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辞轻轻将苍名放在柜台上,让她像孩童一样坐在上面。门外的谁还在呜呜哇哇地叫着,叮叮咣咣地敲着。
未辞只是皱了皱眉毛,门外的动静就即刻消失了。他拾起地上的长剑,拿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苍名低着头,突然像自我安慰一样说:“其实,已经过去十年了,比最初的时候好多了。”
未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苍名双手撑着柜台边缘,双腿无意识地前后荡了两下,又说了一遍:“过了这么久,已经比当初好多了。”
未辞垂下了头。苍名凄凉地轻轻笑了一声:“对了,来这里之前,我见到天心沭起舞做法,竟不输于我……我们忘仙派。”
“谁也比不上你的舞。”未辞静静地说了一句。
“不是。”苍名摇头道,“我突然明白了,可封神者,千千万万。或许就算没有当年的波折,我也成不了神,哈。”一顶谁也没见过的、失窃的未央冠,仿佛从最初就为整个十年埋下了隐喻——神路漫长,神路未央。
“将军,谁也比不上你的舞。”未辞看向她,眼中全是过去的影子,“即便是千军万马中,第一眼也只会看见你。”
苍名寡淡地牵扯了一下嘴角,说:“你又并没有见过我在千军万马间起舞斩魔。我们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去剿鬼,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未辞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微笑,仿佛连比那更久的事情都知道。
苍名恍恍惚惚地跳下柜台,拿起长剑,看着柜子里的那对陶人。李重山夫妇彩釉剥落,面孔模糊,有一瞬间苍名想将他们变回人形,凌迟至死,或是直接一手一个擎起陶人,摔向远山,碎片飞溅。
然后她打了个冷战,用剑柄轻轻合上了柜门。一旦仇人近在眼前,任意蹂躏,苍名反而面对着一片更广阔的茫然。
不知这两个凶手能不能交待出父母尸骨散落之地,如果找齐了尸骨,能不能召回父母的残魂?她决定先回到客栈去。她需要想一想,听听希声和无律的办法。
守着这样一对见不得天日的陶人,难怪李弦真最后只能躲在冥界,人不人鬼不鬼,在一群魂魄之间苟活。苍名的眼睛逐渐聚焦起来,看向未辞道:“这对陶人,怎么又回到了李弦真手里?”
未辞道:“将军,其实我本来将这对陶人安置于一座墓前,叫他们负罪守灵,将来好……可惜不久后有盗贼潜入那座墓,陶人也不翼而飞,想来必定是在江湖几经转手。我猜后来天心沭逐渐成了气候,将陶人找到,还给了李弦真。”
苍名忽然想到什么:“未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李重山夫妇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的?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吗?”
未辞抿起嘴唇,看向一边:“那天江边黄昏,飞霞满天,你终于袒露自己的确是忘仙派舞将军,那时我已知道这对凶手与你的关系……只是那时陶人丢失,我也无可多说。总之,我与他二人有刻骨深仇。”
苍名点点头,见未辞不愿多说,她就很识相地一句都不多问。妖王的过去么,总会比一般人更神秘和复杂,正如妖王连自己的真身都不曾透露。按照苍名的猜测,他八成是一只俊秀狡黠的玉面九尾狐狸。
她环视四周,破旧板壁之间空空荡荡,才发现希声他们早已经走了。
未辞察言观色:“将军也要回去了吗?”
苍名说:“是。这对陶人,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这里最安全,能不能有劳你保管?”
未辞说:“这自然可以,将军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便是。”
犹豫了一下,苍名说:“虽然不知这对陶人如何得罪了你,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来处置他们?”
不等未辞答话,她又说:“如果你需要留他们的活口,我一定不会杀他们就是了,我只是想要……”
未辞闷闷地说:“将军,你怎么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要杀要剐,你拿去就好。”
“这一次,真是又多谢你了。”苍名低头说,“我要先回客栈,顺便想想老鬼莲是不是偷了未央冠。”
“将军,难不成你还要去证道成神?”未辞眉毛拧了起来,一脸的无奈又费解。
“实不相瞒,看了天心沭的舞,我才明白世上不应只有一个主角。”苍名抱起手臂看着夜空,东边已经泛起黎明的亮色,“从前我被奉为忘仙派第一弟子,次次剿鬼必是我唱主角,无数师姐师妹,师兄师弟,都簇拥在我的周围,伴着我的一举一动而起舞。”
“恩?”未辞一时不解其意。
“现在我才觉得,如果一场舞只有一个主角,那千千万万的配角又该怎么样呢?”苍名凝神道,“正如修仙者谁不想成神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不了神的人,就只能给成神者做配吗?”
未辞一扬眉毛,看起来立刻有点高兴:“将军,你终于想通了,成神又有何趣。”
苍名淡定地一笑:“不过,我还是不想放弃成神。至少,先把未央冠找回来吧。”
未辞:“……”
就在苍名挥手告别时,未辞忽然拉住她的手臂:“未央冠找回来之后呢?下一步是探求宇宙终极奥义?”
“……”苍名尬笑一声,“这个,谁没年轻过呢,这句话就不要提了嘛。”
“将军,何必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未辞急促道,“老鬼莲也好,天心沭也好,背后必有靠山,深不可测。否则在雪树森林中,你怎会失去法力,还手不得?”
“未辞——”苍名被直戳痛处,瞪着他叫了起来,“我知道好几次都是靠你帮忙解救我,可我的本事——也不差啊!”还有半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弱鸡在找借口,被苍名生生咽了回去:只不过自从到了逢焉城,运气就见鬼般地更差了。
和老鬼莲、天心沭分别大战若干回合,竟始终拿不下他们,这让苍名,一代杰出散仙,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大眼对小眼,面冷心冷,僵持不下。最后苍名先开口,略微生硬地说:“我回去了,该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少做的。”
未辞叹了一口气,说:“你明知道我还是会帮你。”
那一瞬间,苍名觉得一颗心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一样。她不知不觉地问出了心里早就存有的疑问:“未辞,你呢?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未辞负着手微笑道:“我是旧货郎,活着大概是为了搜罗有趣玩意,雪晚湖边饮酒,侍弄花花草草。”
苍名苦笑着摇了摇头。
未辞收敛了笑意,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幽怨道:“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每日无所事事,只知跟着你打转,既无本领又无志气。”
苍名疲惫地打开后门就往外走,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想说这些了,你别多想。”
未辞看着她的背影,冰凉地说道:“将军,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苍名猛地转过身来,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很累?刚揭开了父母的死因,又要听你那一套勿要成神论吗?”
未辞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不等他再说什么,苍名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跑开几步,她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
未辞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向古楼深处走去。瘦高的背影挺拔矜贵,却又十分落寞。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似乎希望苍名会叫住自己。
苍名没有叫他,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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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以相信未辞竟然会转身给自己看背影。
人家为什么要永远对你陪笑脸呢?你忘本了,还真拿人家当成下属了。苍名对自己这样说着,抹掉眼中蓄满的泪水,黎明前的江水和森林便出现在眼前了。
向着息园三坊的方向,她提着长剑,垂头丧气地走去。古楼的后门在背后慢慢合拢,砰地一声关闭了。
就在她不顾耻辱地幻想未辞会不会追出来时,一道人影真的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未辞!”苍名脱口而出。
只见那来者却是黑得看不清面孔和躯干,浑身零落披挂着碎布和木棍。伴随其出场的,是满地打滚的重影和震碎九霄的咆哮。
“大胆叛徒,欺师灭祖,还不将未央冠速速还来!”那黑影一边乱踢乱打,一边撒泼放赖,“一个小白脸,一个小婊子,我呸——”
苍名抬手架剑于身前,盯着那堆破烂辨认了半天,借着一缕东方的微光,难以置信地说:“钟无期?”
……
神圣仙人钟无期竟爬回了逢焉城。他手脚负伤,站立不稳,显然已在古楼外喧闹多时。他浑身上下布满血痂淤青,不知是方才被未辞一记暗招无声无息地打成这样,还是颠沛流离一路挨揍所至。
苍名厌恶地看着他,冷不防一剑直指他喉咙。
“杀人啦,神仙杀人啦!”钟无期看准自己这条小命必不会葬送于此,肆无忌惮地号了起来。
剑尖往肉里贴入二分,不轻不重,再刺一下就要穿破皮肉。
钟无期不喊了,破锣喉咙一动不动,生怕咽口吐沫就会让剑扎进去。他两眼发直,向下看着寒光冰刃,几乎快要对眼了。
苍名冷冷清清地说:“铜铎山抵给谁了,地契交出来。”剑尖又往前送了一送,她淡淡地看着钟无期,说:“告诉你,神仙也落魄呢,杀人算什么。”
钟无期叮了咣当地举起双手,鼻腔中嘤嘤鸣叫,表示自己即刻臣服。他身上绑了一副提线木偶,在铜铎派的破布衫里若隐若现,好像背了个人。那是一副散架的木偶,钟无期最忠实的朋友,他一直没有找到工具把它修好。
北原雪结,东海潮升。南江召霞,西山晚钟。昔日的四大流派,如今萧条至此。
若是坊间说书人看见云雾朝霞中,忘仙派第一弟子与铜铎派现任掌门对峙反目,一立一跪,一个比一个赤贫,恐怕回去就会编出新的笑话本子。
苍名一声长叹,缓缓收回冰刃宝剑,剑尖上已经挑着一个轻巧的银匣。手腕轻轻一抖,匣子飞入苍名手中,长剑归鞘。
钟无期猛地一摸胸口,五花大绑的链子上空空荡荡。他先是对苍名怒目而视,然后舌头舔着尖牙,笑了:“你拿去好了,拿去了债就是你的了,我是还不起的。”
苍名将银匣收入腰带缀着的锦囊中,钟无期还在哔哔叨叨:“先父有恩于音律仙,他不会奈我何,你管哪门子闲事,回去包养你的小白脸岂不妙哉?”
苍名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衣襟和腰带的缀角,甚至对他冷艳一笑,大有希声之风。
钟无期从提线木偶卷曲的手里抠出一样东西:“哦,这是有个老不死的让我带给你的,不然谁会来找你这晦气丧门星,他出了三两银子我才答应的!”
苍名随手接过那样东西,旋即挥手洒出一阵树叶变成的黄符雨。
片片黄符将钟无期定在原地,就像以往定住恶鬼邪妖一样。接着,一口指甲大的坛子被抛上清晨的天空,伴随着鸟鸣,越变越大,从天而降,整个扣在了钟无期身上,像一座山镇住一只妖。
苍名哼了一声,低头去看手里那样东西。那是一片莲花的花瓣,闪着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