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名御剑直奔佛脚而去,看准时机,一扑就跳上了石雕的下摆,几下轻点跳跃,便落到小山般的红色绣鞋上,高举冰刃,用尽全力刺入红色缎面。
在法诀的加持下,红鞋裂开一道峡谷般的缝隙,那缝隙如闪电般蜿蜒伸展出去,露出石色的佛脚。
巨佛冷不防被钉了一剑,疼得单脚乱蹦起来,竟像在跟人斗鸡一般。苍名急忙随着佛像蹦跳的节奏飞上飞下,才不至被颠下去。
佛手中的众人,则被甩得死去活来,即便是在佛脚下,也能隐约听见空中传来的绝望尖叫声。幸而六角雪花法阵还没有收起,混乱之中,苍名手掐法诀,遥遥念咒,六角雪花像一张渔网一样笼罩在佛手上,拦住了要被甩飞出去的信徒。
巨佛每蹦一下,都重重落回到北原大地,引起一场地动山摇。不知这一带是否还有人家,会不会房屋坍塌、乃至被巨佛踏在脚下?想到这里,苍名叫苦不迭,心急如焚。
叮地一声,苍名拔出长剑,轻弹冰刃。巨佛浑身一个激灵,单腿蹦跳的幅度大大放缓。借着这一瞬间的契机,苍名滴溜溜一个转身,在巨佛上恣意舞起剑来。飞檐走壁,才跃开去,复又游来。
寒风飒飒,白雪纷飞,人与剑合而为一,仿佛风声都有了曲调和节奏,并且那风声似乎不是从天地间吹来的,而是从她的指尖与剑尖里流淌出来的。
飞旋过后,最后一招燕式跳,长剑随之行云流水般向前一递。风回雪转,一舞未尽,片片雪光像烟花一样炸开,飘扬落下,覆盖在一眼望不到边的绣鞋上。
雪光一挨上红缎,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绣花鞋被烧成了焦黑的碳,火里回荡着尖细的哭叫声。大风一吹,灰烬散去,石雕的佛脚裸露无遗。
巨佛的脚步,终于停了。茫茫雪原上,佛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举目四望,荒无人烟,气温比忘仙源一带更为严寒,佛像显然一路走到了更北的地方。
苍名收起宝剑,只听半空里一声拐着弯的口哨声。抬头一看,未辞正坐在一条衣褶上,随意地曲起一条腿,满眼放光地看着她。
“未辞哥哥!”苍名欢呼一声,沿着佛像身上刻出的石梯,伸出双臂奔向未辞。
未辞毫不犹豫地起身奔向她,伸出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腰,一把将她捞了上去。两人在石佛上紧紧相拥,苍名勾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对,彼此凝视许久。
他的眼睛如冰水一样缱绻动人,仿佛是在用目光亲吻着苍名。苍名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说:“未辞哥哥,你都不来帮我。”
未辞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柔和:“我一直在看着你啊。”
“那么,好看吗?”苍名眨着眼睛明知故问道。未辞乖乖地说:“好看。所以我看了这么久。”
“未辞!”苍名想到了什么,突然心头一紧,“你是不是连续打断佛指,消耗了太多体力?有没有虚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未辞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不住地轻轻摩挲着。柔软的手轻抚着他的脸,他低声说:“还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苍名感到了无可奈何的懊悔,好像有无数根细针扎在心上,那是一种酸楚的疼痛。未辞微微一笑,轻松地说:“小事情罢了。除了我这样的青年才俊,谁还能打断那根佛指呢?”
“喂,你们两个,聊够了没有啊?”一声崩溃的吼叫从天而降。
无律把拐棍当成登山杖,一步一步沿着石梯挪下来,满脸都是抽搐的表情:“我正在石头手臂上辛辛苦苦放信号……说时迟!那时快!怎么佛像就突然跑起来了?接着又满地乱蹦……”
苍名拉着未辞的手,对无律解释道:“佛脚穿着绣花鞋,一路跑到这极北地带,恐怕是想把信徒都冻死。好在,绣花鞋已经被毁掉了。”
无律愁眉苦脸地说:“真是的,方才信号是放在山地那里,这会儿我们怕不是移动了几百里,只能放出新的信号了。唉,倒叫他们白白多跑不少路,真是有损本师尊的形象。”
未辞看向来时路,苍名捏着眉心说:“护世神不知为什么突然逃走了,但我猜,不出三日,他还会回来的。”
“不错,他的目的尚未达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未辞随声附和。
苍名一抛长剑,和未辞一起站了上去,对无律说:“我们先回佛手中疏散了信徒。”
无律从怀里摸出几个信号弹,说:“我当然是要继续放信号了。对了,那个什么天神,还真是天神不成?”
苍名点了点头,想要跟他描述一番。未辞见无律反应迟钝,竟还停留在最初的粗浅认知里,颇为不耐烦,拉着她御剑飞远了。
六角雪花法阵中,缺了一根指头的佛手无力地摊平了。李弦真和老鬼莲随着天神一起消失了,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群人,在法阵的庇护下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许擦伤。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没有了传送法阵,这群人被困在掌中,只能等无律的增援到了之后,再合力将众人转移下山。
道场的八个方位已经被希声贴了镇静驱邪符,摔破了皮的人也一律脑门上贴了简易的愈病符。那些被护世神杀死的空皮,却不能复生,远远地堆在一边。
希声正盘腿坐在石地上,轻拨千境琵琶,曲声如泣如诉。消业安魂曲叮叮咚咚地倾泻而出,既是在为亡魂超度,也在化解着在场信徒的业障与惊惧不安。
苍名坐在她身边,听着哀婉的曲调,此时大雪初霁,未辞站在不远处看着苍名。
苍名望着天边的金光,轻轻说道:“真抱歉,让你卷了进来。你家里的事,才过去没有多久。”
希声在弦上轻拨慢捻,许久之后静静地说:“前来尽一份力本就是应该的,天下总有些事不是你一人能摆平的。反倒是闲下来,才会想起过去,思虑颇多。”
大风又起,苍名抱住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犹豫着问道:“一定……还在想着老父亲吧。我想总要过个三年五载,心中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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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麻木。”
希声说:“不错,时间长了,就麻木了而已。那些事,是不会消失的。”
最后几个音符弹尽,曲声停了。苍名忽然灵光乍现,问道:“希声,你愿不愿意开道观呢?连妖鬼和恶神都能开道场,何不给你开一家正正经经的道观呢?”
希声愣住了,虽然看起来和平时的表情没有分别。苍名说:“这道观里,可以接受信徒的祈愿,作为报酬,信徒只需量力而行,带些贡品,留些铜板即可。这不是比吹曲儿赚钱吗?就可以把伯母接来了呀!”
希声沉思着说:“那自然很好了。只是我租不起屋子,无处置办这道观。老家虽有间破屋,但地处东海边的小荒村,没有多少香火。不闻派当年出身草莽,亦未能留下什么宅院。”
苍名一拍大腿说:“这个好说。”接着便站起来,走到一地信徒中央宣布道:“各位也看见了,这道场遭遇不测,皆是那位大王翻脸不认人的缘故。我倒是知道一家道观,各位若想祈愿,不妨略备香火,去那里祝祷。”
希声睁大眼睛看着她。未辞低头笑了,大概已经猜到了苍名心里打的算盘。
只听苍名说道:“这家道观,就设在中原逢焉城的息园三坊。诸位去了既能祈福许愿,又能顺便小酌三杯两盏,逢年过节或许还有鼓乐盛会,岂不妙哉?”
有人问道:“这个道观什么来头,可有名字?”
苍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三鲜观。”
又有人问:“都接什么祈愿啊?我想让我死去的太爷爷复活,好问问他把金银财宝埋在哪了,行不行?我他妈的,穷怕啦。”
“……”苍名保持着微笑,得体回答道,“据在下所知,现下并无哪位大仙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您可以去三鲜观祈求平安健康,请一张护宅黄符回去。体健则勤勉,家和万事兴,假以时日,定能发财致富。”
先前那位老妪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能不能保佑我那昏迷多年的儿子醒来?只要应了我的愿,让我替上仙做什么都行,上刀山下火海,杀人放火,我都肯!求求上仙,求求上仙了……”
苍名留神细看了她一会儿,心里颇为复杂。希声在一旁开口了:“能不能醒来,要看他自己的命。不过,我的确可以去他病榻前弹一曲清心复元曲,疗效胜过祛病黄符。”
这一下,众人沸腾起来,争着报出自己的愿望。苍名急忙伸出双手镇压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送各位下山,许愿的事,各位去逢焉城息园三坊再说不迟,请务必记得带供奉,有钱出钱,无钱少带点米面鸡鸭也可以的……”
一阵耀眼的金光笼罩了石像。苍名突然心有灵犀,拉起未辞的手就奔出佛掌,一路跑上石臂。
石壁上,站着下凡的雪结未央。方才天边的金光并非晚霞,而是师祖现身。
苍名大喊一声:“师父!”
师祖气急败坏地大踏步过来:“师父,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