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告诉你,他在组织里。”


    浅香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在组织里……


    意思是赤井务武目前以某种方式潜入了组织。


    我下意识在脑海中快速梳理了一遍自己见过的组织成员,但没有一个人对得上我曾经对赤井务武的印象。


    不,既然是潜入,那么乔装改扮也是很正常的。


    纷繁的记忆定格在不久之前,莱伊被人推荐去英国参与任务的事上,我的心头仿佛被真相的触角轻轻碰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


    正因为赤井务武在组织内部,才会得知组织的秘密任务目标是潜入mi6,切入点是自己的妻子,所以推荐儿子参加,好去搅黄这个任务。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假如我的推理成立,那么他如今的身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替换的呢?


    ……还是说,我认识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原装的呢?


    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真是胆大包天的行为。


    一般人在逃脱组织的追杀后,正常反应都是远离危险的源头,保护好自己。但赤井务武不是这样。他明知道自己在组织的黑名单上,还深入组织内部打探情报。但凡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从作风上看,他们父子俩倒是一脉相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这么做。


    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与其一辈子活在躲避追杀的阴影中,不如主动出击,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仇敌。就算不慎身死,也死得潇洒坦荡。


    ——这或许就是我们这类人生存于世所遵循的道义。


    …………


    与浅香道别后,我走出安全屋。


    黑铁一般的钢筋水泥在身后退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我眼前。


    僻静狭窄的街区,灯火如豆。路面坑洼处的积水结成了冰,反射出暗淡的幽光。远远地传来货车行驶而过的声响。


    我沿着这条荒无人烟的路缓缓行走。


    按照计划,接下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我却迟迟无法进行计划的下一步。


    在与浅香见面之前,我的情绪就像被理智的绳索强行压制住,但此刻与她分别后,独自一人时,这份激荡的情绪便再也抑制不住。


    如果将我短暂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十一岁那年无疑是一道分水岭。


    十一岁之前是单纯美好的童年,生活平稳,父母疼爱。


    为了让女儿拥有自由平安的人生,父母用最无私深沉的爱,把我和妹妹保护得很好。我和妹妹因此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母亲还特意留下了一条后路——记录组织犯罪证据的硬盘。


    哪怕她和丈夫死于非命,只要两个女儿将来找到机会,把硬盘提交给警.方,依然能脱离罪恶的泥潭,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十四年前,一场阴谋带走了我的父母。我的童年崩塌碎裂,人生从此走向毫无转圜的扭曲。


    金钱和权势收买不了我,我也不稀罕长生不老。我只知道我的父母被利用至死,重要之人被夺走,尊严和自由被踩在脚下。


    多年来,我割断过往,独自行走在黑夜里,执着追寻真相,耳边只能听到亡者回荡在梦境中的呢喃,鲜血溅在夜色中的声响。


    执行任务时子弹打入肢体,刀尖划破皮肤,深夜用烟头自残保持清醒,各种各样的伤疤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身上。


    一转眼,十四年过去了。


    我抬起头,看见深蓝的夜空苍苍无垠,银色的星辰温柔而寂寥地悬挂在头顶,无声地注视着人间。


    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吗?害死你们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寂静的黑夜里,无人应答。


    冬夜凛冽的寒风如海涛般奔涌不息,一如我此刻伤感又激荡的心情。


    我不清楚浅香在亲手报仇后是怎样的心情,想必与我一样难以平静。但她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提,只说自己很好。


    “我也很好。”我听见自己的喃喃低语。


    但是,仇只报了一半。还有更严酷的使命等着我去完成。


    ******************************


    宫野志保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咖啡,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半小时前,入间冬月忽然找上门来,拨开厚重的夜幕,披着月光踏入她的办公室。


    面对没有预约的不速之客,宫野志保下意识认为对方是有什么急事来找自己,但当她询问来意时,对方却说没什么事,只是顺道来看看她。


    宫野志保感到莫名其妙。出于礼貌,她煮了杯咖啡作为招待。


    女人接过咖啡,轻声道了句谢,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话。


    宫野志保性子冷淡,不是什么擅长聊天的人,结果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起喝了半天咖啡。


    微微发烫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头,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回味翻卷,宛如咀嚼尘封的往事。


    静谧的冬日夜晚,杯子上方弥漫着缭绕上扬的白色水雾。透过朦胧的雾气,宫野志保看见对面女人的面容被窗外的月光染上了一层清冷的色彩,有一种幽深抑郁的美丽。


    女人捧着咖啡看着她,表情虚无,眼瞳里神色复杂,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不在这里、无法轻易探望的女孩。


    宫野志保无法探知对方的心情,在这样的气氛下,她也问不出口。


    一杯咖啡喝完,像是整理好了心情,入间冬月平静地起身道别。


    突兀来访的客人就这样突兀地走了,似乎就真的只是来看看她。


    宫野志保独自坐在原地。


    入间冬月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猜测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亦或许是对方准备做些什么非同寻常的事。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局内还是局外。


    空寂的办公室犹如一片幽禁的牢笼,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着,无人解答她的问题。


    她望向窗外。


    沉寂的夜空下,日出的方向还没有动静,城市的高楼大厦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里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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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都内,今夜失眠的人不止一个。


    佐藤美和子神智清醒地坐在自己的车里,用力踩下油门。


    发动机的轰鸣声隔着窗玻璃震动着耳膜。人流稀少的街道上,一场飙车大戏即将上演。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高木涉神色紧张中带着几分惊恐。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狂野的另一面。


    佐藤毫不在意,只是以决然专注的表情把握着方向盘。


    这双明亮的眼睛毫无动摇注视着的,只是必须追捕到的犯人而已。


    时间倒回白天——


    佐藤和高木一起去给伊达航扫墓,在墓园里巧遇了松田阵平。


    原来松田与伊达航是警.校同学。他们那届还有另一位牺牲的同学也葬在这里。


    寒暄了几句后,松田问起花月会社案件的最近进展。


    佐藤想起警视厅里有内鬼的事,无奈地说道:“阻碍太大,只能私下里调查。”


    闻言,松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扔给了她一个u盘。


    “一位不便透露身份的朋友提供的,不用谢。”


    说完这句话,穿着黑色西装的卷毛男人便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佐藤忍不住心想,真是来去如风的男人。


    回去后,她和高木查看了一下u盘,发现里面竟然是完整的证据链,有照片,也有录音,还有受贿的银行流水记录等,足以让他们搜查一课的那位管理官身败名裂。


    望着手里的u盘,佐藤立刻意识到,松田的那位“不便透露身份的朋友”恐怕不简单。


    能查到这些证据,说明对方有非同寻常的情报渠道。


    但此人选择把情报送给他们,并不自己处理,或许是因为身份敏感,不便出面。


    尽管心中充满好奇,但佐藤不打算探究下去。至少现在不适合探究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利用这份证据将犯人逮捕归案。


    逮捕一个警衔是警视的长官不是小事,他们需要得到再上一级的许可。


    然而,不知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在逮捕令下达之前,已经人去楼空。


    警视厅没人知道松本管理官的去向,对方的家人也联系不上。


    “时间不长,一定还在东京都内。”佐藤冷静地说道,“逃跑需要现金,注意附近的银行。”


    …………


    松本清长正在赶往机场。


    他开着一辆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旧车,行李有些简陋,但里面装了充足的金钱,身份也是很久之前就借用组织的力量预备好的。


    以他在警界多年的人脉,及时打听到朗姆死在公.安手里的消息并不难。


    他不清楚公.安那边目前掌握了多少情报,但朗姆完蛋了,自己很可能会暴.露。


    对他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当机立断,抓紧时间提前逃跑,否则等到大祸临头,就没有时间跑了。


    为了躲避监控,松本清长特地选择了偏僻的路线。


    此时夜色已深,路上荒无人烟,一路上畅通无阻。


    直到开上一处桥梁——


    “砰”


    不知何处打来的一枪狙击,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轮胎。


    松本清长连忙踩下刹车。轮胎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他准备开车门时,又一枪打碎了车窗玻璃,擦着他的脑壳而过。


    松本睁大眼睛,望向子弹来袭的方向。


    透过茫茫夜色,可以看见水面上有零星几艘船的黑影,破开黝黑光亮的水面行驶而来,犹如迫近的巨兽。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未知的敌人追踪到了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凡他有要逃跑的举动,便会毫不留情地取走他的性命——意识到这一点,大势已去的绝望感袭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亮光刺破视野。


    一辆熟悉的车横在桥面上,拦住了他的去路,宛如一只凶猛捕食猎物的猎豹。


    松本一眼就认出,这辆车属于他的部下,佐藤美和子。


    就在他做出判断的下一刻,穿着西装套裙的短发女警.官便利落地下了车,表情冷肃,双手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


    她旁边还站着高木涉,同样举着枪,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


    河川在深夜中暗涌。寒风从上游吹来,带着冰凉而湿润的气息。


    松本举起双手,缓缓走下车,站在了桥面上。


    …………


    狙击镜里的画面映入眼帘,诸伏景光的手指松开扳机。


    他在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


    伊达班长,你看到了吗?


    夜幕下,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河川上的凛风呼啸着擦过耳畔。


    在这个漫长的深夜,天际边云朵堆叠,细碎的星光从云层间漏出,转瞬即逝,如同神明观赏人间世事时戏谑旁观的眼睛。


    神明喜欢正义和勇气谱写的赞歌,同时也喜欢死亡的悲鸣。正因如此,生命的赞歌才会沾染鲜血的色彩,鲜艳的同时,又如此悲壮。


    逮捕犯罪者并绳之以法,拯救那些没有理由死亡的人。这便是正义的道路。


    可是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也充满了牺牲。


    正义会迟到,理想会破灭,信任会被辜负,而死去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看不到迟到的正义,也不知道留下的人是怎样的悲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