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内。


    行动开始的指令尚未下达。在等待期间,代号格拉帕、名为入间真司的男人心态非常平稳。


    他像个正常来谈生意的企业家一样,有条不紊地准备会谈材料,整理自己的西装领带。


    在过去十年中,入间真司完成过数次类似的任务,早已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心态。


    他甚至抽空与装扮成服务生的妻子见了一面。


    两人商量了一下回国后要怎么给两个宝贝女儿庆祝十一岁生日。


    冬月与花歌。他的两个可爱的女儿性格迥异。冬月冷静内敛,花歌活泼爱笑。


    她们的喜好并不相同,因此想要的礼物肯定也不一样。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分别给她们买什么样的礼物。


    在周全的布局之下,这场任务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凡事总有意外。


    而今天这场意外的名字就叫做羽田浩司。


    在酒店的走廊上偶遇这位风头正盛的将棋四冠王时,入间真司难掩惊讶之色。


    “羽田先生?”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瞬间交汇。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入间真司心中微微不安。


    但他没有把这份不安表现在脸上,只是语气平静地打招呼,试图探听对方的来意。


    狭窄无人的走廊上,面对男人礼貌的寒暄,羽田浩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位入间先生出现在这里不简单。


    因为两分钟前,他乘坐电梯上楼,在电梯门口正好与他的夫人擦肩而过。


    那个女人一副服务生打扮,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


    作为一个记忆力远超常人的棋手,羽田浩司还记得去年在将棋大赛现场,自己与入间夫妇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既然入间真司在这里,那证明他没有认错。


    敏锐至极的将棋天才心中的警铃正在不断敲响。


    究竟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一个贵妇人会扮成服务生的模样呢?


    不动声色地应付了对方两句后,羽田浩司便抬步离开了这片走廊。


    转过弯,他看到不远处的房间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黑色西装的干练女子,容色清冷凌厉。


    只是一看到他,目光对视上,她便扬起微笑,融化了身上的气势。


    蕾切尔·浅香,他目前正在交往的恋人,美国著名资本家阿曼达最厉害的贴身女保镖。


    出于个人兴趣,几天前,羽田浩司乘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目的地是国际象棋大赛的现场。


    既然已经千里迢迢来了美国,那就顺便见一见许久未见的恋人吧。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才临时起意来到了这家酒店。他的恋人在得知这个惊喜后,发信息告诉了他见面的房间。


    此刻恋人相逢,不等浅香开口,羽田浩司便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一边。


    …………


    黑田兵卫也察觉到了不对。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楼的会客区。面前的服务生正放下咖啡。


    之前他远远看到此人时不时看向门口,行为有些异样,他便开口叫住对方,点了杯咖啡。


    走近了观察,变得更明显了。


    做事行云流水,动作格外利落,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属于服务人员的微笑。


    双臂和双肩后肌肉轻微隆起,行走时步履稳健,有一种踩蹬感,举止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不止这个服务生,门口的那个保安也有问题。


    黑田兵卫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段时间他正在美国出公差,参加一个交流学习活动。这是他入住这家酒店的第二天。


    咖啡没有喝完,黑田兵卫站起身来。


    虽然日本警.察在美国没有执法权,但他还是按捺不住这种嗅到危险气息的直觉。


    他向前台走去。


    视野里,一名女服务生正在一边接电话,一边拿笔记录着对方的订房要求和号码。


    挂断电话后,女服务生抬起头,礼貌地微笑道:“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黑田兵卫看了一眼四周,沉声问道:“这几天酒店是不是有重要人士入住?”


    …………


    远处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豪车内。


    朗姆正姿势舒展地坐在宽敞的空间里,听着手机那头来自部下的最新情报。


    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变数。


    阿曼达为了与日本将棋名人羽田浩司下一盘棋,临时推迟了与乌丸集团的会谈。


    “没关系,按照原定计划。”


    轻描淡写地说完后,朗姆就挂断了电话。


    那个任性跋扈的老女人,竟然如此不把组织放在眼里。


    不过没关系,她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


    想象着对方的死状,朗姆冷冷地微笑起来,深陷的眼窝中锐光矍铄。


    …………


    aptx-4869,能让人青春永驻的、梦幻般的药物。


    阿曼达没有想到,在它尚未开发完成之时,自己就会吃下它——被人用枪指着逼迫的情况下。


    她很清楚没有开发完的药物意味着什么。


    狭小的酒店房间内站着几个神色冰冷的黑衣人,每一个都是手染鲜血的亡命之徒。


    他们是乌丸集□□来的杀手。


    本来应该守卫在门口的保镖们,一个都没有进来。想来是被他们用某种方式全部解决了吧。


    对死亡的恐惧伴随着绞痛感和灼热感传来。


    桌上的这一局国际象棋还没下完,但再也没有机会下完了。


    对面的年轻男人同样倒在了地上。


    心脏“扑通”的跳跃声回荡在耳边。


    蕾切尔·浅香正在奔跑。


    她一边急促地跑着,一边回想着之前羽田浩司对她说的话。


    “我有一个重要客人要来,你可以先去会客区帮我接待一下吗?”


    恋人很少对她提出要求,所以在他难得拜托她一次时,她下意识答应了。


    但是刚走到会客区,她就回过神来——这个要求太怪异了。


    羽田浩司来这家酒店,本就是临时行为,怎么会有重要客人呢?


    他能来见的人,应该只有她而已。


    出事了。


    她收紧手指握成拳头,继续向楼梯口跑去。


    …………


    羽田浩司死了。


    不管生前拥有多么辉煌的成就和赞誉,此刻也只是冰冷地躺在那里,失去了呼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国际象棋的黑白棋子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在这万籁俱寂的片刻间,黑田兵卫僵硬地站在原地。


    在冒失地闯入了几扇可疑的门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这里。


    但是迟了一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两具尸体。


    死的不止是羽田浩司一人,还有一个美国老妇人。


    “混蛋。”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作为一个警.察,他接手过很多起命案。


    案发现场是客观的,证据是冷静的,逮捕罪犯只是一个结果,改变不了被害者的生命已经逝去的事实。


    那些家属悲伤的眼泪,每次都会让他的心脏沉甸甸的,燃不起丝毫破案的成就感。


    如果能在命案发生之前阻止就好了。拯救才是属于警.察的正义,不是吗?


    但是今天,明明已经发现了不对,他却依然晚了一步。


    黑田兵卫努力平复此刻翻涌的心情,冷静地观察起案发现场。


    只是粗略一掠,便有无数细节落入他敏锐的眼睛。


    从现场痕迹来看,凶手不止一人,并且强迫两名受害者服下了某种毒药。


    凶手离开后,羽田浩司应该还有些意识,挪动了一下身体的位置。


    “这是——”


    他注意到了什么,蹲下来,仔细观察起羽田浩司手边的一面小镜子。


    “umasacara……”


    就在他认真辨认着镜子上的字母之时——


    “砰”


    从侧面窗户闪电般射来的一枪,擦过他的肩膀,如果不是他恰好挪动了一下身体,子弹差一点就打中了他的心脏。


    汗毛直立,血液近乎要逆流的紧张。


    黑田兵卫猛地抬起头。


    对面远处矗立着一座大楼,他看不清那个隐藏在窗帘后的枪口,但他知道那里一定埋伏着狙击手。


    神经绷紧到极限,他忍着剧痛,就地一滚,躲过了瞄准他脑袋的第二枪。


    此时的门外,浅香正打晕了组织的最后一个杀手。


    对方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穿着服务生的衣服,但身手灵活,手段刁钻狠辣,鞋子里还藏着刀片。


    但是在浅香面前,这个女人依然走不了几招。


    能被称为最强保镖,身手自然不凡。事实上,大部分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是浅香的对手。


    她终于闯进了房间。


    时间像是无限拉长,就此停滞。


    浅香看着眼前的惨剧。


    雇主和恋人全都死在了她的面前。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能笑,能与她说话。


    是她的失误。


    是因为她没有及时发现危险,才导致了他们的死。


    强烈的恨意像海啸般在胸腔内翻腾着,世界仿佛倾塌,理智在此刻荡然无存。


    她盯着现场唯一的活人。


    一个不认识的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


    “是你杀了他们吗?”


    咬牙切齿的话音未落,她的拳头便袭了上去。


    黑田兵卫神经正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乍一看到有人闯进来,下意识将防备和攻击性提高到了极致。


    他抬起另一边没受伤的手格挡了一下。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


    只是接了一拳,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更何况此刻的自己还受了伤。


    勉强打了两回合,正在这时——


    “砰”


    又是一枪来自对面的狙击。


    目标是眼前的女人。只是两人正在打斗中,她灵敏地偏移了一下,子弹没有被打中。


    女人似乎被这一枪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将目光偏转开来,望向窗外。


    瞅准这个片刻,黑田兵卫猛地撞开她,跑出了房间。


    分神只是一个刹那,浅香回过神来,果断翻身躲在了狙击手视线的死角处。


    她没有追出去,而是用房间内的电话,拨打了fbi的联系号码。


    …………


    远处路边的豪车内。


    “……让已经撤离酒店的人都回去,务必杀了那个女保镖。”


    朗姆挂断狙击手打来的电话,脸色阴沉地对司机说道:“追上去,让那个男人开不了口。”


    至于如何开不了口——


    一场“意外”车祸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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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您的配合,入间先生。”


    fbi探员詹姆斯·布莱克停下正在记录的笔,抬起头来。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如果每一名罪犯都能像您这样坦白,我们会少很多麻烦。”


    “这可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夸奖啊。”入间真司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不知可否减免一些罪行呢?”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先生。”


    “说得也是,减刑是律师和法官的事。那么,搜查官先生能让我和我的妻子见一面吗?”


    闻言,詹姆斯放下笔,站起身,缓步走到被拷住的男人面前。


    “可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只不过她已经在上帝那里了,我这就送你去与她重逢。”


    瞳孔猛地缩起。


    在与眼前的fbi探员对视之际,入间真司的呼吸在一刹那凌乱。


    他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越过狭小牢房内黯淡的光线,他最后看到的是走马灯般的画面。


    死亡并不可怕,从童年起他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每做一件脏活,他都像走在黑夜里的悬崖边。


    只是,他舍不得两个女儿。


    冬月、花歌,她们还很幼小,被他和妻子保护得太好了,对组织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枪口黑洞洞的指向了自己的心脏。


    这情景是多么的令人恐惧,却又莫名让人心中升起即将解脱的轻松感。


    “原来如此,打入亦可王手。”


    入间真司死了。


    死前留下了一句用日语说的遗言。


    詹姆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他虽然自学过一些简单的日语,日常交流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不代表他的日语水平能达到听懂生僻词和古语的程度。


    他记下了这句话的发音。


    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找个日本人打听一下。他想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