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进一个路口,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庄园。
道路两侧种着杨树,往前不远有个水景转盘,车子在第二个路口转出去,进入一条紫藤花架小路。
“不回主楼?”
“夫人在兰园设宴。”
小路尽头是一个花圃,种着几株兰树,里有个两层高的仿古建筑,亮着灯。
周云礼在门口下车,助理从另一侧绕出去了。
兰园门口的秋千上坐着个人。
“妈。”
秋千上的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旗袍,身材纤细,长发用一根银簪子挽在脑后,正在逗怀里的狸花猫,听见声音扭头过来,昏黄的灯映衬得她眉眼十分温柔。
“云礼,快来让妈看看。”
周云礼扶着她从秋千上下来,“怎么在外面等,有蚊虫。”
猫儿正躺的舒服,柳叶给它换了个姿势抱,它眯着眼睛瞧一眼周云礼,爱答不理地把头埋进柳叶怀里。
“点着香呢。”她拿下巴指了下兰园门口台阶上的小香炉,“你说你,回国两个月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家产不愿意继承就不继承嘛,你爸也是怕你以后过得不好,况且公司是他毕生心血,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总不能给了外人。但是你要是真不愿意,今晚我跟他说说,大不了等他干不动那天咱直接请人来管理,拿着股份收钱,也不操这份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云礼扶她进屋,“我只是暂时没什么想法,等过几年吧。”
兰园是个复古格调的聚会厅,面积不小,四面都有开门,今天是家宴,没在大厅摆桌,就在西侧露台上摆了个小桌,两侧放置两扇屏风挡风。
檐上风铃叮铃铃地响,猫儿不舒服地拱了拱,跳下去回屋里挑了个阴凉地方窝着。
周云礼笑了一声,“还是之前那只?长这么大了。”
“是啊,你上次回来还是去年过年,它才刚满月,这都过去多久了。”她拉着周云礼在位置上坐下,“你爸也知道你志不在此,只是星海是你爸跟老爷子白手起家做起来的,老爷子去的时候星海刚上市,你爸心里有遗憾,不想它断在你这。”
周云礼接过梅姨递来的餐具给柳叶摆好,“爸也还年轻,这件事不急。”
柳叶笑一声,整理一下旗袍上的云肩,低头时眉眼格外温柔,“还年轻,都快半百了。”
她叫梅姨上菜,“你爸最近看上影视圈的市场了,刚谈成了一个单子,今晚不回来了,咱们先吃吧。”
“好。”
吃完饭回房已经是晚上十点,周云礼很久没回庄园了,房间倒是还维持着原样,打扫得一尘不染。
衣橱里填了两件新睡衣,都是最新的款式,他拿了一套米白色的进了卫生间,放好水躺进去,把对面的电视打开,播放音乐当背景音。
回来前他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这会儿一边听音乐一边剥栗子,剥出来的也不吃,全都放进保鲜盒里。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栗子,喜欢吃的是宴百川,这是他在雁秋的记忆里看见的。
宴百川喜欢把这个当零食,总得带点在身上,没事儿就剥两个打牙祭。
他靠在软枕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数着纯音乐的节拍。
宴百川把他们的魂相换掉后打晕了他,他再有记忆就是走上轮回路,投生为人。
按照时间算来,他中间没有投过别的胎,那么投胎时间就是二十六年前,距离刑满释放有四百多年的时间,这期间他的记忆不太清晰,只依稀记得自己在酆都流浪,排队等待投胎。
但是从古至今,福报越多投胎越快是不成文的规矩,为什么他耽搁了四百年?
他只能理解为,宴百川虽然改了自己的魂相,但是没来得及改掉自己在投胎名册上的信息,在名册上他还是那个罪孽深重刚被释放的魂魄,投胎遥遥无期,按着那个时间往后排,等他投胎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百年。
他那时候被宴百川喂了孟婆汤,身为雁秋的记忆忘的干干净净,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没人通知他投胎,他就在酆都找个地方安静生活,在忘川下游安了家,没事儿就喂喂冥河水母。
他再没见过宴百川。
所以,宴百川是在使用禁术后就被关进幽冥海,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投胎信息改成最近,毕竟使用禁术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周云礼,按理说周云礼也该受到处罚,把他尽早送到阳间才是上策。
他连这个都没来得及做。
幽冥海比十八层地狱可怕多少倍?他在地狱里服刑的那五百年就已经生不如死了,宴百川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试图去想象,发现自己对幽冥海一无所知。
他缓缓沉入水中,抹了把脸。
手中不知道抓到了什么,乱乱的,很柔软。
温水变得有些凉了。
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扫过颈侧,有人在他耳边哈了口气。
他一把抓了个空,猛地睁开眼,却在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头顶的灯“啪”地熄灭。
屋子陷入一片漆黑,手里的柔软也不见了。
突然,他的脚踝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狠狠往下拽。
浴池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淹在水里,有些喘不上气。
双手在水中飞快结印,朝脚底一指,脚上的禁锢松了,他弹坐起来,跨出浴池,带起一片水花,打湿了剥好的一盒栗子。
他抓过旁边衣架上的浴袍穿上,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月光从卧室照进来,落在白瓷浴缸边沿那只惨白的手上。
接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红衣女鬼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钥匙挂在门口,漂流瓶还在钥匙扣上,他现在满身福报没有东西压制,这东西还敢靠近他必然是有后手。
他后撤几步,果然看见镜子里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鬼满身破衣烂衫,肚子上破了个洞,淌了一地血,肠子在手里转了两个圈,脚上还挂了条铁链子,走动间哗啦啦的响。
一男一女两个恶鬼,朝他缓缓靠近。
“驭鬼。”
没有人指使的话这两个千年老鬼根本不会凑到一起,还一起来对付他这个福报堪比菩萨的人。
洗手台上有个工具盒,里面放着一套采耳工具和一把指甲刀,他手指从指甲刀上划过,带出一串血珠,凌空画符。
画到一半,他指尖微顿,硬生生改了几笔,把伏鬼咒改成了个困阵。
一男一女扑上来,一个试图用肠子勒死他,一个试图附身。
周云礼画完最后一笔,将闪着光的符文朝前一推,将两只鬼逼退几步,在浴室门上下了个结界,回到房间把工牌翻出来揣兜里,然后再次走进浴室,把结界解了,对两只鬼勾勾手:“好了,重来一次。”
两只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朝他冲过去。
肠子冰冰凉凉的,带着腐臭,淹没在金光里,还有点焦糊味儿。
女鬼从背后上了他的身,他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淹在海里,喘不过气。
那女鬼贴着他背的前胸已经被烤糊了。
他忍受着痛苦,克制自己不动手,等差不多快死了才勾住兜里的绳子,拽出工牌。
挂在挂绳上的工牌荡了几下,酆都大帝印发出一阵乌光,两只鬼瞬间被弹开,接触过周云礼的部位一片血肉模糊。
周云礼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揉揉脖子,“你说你们何必呢,这么卖命。”
两只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把腐烂的皮肉撕掉,落地化成虚无,原先的地方重新长出血肉,再次朝他扑过来。
周云礼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男鬼把手里的肠子打了个扣朝他抛过来,想要套住他的头。
周云礼靠着浴缸,轻轻笑了一下,甚至有心情去拿刚刚剥完还没吃的栗子,挑了一个没有被水打湿的吃了,对那近在眼前直奔他脑袋的花花肠子视而不见。
那肠子在即将触碰到周云礼发丝的时候被一条软鞭卷住,宴百川手腕用力,将男鬼拉到近前,抓着肠子在男鬼身上绕几圈,绑在水龙头上,打了个死结。
男鬼毫无反抗之力。
宴百川将食指点在它的眉心,神识顺着指尖进入它的魂魄,如一把刀探进去狂搅一番。
他不顾它的哀嚎,在它的灵魂上走了一圈才退出来,那男鬼两眼发直,瘫在地上。
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进浴池里,从周云礼背后伸出一只指甲尖长的手,直戳他天灵盖。
周云礼不慌不忙地打开下水道塞,把浴池里的水放了个干净,把工牌挂在女鬼脖子上。女鬼脖子上的皮肉接连绽开又愈合,疼得在浴池里手刨脚蹬。
“你终于来了。”
周云礼把工牌塞进女鬼哀嚎不止的嘴里,让她发不出声音,转身把干净的栗子递给宴百川,“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周云礼话还没说完,宴百川手里的软鞭变成一根棍子,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怒不可遏的质问:“我要是没来怎么办?它们背后是鬼帝,不是一般的小鬼,你就当真不躲在这等死吗?你跟我闹归闹,怎么能拿性命开玩笑!”
周云礼被棍子卡着脖子,不得不仰起头,看见宴百川猩红的双眼,肯定的说:“你一定会来。”
“那工牌上的帝印与你的神识相连,它替我挡灾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会看着我死。”
“所以你就有恃无恐,就敢伸着脖子等人来宰?”
宴百川气还没出完,就听周云礼无奈的苦笑着说:“可我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