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沙姆就这样阴沉的盯着他,没有说话,或许他也是在试图找寻应对方法。
蓦地,他冷笑一声,然后重新恢复笑脸,又用那一副温柔的语气说道:“说来听听吧,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放下茶杯,将手收回来,两手交叠置于小腹,他神情放松,却又如鹰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晏尘不放。
他轻笑:“原谅我年龄大了,记不住事。”
格雷沙姆的眼神固然吓人,但是晏尘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并不害怕,却在此时想起了昨夜。
昨夜他将兰斯洛特从实验室带回卧室之后,又出来了一趟,是为了应约,莫·图纳德的邀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晏尘前几日向他展示的信任,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有些话也就能说得出口了。
莫·图纳德在宿舍楼下等待他,当他穿着睡衣、披着大衣站到宿舍楼前的时候,就碰见了正在抽烟的莫·图纳德。
他只穿了单薄的衬衫,一只手插兜,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星空,嘴里还叼着根烟,正在吞云吐雾。
他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转头和晏尘四目相对。
晏尘没有走的太近,图纳德却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将烟碾灭,然后给他挪了挪位置。
晏尘见状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一起靠着墙抬头望星空,他道:“半夜邀我下来,有什么事想说?”
“关于乔·彼得斯的事,我只知道一点,希望对你有些用处。”
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双眼睛反射出的光点,晏尘不知道图纳德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态向他说出这个秘密的。
但在那个时候他却有些不敢听,当然还是有些戒备的,于是他只能试探性道:“为什么告诉我?”
黑夜里寂静无声,这是传来莫·图纳德的轻笑,他似乎压抑着嗓音,声音也不大:“我说冕下,别把我当傻子,现在时局如何我看的比谁都清楚,我知道站谁对我有利。”
晏尘闻言一怔,这真是个难得的清醒人。
莫图纳德转头直勾勾和他对视,黑夜里也只能看清对方模糊的轮廓,他道:“我之前说过,我杀乔·彼得斯是因为他与外族勾结,我接了这个烂摊子而已。”
“他与外族勾结的事情发生在莫约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与我同在格雷沙姆的手下,但其实格雷沙姆早就知道他的背叛,至于为什么让我那时候才杀掉他?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晏尘听了他的话也若有所思,有些事情确实想不太明白,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乔·彼得斯的背叛对于当时的格雷沙姆来说是有利可图的。
否则他不会把这个家伙留到那么晚才解决。
他思索的片刻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太合理的请求:“我能问问格雷沙姆的承诺吗?让你去冒险杀死乔·彼得斯背负罪名,承诺也不小吧?”
图纳德再次点燃了一支烟,但是在此之前他又征求了晏尘的意见,晏尘只是摇了摇头,他便将烟塞入口中。
他吐出一口朦胧的雾,在微弱的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诡异。
他说:“有两个,第一个承诺我军团长的位置,第二个……”
回忆戛然而止,他瞬间清醒,再度对上格雷沙姆的眼睛,他微笑:“您承诺给图纳德家族的,还有一个吧?”
“阁下答应莫·图纳德解决掉所有旁支,也是在保护这个家族吧?”
格雷沙姆嘴角忽然勾起,鲜红的唇仿佛吞噬血肉的怪物,他的头微微下低,刘海遮住眼睛,笑道:“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晏尘将茶杯放下:“实际上他也只跟我说了这么多,剩下的都是我猜测的,阁下是否有兴趣听听?”
格雷沙姆抬头,笑容顿时变得十分明媚,浑身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乍一看却是个十分平易近人的柔弱雌虫。
“请。”
晏尘眸光微冷,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他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整个故事,只是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阁下似乎并不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温和有礼,待虫亲近,私底下确实在用雌虫的命去做研究,针对这点我无话可说,确实是恶毒。”
“但就另外一点而言,阁下身处高位却在不停的帮助处于末流的贵族,给予他们庇护的同时,他们也为您所用,期间就包括彼得斯和图纳德。”
“只是某一天您发现彼得斯生出了异心,原以为他们投向的是反叛军,却没想到是一个不知名的种族。”
晏尘换了条腿翘着,手肘撑在扶手上,再用手背撑着头,他歪着脑袋看格雷沙姆,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不对劲的表情。
不过很可惜他失败了,格雷沙姆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晏尘有些气馁,但还是不愿放弃,他坚持说完他所有的猜测。
“阁下没有第一时间处理掉他,一是不愿损了自己的声誉,二是因为这件事或许还有利可图。”
“您想要治疗自己的疾病,或许……我猜测这和外族人有关,又或者是他们的交易让您可以从中谋取一些利益,从而达到您今天的地位。”
格雷沙姆笑容更甚,他举起茶杯,像喝酒一样,致敬晏尘,然后一饮而尽。
惨白的胳膊从墨绿色的宽大袍子中露出来,像鬼一样,他幽幽的声音传来:“继续。”
晏尘看到他的表现,心里的胜算也就大了几分,于是他乐呵呵的继续诉说着自己的猜测。
“小贵族之间的事情就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所以你让莫·图纳德出手了,作为回报,你会帮他除掉所有的旁支,让图纳德变得落寞,让大贵族世家以及议会注意不到他。”
“与之相反的是铂尔曼家族,我说的对吗?”
“啪——啪——”
格雷沙姆拍着手,昂起头与晏尘对视,眼里流淌出的是浓浓的欣赏,也不再是那样看猎物的眼神。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的把晏尘放到了平等的地位上。
“很精彩,不过冕下猜得的很完整,不怪你,如果你有记忆,那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同样撑着脑袋歪头,脸上毫无歉意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充满了抱歉,仿佛是最真挚地向他祈求原谅:“那么冕下,我告知您这段往事,你也不必再追究我的过错了。”
他笑意更甚,脸上忽然出现两个小酒窝,此刻的他看起来还有些孩子气,像是病弱躺在床上等死的年幼的孩子。
他笑着吐气:“如何?”
晏尘面色冷静:“自然是好的。”
于是接下来他听到了一个与他认知中完全不相同的故事,格雷沙姆说错了,他并不是猜的不完整,他所猜到的只是其中一点点,这件事情涉及的方面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卡特家族有遗传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个遗传病就是外族不小心造成的,联盟为了安抚卡特,给予了我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格雷沙姆说,那个很严重的病其实是个错误报复的结果,他无法接受,所以不停的在寻求答案,在疯狂之中他似乎又保留了一丝理性,所以并未完全的堕落。
他确实帮扶了很多世家,彼得斯选择和反叛军勾结,而反叛军和外族勾结在了一起,所以彼得斯实际上在给外族做事。
当格雷沙姆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他处决,他还试图通过外族拿到治疗这个疾病的药剂,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决定简直可笑到离谱。
他当时就应该直接一剑刺杀彼得斯。
联盟建成,许多年过去,仍旧是世家在横行,整个社会阶层极度割裂,议会见不得这样的结果,所以开始针对各大世家贵族。
那时候的议长并不是科波菲尔,现在的他已经死了,那时候的一张十分疯狂的针对贵族引来了贵族的不满,双方几乎是针尖对麦芒,只要碰上就必定爆发小规模的斗争。
世家的私兵和联盟的军队无数次对上,在岁月的渐渐流逝中,他们逐渐达成了和平——互相不侵犯,私兵取消,划分地界给世家让他们自行统治。
最后在经历年份的增加逐渐形成了现如今的联盟,但是议会和某些世家还是不满足,他们觉得贵族阶层太多了。
于是开始朝世家下手。
外族和反叛军也正有此意,所以双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同一个家族展开了打击——当时风头正盛的铂尔曼家族。
那时候的铂尔曼家族风光无限,因为那个十分优秀的继承者,也就是兰斯洛特的雄父,尤金·铂尔曼。
他有着十分敏锐的政治嗅觉,所以顺势开启了他堕落的一生,原本他是可以安然活到寿终正寝的,但是他爱上了不该爱上的虫,还执意要将他娶回家。
贝蒂·阿诺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平民,虽然阿诺德已经没落,但是维斯奈特冰川蝶本就特殊,他们以族群为单位居住,所以即使一家没落,势力也很强大。
二者的结合让议会和世家不得不忌惮,所以他们朝铂尔曼出手了,顺水推舟的还有在外族和反叛军双重指使下的乔·彼得斯。
“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铂尔曼已经出事了,他们流落荒星也是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的,所以我严加拷打了彼得斯,得出了地点。”
格雷沙姆似乎有些口干,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味。
晏尘还在一边慢慢消化,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和兰斯洛特亲虫的死有关,他一直以为铂尔曼家族的覆灭是因为议会的针对。
“所以是你救了他们。”
“是的,不过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唇亡齿寒吧。”
格雷沙姆叹了口气,做忧郁状,他看着这间算不上华丽的房子,往嘴里塞了个甜点,有些食不知味。
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道:“唉……当时鼎立的几大世家,铂尔曼、卡特、塞西亚、詹姆斯,这四个处在顶端,你看看如今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留给了晏尘足够的思考空间,晏尘也顺势开始捋清楚这几大世家如今的状况。
铂尔曼只剩下了兰斯洛特一只虫,而格雷沙姆所说的维斯奈特冰川蝶族群貌似也没有出现。
没落。
卡特原本只剩下格雷沙姆和伯特伦,但是伯特伦被杀了,如今只能依靠格雷沙姆撑起。
塞西亚,早在几十年前就该没落的家族,硬是被科波菲尔一只虫撑起来,貌似还剩下了他的弟弟,在三个世家中算是最强大的一个。
“我知道你应该不太了解詹姆斯。”
格雷沙姆看着他,略显顽皮道:“我来跟你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