更疑问了,初中毕业哪来的暑假作业?


    男孩急了,“哎!你跟我出来啊!”


    他这一着急,云依斐某跟休眠多年的神经猛然间亮了——额山,一个被她遗忘的初恋。


    被遗忘得又多彻底呢,甚至连云依斐上辈子死之前,统计出来的七任男友里都没有他。


    要是有他,那死前甩了云依斐的那人应该是第八任。


    初恋男友找上门,他面前的云依斐芯子却已经长成了三十多岁。


    太可笑了。


    额山见云依斐不动弹,直接闯进来拉她,“走,有事。”


    云依斐被他直接拉到了片场外,又回忆起为什么这个初恋存在感那么低。


    似乎是因为初中有很多同学谈恋爱,云依斐好奇,就挑了整个年级最帅的男生表白,然后在一起。


    但云依斐怕被罗世华骂,千叮咛万嘱咐让额山保密,谁都不要告诉。


    额山很乖,真的没说。


    两人毕业后上了不同的学校,断联、失联。


    云依斐那个重高帅哥又多,碰上她恋爱脑飞速成长,她直接给人家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连个正经的分手都没有就结束了。


    “我们村子有导演过去招募群演,让我明天来拍,但我听说你在,就提前过来看看。”


    云依斐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态度来对他。


    额山却有点内疚:“刚才我是不是太明显了?对不起啊,自从放假就没见过你,一时没忍住。”


    他眉眼很有南方少数民族的特点,沟壑分明,清朗如风。只是肤色黝黑,右耳还带着一串沉甸甸的挂坠。


    一个长相不错的小少年在你面前低头认错,妈呀,这谁撑得住啊!


    云依斐直接就是一个上手。


    掐掐他的脸,“没事,下次不要再犯了。”


    额山乖乖点头,“嗯。你上了重高对吗?那我们两个就要分开了。”


    云依斐:“那就分手吧?”


    额山那亮晶晶的眼睛立刻要哭似的蒙上一层水雾,“不要。”


    云依斐思索道:“我们约定,高中三年各自好好学习,大学你要是能考到北京的清华,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额山现在还处于纠结清华和北大要上哪一个的阶段,压根就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重重地点头:“那说好了!”


    云依斐微笑着道:“嗯。”


    “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可不一定见到,额山只是群演,云依斐的戏份大多都是和曾琪一起,用不上他。


    不过云依斐现在着急把他打发走,便道:“好。”


    额山走后,休息时间也结束了,云依斐临时被告知下午加拍她那场得知父亲去世的戏。


    她猜测可能是曾琪和郑勉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那个叫“沈若海”的男人很牛逼,直接压制了郑勉。


    云依斐的丧父戏加在了傍晚。


    殷研逃学了,跑去和同学去山里打野鸡,回家的时候挂了一身的鸡毛,手上还拎着一只死掉的野鸡。


    她的齐耳短发和手上死鸡的鸡毛一样凌乱,走进家门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照常聒噪地将爸爸妈妈大姐二哥全叫了一遍。


    没人理她,她怒气冲冲地进了屋里,这才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殷研小赖皮一样,盘腿坐在家门口,脸上怒气冲冲,就等着家人回来,好发一通脾气。


    门口有婶子骑着自行车路过,看见殷研,急刹车停下,急躁道:“三丫!你怎么还在这,赶紧去河边看看你爸啊!这可是最后一面了!”


    殷研不明所以,脸上带有那股子乡野小霸王特有的匪气:“什么最后一面,婶子,你说话吉利点儿!”


    婶子拍大腿:“哎呀!你还不知道哪!赶紧跟我走,你爸淹死了!”


    殷研腾得站起来,抡起胳膊朝婶子招呼,“妈的,你咒谁呢!姑奶奶打死你!”


    婶子拿她没辙,急得登上自行车就跑了。


    殷研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恨恨地盯着人消失的方向,待在原地剧烈地喘气。


    忽然,她眼中闪了下水光,愤恨变成动摇,咬着嘴唇,拔腿朝河边的方向跑了过去。


    很短的一场戏,云依斐跑出镜头之外,压抑的哭声已经按捺不住,凄凉而绝望,片场之人无一不动容。


    宋一舟和杨谦一起迎上去,老小依靠在哥哥姐姐怀里恸哭,让两人都湿润了眼眶。


    监视器前,曾琪挑眉看向郑勉。


    郑勉不搭理她,朝着场子内喊道:“卡!再来一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