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下次见面的时候,它可能就是一整根肠子的价格了。
广袤却又逼仄的黑暗侵蚀着沙漠的温度, 防护服里堆积的汗液由潮闷冷却成密密麻麻的寒意。
风沙空冷的回响不知何时停了,四周渐渐凸显出一股异样的死寂。
站立在运水车前的几道身影像是泥塑般僵化,照射出去的手电筒光凝固着, 给面前的玻璃与金属铺了一层冰冷的霜。忽然, 其中一道手电筒光动了, 宁准的声音响起。
“暂时不需要。”
他握着手电筒,略向前迈了一步, 厚重的防护服传来清晰的摩擦声:“但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您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获得水的条件。”
宁准的态度平和礼貌,像是完全没有看出这辆运水车的怪异,只是普通而寻常地询问着路边某家店铺的商品价格般自然。
凝滞的空气仿佛也随着这种自然舒缓流动起来。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目光偏移,落在宁准的背后, 随时准备在这辆运水车出现变故时作出最快的反应。
同时, 他注意到, 彭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距离运水车很近的前方。
她身侧的水壶轻轻晃着, 像是握着水壶的手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这里很难见到像您这样绅士礼貌的人了,先生。”
运水车驾驶座上, 凝固着亲切微笑的中年男人嘴巴依旧闭合着,但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
他的眼睛仿佛也不会转动, 直勾勾地向前, 略微瞪大的眼球反射着手电边缘溢出的光, 有种凝固的诡异感。
那层凝固的光里透出宁准瘦长的影子。
中年男人礼貌的夸赞后, 没有什么停顿地继续道:“我很欣赏您的礼貌。虽然您并不需要我的水, 但出于同等的礼貌,我还是愿意为您解答您的疑惑。”
“我的运水车每个晚上都会为这片沙漠上的生物提供他们所需的水, 所以我会出现在沙漠上的任何地方,这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只要您承认自己正在遭受难以忍受的干渴的折磨,就有可能遇到我。”
“当然,您也要知道,水并不是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
“运水车上的水会不断减少,相应的,它们的价格也会被提高。”
中年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大,露出牙龈处的猩红:“如果说您现在购买满满一水壶的水,或许只需要付出半块肾脏,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它可能就是一整根肠子的价格了。”
几道手电筒的光不约而同地、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像是嗅到了血腥味道的苍蝇扇动薄翅。
“所以……这辆车上的水是需要用人体器官购买?”
安德莉亚出声道。
她的喉咙里像是压着一道惊恐的尖叫,以至于嗓音都带出了几分扭曲的尖锐。
“不,这位称不上礼貌的小姐。”
中年男人道,“准确地说,是这片沙漠中所有的水,都是需要用人类的器官来购买的。只是我和我的运水车都偏好新鲜的内脏而已。”
这段话似乎意有所指。
黎渐川垂眼看向挂在自己腰间的水壶,严格来说,那口打水的井也在这片沙漠的范围之内。
安德莉亚像是被中年男人的话吓到了,没有再说话。
照在车前玻璃上的手电光微微沉了沉,握着那道光的宁准将有些汗湿的口罩拉下来一点,平静地笑了笑:“这确实是场公平的交易。带着血腥,肮脏又鲜红的内脏,谁会不喜欢呢?它们值得高昂的价格。”
“我知道,您或许会懂它们的价值。”中年男人的眼睛闪动着诡异的光,旋即运水车的发动机声再次响起,“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前往下一个地点了。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再次向各位确认一下,你们需要水吗?”
没有人回答。
这时,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叶夫根尼忽然道:“沙漠中的绿洲已经死亡很久了,如果你们需要补充水,这是你们唯一的途径。”
后面的谢长生道:“这是唯一的途径,但并不是唯一的机会。”
叶夫根尼裹在黄浊绷带下的五官动了动,看了谢长生一眼。
“暂时不需要,谢谢。”宁准重复了之前的回答。
中年男人没有再询问第三遍,而是在得到回复后就缓慢地调转了车头。
尾气与沙土扬起,再次驶动起来的运水车和它出现时一样,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短短几秒内,就消失在了几人眼前,只留下一个模糊漆黑的轮廓沉入沙丘的另一片黑暗中。
运水车的到来和离开都带着古怪而仓皇的味道。
等到它彻底不见,所有人都像是松了口气般,动了动有些僵硬冰冷的身体。
安德莉亚后怕地呼出口气,道:“我还以为……会像昨晚一样,恐怖又难打发。上帝知道,他说到内脏的时候,我都以为他要冲出来挖开我的肚子了……我们省着点喝,一壶水应该足够的,谁会用那些东西去换水……”
她说着,偏头扫了眼宁准,像是在为宁准那句关于内脏的发言感到厌恶忌惮。
宁准仿佛没看到她的动作,低头拧开水壶,又喝了口水。
安德莉亚顿了顿,又看向叶夫根尼:“叶夫根尼先生,我们今晚只需要穿过这片沙漠,就能够到达补给点了,对吗?”
她还是没有改变这个似乎令叶夫根尼都有些困扰的好奇性格。
之前的低落只是将她的问题暂时压抑,而非消除。
“是的。”
叶夫根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安德莉亚的情绪似乎又变得乐观了许多。
但黎渐川并不认为这片沙漠,要比昨晚的桥和镜子废墟轻松简单,相反,他嗅到了这里蕴藏的更大的危险和恐怖。无论是叶夫根尼完全与昨晚相反的缄默避讳,还是运水工的出现,都在昭示着一股强烈的压抑的悚然。
比起摊在明面上的危险,这种走在寻常道路上,却又像是走在巨兽口中,随时会被吞噬的感觉,更加令人不安。
他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忽然,彭婆婆的声音低低响起:“那个运水工的声音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的。”
黎渐川眉梢微动,和其他几道目光一同看向彭婆婆。
“是从那辆运水车的储水罐里。”彭婆婆的脸被护目镜和口罩严严实实地遮盖着,看不到任何表情,“在那之前,我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叶夫根尼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宁准道:“保持警惕。”
因运水车造成的停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半个多小时的步行也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
叶夫根尼让五名研究者原地休息了大约十分钟,然后一行人才继续前进。
沙漠中最害怕的就是迷失方向,叶夫根尼并没有携带任何指南设备,身为怀有特殊性的原住民,他也不需要这些,就能够清楚地辨认出前进的方向。
不过黎渐川通过叶夫根尼两个晚上寻觅方向的举止猜测,他或许并不是不会迷失方向,他能确定的也并不是方向,而是切尔诺贝利补给点所在的位置。
夜色如沉压的浓墨,愈深愈暗。
消失过的风沙呼啸在行进中重新出现,刮擦着厚厚的防护服,充当着前行路途的阻力。流沙在脚底,干扰着身体的平衡,像一条条浮动游弋的蟒。
这种行进相当消耗体力。
水分也随之飞快蒸发。
虽然黎渐川怀疑水壶里的水的来源,但他不会拒绝饮水。
他一直计算着时间,十七分钟前他刚刚喝过一口水,水的分量足以湿润他的口腔与食道,缓解他大部分的干渴,按照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和了解,这口水应该能够撑过一个小时。
但现在,距离一个小时还相差甚远,奇异的干燥渴辣就已经再次侵蚀上了他的咽喉。
体内水分的消耗不是均增,而是以一种可怕的规律疯狂递增的。如果他们仍旧和昨晚一样,在凌晨五点前才能抵达补给点的话,那么这一水壶的水,绝对是不够的。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半夜,这片死寂广袤的沙漠依旧保持着宁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再次停下来休息。
这次没有人忍得住不拧开水壶。
黎渐川观察了一路,大致可以推测到每个人水壶里还剩下的水量。
他在背靠一株沙柳的位置,等宁准喝完一口水,伸手去拿他的水壶。
宁准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摘了手套的手指冰凉苍白,压住了壶盖。
“不需要。”
他的护目镜像墨镜一样捋了上去,压着发顶,口罩卡着下颔,露出潮湿的带着皲裂痕迹的唇:“会洒在地上,浪费。”
“更何况,比起你的水,我更想喝点别的。”
他枕在黎渐川肩头的脸微微侧过去,嗓音有些低,轻如耳语,桃花眼垂下一道斯文冷淡的弧度,眼尾却染透了病态的笑意。
别的二字被他咬着,刮挠着耳膜。
黑暗阻隔了其他人若有似无的视线,但如此近的距离,黎渐川仍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宁博士那双眼睛在盯着哪里。
“真给你,敢喝吗?”
呼吸撞在一起,略略发烫。
早就习惯了宁博士的撩拨,黎渐川低声讽回去一句,克制地将那几根按在壶盖上的冰凉手指一一压进掌心,然后低头,宁准同样冰凉的唇便迎了上来。
微湿的唇缝分开,仰脸一点一点舔吻上来,汲取微吮。
不太像接吻,倒像是干渴饮水的小动物。
自从真刀实枪做过之后,宁博士明骚的频率便直线下降,比起从前像是想要迫切唤醒什么一样的刻意,显得自然含蓄了很多。
这让黎渐川隐隐找到了一些奇异的熟悉感。
温柔青涩的吻或许真的有点止渴的作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黎渐川都没有感觉到渴意。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体力流失得太快,以至于产生了错觉,他总感觉脚下的流沙似乎真的在流动,且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队伍即将再次启程时,安静小憩的沙丘阴影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有些困惑的声音。
“我感觉……好像不太舒服。”
黎渐川半阖着眼立即睁开,朝着发声的位置看过去。
他的视力穿透了这对他来说相当熟悉的黑暗,落在了安德莉亚身上。
安德莉亚少了同样健谈好奇的克里斯的陪伴,没有选择和黎渐川或是谢长生这两伙看似泾渭分明的人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叶夫根尼旁边的沙丘阴影里。
此时她就像是被毛毛虫爬满身体一样,忽然诡异地扭动起来,伸出手在坐着的沙地上来回摸索。
“发生了什么?”
离她最近的叶夫根尼反应很快,像是早有防备一样,快速起身,警惕地盯着她。
安德莉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姿势古怪地摸索了几下后,似乎想从屁股底下的流沙里挖出什么。
但黎渐川的夜视能力让他看得十分清楚,安德莉亚坐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异样,有异样的是她的姿势——从黎渐川的角度看,她的脊椎角度离奇地弓了起来,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着她的腰部。
很快,安德莉亚也发现了这点问题。
她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忽然一个踉跄,歪倒着靠了下一旁的沙柳。
然后,黎渐川就看到她那件密实的防护服侧边的位置,拉链被从内向外撑开拉动,紧跟着一条肤色惨白的腿伸了出来,稳稳地踩在了地上。
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忽略掉这条腿上那五根灵活瘦长如手指的脚趾,和安德莉亚另外两条站立的腿的话。
而与此同时,黎渐川的脸颊也传来了一阵古怪的痒意。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下,摸到了一颗裂开的湿漉漉的眼球。
第162章 我们中的某个人?
“上帝!”
“这是什么!”
黎渐川听到了安德莉亚后知后觉的尖叫。
她惊恐于她多出的一条肢体。
但没有人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助她, 距离她最近的叶夫根尼甚至反应迅速地退开了几米。
谢长生和彭婆婆站起身,却没有靠近。
黎渐川观察着安德莉亚恐惧的反应,手指滑动了下, 准确地感知着脸颊上多出来的怪异的器官。
另半张脸也裂开了同样的缝隙。
这两颗出现在脸颊上的眼球并没有被赋予视觉功能, 但却带着一股粘膜一般的潮腻, 被触碰到的瞬间发出了咕唧转动的声音,像是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
只用了一秒钟, 黎渐川就确认这绝不是幻觉。
他眸光微沉,没有立刻去掏衣服口袋里宁准为他准备的小镜子,而是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然后转头看向宁准。
幽冷潮水般的黑暗中,宁准像在思索什么,道:“不是幻觉,我多了一颗心脏。听到了吗?”
黎渐川神色微动, 抬起手。
略烫的手掌压在宁准的心口, 那里的皮肤和骨骼仿佛被顶起了一块, 黎渐川听到了两道参差不齐却又平缓安定的心跳声。
宁准道:“沙漠, 或水。”
黎渐川没说话,很快他就看到不远处的谢长生和彭婆婆身上也出现了古怪的变化——彭婆婆平坦的腹部像吹了气一样迅速膨胀起来, 如同怀孕六七个月大,谢长生后脑勺的头发则突然脱落, 仿佛有什么在那里蠕动生长, 轮廓像是一张脸。
场内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 只有向导叶夫根尼。
只是对比起惊恐难遏的安德莉亚, 其他人面对突然怪物化的自己并没有产生过于激烈的反应。
沙丘的阴影里, 也只有安德莉亚惊叫之后,在惶恐地发出难以置信的质疑和恐惧。
“疯了吗……”
“怪物……我们都成了怪物!叶夫根尼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德莉亚像一只诡异的三脚凳, 甩开那株沙柳,朝着叶夫根尼扑过去。
但她的第三条腿显然并不是一条正常的腿,它无法支撑她的行走,只往前冲了一步,安德莉亚就摔倒了在了地上,流沙扑起来,像浅浅的沼泽一样将她粘住。
而叶夫根尼则伸手,从风衣里掏出了一把军刀。
他的声音冷酷嘶哑,却又非常平缓:“我希望各位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外来者们。你们要相信,在切尔诺贝利,我才是神明的眷者。你们不会想要和我对抗。”
说着,他看向侧后方的黎渐川四人,目光中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摔倒在地的安德莉亚死死盯着叶夫根尼手里的军刀,惊惧的情绪被压成了浑身的颤抖。黎渐川和宁准站起来,向前走到谢长生和彭婆婆旁边,观察着那把反射着寒光的军刀。
夜晚的沙漠低温荒凉,沙柳摇着诡谲的影子,风沙呼呼过耳。
场内一时死寂。
几秒后,谢长生打破了这种凝滞的诡异:“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记得我们签署过有关安全的契约——至少你手里的那把刀不该对着这里任何一个人,除非我们已经异化成了真正的怪物,叶夫根尼先生。”
叶夫根尼看了眼表情冷静的谢长生,和渐渐停止颤抖,在不断深呼吸着的安德莉亚。
像是得到了场面得以控制的答案,他开口道:“抱歉,诸位。”
“我无法给出任何解释,也不会收回我的武器。”叶夫根尼说,“因为你们中的任何人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异化为真正的怪物。”
黎渐川从叶夫根尼的反应和回答中嗅到了一点不同。
他看向叶夫根尼,故意让自己的情绪凸显出一点尖锐来:“这和你昨晚的表现完全不同,叶夫根尼先生。在昨晚哪怕发生了在你意料之外的情况,你依然保留着基本的行为指导,尽可能地保障我们的安全,应对着环境的变化。”
“但今晚,你寡言得令人怀疑。”
“除了刚刚进入沙漠时,几乎没有什么用的告诫,你什么都没有做。这让你不像是一名向导,而像是一个可耻的诈骗犯。”
“可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叶夫根尼的视线一动,沉沉落在黎渐川身上。
怪异狰狞的眼球在黎渐川脸上张裂,使得那张成熟冷峻的东方面孔多出了克苏鲁邪神一般的诡秘俊美。
“你什么都没有说,也无从解释,并不是因为敷衍或者有预谋的加害。”黎渐川留意着叶夫根尼的神色,道,“而是因为,你作为切尔诺贝利禁区的向导,也不知道穿越这片沙漠的遭遇和需要注意的东西。”
“这超出了你的预料和计划。对吗,叶夫根尼先生?”
黎渐川眼神冷淡锐利,眉梢却随意地扬起:“目前这种情况,我认为还是坦诚点更好。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人成为你口中的怪物。”
叶夫根尼隐匿在绷带下的表情略微有了变化。
沉默了片刻,他注视着黎渐川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以及安全。所以我也暂时赞成你的提议。”
军刀的刀尖垂向了流沙蠕动的地面。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叶夫根尼先肯定了黎渐川的话,然后道,“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每个晚上都要经过的区域,但仅仅只是区域。在大多数情况下,因为我的特殊和对这条路线的熟悉度,我将会为你们提供我可以提供的一切提示,你们也将要遵从我的告诫,穿越这些区域。”
彭婆婆在旁道:“就像昨晚的镜子博物馆?”
叶夫根尼摇头:“不。那些废墟即使我没有遇到过,我也拥有一定的应对的经验。但这片沙漠不同。从我们经过那口水井,踏入这里,一切就已经不在我的常识范围内。”
似乎从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叶夫根尼的表达能力有些欠佳。
但他的意思却并不难理解。
“所以说,无论是那辆运水车,还是我们现在怪物一样的变化,你都不知道是由什么诱发的?”谢长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叶夫根尼,“这无法解释你面对这些情况作出的反应,叶夫根尼先生。”
叶夫根尼道:“我知道我们今晚将要穿越的是一片沙漠,按照正常的情况,我们只需要保管好我们的水源,谨慎饮水,躲避好流沙的变化,就可以顺利地抵达补给点。这是我的经验。但事实证明,这里已经发生了改变,我除了产生变化的原因,其余的一无所知。未知总是最令人恐惧的,所以我需要做出防备的反应。”
谢长生道:“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这或许也是你作出反应的原因。”
叶夫根尼忽然偏头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宁准,道:“你们是一批很敏锐的外来者。”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做向导,你们也并不是第一批行走在这条路线上的外来者,类似于这种熟悉的区域忽然出现的未知变化,通常是与你们中的某个人有关的。具体的我并不清楚。”
“我们中的某个人?”
安德莉亚的声音微变。
她迅速而又摇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黎渐川几人,目光盯向叶夫根尼:“你是说这片区域还会被某个外来者改变吗?还是说他本身怀着恶意在预谋?我想你需要确认这并不是挑拨的话语,叶夫根尼先生。”
叶夫根尼冷漠道:“这是所有向导共同的猜测。”
安德莉亚半信半疑地盯了叶夫根尼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手指微抖地从背包里摸索出一根登山杖来,协助自己的身体稳定,然后低头看着自己多出来的那条诡异的腿。
黎渐川和宁准对视片刻,交换了下眼神。
对于叶夫根尼的解释,两个人都相信了至少八成。
这也比较契合他们的猜测。
但无论在什么地方,黎渐川都始终保持着对周围人的观察,如果真的存在叶夫根尼所说的某个人的问题,那这个人必然不会是毫不知情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本身都不知道的知情。
而这里五个外来者,除了他和宁准,还剩下安德莉亚,谢长生,和彭婆婆,其中两个是他们的伙伴。
黎渐川感觉到了大家对彼此的审视。
片刻后,宁准笑了声,道:“这只是个猜测,证实它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而目前的我们显然不具备这些。我们需要尽快地离开这里,赶到补给点,这比证实这个猜测更重要,因为在失去向导的引导告诫后,未知确实是最令人恐惧的。我希望我们可以加快行进的速度。”
五个怪物一样的人类面面相对着。
“除此之外,我怀疑我们的变化与水壶里的水有关。”宁准补充道,“某个研究所曾经负责看管过一件实验品,‘Water of life’,生命之水。部分资料显示,这件实验品如果饮用过量,将会促使人体生长出自己最想拥有的一样器官。”
彭婆婆正在用着一个有些吃力而标准的姿势托着她的肚子,闻言道:“这听起来像一个烂俗的科幻故事。如果抛弃这些水,我们根本不可能顺利地穿越沙漠。事实上,它现在已经不够了。”
盯着腿的安德莉亚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将多余的器官卖掉,去换那辆运水车上的水。它们可能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合理的怀疑。”
宁准平淡道。
安德莉亚沉默下来,下一秒,她的脸色蓦地一变,然后突然拧开水壶盖,直接一扬手,将里面的水全部倒在了地上。
流沙干燥,眨眼就把落下的水完全吞噬了,连水痕都几乎没留下。
“你在做什么?”
出乎意料地,一直没有多管闲事过的彭婆婆像是猜到了安德莉亚的打算,脸色一变,立刻上前阻止,“你疯了吗?这些水还没有确定有问题,至少可以留着……”
安德莉亚挥开彭婆婆的手,喊道:“运水工!我要买水!我要用我的腿来换!运水工——!”
“你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交易吗!”彭婆婆有些失态地拉住安德莉亚,脸色难看至极,“那辆运水车绝对有问题!”
“它们都有可能有问题,但选择哪一种是我自己的权利!”安德莉亚大声反驳道。
彭婆婆愤怒道:“但你可能会给这里的所有人都带来危险!”
两个女人突然爆发了争吵。
黎渐川皱起眉,正打算动作,却忽然发现面前争吵的安德莉亚两个人似乎有点不对。
他定睛看了两秒,就听到宁准轻声道:“看地面。”
黎渐川立刻沿着宁准的视线看去——
深沉的黑夜中,每个人脚下的影子都模糊不清,但安德莉亚投射下的那一道朦胧的影子却渐渐变得高大清晰,然后一套执法者的制服从那道影子上凸显出来,宽檐的帽子底下,一张血红的嘴出现。
在黎渐川看清这道影子的瞬间,这道影子就像一个完整的人一样直接从地面站了起来,血红的嘴猛然撕裂,一口将安德莉亚吞了进去。
几乎同时,谢长生语调古怪地大喊了一声。
“跑!”
第163章 所以,你是故意落单的?
强烈的危机感乍然临身。
黎渐川迅速抓住身旁宁准的手臂, 就要带人后撤,避开那道从阴影中突兀立起的凶残人影。
但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原本平静沉没在黑暗中的沙漠。
之前还在悄然增加着流速的流沙, 忽然间如被激怒的巨蟒般, 暴乱躁动起来。
脚掌下的沙石陡然翻腾, 原本广阔的地方隆起高耸的阴影,一个个飞速塌陷的流沙坑出现, 如扩散的黑洞般,眨眼吞噬了周围的沙柳与丘脊。飞沙走石,夜空瞬间变为暗沉的土黄。
“这是……”
黎渐川脸色一变,猛地将宁准扣进了怀里。
耳边黄沙混着石砾呼啸炸起,整片视野被混乱遮蔽。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
似有巨兽在涌动的流沙下喘息游走,激起狂乱的天灾。
整片沙漠落入了天塌地陷般的震荡中。
毫无征兆的突变,宛如灭世的沙暴, 来不及让任何人反应。只短短一眨眼, 黎渐川的口鼻就被呛满了沙土。
流沙飞速席卷。
黎渐川带着宁准, 拧动双腿爆发的力量奋力朝流沙坑外冲去。但跑了没几步, 就徒劳地丧失了着力点。
脚下的流沙就仿佛真是由一堆堆纠缠的毒蛇形成的一般,滑腻地卸去了他的大部分力量, 将他和宁准缠住。
流沙坑极强的吸力将两人的身躯往漩涡深处拽去。
这就是天灾的威力,即使黎渐川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抗衡, 这让黎渐川想起了第二局游戏里遭遇的雪崩。
但他隐隐有种感觉, 这场沙漠上的天灾与之前的雪崩并不相同, 并不属于魔盒游戏内的“固定情节”——他最好不要在这场沙暴中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手腕内侧贴着一丝冰凉, 那是他随身准备的镜子碎片。
没有任何犹豫, 黎渐川迅速探指朝碎片摸去。
但意外地,他的手摸了个空。
一根比镜片更凉的手指按住了他, 在黎渐川的掌心快速划了两下。
黎渐川低头,模糊的视线看向宁准。
“小心——!”
隔着狂暴沙尘中耳鸣般的眩晕,黎渐川听到了谢长生的喊叫。
他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丝凉意,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像电流一样让他警醒。
但他还来不及去探究这警醒的具体内容,就被流沙彻底捆住了身躯。
大约只是一两秒。
遍布大地的流沙坑吞噬一切,海啸般巨大的沙浪迎面扑来,所有身影与事物俱都消失不见。
广袤的沙漠被搅动,又眨眼恢复平静,仿佛刚才诡异的沙暴只是天气之神无常的戏弄。之前还聚集着一点人气的沙丘背面,流沙缓慢下来,漩涡不复存在。
车灯的光亮伴随着发动机的声响出现在沙丘上。
“有客人想要买水,但我好像来晚了。”
模糊的车前窗映出中年运水工的身影。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了一会儿前方的黑暗,继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脸上僵硬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带着一丝赞叹的语调,低声道:“是新鲜心脏的味道……”
被流沙卷入的黎渐川始终吊着自己脑子里的一线清明。
耳膜如针扎般刺痛,铺天盖地的沙砾将他的五感全部填满,一种被活埋的窒息与惊怖感侵袭着他的全身。
这种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还不如干脆死了痛快,但幸好黎渐川也并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操蛋的感觉,痛苦归痛苦,却不能彻底模糊他的感知和判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沙土淹没后,由流沙簇拥着挤过了一处狭小的通道,然后又像是被从细窄的喉管吐出来一样,经过一阵碾磨骨骼的挤压,从高处落下,滚在了一片坚硬滚烫的沙砾里,隐约地,还有些潮湿。
黎渐川下意识动了动手掌,空的。
宁准被卷去了其他地方。
周遭无风无声,寂静得有些潮闷。
黎渐川像具尸体一样趴了几分钟,快速地恢复着感知。
在确认四周没人后,他才撑起身体,迅速清理身上的沙土和伤口。
环顾四下,仍旧是一片黑沉沉的夜,无边无际。
景象也算熟悉,还是一成不变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头,干燥森冷,唯独黎渐川所在的这里,存在了一点潮湿的绿意。
这是一小片绿洲。
但黎渐川还记得叶夫根尼说过,这片沙漠的绿洲已经全部死亡了。
叶夫根尼是说明人指定的向导,算得上有半个说明人的功能,在魔盒游戏里,这类NPC固然有自己的想法和私心,但在规则的限定之下,不会在关键部分欺骗玩家,顶多有一些隐瞒和误导。
这也就是说,这片沙漠没有绿洲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所以他现在身处的这片绿洲,要么是已经脱离了之前的地方,来到了另一片沙漠,要么就是诡异的幻象。
黎渐川盯着几米外的一片小湖泊看了会儿,站在原地没动。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裹满血与泥,防护服也被坚硬的石块沙砾割破了不少处,但还勉强能穿,只是背包和水壶全都不见了,除了身上带的一点压缩饼干,他没有任何物资傍身了。
尤其是水。
周围是一些低矮稀疏的草木,环绕湖泊生长。湖泊的水有些浑,沉浮着杂物,似乎还有一些水下生物的影子隐约闪过。
黎渐川干涸的咽喉冒出热意,他收回望着湖泊的视线,左右看了眼,踢起脚边的几颗石子拿在手里,朝湖面扔去。
“咚!”
“咚、咚……”
石子扔到第八颗,落水的声音突然变了。
平静的湖面与草木像幕布一样陡然颤了颤,然后迅速扭曲虚化,如海市蜃楼般消失,露出一片被风沙严重侵蚀的残败废墟来。
而黎渐川面前正对的,原本湖泊的位置,正是这片废墟中唯一还在运行的东西——一台巨大的360度环绕的绞肉机,之前的石子都已经在那些锯齿间化作了齑粉。
黎渐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就那样直接过去取水,也会没什么悬念地变成那些粉末的朋友,一团模糊的肉酱。
咔咔咔……
绞肉机密切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黎渐川扫了两眼,绕过绞肉机,观察起废墟的其他部分。
这片废墟孤独地伫立在沙漠上,房顶早就不知道在哪次沙暴中被掀跑了,墙体侵蚀折断,非常残破。但大致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间工厂。结合绞肉机看,或许是一间肉类加工厂。
黎渐川熟练地搜寻着线索,动作忽然一顿。
“这就是你们这些杀手面对暗中窥视的反应吗……假装若无其事,然后伺机靠近反杀?”一道女声从不远处断裂的墙体后传出。
黎渐川偏过头,看见彭婆婆挺着涨大的肚子走了出来。
他注意到彭婆婆的肚子似乎又大了很多,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唇色更是透出青黑。
“XT?”
黎渐川沉声道。
彭婆婆笑了下:“不,是XL。他连我待过的那家研究所都告诉你了吗?可我对你的信息却知之甚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保护着你。”
“他只提过你是在北边一家研究所工作过。但我去那里执行过任务,那儿有一座水下监狱。”黎渐川说着,周身的杀意与警惕稍稍消减了一些。
但彭婆婆也没有再继续靠近,两人之间仍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她露出几分恍然:“我好像听说过,那是一场爆炸?当时研究所因为距离较近,还受到了一些影响,外部遭到过袭击。原来是你……你在搜查这里,没有见到其他人吗?”
黎渐川颔首。
废墟就这么大,他已经差不多绕了一圈了,没有别人的踪迹。
彭婆婆皱眉:“我们没有地图和指示方向的办法,找不到向导,就等于迷失了。一旦天亮之前赶不到第二个补给点,大概率会遭遇不测。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和其他人会和……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黎渐川一边往废墟边缘走,一边道:“表面上是海市蜃楼营造的绿洲,但实际是间肉类加工厂,唯一还在运作的机器是一台绞肉机。这里被侵蚀得太厉害,没有其他线索了。”
“我刚醒过来,也没见到什么线索。”彭婆婆谨慎地和黎渐川侧身而行,同样没有将后背暴露给对方。
这局游戏他们都是依靠宁准的魔盒进来的,除了宁准外,彼此之间是无法感知到对方是否是同伴的。而在魔盒游戏里,一个能变换样貌,探知到某些内心想法的怪物也并不是特别罕见。
废墟外就是荒凉的沙漠,没有任何标识物,天空漆黑没有星月,完全辨不出方向。
“这片废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彭婆婆道,“沙漠中有一间肉类加工厂,这可真够古怪的。”
“魔盒游戏内的合理,才是古怪。”黎渐川眺望着远处,“我们最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走动。叶夫根尼作为向导,就算不了解这片沙漠的变故,也应该有办法找到在这里失散的队员。而且宁准作为魔盒持有者,也可以感应到我们的位置。”
彭婆婆道:“你能肯定叶夫根尼有这种能力?”
“不能肯定。”黎渐川看了她一眼,“但对这片沙漠,他至少比我们有经验得多。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
彭婆婆扯出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很遗憾,我也没有。如果不是魔盒游戏,我甚至没有机会领略这样的沙漠惊险。你们说得很对,这里比我想象得要危险太多。”
两人找了片挡风的墙坐下,黎渐川注意到彭婆婆尽管也是相当狼狈,但水壶却还牢固地挎在身上。
“这局游戏不简单。应该没有单打独斗的新人,魔盒拥有者较多,已经属于难度较高的游戏对局了。”黎渐川随意道。
浑圆的肚子似乎给彭婆婆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她靠着墙壁,缓着气道:“魔盒游戏的匹配随机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黎渐川像是没什么耐心解释,蹙眉道:“那是因为你是由魔盒持有者带进来的,而不是单独进入。难度会有改变。既然你要求他带你进来,你对魔盒游戏就应该有一定的了解。”
“当然。”
彭婆婆点头,神态平和,似乎没有了在冈仁波齐的怪诞和咄咄逼人:“不过你也清楚,我以前不是玩家,所能了解的东西有限。获取钥匙的方式也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才知道的。我虽然有些成就,但比不上那些被魔盒游戏主动选择的天才怪才,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这次如果能顺利通关,我就会获得钥匙碎片,拥有进行命名之战、取得完整钥匙的资格,到时候也就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黑暗中,她的眼里好像浮起了些明亮的憧憬。
黎渐川没有说话。
彭婆婆又道:“魔盒游戏……真是神秘又令人好奇。你是老玩家了,你知道那些魔盒里装的是什么吗?”
黎渐川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从废墟边缘几步跨到沙漠上,双脚踩着流沙,偏过头看向彭婆婆:“这是我的第八次开口。”
彭婆婆神色不变,眼神却倏地冷了下去。
几乎同时,原本废墟的位置再次出现了那种幕布般的涟漪褶皱。
虚幻变动,废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更加庞大的咔咔作响的绞肉机。
而绞肉机的外围,就像是原版的废墟扩大了一样,是再次出现的更大面积的断壁残垣。
黎渐川之前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滚动的锯齿,而彭婆婆却恰好靠在边缘。
“‘八平方的绞肉机’,这项实验品果然还在XL研究所。”黎渐川打量着面前的机器,微挑了下眉。
“能够制造幻觉,拥有俄罗斯套娃一样八个空间,从最初的八平方,到最后的第八个空间,每个空间的绞肉机扩张触发点都与数字八有关。历时半年的研究表明,第一层触发点是触感,第二层触发点是声音频率……”
彭婆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黎渐川:“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都这种时候了,你也没必要再对我进行这些误导了。”黎渐川看向她,“你不是魔盒怪物变的,也没有被怪物污染,你只是单纯想杀我而已。但对我下手,不是个好选择。”
彭婆婆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他们两个都太聪明了。”
黎渐川滑动着干涩喉结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直接讽刺他智商不够?
彭婆婆全然没有被戳穿的紧绷和尖锐,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来,你也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你对XL的了解比我想象的要多,这应该不是来源于他。‘八平方的绞肉机’,他没有见过。”
“但他已经猜到了。”
黎渐川道。
他虚握了下手掌,之前宁准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划下的触感仍在,那是两个字母,XL。
“之前的‘裁决者’、‘生命之水’,即使被切尔诺贝利扭曲了映射,但依然能看出这两项实验品的影子。一个两个出现或许是偶然,但结合向导们的猜测,我觉得这就算不上偶然了。而在各大组织的情报里,这两项实验品都出自同一个秘密研究所。”
“按照这个思路,沙漠上的变故如果真的是由某个同行者的内心投影衍化而来,那就算用最傻瓜的排除法,也能得到这个答案。这只需要一点时间,但很显然,你不想给我们时间。”
“如果说在这之前只是怀疑,那从你出现在这片废墟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还有一些困惑也得到了解答。”
黎渐川凝视着彭婆婆的双眼,将一片片琐碎串连起来:“你离开补给点时大门顶灯多闪的一下,或许就是在选定今晚要被内心投影的‘幸运儿’……面对沙漠前水井的态度,进入沙漠后的一系列反应,和安德莉亚的争吵……还有在‘裁决者’吞掉了犯有‘浪费水源罪’的安德莉亚后,突如其来的沙漠变化……”
“你知道宁准和谢长生都对你有一定的了解,在看到‘裁决者’之后很可能会立刻洞悉这里的真相,所以你只能制造一场天灾把我们冲散。”
“第一天晚上米莉亚队伍的沼泽大逃杀经历,或许也让你发现了什么。在看到那口水井的时候,你很可能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片沙漠的情况。切尔诺贝利想要投影你的内心,而你也想要一定程度上影响这里。”
“看刚才沙暴的情况,你成功了。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说明,你远做不到随心所欲,你也不是这里的掌控者,甚至可能被它掌控着,不是吗?”
黎渐川看着彭婆婆青白的脸色,嗓音沉冷。
彭婆婆扶着肚子微抬起头:“所以,你是故意落单的?”
黎渐川扯了下干裂的唇角,微眯起眼。
事实上,从今早多闪的那一下红灯开始,他就一直将部分注意力分在了彭婆婆身上。而叶夫根尼的话和宁准的提示,则是一下将他的所有怀疑捅破,合理地摊开了一些推测。其实沙暴中他可以抓住宁准,但宁准阻止他镜面穿梭的举动也在暗示他,需要分开。
得到了黎渐川默认答案,彭婆婆却一点都没有被钓鱼的慌乱,反而笑了起来:“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由同一个魔盒持有者带进来的玩家无法自相残杀,你杀不了我。就像我想杀你,也只能借助这里。而你们的将计就计,可能还是太过自负。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尝到了苦果。”
黎渐川对彭婆婆的话恍若未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声道:“你最开始进入魔盒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杀死我们中的谁……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昨晚的镜子博物馆,还是补给点?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也可能两者都有……”
“这个改变必然是能更顺利地实现你进入魔盒的初衷的,否则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背叛朋友……”
黎渐川霍然想起了在第一个补给点二楼看到的奇怪棺材:“永生……死而复生?谁承诺了让你的孩子起死回生,而条件就是我们身上的某些东西?”
彭婆婆镇定的神色倏然龟裂。
将彭婆婆的反应收入眼底,黎渐川的心头却浮起了一丝疑惑——彭婆婆执念很重,欲望强烈,这么容易就被魔盒引诱了,这些情况宁准会是毫不知情的吗?如果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那又为什么同意带彭婆婆进来?
“你的废话真的很多。”
彭婆婆深吸了口气,从刹那的失态中缓过来,死死盯着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黎渐川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八平方的绞肉机’,那就应该清楚,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有死路一条。拖延时间,套我的话,也大可不必。”
这一点不用彭婆婆说,黎渐川自然也清楚。
从他认出这项实验品后,他就明白自己恐怕很难脱身。
开启“八平方的绞肉机”第三层空间的触发点是迈出八步,但这片废墟已经扩大了一次了,他们如今正站在废墟中央的绞肉机旁,这里到废墟边缘的距离,别说八步,就是八十步也到不了。走不出去,那就会在第八步被卷进绞肉机,绞成肉团。
但要是一直站着不动,拖到切尔诺贝利天亮,那黎渐川十有八.九也就随着这片废墟消失了。
而从第二层空间的触发点来看,就知道这里的触发对彭婆婆没有作用,只针对其他人。就算宁准根据魔盒的感应找来了,也无法带他出去。
进退维谷。
身上的镜子碎片也不见了。
黎渐川看了看四周。
彭婆婆似乎也不着急,扶着肚子,从他身边走过,慢慢朝废墟边缘走去。
等她停下来靠坐好,才发现黎渐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不等她去分辨这道目光的含义,她就听见黎渐川用沉哑的嗓音开口道:“我有点渴了,要买点水。”
彭婆婆一怔,就见黎渐川手指发力,鲜血崩流,直接笑着从自己的脸颊上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与此同时。
腰上挂着两个水壶的宁准坐在几块巨大的土石后,一边点着篝火,一边对旁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的谢长生道:“一会儿就暖和了,脱了防护服抖抖土吧。”
谢长生没动,语气漠然道:“不用。”
宁准拧开那个属于黎渐川的水壶,慢吞吞喝了口水,低低的声音带着笑,仿佛要散在沙漠的夜风中:“不用……还是不敢?”
“想和我谈条件的东西有很多,但我可没有对着别人后脑勺说话的爱好。”
第164章 哭声,向前走,蘑菇云——
沙漠的夜色荒凉空寂。
风声卷着沙砾, 簌簌地吹打着脏污的防护服。
宁准的话出口之后,火堆旁便陷入了一种诡异惊悸的寂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谢长生拓在沙地上模糊隐约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他的两条胳膊抬起, 缓缓摘下了口罩和防护服的帽子:“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
没了口罩的遮挡, 谢长生的嗓音不再沉闷, 却显露出一种怪异的语调。
宁准抬眼。
火光晃动着,映照出谢长生僵硬苍白的面容。
他的双眼低垂着, 像是半睡半醒地处于失神状态,明明有声音传出,嘴却仍是紧闭的,一动不动。
随着话音,他的后脑忽然扭了过来。
原本长满头发的后脑勺已经变得一片光秃,头皮上凸显出一副模糊的五官,像是被皮肉蒙盖了一层, 透出几分窒息般的狰狞。
在这拧动间, 谢长生的脖颈发出古怪的咔咔声, 如被人扭结的麻花一般, 筋骨凸显,渗出血来。
“看来死了的玩意儿也照样保不了密。”
宁准眸光散漫, 语调轻懒地笑了声。
“你很清楚,它们无法被杀死。”谢长生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缓缓蠕动着, “你抹掉的那些东西只要存在过, 总有办法找到痕迹。”
“我听它们说起过你, A1。你果然很特殊。有兴趣谈一桩交易吗?”
宁准握着水壶, 又喝了口水, 没有开口。
那副五官继续道:“我和它们不一样,我不想与你为敌, 我只想知道离开魔盒的方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训.诫者的线索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踪迹。”
扣着壶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绷紧。
宁准微眯起眼,却绕过了训.诫者这个话题,转而道:“离开魔盒的方法,潘多拉不是宣扬过了吗?还是说,你认为那只是哄人的谎言,外来者的魔盒并不能带监视者脱离?”
那副五官转动着眼球:“如果不是谎言,那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监视者成功过?你是唯一的例外,那不仅仅是魔盒的力量。你的身上藏有秘密。”
“我们都是牢笼里的困兽,被设定的程序。没有谁还有那时候的记忆。”
“但你是不同的,你还记得一些东西,你甚至还敢以外来者的身份再回来这个世界。而且,我听说你在那时候还遇到了训.诫者。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成功逃走的。但如果你想通过外来者的魔盒离开,你之前就有无数次机会,没有必要一直忍耐等待,直到训.诫者出现。”
“你是这里的‘bug’。我知道,你有答案。”
宁准撩起眼皮,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笑了声:“你既然从它们嘴里得到了我的行踪,那它们有没有再好心地告诉你一句,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
那副五官透出一丝愕然。
宁准偏了下头,一片跃动的火光便猝然漫进了他沉寂漆黑的眼瞳,于细长的眼尾拉开一线桃花的烈红。
灼而森然,似乍然见血的刀锋。
那双罗叠着幽深的万象的桃花眼缓缓抬起:“这局游戏不止你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你也不是最强大的,那为什么只有你来了?我以外来者的身份回归魔盒游戏这么久,我想做的事,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那为什么那些东西不亲自来?告诉你消息的,明明无法被杀死,那它们又为什么不敢再来一次?”
“这些问题……你思考过吗?”
宁准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味:“有些事,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谢长生的脖颈骤然磨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声。
“你——!”
那副五官僵硬了一刹,旋即就像是要冲破头皮一样猛地膨胀起来。
一片浓重的阴影从谢长生的身上炸开,如翻滚的泥流,朝着宁准张牙舞爪地疯狂扑去:“这是你的陷阱!”
火堆附近的沙地迅速渗出鲜血,一堆堆如粘着黑发的头皮钻出地面。
腐烂的臭味在夜风中霍然浓郁起来,仿佛刹那将宁准与燃烧着的篝火隔绝到了另一个污秽阴暗的世界。
血色外的景象迷失成了陆离的彩色斑块,好似在飞快地铸造一座奇异的牢笼。
然而,这牢笼仅仅只成型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斑块扭曲。
密密麻麻的带着肉块的头皮如被灼烧,发出尖细刺耳的嘶叫,在蔓延生长到宁准脚边的瞬间蓦地停止了。
四周的晦暗轻轻震了震,嗡的一声,如炸裂的镜面,全部粉碎。
篝火忽然转绿,又噗地熄灭。
突然沉落的黑暗中,宁准已经拖着那一身臃肿的防护服站了起来,像一道冷白色的影子,伫立在血色的沙地上,幽沉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虚无的一处。
谢长生仍坐在原地,只是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已经凝固,身下多了一滩蠕动的黑色泥流。
那滩泥流在微弱地嘶吼:“你已经成为了脆弱的外来者,怎么还能——”
“不,不对!”
“你不是……你……你到底是什么!”
“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宁准走到谢长生旁,眼睑微垂,与那滩泥流对视:“其实我对价值不高的猎物没什么兴趣,但我不会拒绝送上门的情报。”
说着,宁准的瞳色转深,如黑洞漩涡,迷离星河。
那滩泥流突然激烈蠕动起来,身躯变淡,像是要如烟一样消散逃走。
但却有一道无形的束缚,将它死死压在原地,只能时隐时现地挣扎。
“魔盒赋予的特殊能力,每个都很有趣。但在盗取特殊能力的时候,我还是只拿走了这项瞳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记忆是会骗人的。”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宁准闭了闭眼,结束了记忆读取。
那滩泥流彻底安静了下来,如一滩普通的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切尔诺贝利‘阴面’……吸引、契约、背叛……血色神明和怪异物……”宁准脑海里闪过一片片模糊琐碎的场景。
从怪物身上读取记忆比从玩家身上读取难度更高,获得记忆碎片也更破碎,宁准花费了数秒才从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那是……百慕大海神岛,时空蠹洞。”
他闭着眼,一片沉黑的意识空间无数被阅读后的碎片如流星般陨落坠下,只有一幅画面像一座浮出水面的岛屿般,徐徐升起,渐变清晰。
画面中是一些深蓝色的光点,一只裹着枪茧的手从中穿过,腕侧露出一点灰色骷髅图案。
那只手从被光点遮蔽的一个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然后又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放了进去。
手的主人传出的声音像是卡带一样,断断续续,难以分辨,但隐约能听到几个词:“只要它在这里……不会回档……不该有的记忆会被清除……当时的交易……心脏……如果他可以……我不能……”
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宁准的眉心慢慢皱起。
意识中的画面光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模糊。
在整个画面即将彻底溃散的时候,那个床头柜被重重一拍,关上了,两条长腿迈过来,随意地坐在了上头,然后这个记忆里的视角上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冷峻成熟的脸,和一双沉着冰冷幽蓝光芒的眼睛。
宁准霍然睁开双眼。
“……还差一点。”
他按了下额角,抬手抹掉眼角渗出的血珠,随手对着脚边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泥流种下一个暗示,然后抬脚,慢条斯理地将它踩进了脚下的流沙里。
就像在碾踩什么无趣的玩具一样,宁准的神色褪去了慵懒随意,变得死寂冷漠。
做完这一切,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便像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一般,惨白透青,唯有一双桃花眼变得越发凄红,面容诡丽好似艳鬼。
视野有些模糊。
宁准瞥了眼还未醒来的谢长生,毫不客气地抬手按住他已经秃了的脑袋,扶着慢慢坐了下来。
刚坐下,眼还未闭上,宁准的鼻尖就忽地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土腥味。
这气味被周遭未散的腐臭掩盖着,极难察觉,但却近在咫尺——
“砰!”
宁准猛然侧身,一声枪响砰地刹那炸在耳畔,剧痛贯穿肩膀,几乎震碎他的肩胛骨。
近距离的射击冲击力很强,宁准借着这股惯性,一脚踢开谢长生,迅速后退,手腕翻转间已经从自己的一个魔盒内取出了一把枪。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没有穿防护服的娇小身影从旁边破土而出,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
“安德莉亚。”
即使看不清,但宁准也凭借轮廓在瞬间辨认出了偷袭的人。
“伊凡,你果然也是玩家。”安德莉亚一扫之前活泼好奇的神色,面容冷酷,眼带讥诮。
这局游戏大家都是一群研究者,就算各有秘密,也都不会拥有枪支弹药这些杀伤力强的武器,宁准翻手取枪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但宁准对此并没有犹豫,他很清楚,在安德莉亚袭击他的时候必然就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并且决定要杀死他,否则以大部分魔盒玩家的谨慎,不会抱着试探的想法明晃晃地出手。
“我看到了你刚才对那个怪物做的事,那就是瞳术吧……你是Ghost?”
安德莉亚盯着宁准,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贪婪:“魔盒排行榜的第一啊,看起来果然很厉害。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根本没办法立刻动用第二次瞳术。杀死那个怪物,你也费了不少力气吧。”
“你应该是读取了那个怪物的记忆?”
“告诉我你得到的线索,我可以考虑不杀你,只要你交出你的所有魔盒,我甚至可以推荐你加入我们。”
血水将防护服洇湿了小半,宁准的身形有些不稳,但握着枪的手却丝毫未动:“你们?”
“别想套我的话,交出你的线索和魔盒。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亲自从你的身上搜。”安德莉亚无视了宁准表现出的疑惑,冷冷道。
她身上的杀意和贪婪相当明显。
宁准不会认为她不敢杀他,如果不是安德莉亚怀疑他刚才读取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她现在估计连条件都不会跟他讲。
但同样的,宁准也不认为安德莉亚不会不杀他。
“你被‘裁决者’吞食了,却还能活着,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束手就擒?”
宁准勾起唇角,枪口突然朝下一点。
安德莉亚告诉自己敌人非常狡猾千万不要上当,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顺着看了过去——那里落下了一滩水渍。
向上,挂在宁准身上的两个水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部都没了壶盖,在刚才的后退行动间,洒出了一片水痕。
糟糕!
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安德莉亚立刻连开数枪。
“砰砰砰——!”
子弹溅起飞沙,但却根本拦不住从水痕中飞快凸显立起的阴影。
执法者的形貌显现出来,血红的大嘴张开,瞬间将宁准吞了进去。
安德莉亚脸色微变,在那道执法者模样的阴影转过头来之前想要拎起谢长生逃走,一转头,却发现之前被宁准一脚踹出去的谢长生竟然不见了。
她想去找,但却害怕被召来的执法者,天知道她之前是怎么骗过执法者逃出来的,那几户用尽了她的特殊能力。
她不能再有其他意外了。
安德莉亚恨恨咬牙骂了声,不敢再迟疑,迅速跺了跺脚,肉疼地使用了特殊能力,遁入了地下。
是一阵冰冷柔和的风将黎渐川唤醒的。
他微舒展开脊背,向后贴在冰凉坚硬的墓碑上,睁开眼警惕地环视四周——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景象。
无边无际的黄色雾霾,和一座又一座竖着墓碑的坟冢。
坟冢间每隔一段路,还堆积着一些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尸体上大多都有人类的齿痕,像是被撕咬过。
黎渐川扶着墓碑起身,手掌在灰扑扑的墓碑上留下了一个带着脓血的印记。
这些墓碑上都没有刻名字,但却都有墓志铭。
他背后的这座,就刻着一句仿佛意有所指的墓志铭:“生命仅此一次,所以死者的话语更清晰。”
黎渐川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确定这是布罗茨基所作的《阿赫玛托娃百年祭》里的一句。但此刻它出现在这个墓志铭上,必然不是为了祭奠阿赫玛托娃。
凝视了墓碑片刻,黎渐川拎起之前捡到的一根木棍,转身拄着,踏上了坟冢间的那条小路,继续在灰黄的雾霾中朝前走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休息并再次启程了。
之前为了摆脱彭婆婆设计的“八平方的绞肉机”,他不得已用想要买水的方式叫来了运水车。但事实证明,魔盒内不是所有怪物都是可以沟通交易的,运水工尽职尽责,给了水,却并不打算管顾客的死活。
黎渐川为了让运水车将他带走,在运水工收取他的眼球作为水费时,直接一手捏爆了多出的眼球,破坏了交易。
然后在无论是彭婆婆,还是绞肉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运水车的储水罐打开,突然涌出了无数滑腻的触手,直接将他卷了进去。
黎渐川忍着恶心,顺着那些触手进入了储水罐,但却立刻反击,准备逃出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储水罐内和他想象的逼仄脏污完全不同。
从一堆滑腻的触手中挤出来,他就掉落在了这些坟冢上。
周围雾霾弥漫,坟冢间有条小路,每隔一百下心跳,小路的前方就会隐约传来小孩的哭声。
黎渐川不打算困守在这里,就沿着小路,朝哭声的方向走。
他本以为这条路上会出现古怪,比如坟冢炸开,无数丧尸奔袭而出,或者前方的哭声是一个诡异的小孩,需要警惕。
但并没有。
他的路途非常平静。
直到第一次,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灰黄的雾霾散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后方升腾而起,炽热的波纹扩散,墓碑,坟冢,尸体,全部寸寸消磨,就像被最锋锐的矬子一点点碾掉。
黎渐川所有的意识在炽白的光线里被吞噬殆尽。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野恢复,周围的一切如故,就好像之前的那一场蘑菇云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黎渐川很清楚,那不是幻觉。
他摸了把自己的脸,抹掉了一块带着脓血的肉。
他的手臂上,脸上,躯体上,都已经冒出了大大小小的黄色脓包,就像被重度辐射污染过一样。
哭声,向前走,蘑菇云——这样的经历,在大约四千次心跳内,已经发生三次了,这使得黎渐川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看起来已经腐烂了快一半。
他有预感,最多五次。
如果到第六次的时候他还没有逃出去,那就会和那些坟冢间堆积的尸体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黎渐川心生绝望。
他始终记得宁准在初进入游戏时告诉他的一条魔盒游戏内的规则,所有怪异都有应对的规律或关键。魔盒游戏里不存在真正的十死无生,至于九死一生里的那一生能否抓住,全看自己的能力。
“运水工,储水罐……”
黎渐川回忆起彭婆婆看到运水车的神情。
他总觉得比起其他出现的怪物,彭婆婆对运水车的态度非常古怪。
如果沙漠上的怪物都是由彭婆婆的内心投射而来,那她第一次见到运水车时就不应该表现出那种试探,第二次安德莉亚叫运水车想要买水时,她的反应也不该那么激烈。
而在他叫运水车摆脱困境时,彭婆婆的第一反应也是阻止。不过那种阻止,并不是针对他要逃离的慌乱,而是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恐慌。
运水车或许是彭婆婆也恐惧着的一个意外。
但同样的,彭婆婆的恐惧和试探也说明,哪怕运水车并不是XL研究所的实验品,也肯定和那里有一定的联系,她知道这辆运水车的存在。
黎渐川搜寻着处里有关XL的资料,但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在黎渐川边思考边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旁边的尸体堆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眸光转冷,黎渐川停步,循声看去。
坟冢间堆得半米高的尸体堆忽然颤了颤,一具边缘的尸体滑了下来,硕大的肚子朝上,肚皮一鼓一鼓,蠕动着,像有什么要破肚而出。
黎渐川握着木棍的手指缓缓绷上强劲的力量。
噗呲一声,那片肚皮破了,血水迸溅,一条裹着防护服的胳膊伸出来,然后是一头几乎被染成血红的淡金色长发,和一双略丢失焦距的桃花眼。
第165章 究竟是什么,悄无声息且不着痕迹地篡改了他的想法?
黎渐川并没有因为出现的人是自己无比熟悉的爱人而卸下防备的动作。
他沾着些血色的眸子微微转动, 和那双幽秘的桃花眼对视了几秒,然后才叹了口气,抬手挥开周身棉絮般的灰黄雾霾, 朝那堆尸体走过去:“怎么进来的?”
宁准的防护服上裹满了灰尘血水和稀烂的肉泥, 但他的面孔仍称得上干净, 对比起黎渐川脓血横流,甚至缺少部分血肉的脸, 可以说是相当完整正常了。
只是他浑身都湿淋淋的,好像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导致有种几近脱水的虚弱感。
“XL研究所的‘裁决者之影’,我从他肚子里来。”
宁准沉沉喘着气,边回答,边从那具尸体的肚子里爬出来。
尸体撕裂的腹腔内,一根根肠子犹如活蛇一般缓慢蠕动起来, 缠住了他的双腿, 似乎是在阻止他的离开。
黎渐川搂过他的腰, 手里的木棍刺出, 挑断了那些尸肠,喷了满地血污。
两人都没躲。
眼下他们都是一身狼狈, 说句臭气熏天都不为过,洁癖之类的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宁准微侧过脸, 盯着黎渐川几乎露出白骨的脸颊看。
黎渐川拍拍他的后腰, 低头和他碰了碰额头, 之前一直挂在宁准身上提着的心终于算是彻底吞回了肚子。
“多的几颗眼球都烂光了。”宁准道。
黎渐川冷冷瞥他一眼:“嫌丑也得给我看着。拿上, 跟着你老公。”
把手里撑着的木棍往宁准掌心一塞, 黎渐川走到旁边,摸索一阵, 又从枯黄的矮草丛里捡了根树枝,拿来当拐杖。
他暂时还没什么关键线索,便带着宁准继续循着那道遥遥虚幻的哭声往前。
两个本来身强力壮的青年,此刻走上小路,拄着拐棍,倒像是两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
“……这里的情况更加不好,但我总感觉这片有点熟悉。”
一座座墓碑与坟冢从身旁掠过。
等到宁准省略了具体内容,言简意赅地说完两人分开后的遭遇,黎渐川也将彭婆婆的事和有关这里的猜测讲了一遍。
宁准静静听着,神色间果然没有半分惊讶。
“如果我没有为了长生身上的怪物透支瞳术的能力,以致于视力下降,行动不便,那用一些毒,应该可以从安德莉亚的嘴里撬出她被执法者吞了之后的经历。”宁准轻声道。
黎渐川忽略掉自己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麻痒剧痛,压着嗓子里的血气,沙哑道:“你是想说,所有破坏了沙漠上那些怪物的规则的人,被吞之后都会来这里?”
他思考着这里头的关联,继续道:“确实很有可能。而且我们出现在这里的方式也很可能都不一样。我是摔落的,你是从尸体里出来。在我第一次醒过来的那块地方,还有一座坟,是从里往外被挖开的,那是这里唯一一座被挖开的坟墓。我检查过,没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但有两片女人崩断的指甲。如果安德莉亚来过这里的话,应该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既然她能离开这里的,那这大概率不会是死局。”
“不一定。”宁准冰凉的目光从手边的一座墓碑上擦过,道,“那座被挖开的坟墓墓志铭是什么?”
所有可能存在异常的线索和事物都刻进了黎渐川的脑子里,他不需要去回忆,直接开口道:“‘带上一把可爱的钥匙,你打开房子,在那留下来的,未说出的,吹积成堆的雪中。你总是在挑选着钥匙,靠着这奔突的血从你的眼,或你的嘴或你的耳朵’……”
“是策兰的一首不太出名的诗。”
黎渐川动用他为数不多的文学艺术细胞,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这段过长的墓志铭。
它看起来和这周遭其它的墓志铭都有点微妙的不同,在晦涩之外,多了些活泼的诡异感。而且如果黎渐川没记错,这首诗就叫做《带上一把可爱的钥匙》。
……钥匙?
黎渐川拧眉,就听宁准道:“这些墓志铭和坟墓,可能是关键。”
脚步一顿,宁准停在一座墓碑前,一面端详上面的文字,一面推测道:“不出意外,安德莉亚是来到这个空间的第一个人。按我和她的交手来看,她的脑域开发程度应该不高,不怎么聪明。以你的计算对比看,这里的时间流速和沙漠里一致,安德莉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离开这里,找到破解方法的可能性最低。除此之外,她的快速离开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特殊能力恰好能克制这里的怪异,另一种,就是她来到这里时,这个空间还没有‘活’过来。”
“而她,就是开启这里的那把可爱的钥匙。”
“在这里彻底复苏前,她就利用一些能力离开了,没有被你说的那些循环不休的核爆炸困住。而且作为钥匙,她能再次开门离开这里,也是正常的。”
宁准低声说着,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不过如果安德莉亚真的在这儿,听到宁准的猜测估计真得吓一跳,因为宁准所说的内容和她经历的一切竟然确实相差无几。
黎渐川当机立断:“回去看看。”
脚下这段路的前方一直没有尽头,细弱诡异的孩童哭声也从未有靠近的迹象,这么走下去除了可能的线索,应该不会有其他收获,不如回头去看看那座被挖开的坟冢。
两人掉头,沿着这条细细如肠的小路又往回走。
古怪的是,同样的一条路,回程却比向前要短上很多,黎渐川和宁准只经历了一次蘑菇云爆炸,就远远地看到了那座被挖开的坟冢。
宁准的脸上也掉了溃烂的皮肉,他还非常有科研精神地从魔盒内拿出一副白手套,将那块烂肉捡起来,认真研究了一番。
肉眼可见的,爆炸笼罩过来的奇异辐射物质使得人类的身体机能遭受重创,像是在死亡的道路上瞬间走出了一大截。但从身体上溃烂掉下的血肉却似乎并没有完全失去生命,而是一直在微不可察地轻轻蠕动着。
这种动静,越是靠近那座坟冢,越是明显。
到坟冢跟前时,黎渐川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由小变大的明显的急促心跳声,他立刻侧过身子,发现这声响是从宁准手中捏着的那块烂肉里传出的。
它好似长了一颗细小崭新的心脏一般,在飞快地生出新的生命。
渐渐的,黎渐川好像听到了更多的心跳声,如汪洋中散落的石子,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坟场墓地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噗呲!”
一声黏腻的响动。
宁准将手中的血泥随意甩掉,他摘下脏污的手套,细不可见的粉末落下,把那团即将产生异变的烂肉眨眼化成了一滩浑浊的水,水渍又迅速蒸发,汇入空气,了无痕迹。
黎渐川看宁博士这熟练手法,怀疑他没少干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事儿。
被挖开的坟冢除了墓志铭长点,也确实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但刚才那团烂肉的反应,却足以证明这里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
这座坟冢与其他坟冢外表相似,从侧上方被刨开,土块混杂着血水堆在边缘,露出里头一个已经打开了的黑铜色的铁盒子。
盒子不大,并不是能放置下尸身的棺材。就像宁准从一具尸体狭小的胃里爬出来一样,安德莉亚就算能在这个铁盒子栖身,也不令人意外。
黎渐川刚到这里时对这座坟冢只持着简单的怀疑态度,所以并没有贸然将其彻底挖开,只是钻进去检查了一遍,就踏上了前行的路。
但现在这里明确存在着异常,极可能是重要线索,那么挖坟也就是势在必行。
这里没什么工具,两人的魔盒里也携带不了锹铲这类大件,黎渐川只好再多着了几根树枝,用衣裳布条勉勉强强绑成个铲子。这总好过两人用已经烂到几可见骨的手掌去挖,要轻松许多。
黎渐川担下了挖坟的工作,宁准则去看周围其他坟墓的墓碑。
将一层层泥土拨开,坟内的铁盒子渐渐完整露出来。
这时,已经挖了大半的黎渐川忽然发现铁盒子侧边摊开的盒盖上有一块凸起,他眯了眯眼,掸开散落的灰土,探指摸了摸。
是个锁眼。
辨认出这个锁眼的瞬间,黎渐川霍然想起,他见过这个铁盒子,在第一个补给点的二楼,那铺满整面墙壁的黑铜色柜子——将那些柜子单独割下,躺平放在这里,不就和这个铁盒子一模一样吗?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他的内袋里,现在还有一枚从某个柜子上拿下来的钥匙。
想到这里,黎渐川伸手摸向衣内。
但也就是这时,他抬手的动作突然一僵。
他意识到了不对。
他算不上是普通人,拥有许多超出常人的特质,所以他的脑海也可以如影像室般,将所有他想要记住的细节都牢牢印住,随时可以对照取用。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之前进来看这座坟冢内部时,丝毫没有将这个铁盒子和那些奇怪的柜子联系在一起,甚至都没有想起那一排排的柜子?而且,他刚醒来时,没有彻底挖开这座坟,真的只是因为觉得没什么线索,没有必要吗?
在魔盒游戏里,查找可能存在的线索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是没有必要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究竟是什么,悄无声息且不着痕迹地篡改了他的想法?
忽地,一阵熟悉的柔和的风钻进了黎渐川的后领,就如一只柔软无形的手,摸上他的后颈,带起一片冰凉的悚然。
第166章 奥列格的笔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凉风绕颈。
黎渐川霍然偏头, 向后望去,却只闻见一股带着腥臭怪味的黄浊雾气,周遭仍是空旷黯淡的坟场, 除了自己和宁准没有第三道呼吸存在。
“挖出来了?”
宁准微哑的声音传来。
他看完附近几座坟墓的墓志铭, 拖着厚重脏污的防护服慢慢走过来, 到了跟前便累极了一样,蹲下来半靠在了黎渐川背上, 一点也不在意黎渐川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像是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将他这身骨头架子压垮。
黎渐川不敢放纵心中一闪即逝的怀疑,立刻道:“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让我明知道这座坟可能有异,但还没有在一开始就仔细检查,挖出这个柜子?”
宁准压在黎渐川肩头的手指微微一动。
“之前我可能受到了什么影响。”黎渐川继续道,“魔盒怪物?这个柜子的问题, 坟墓的问题, 还是这个地方的问题?”
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黑铁柜子, 宁准摇头道:“不会是魔盒怪物。”
他的语气过于肯定, 让黎渐川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对魔盒怪物, 宁准确实知之甚多且拥有着特殊的感应,甚至他已经不再在自己面前掩饰这一点。
宁准摩挲了两下黑铁柜子的内壁, 忽然手掌一翻, 下一刻, 黎渐川就看见宁准的掌心多了一把小巧的银色匕首。
这匕首通体萦绕着一缕诡异气息, 顶端嵌了一颗宝石般的血红眼睛, 刀刃极薄,如剔透冰片, 甚至能隐约映出宁准掌心的纹路。
这当然不是黎渐川第一次见到宁准在他面前从魔盒内取东西,但却是第一次看到宁准从魔盒里拿出这么一件奇异的物品。
以前黎渐川观察过其他玩家,也询问过谢长生,在魔盒储物这方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魔盒只能从现实世界带物品进游戏,但却不能从游戏内将任何东西带出去,不论是去往现实世界还是其他游戏副本。
当然,这只是魔盒玩家们的认知。
从黎渐川遇到的一个个监视者的情况来看,那些监视者都迫切想要吞食外来玩家壮大自身,借助玩家的魔盒逃离魔盒游戏。由此可见,出于某种原因,在这些觉醒了自我意识、意识到现实世界存在的监视者眼里,魔盒是可能拥有带游戏内的物品或怪物离开游戏的功能的。
宁准对这些说法从没有明确表态过,这让黎渐川感觉其中另有隐秘。
而现在,宁准拿出的这把匕首,不论是气息还是外表,显然都不像是现实世界可以存在的。
像是察觉到了黎渐川的注视,匕首顶端那颗血红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正好与黎渐川目光相接。
“其他副本带出来的?”
以他们两人的关系,除了那些不能言说的被禁止的秘密外,几乎是坦诚到可以对彼此无碍读心的程度,所以黎渐川也没什么犹豫,直接开口问道。
“其实大多数魔盒玩家的认知也没什么不对。”
宁准握着匕首,轻轻掂了掂,口中有些答非所问地说:“全世界一百二十亿人,仔细算算,魔盒玩家并不少,其中能拿到魔盒的人也不少。这些人里又大多都各有天才之处,对魔盒的研究当然也是五花八门。有很多玩家都尝试将游戏内的东西或怪物放进魔盒,带去现实世界。”
“但他们全都失败了。不过问题的关键,并不在魔盒身上。”
不在魔盒身上,那就是在游戏或玩家身上?
不知为何,黎渐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潘多拉魔盒游戏的那卷玩家排行榜,他心有所感,猜测道:“一百魔盒?”
虽然宁准身上有太多与其他玩家迥然不同的特殊之处,但那些东西似乎都得讳莫如深,宁准不能对他解释,甚至不能多说,而魔盒储物宁准既然能提,那就说明这个问题并不在那些禁忌范围内,不涉及宁准身上的古怪。
单纯以玩家来论的话,成为玩家排行榜第一,拥有一百以上的魔盒,是宁准唯一的与魔盒本身有关的特殊之处了。
“差不多。”
宁准轻声道:“但也没那么绝对。比如说你,你也可以用自己的魔盒收纳副本里的物品或怪物,只要它们本身的大小能装进魔盒。”
“我也可以?”黎渐川蹙了下眉。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宁准说完就抿起了唇,没有对此作出什么解释,而是径自举起匕首,划向了黑铁柜子。黎渐川看了他一眼,大致清楚这或许又关系到自己身上的问题了,所以心照不宣地没有再问。
冰片一般的匕首刺入黑铁柜子,古怪的波纹荡开,仿佛刀刃周围的空间有刹那的扭曲。
刀刃切金属,如切豆腐块,宁准滑动着匕首,轻而易举地将黑铁柜子割出了一个断面,露出柜壁的内里来。
这柜子外表看着是一层厚实铁皮组成,铺满了干涸的血和一些锈迹,呈现黑铜色,很普通,但现在匕首横切开这片金属,却能发现这并不是单纯的铁柜,在两层约五毫米厚的铁皮中间,竟然还夹了一层很厚的玻璃。
黎渐川仔细看了看,留意到这层玻璃壁还有些裂纹,敲一下,就会有碎玻璃渣从夹缝里掉出来。
“果然。”
宁准忽然道。
黎渐川听出宁准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立即看向他,却见宁准浮现出一些溃烂红色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看着铁皮切面的桃花眼黑得沉秘诡谲。
“这种结构不常见,但God里有一个楼层,就是用这种结构来做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那一层里除了我的房间,其他的房间都是实验室,有一些放着类似于XL实验室里那些东西一样的奇异物品,用来实验。”
宁准道:“那些实验品虽然都有特异之处,但和我手里这把匕首不一样,它们不管怎样神奇,都只是死物,没有生命特性,一旦被玻璃器皿隔离,特异范围也就会被限制。而且这些东西并不多,都放在各大实验室或一些国家组织内,几乎不能造成什么危害,玻璃对它们的隔离,也早就是实验室内部众所周知的常识了。”
黎渐川在God住过,也去过处里和很多实验室,但都没有注意过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柜子可能也是用来隔离实验品的?”黎渐川皱眉。
有关现实世界的东西再次出现——魔盒游戏内的一个个副本,真的和现实世界毫无联系吗?
“不一定是实验品。”
宁准环视着四周,“柜子已经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但我认为它被人拿走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这座坟墓附近和周围明显不同。靠近这里,我们身上分离的血肉会长出新的意识,好像活了过来,你也觉得你的思维被影响了,忽略了这里的一些东西……”
说到这里,宁准的话音蓦然一顿,旋即道:“不对,我也忽略了我的某些想法。”
黎渐川一怔,皱眉正要问,就听见宁准继续道:“比如我看刚才的爆炸之后,你的腿烂掉了小一半,所以就想看看你裤子里的——唔。”
烂出指骨的手迅捷抬起,准确地捏住了宁准翕动的唇瓣,把后面的虎狼之词全都消音了。
黎渐川冷冷道:“没烂,少关心别人裤子里的事儿。”
那双桃花眼瞬间笑得弯了起来,然后眼波流转,朝被挖开的坟里看去。
黎渐川心领神会,却没立刻松手,而是狠狠拍了两下宁准的后腰,才放下手重新走回坟边,继续朝里挖。
宁准坐在黑铁柜子旁,道:“在我刚才看完墓志铭走过来的时候,我有过一个想法,既然这个坟墓有问题,都挖开了,那不如索性一挖到底。但等到了附近,我却忘了这件事,或者说,下意识地忽略了它,没有一定的提醒,就很难想起来。”
按心跳次数算,第五次蘑菇云很快就要来了,黎渐川预感五次爆炸是自己能承受的极限,所以闻言,他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
一座鼓起的坟墓很快平了,被彻底挖空。
而随着坟内仿佛沁着黑血的土壤的消失,坟墓的底部凸显出了一个长方形的轮廓。
“果然有东西。”
黎渐川神色微凛,着重挖动那片土壤,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坚硬的法式书盒,宁准将书盒里的东西从侧面抽出来,是一本厚重的黑色笔记本,明显跟书盒不是一套,笔记本的封皮右下角写着一个简短的名字奥列格,而封皮的正中央,则印着一行边缘模糊的汉字:
“进入十米范围内,有关于我的一切,都将被潜意识埋藏。
直到我被找到。”
被潜意识埋藏……这就是他们下意识忽略掉什么的原因?
这里的这个“我”,指的就是笔记本本身?
这行字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而且,黎渐川还记得,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奥列格就是说明人叶戈尔那个失踪的科学家朋友。只是不知道,他的笔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本笔记有些特异,但不是实验品那类东西,不需要用玻璃隔离。”宁准摸着笔记本的封皮道,“看来柜子里的东西确实不在这里了。”
黎渐川觉得宁准这个结论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草率,但他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而是点了点头,翻开了手里的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虽然是汉字,但里面奥列格所写的内容却都是俄文。
整个笔记本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实验数据的记录,非常杂乱,但能看出是一些切尔诺贝利禁区内的动植物观察记录和实验记录,其中一些还配了手画的图案,这些记录在内的动植物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畸变,但奥列格将其称之为进化的一种,似乎还在为此写一篇论文。
在这些内容中间,夹杂着一些不成篇的日记一样的段落,有些是奥列格看到了某些东西,展开了一些实验的设想,有些是实验遇到了问题,奥列格的分析和内心的纠结叙述,还有一些,则是与切尔诺贝利原住民交往时的小事。
黎渐川在其中注意到了两个部分。
第一个就是奥列格对第二个补给点的描述。奥列格似乎是第二个补给点的常客,他将那里称为一座拥有庞大动植物乐园的古老城堡,并对古堡的来历做了一番猜测,认为是俄国沙皇时期的古老贵族庄园。
他常去里面研究植物,并且称这里的原住民都有怪病缠身,他希望他的研究可以帮助他们摆脱病痛的折磨。
此外,有一点也非常奇怪,那就是奥列格虽然经常出入第二个补给点,但却从来没有见过除了向导之外的其他原住民,奥列格的猜测是怪病可能具有传染性。
可诡异的是,奥列格的这种助人为乐的热情似乎在笔记的末尾戛然而止了。
在笔记最后的五分之一,奥列格再没有一个字提过第二个补给点和原住民。
至于引起黎渐川注意的第二点,则是奥列格在笔记中提到的他的挚友,叶戈尔。他断断续续地写出了他和叶戈尔的详细关系。
奥列格和叶戈尔是大学同学,就读于圣彼得堡的一所知名学府,两人因志同道合成为好友,常凑在一起做些研究。
读完博士之后,两人怀揣着研究变异动植物的想法,来到了切尔诺贝利,但按照叶戈尔的想法,是做一段时间的研究便离开,不久留,以免被这里的怪异影响到自身,而奥列格却与他相反,奥列格想要长期留在切尔诺贝利做实验,他认为辐射早已散去,不害怕什么,所以出资在禁区边缘建了一座研究所。
为此,两个好朋友大吵了一架,叶戈尔离开,奥列格留了下来。
之后两人心情平复,来往了一段时间邮件,便又恢复了友好关系,叶戈尔也会每年夏秋过来一段时间,采集样本,做些研究。
而笔记本记录的最后几页,奥列格却提到,今年的夏天又到了末尾,但叶戈尔却消息全无,不接电话,没有回复邮件,好像失踪了一样。
笔记本的封底有个夹层,黎渐川看完笔记的最后一部分,探指在夹层里摸了摸,摸出了半张诊断书,上面缺了患者的信息,但最后的诊断结果是肺癌晚期。
黎渐川将诊断书一扫而过,递给宁准,正要再研究一下这本笔记本,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离开的法子,却听到被挖空的坟墓内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奇怪的闷响。
“咕噜——!”
“咕噜、咕噜噜——!”
黎渐川抬头,和宁准对视一眼,两人从左右分别靠近坟墓,目含警惕。
两三步到了跟前,却发现原本挖得很深的坟墓底部,竟然有土壤像浆糊一样渐渐变得粘稠,这些黑乎乎的浆糊缓慢搅动着,发出肠胃蠕动一般的声响。
随着这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些土壤中央缓缓出现一道空隙,两侧的浆糊像粘进了肠壁里一样,变得极薄,这使得那空隙愈大,渐渐形成一条椭圆形的通道。
黎渐川蹲下,谨慎地检查了下这条蠕动的通道,在通道内部摸到了一些沙砾。
“离开的路?”他猜测道。
宁准俯身朝里看去,里面一片漆黑,但他却看得很认真:“不出意外,应该是了。试试吧,第五次爆炸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没什么时间了,不会有比留下来死得更快的方式了。”
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黎渐川当即不再迟疑,装好笔记本,揽过宁准,便走到通道边,神色冷静地跳了进去。
一阵风声呜咽尖啸,笼罩着大片黄浊雾霾的坟场再度恢复寂静,空无一人。
过了大约十几秒,彻底挖开的坟墓旁,被随意丢弃在地的坚硬书盒轻轻颤了颤,像有生命一般缓慢地直立起来,无声地漂浮升空,随着风朝隔壁的坟墓飘去。
只是这风只吹了一半。
书盒被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握住了。
“任何曾暴.露在我眼里的东西,都不会再有埋藏。”
低低的声音散在残存的风里。
本该消失在通道内的宁准出现在了黄浊的雾气中,他翻转手腕,看了看手里的书盒,然后动作优雅地将其拆解开,从夹层内取出一块橡皮大小的石片,形似印章,沁着黑色的印泥。
他观赏着印章上的那两行汉字,低声笑了笑,转身重新跳进了那条漆黑蠕动的通道。
第167章 安德莉亚的身体诡异地颤动起来,好像短路的机器人。
身躯各处被软肉挤压般的剧痛之后, 又迎来一阵短暂的窒息。
黎渐川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怀疑这条通道是什么怪物的肠胃内部,他整个人被吞进又吐出,相当折磨。
但幸好, 在重新又获得呼吸权利后, 他闻到了流沙干燥的气味。
耳内嗡鸣。
四肢的压力骤然消失, 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霍然坠地, 砰一声扬起大片的沙尘。
黎渐川在被通道吐出的时候就有所准备,落地时调整角度就地一滚,卸去了摔下的力道,不然他怀疑自己这身经历过四次蘑菇云的身子骨,会当场摔个散架。
依旧是一望无垠的广袤沙漠,夜幕沉黑如墨,低垂着裹住四方, 空旷却压抑。
风声盘旋。
黎渐川就地坐下休息, 顺便观察了下四周的植被。还是那片沙漠, 但附近的灌木密度却比之前变多了很多, 而远处略一眺望,就能看到一片隐约的森林的影子。
他们很可能是来到了沙漠边缘。
身上传来一些麻痒感, 黎渐川低头检查了下,发现经过刚才那片通道之后, 他身体各处的伤口和裸.露的白骨上都沾上了一层稀薄的不太明显的透明液体, 像水一样, 但却散发着一股很淡的苦涩药味。而在这层药液的刺激下, 他的伤势在肉眼可见地好转, 裂口愈合,白骨生肌。
黎渐川刮下一点药液闻了闻, 分辨不出是什么成分。
其实就算没有这层药液,天亮时只要不死,他依然可以恢复,这算是魔盒游戏给玩家的一个福利,早在经历第一个副本和开膛手杰克厮杀时他就知道。
但在魔盒游戏里,很多时候时间空间是模糊的,所以天亮这个概念有时候不太起作用,轻伤也偶尔不在这个恢复范畴内,所以偶尔几次没关系,但要是完全依赖天亮痊愈这一点,那就可能要吃大亏。
就像黎渐川现在的状态,如果不能缓解伤势,他面对一些厉害的怪物或玩家,可能就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下次得在魔盒里放点药剂……”
黎渐川琢磨着。
正这么想着,身后的流沙忽然搅动起来,旋即噗的一声响,一道人影被抛了出来。
黎渐川立刻起身挪了两步,一抬手,稳稳地将人接住了。巨大的惯性冲击下,他的手肘却连一分下沉都没有。
“怎么样?”
黎渐川问。
宁准搂了下黎渐川,垂眼凑在黎渐川下巴上嗅了嗅,然后从他身上跳下来:“应该是一种植物根茎的黏液,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植物,但成分很奇特,可以加速愈合。”
说完,他摊开手掌,将薄薄的橡皮印章露出来:“一个藏在书盒里的小东西,特异的地方就是上面这两行字。我猜测,想用的话可以带在身上,或者把字印上,可以起到十平米范围内被其他生命忽略的作用,后者效果可能没有前者好。”
宁准说完,将印章递给黎渐川:“放进你魔盒里吧。”
黎渐川接过来看了看,道:“你不需要?”
宁准就地坐下,一边脱下防护服,把粘在上面的植物药液往身上的伤口抹,一边理直气壮地笑:“你的就是我的。”
“而且我的魔盒里,有五分之三都是这种小玩意儿,另外五分之一是现实世界的东西。功能重复的不少,所以对它没什么需求,你刚拥有自己的魔盒,得好好丰富。”
黎渐川挨着他坐下:“还剩下五分之一是什么?”
宁准低声笑道:“或许是空的。”
黎渐川没再问。
他看了看宁准,把印章收起来,抬手帮他一起抹药液。
在坟场时,他和宁准其实都发现了那个法式书盒有问题。笔记本封皮上的字,与其说是写上去的,倒不如说更像印上去的,边缘模糊,像是印章的痕迹。
而且最令黎渐川感到怪异的是,他和宁准都算得上胆大心细的人,拿到笔记本后,绝不可能丢下书盒,只带笔记本走。如果不是他最后将笔记本揣进怀里时直觉感到缺点什么这个提醒,再加上宁准对笔记本特异能力的推测结论太简单,他们恐怕还真会把书盒忽略掉。
因为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所以两人在原地短暂地休息了十几分钟,等伤势恢复了一些,就没再耽误,起身朝着远处那片黑沉沉的森林树影走去。
他们辨不出方向,只能先去森林,至少找一个参照物。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周围就开始出现成片的低矮灌木了。
森林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看来不是海市蜃楼。”黎渐川道。
宁准点头:“也不是第一个补给点附近的森林,生态环境有一定的差别。但也没办法确定是否临近第二个补给点。”
正说着,两人靠近了森林边缘,黎渐川凭借超乎常人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下靠着的背包和防护服。
“有人?”
黎渐川眉心蹙起,没有贸然走过去,而是和宁准一起转到了侧方,依靠周围树木的遮挡,小心地靠过去。
现在这个时候敌友难辨,最好是小心为上。
但是直到两人来到那棵大树后方,也没发现有其他玩家的身影,树下只有那一个背包和一身裹着沙泥、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防护服。
黎渐川绕过来,用树枝翻动了下背包和防护服,在防护服的胸口位置找到了工作证:“安德莉亚。”
这竟然是安德莉亚的防护服。
黎渐川听宁准讲了安德莉亚偷袭他的事,在宁准的描述里,安德莉亚应该一直有穿着自己的防护服,而现在防护服脱在这里,难道是安德莉亚就在附近?
锋利的刀片出现在指间。
黎渐川神情不变,思考着这究竟是陷阱,还是可以将计就计直接反杀的机会。
他边想着,边抬头看向宁准,正要开口说什么,树林深处却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和喘息声。这动静如猛兽奔袭,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操。
黎渐川暗骂一声,来不及犹豫,就立刻背上宁准,转到后面,三两下窜上隔壁的参天大树,任由浓密沉压的树冠将两人的身影遮蔽。
三四秒后,一道急速奔跑的人影闯入了视线之内。
周遭的树影都被疯狂撞开,这人似乎慌不择路,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一边在漆黑的影子间穿梭逃窜,一边不断地回头去看身后。
这人刚一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还看不清模样,黎渐川就从身形上认出了她的身份——安德莉亚,就在刚才还让他杀机四溢,猜测是否还有同伙或陷阱存在的玩家。
不过此刻的安德莉亚既不像是在设陷阱的,也不像是在和同伙碰头的。
她像是在被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追赶着,逃命的状态和昨晚在森林里被触手追杀时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恐惧更惊慌。
但黎渐川的目光穿过林叶的缝隙望过去,却没有在她身后看到任何晃动的影子,只有一片平静深邃的黑暗。
“听脚步声。”
肩后完好的皮肉传来轻柔的触碰。
黎渐川感受着宁准指尖写出的字,凝神侧耳,仔细分辨不远处仓皇的动静。
很快,黎渐川就留意到了安德莉亚慌乱的奔跑中似乎还多出了一些什么,那像是另一重脚步声,紧紧跟在安德莉亚的背后,跑动起来的动静很沉,但却几乎和安德莉亚的脚步声完全重叠,就好像丛林中的回声,令人无从分辨。
也就在这时,安德莉亚已经冲到了森林的边缘,周围的树木变得稀疏,终于显露出她此时的模样。
她没有了防护服,一身运动衣残破,浑身上下有一块又一块被扯掉了皮肤的伤口,露出血肉,斑驳得好像一只皮毛斑秃的动物。她的双脚还自由,但双手却被一条拖拉在地上的绷带绑在背后,她边跑边挣动,却根本挣不开。
而最吸引黎渐川注意的,是她的头部——那里被一层又一层带着黄色污渍的绷带裹着,绷带犹如活蛇一样蠕动着,封住了安德莉亚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眦裂惊恐的眼睛。
“嗬!嗬——!”
“嗬——嗬——!”
安德莉亚的喘息声几乎要迸出尖叫来。
她疯狂地奔跑着,拼命晃动着脑袋和背后的双手,期盼挣脱束缚。但那道与她完全重叠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冰凉尖锐的触感几乎就要挨上她的后脚跟。
她看到了森林外的沙漠,和大树下的装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陡然睁大,闪现出光亮。
“啊——嗬啊——!”
她猛地撞开面前垂落的藤条树枝,拼命朝外扑去。
然而,拖在她身后的那条绷带却好像被人踩住了,她被拽得扑倒在地。
她挣扎起身,口鼻间发出沉闷的叫声,但那根绷带却飘了起来,飞快甩动,变成了一条绳索,一下子勒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吊了起来,向后拖去。
“嗬、嗬!”
安德莉亚疯狂地挣扎着。
她的眼球从绷带的缝隙凸了出来,在林间拼命蹬动的双腿随着拖行也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垂落下来。
她头部的绷带开始向下游动,一圈又一圈缠上她的身体,将她整个包成了一个僵硬的木乃伊。
一根压在她口鼻间的绷带松开,像条灵活的蛇一样钻进了她的嘴里,安德莉亚的身体诡异地颤动起来,好像短路的机器人。
吊着她的绷带也落下来,最后在她脖子上缠了一圈,挡住了勒动的淤痕。
黎渐川蹲在树枝上,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气息,死死盯着那块安静下来的地方。在他的感知里,安德莉亚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没有彻底死去。
过了大约十几秒钟。
一阵窸窣的动静,半边身子栽倒在草丛里的木乃伊慢慢坐了起来,朝旁边看了一眼。像是有人站在一旁等待一样,一件黑色的皮衣被丢过来。
木乃伊站起身,穿上皮衣,原本十分僵硬的四肢随着穿衣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灵活。
又是一阵奇怪的响声,她的身高也变了,平白拔高了十几公分,只看轮廓,和普通的俄国男人没什么太大差别。
“好了,先找到其他人,天要亮了。”
嘶哑的声音从绷带下传出,却赫然是叶夫根尼的嗓音,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一幕简直奇诡到了极点,就好像安德莉亚的身躯里,灌入了叶夫根尼的灵魂一般,细想之下令人头皮发麻。但偏偏,黎渐川知道此时的安德莉亚还在她的身躯内,并没有死。
这道身影并没有再在森林里停留,而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径直转身,朝森林外的沙漠走去。
目送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沙丘背后,黎渐川听到宁准贴在他的耳侧低声道:“那道脚步声,在她前面带路。”
“那个隐形带路的,应该就是叶夫根尼。”黎渐川道。
安德莉亚的遭遇,似乎隐约印证了黎渐川在第一个补给点看到那场仪式时浮现出的猜测。
游戏时间虽然刚过一天两夜,但琐碎的线索却已经非常多了。模模糊糊间,似乎能看到那根将它们一一串连起来的线。
两人在树上多蹲了一会儿,又下去检查了一下安德莉亚留下的痕迹,然后才从森林边缘绕出去,假装从沙漠中走来一样,重新朝森林而来。
这一番绕圈子多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地平线处都泛起了鱼肚白。
等他们再到森林边缘时,离得还远,就看到了升空的篝火烟气。
围着篝火坐着的只有两道身影,一道属于叶夫根尼,还有一道却是谢长生。彭婆婆并不在。
叶夫根尼正在拨动木柴,而谢长生则拿着一把短刀,在给自己剃头。他脑后的人脸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头发却全掉光了,为了勉强维持一下自身的形象,他只能把其它头发也给剃了。
“你们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叶夫根尼发现了走过来的黎渐川和宁准。
宁准笑了声,声音虚弱:“但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叶夫根尼没再说什么,黎渐川和宁准搀扶着坐到篝火边。因为叶夫根尼在,两人都和谢长生装着不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欣赏谢长生的秃头新造型。
谢长生察觉到了两个缺德玩意儿肆无忌惮的注视,手里短刀一顿,冷漠地瞥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背对他们,继续削头发。
四人沉默着坐了十来分钟,完全没有互相询问遭遇,给予安慰的意思。
忽然,叶夫根尼站起身,熄掉了篝火:“天要亮了,我们要继续前进。”
谢长生道:“我的同伴还没有来。”
叶夫根尼摇摇头:“我在靠近边缘的沙漠附近寻找过,没有看到她们。这里非常危险,她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不会过来了。我们没有时间,不能再等下去。”
谢长生皱眉看向沙漠深处,面上神色难得外露地纠结挣扎了一番,展现了几秒影帝级的表演,然后他黯然垂下了眼,不再说话,背起了背包。
叶夫根尼选了一个方向,带着幸存的三人走进茂密的森林。
林间行走时,黎渐川三人不着痕迹地变换着身位,交换了下手里的小纸条——黎渐川算是知道魔盒多的人是多么富裕了,宁准和谢长生都在魔盒里放了纸笔,还不止一套。
二十分钟后,前方的视线变得开阔,一座哥特风的黑色古堡显露出庞大的轮廓。
也就在这时,黎渐川的耳畔突兀地炸开了一道击杀喊话。
“P killed GlassOne!”
P?
这种名字和自己命名之战以前的L很像……难道是彭婆婆?
黎渐川霍然转头,就见宁准隐没在漆黑树影下的面容勾出了一丝笑意。
他看向黎渐川,轻轻地点了下头。
第168章 他听到了,那很轻很轻的关门声,和低低的笑声。
第二补给点就如奥列格所描述的那样, 是一座隐藏在禁区的古老城堡。
过了大门,城堡前方是一小片花园,花园中央有一座小型喷泉, 喷泉内已经没有水在流动了, 干涸的池底积满了淤泥、落叶和腐烂的昆虫尸体。
这次最先赶到的队伍是洛班带领的, 等黎渐川他们走进古堡一楼的大厅时,就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角落椅子上的洛班, 和围着一条长桌而坐的三名研究者。
比起昨天的四人,今天这支队伍只少了一个。
“1”这个数字让黎渐川想起了之前宁准从许真那里听说的那个猜测。
在许真口中,行走在禁区内,每天死亡的人数要严格对应宁准拿张纸条上的数字,如果不能准确对应,那么接下来将会面临更加恐怖的事情。
而事实上,他们从第一天开始, 就没有正确对应过。算一算今天的死亡人数, 也并不例外。
“嘿伙计, 这边!”
金色短发的迪克热情地招呼道。
严格来说, 洛班队里还剩下的这三名研究者都是熟人,除了住过黎渐川和宁准对门的迪克外, 另外两人一个是腼腆的男研究者拉德,一个是日韩长相的女研究者李金雅。
“你们看起来可不太好, 后面有盥洗室, 我建议你们在饭前把自己弄干净。”迪克扬起一个笑, “这个补给点可和前面那个简陋的房子不一样, 看看这些食物, 非常不错。或许我们还可以期望下,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洗一个热水澡。”
看得出, 迪克三人早就清洗过了,手脸都相当干净。
黎渐川又望了眼长桌,和第一补给点简陋的食物完全不同,第二补给点相当大方,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饭菜摆满了长桌,只是这饭菜似乎放了不短的时间,已经失去了熏蒸的热气。
“看来你们的运气还不错。”宁准道。
迪克:“哦,当然。”
简单打过招呼,黎渐川三人就脱下了防护服,到大厅后面的盥洗室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清洗。
那条奇怪通道内的植物药液真的拥有神奇的效果,黎渐川发现他身上大部分伤口都已经差不多愈合了,烂掉的那些皮肉也生长了大半。
而比他伤势轻点的宁准,基本已经恢复了完好,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什么疤痕。
谢长生则除了剃了个秃头、由道士朝和尚迈进了一步以外,也并没有受什么伤。
在黎渐川和宁准检查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翻看奥列格的笔记了。
“我或许知道奥列格后期态度变化的原因。”谢长生忽然低声道。
黎渐川朝盥洗室的门外望了望,凝神听了片刻,干脆道:“没人。”
宁准挑了下眉,食指对着地板指了指,然后将水龙头拧开,让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大半的人声。
这座城堡不论是内里还是外观都是古典的哥特设计风,但毕竟建造时间和切尔诺贝利的修建时间相差不大,所以内部很多设施和装修都还保持着现代化的便捷,有自来水也称不上多令人意外。虽然在如今的切尔诺贝利还存在自来水供应,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
就着水流打湿毛巾,宁准边擦着脸上的血污,边道:“你有线索?”
“称不上是线索。”
谢长生神色漠然:“在森林边缘,你们来和我汇合前,我和叶夫根尼聊了几句。我问了叶夫根尼有关叶戈尔的向导的事,以及叶戈尔白天在补给点的住处。后者叶夫根尼没有回答,而关于前者,他告诉我,叶戈尔现在的向导也曾是奥列格的向导,只是奥列格背弃了约定,和原住民闹翻了,所以才和向导分道扬镳,以致于自己失踪在了禁区之内。”
黎渐川思索着,道:“有说是因为什么闹翻的吗?”
他直觉这可能是关键。
“叶夫根尼说,是因为一株生长在第二个补给点后花园内的植物。原住民们将那株植物命名为复活花,认为它拥有治愈绝症的功效。奥列格偷走了这朵花,惹怒了原住民。”谢长生道。
黎渐川和宁准立刻想到了那张放在笔记封底夹层里的诊断书。
这张诊断书缺少患者信息,所以它虽然放在了奥列格的笔记本内,但并不代表那一定就是奥列格的诊断书。只是如果谢长生拿到的消息没错的话,那逻辑也完全通顺,甚至可以说是简单,这条有关奥列格的线索也能实现完整地闭合,似乎与切尔诺贝利的谜底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关联。
可是,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吗?
黎渐川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存疑。”
宁准下了一个暂时的结论。
谢长生点了点头,又道:“另外,你们描述的安德莉亚和叶夫根尼的事,很可能和我目前的身份约纳斯自带的线索有关。我在切尔诺贝利边缘那个研究所醒来时,房间里有一台旧电脑,不能运行不能使用,屏幕上只有一封匿名邮件。”
又是邮件?
黎渐川凝了凝神。
“邮件的内容是一个私家侦探的调查结果,大致是关于切尔诺贝利成为禁区后,来此的游客的失踪调查。按照这封邮件的表述,这里详细的调查数据,‘我’应该在上一封邮件收到了,所以没有再显示。邮件最后,这位私家侦探给出了一个猜测,他怀疑这些游客的失踪和切尔诺贝利的原住民有关,这里的原住民信仰着某个神明,并很可能保留着活祭的传统。”谢长生道。
说到这里,黎渐川又将在第一个补给点的发现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这是两天以来三人第一次拥有单独讨论的时间,三人都将各自的线索拿了出来,相互印证,拼凑着一张名为真相的拼图。
但不论怎么拼凑,黎渐川都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还不够。”
湿漉漉的水珠捋过淡金色的发丝,宁准擦了擦手,道:“用目前的线索来探究真相,看似能得到很多东西,但却都是流于表面的结果,那距离谜底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们还缺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不是横向的串连它们的关键,而是纵向的更深的挖掘。”
“有迷惑性的东西。”谢长生沉思道。
黎渐川没再说话,等了几秒,宁准抬手关上了水龙头。
水声消失,外头却传来了动静,似乎是米莉亚的队伍赶到了。
透过盥洗室半掩的门,迪克惊讶的声音传了进来:“嘿,女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和那对同性情侣在一个队伍,你之前并没有调换队伍,不是吗?”
“我在森林里遇到了她,就将她带了过来。”
这是米莉亚的声音,不知在对谁解释。
黎渐川听着这段对话,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说的人就是彭婆婆。
进入补给点前的击杀喊话证明彭婆婆并没有迷失在沙漠上,也没有死,而叶夫根尼没有见到她,洛班的队伍也已经到齐,如果彭婆婆没有叶戈尔那样不知道在哪里度过白天的方法,那就一定会想办法来到补给点。
谢长生从之前传的纸条里知道了彭婆婆和黎渐川之间的对峙算计,闻声问道:“要动手吗?”
他好像并不太在意队友或朋友这种亲密的联系。
除了那只肥屁股的橘猫外,谢长生对谁似乎都不存在太多额外的情感,就像一块放在玻璃罩子内的温吞又冷酷的冰。
宁准像是非常惊讶,他瞥了谢长生一眼,摇了摇头,然后边转身往外走,边眯起眼笑了声:“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可是队友,想杀都杀不掉的。”
这话说得莫名,黎渐川和谢长生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而是跟着离开了盥洗室。
大厅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吊在头顶的老旧水晶灯散着并不明亮的光。每一扇窗户都拉上了暗红色的窗帘,将外界隐隐露出一点霞色的天光全都阻隔。
这情形配合着古老森暗的建筑风格,乍一看,就好像吸血鬼的聚餐或是恐怖片的开场。
彭婆婆站在门口附近,同米莉亚剩余的两名队员在一起,一块脱着防护服。
她的胸口和腰间都有大片的新鲜血迹,看着并不像她自己的。
看到黎渐川一行三人走过来,彭婆婆的动作僵了片刻。
但她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眼神也冷静得如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外溢的情绪,就好像来的并不是队友或朋友,而只是三个陌生人。
双方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黎渐川的视线没在彭婆婆身上没有停留太久,他挨着宁准,在长桌前坐下。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动。
大厅内的所有人同时转头。
果然,是城堡的大门关闭了,大门上方的红灯也亮了起来,仿佛一道无声的警示。
在第一个补给点经历过一回这种诡异又暴力的关门后,大家似乎也习以为常了,只多看了两眼,就没有浪费更多的惊吓情绪。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
不知隐藏在哪里的扩音器里适时地传出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仍有些机械僵硬的声音:“欢迎你们,来自切尔诺贝利之外的人类。”
“我是二号补给点的原住民,我允许你们在我的城堡内进行短暂的休息。”
“我在二楼为你们准备了十二个房间,这些房间全部是双人间,所以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入住,允许存在空房间。还有一点我需要说明,三楼以上的区域,以及城堡的后花园,全部是我的私人领域,禁止其他人出入。希望你们牢记这一点,不要因此引发一些不好的事情。”
“最后,感恩神明,祝健康。”
那道声音以有些雀跃的尾音结束了这段单方面的对话。
比起第一个补给点原住民的冷硬,第二补给点的原住民脾气好像要好上不少,只是强调的东西相差不大。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的房间规则和第一补给点不同,竟然需要双人入住,而所有幸存的研究者加在一起,却是九个。
而且,这次给的房间数是十二个,比昨天少了一个,所以许真所说的死亡人数的事,难道是真的?
黎渐川边拿过一片吐司抹上果酱,边思索着。
突然,危险的预兆在心中降临,黎渐川的感官一刺,背后蓦地竖起了汗毛。
下一瞬,哗啦的巨响炸开,大厅的水晶灯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黎渐川一把拉住宁准,猛地向后一退,玻璃碎渣飞溅,大厅内顷刻陷入一片黑暗。
“啊!快躲开!”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大厅内一片混乱。
黎渐川却霍然抬头。
二楼有人!
水晶灯带走了一楼所有的光芒,和二楼稀薄的明亮。整个二楼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黑暗中,空荡而安静,黎渐川的视线毫无阻碍地穿透这黑暗——一扇扇紧闭的房门,环形的走廊上挂着的油画,镂空扶手里斜长的阴影。
什么都没有。
但黎渐川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那很轻很轻的关门声,和低低的笑声。
第169章 他是上一个周目的幸存者,他现在,正在愤怒地看着我——
尖锐的刺痛划破后背与手臂。
躲避着四溅的锋利碎片, 黎渐川护着宁准后退,同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状似无意扫向二楼的视线。
砸落与碎裂声带动出空气里震颤绵延的鸣响。
惶惑的黑暗包裹一切,椅子翻倒的动静与餐盘刀叉掉落的声音碰撞在一起, 杂乱慌张的脚步挪动声和惊叫痛哼拥挤在大厅内。
“妈的, 这些该死的碎玻璃!”
“灯呢?还有没有灯?”
“大家冷静!不要乱动, 小心受伤!”
作为向导的叶夫根尼和洛班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喝止, 努力平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
在向导们的高声压制与安抚下,大厅内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低低的粗喘声仍在起伏着。
尽管在禁区内的行进只有一天两夜,但在经历了诸多怪异恐怖的事情,与多次死里逃生后,绝大多数能活到现在的研究者都养成了最佳的临危反应,和对向导指令的依赖。
他们停在了原地, 围绕着砸满了碎玻璃与水晶灯尸骸的餐桌站立着, 不再贸然挪动脚步。
不管是否能看到, 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逡巡着视线, 茫然地寻找着其他人的轮廓。
警觉、戒备、紧张、冷静、怀疑——
无数种情绪在这一张张面孔上斑斓地闪过,最终固化成冷漠诡异的面具。他们恐惧感官上的未知, 所以要以最大限度的冷静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黎渐川和宁准也与谢长生移动到了一处,离餐桌稍远, 警惕周围的同时, 三人都在默契地观察着大厅内。
打破这短暂的寂静的是洛班队伍里的一名男性研究者, 名叫拉德。
他捂着自己扎着碎玻璃的肩膀, 压抑着情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班先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洛班已经从大厅的角落走到了一片狼藉的餐桌附近:“正如你所说,拉德, 这是个意外。大家请不要慌张,也无须恐惧,第二补给点这座城堡年久失修,出现一点小小的状况,是很正常的事。”
他顿了顿,像侧头在嗅什么,又问:“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你们有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研究者们扫过彼此模糊的轮廓。
“只是一些擦伤……”
“噢,我的手臂扎进了一块玻璃,但感觉还好……”
宁准伸手轻轻碰了下黎渐川的后背。
黎渐川压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五六道小口子。”
被碎片刮擦一下而已,这对黎渐川来说简直不算是受伤。如果伤口内没有碎玻璃卡住,他相信以他现在越来越强悍的自愈能力,这些伤口没多久就能自己愈合了。
这样想着,黎渐川侧头看了眼宁准。
除了手背蔓延开了一点血色外,宁准身上基本完好无损。
但令黎渐川感到奇怪的是,宁准在检查过他的伤口后,并没有观察场内的人或餐桌上水晶灯砸下的痕迹,而是借着半靠他的动作,微微仰头,望着大厅挑高的天花板上,犹在晃动的半截吊绳。
钢丝吊绳上有一片暗红,看不出是锈迹,还是血垢。
“不太对,小心点。”
谢长生低声道。
他的大腿上倒是扎了一块玻璃片,但在刚才退开时,他就利落地把它拔了出来,撕开外套下摆做了个急救包扎,似乎还顺便在伤口上洒了些什么,手法相当熟练敏捷,完全不需要黎渐川和宁准这对狗情侣的特殊关怀。
不止是他们。
其余研究者或许看不到,但黎渐川却能清晰地观察到,在方才水晶灯砸落的瞬间,由于大厅的餐桌足够大,研究者们的反应也非常及时,在场并没有谁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至少,那些小小的划伤不足以让两百平米的大厅内,弥漫出这样浓郁的血腥味。
“没人重伤……那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鲜血味道?”
腼腆的棕发青年丹尼尔似乎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小声地提出疑问。
“这个味道,确实有些浓了。”有人语带疑惑地附和道。
不少研究者的神色都变了变,似乎回想起了在禁区中行进的恐怖,露出一些明显的惊疑之色。
迪克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他直接打断了场内弥漫的怀疑气氛,道:“噢我说,各位,你们就打算这样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忍受黑暗?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来了,我的意思是,吊灯虽然摔碎了,但我们可以拉开窗帘,让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
黎渐川审视着迪克的表情。
这个提议……难道迪克猜到了这里的原住民惧怕阳光?他是一个知道一些隐秘的NPC,还是玩家?
“这里的窗帘不允许被拉开。”
米莉亚的声音嘶哑冷漠,充满警告意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迪克。
“嘿,刚才那阵广播声可没有说这个。”
迪克擦了擦脸侧的血痕,耸肩笑着,脸上慢慢显出一丝奇异的神色:“其实,说到这个,我从昨天起就一直有一个怀疑。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又面临过刚才那样的意外危险,那我也不介意立刻摊开说一说了。”
“亲爱的切尔诺贝利原住民们,我很怀疑你们的补给点的安全性。”
迪克的声音渐渐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抑扬顿挫,凸显出一种玩味且客观的冰冷质感。
“在第一个补给点时,睡梦中被叫起来查房,两名研究员无故失踪,留下一地血迹。你们没有调查,没有询问第一补给点,也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将我们带离了补给点,继续路程。你们默认了他们的失踪是正常的,这足以证明,你们在危险与安全这件事上存在欺诈。”
“在最初签订的合同上,你们的补给点安全论简直就是个笑话。行走在禁区内固然危险,但至少我们心存警惕,有一定的防范。”
“而在明明应该可以安心休息的补给点内,没有了向导的提示,没有了时时刻刻的戒备,可诡异的危险却同样存在。你们对这种危险是知情的,但却采取放任的态度。”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包括现在,窗外明明就有阳光,可以驱散这里的黑暗,不论是查看伤势,还是将安全感还给大家,都是非常容易的事。”
“但你们却拒绝。”
“高度紧张过后,人往往就会不自觉地撤下防备,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中,显现出极大的思维与行动上的迟钝。或许不仅仅是人,绝大多数生物,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是狩猎的环境,在这里养成的,只会是渐渐失去挣扎能力的猎物。”
“我这样的聪明人真的很难不多想,你理解吗,米莉亚女士?”
迪克捋了下他金色的短发,又笑了下,目光望向刚刚米莉亚发出声音的方向。
这番话令研究者们都变得更为安静。
但黎渐川清楚,这与其说是在提醒研究者们,倒不如说是在试探挑衅原住民们。
他有些好奇地三位原住民向导的反应。
被质问的米莉亚裹着那一身黑色的皮质袍子,干瘦的身形沉没在浓郁的阴影中,兜帽边缘露出小半张脸,冷漠僵硬。她挡在窗子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向导中称得上最健谈的洛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应对迪克的质疑,而是先道:“叶夫根尼,我记得你在黑暗中拥有不错的视力,也许你可以去二楼要来一盏灯,或者一些蜡烛。”
叶夫根尼看了洛班一眼,点点头,沉重的脚步声绕过餐桌,摸索着朝楼梯的方向离去。
安排完照明这件事,洛班才道:“非常抱歉,迪克。”
“我很清楚你的担忧和疑问,但或许你,以及在座的各位研究者,都并不清楚原住民之间的事情。事实上,每个补给点都是独立的,补给点内的原住民都有着他们自己的规则。”
“哪怕是作为向导的我们,都需要严格地遵守,不能用旺盛的好奇心去做过多的探究,这会造成一些没有人愿意看到的可怕的后果。”
迪克挑眉道:“洛班,你的意思是向导在补给点内和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无法拥有和补给点内原住民一样的权利?”
洛班点了点头:“是的,迪克。”
“请相信,在不触犯补给点规则、遵守原住民的叮嘱的前提下,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至少我们绝大多数安静待在房间内休息的人,仍旧活到了第二个晚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外界有许多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传闻,比如拐骗游客、活人祭祀之类。但那都是一些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文明的时代,那都是早已被抛弃的邪恶传统。”
他说:“请给我们一定的信任,我们绝不是在进行什么狩猎游戏。各位能选择进入切尔诺贝利,也必然不是因为那些失踪的传闻,而是那些活下来的人的忠告。”
洛班的语气非常诚恳。
浸泡在黑暗中的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将信将疑,但也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这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如果不是在第一补给点亲眼见过祭祀的仪式,黎渐川恐怕也要相信这番真诚的话语了。
不过洛班的说辞也并不一定全是虚假的,按照黎渐川的判断,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可能是真话。
大厅内,所有人都陷在沉思中,默然地考虑着洛班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滋滋的电流声,伴随刺耳的尖锐鸣响,再次在半空响起。
研究者们立即抬头张望。
“亲爱的外来者们,请不要惊慌。”
不知藏在哪里的扩音器传出了和十来分钟前一模一样的僵硬声音,但比起之前,这声音里好像多了几分焦头烂额的燥郁:“我需要告知各位的是,城堡内发生了一些意外,居住在二楼的小贝尔丢失了他最珍贵的玩具。”
“那是一个邪恶的、满口谎言的玩偶,它象征着噩梦、暴力与血腥。我们不允许它离开可怜的小贝尔。”
“为了抓捕玩偶,整座城堡将进入戒严状态,请所有外来者予以配合,坐回你们的座椅,保持安静,不要随意走动。这场抓捕行动很快就会结束,希望您遵守我们的告诫,等待光明。”
玩偶,戒严,抓捕行动?
所有人都能从中嗅出不安的异样气息——吊灯的坠落和大厅内浓重无比的血腥味,是否与此有关?
疑问藏在心间,却没有人问出口。
在刚刚接受了洛班对于补给点的解释后,研究者们都下意识地遵照着广播声的命令,闭紧嘴巴,在安静中慢慢试探着,寻回了自己的座椅,陆续坐下。
像是在证明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洛班和米莉亚也退坐回了角落里。
城堡的大厅陡然陷入了极端的寂静之中,漆黑无声。
视觉受限时,人的其余感官就会变得更为敏锐。
众人扫视着彼此的影子,极力捕捉声音领域的蛛丝马迹,安静且忧虑地等待着第二补给点恢复正常。
突然,那名叫朱利安的男性研究员歪了下头,受到惊吓一般愕然地开口:“有声音!你们、你们听到没有,有声音……笑声……”
瞬间,大厅内所有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
坐在他一侧半米远的丹尼尔愣了下:“什么?”
“有声音,是笑声!是小孩在笑……”朱利安歪着头,嗓音里压抑着惊恐,“你们听,仔细听……嘻嘻、嘻嘻嘻,嘻嘻……”
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嘻嘻嘻、嘻嘻嘻……听到了吗?嘻嘻,你们听到了吗?”朱利安边模仿着,边问。
黎渐川敢以他的听力保证,大厅里除了朱利安故意捏尖的笑声之外,再没有任何一道声音响起。
他怀疑朱利安可能招惹到了什么怪异,但当他看向朱利安时,却发现他的表情非常正常,严肃凝重之中透着惊惧和疑惑。
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并在认真地描述。
“朱利安,你、你怎么了……不要、不要笑了……”丹尼尔浑身发抖地顶住椅背,试图制止朱利安。
“不,丹尼尔,你听,嘻嘻嘻……真的有,嘻嘻……真的有笑声,你听,仔细听,嘻嘻嘻……”朱利安的眼珠飞快地左右滚动着,大声说道。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这使得他正常说话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像一名尖叫的小男孩。
“听,快听,嘻嘻嘻……是小孩在笑,嘻嘻嘻……”
似乎是受到了朱利安的引导,众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侧耳去听周围是否有奇怪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刹那,朱利安那尖细诡异的笑声仿佛猛地化作了一条条腐烂滑腻的蛇类触手,在大厅的空间里轰然张开,掉落,冰冷黏湿地搭在了所有人的脊背上。
头皮炸开,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下意识的尖叫,然后僵硬地瘫软在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精神混乱一般,大张着嘴喘息,再说不出一个字。
莫大的惊恐弥漫,沉重急促的呼吸带上了细微的哭腔和濒临窒息的错乱。
“嘻嘻嘻,嘻嘻……快听,快听……嘻嘻……”
“嗬、嗬嗬!”
黎渐川猛地攥紧椅子扶手。
他无法转头去看宁准和谢长生,但他同样听到了他们急促的呼吸声,他们也没能从这古怪的尖笑中挣脱。
无法抗拒的恐惧化作了巨大的恶心感,令黎渐川的腹部酸涩翻涌。
他的大脑像是被深水溺住,潮汐般涌着缺氧的恍惚。
在这样突如其来的诡异袭击中,他能做的只有睁着自己的眼睛,延续刚才的动作,死死盯着朱利安。
他很想冲出去掐断这笑声,但他的四肢却在渐渐失去力量,变得僵硬。
心脏狂乱的跳动声渐渐变得清晰。
黎渐川的脑内慢慢传来细密的针扎般的刺痛,这是一种他极为熟悉的痛感,往往与他难以辨清的过去有关。
他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浮出深蓝色的光粒,它们在细密幽微地分崩、重构,于瞳孔深处凝结成冬夜里的冰。
裸出的臂膀与手背,青色血管将要爆炸般凸起,肌肉的线条缓慢地颤抖着。
黎渐川犹如在深海中疯狂挣扎的人一样,竭力感知着最后一丝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突然。
他看到朱利安抬起了一直垂在椅子另一侧的手臂,像是课堂上想要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高高地将它举了起来。
这使得朱利安浸泡在黑暗中的轮廓平白多出了一截,如一根自他体内支出的惨白骨刺,或蝮蛇高高耸起的头部。
这条手臂上,套着一个腹语玩偶。
它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漆黑木讷的眼睛,大大张开的血红的嘴巴,从背带裤边缘露出的部分透着人.皮的质感,让人怀疑它的制作方式,而和朱利安手臂相接的地方,仍在湿淋淋地淌着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玩偶的样子恐怖奇诡,但看到它时,黎渐川的心里却忽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与它交谈的欲望。
黎渐川控制住了这种欲望,眼神冰冷地看着它
好像注意到了黎渐川的凝视,它忽地转头,看向黎渐川。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举着玩偶的朱利安忽然停止了大笑。
他扭头看着玩偶,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并用一种非常温柔怜爱的语气道:“亲爱的小贝尔,你为什么不笑了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朱利安叔叔呢。”
紧接着,玩偶两条小小的手臂同时摇晃了起来。
玩偶的嘴巴不动,而朱利安却如同真的在表演腹语玩偶一样,捏紧了自己的嗓子,用稚嫩古怪的童声回答道:“哦,亲爱的朱利安叔叔,你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一点都不想回到这个恐怖的禁区。”
玩偶的小手臂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脸上似乎也显示出了沮丧的表情,好像真的是个活人一般:“但我知道,我必须回到这里来,不然我将会很快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成为一滩腐烂的肉团。”
“我很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我不该轻易地相信这场实验,轻易地放纵自己的疯狂。如果可以有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我一定从第一周目开始,就选择放弃。”
“可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敢将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他们随时都会杀了我!只有一个人或许是例外,因为他是我的同类,他是上一个周目的幸存者,他现在,正在愤怒地看着我——”
“而我,也正在注视着他。”
强烈的窒息感一松。
黎渐川用力呼出一口浊气,和玩偶那双漆黑木讷的眼睛冷冷对视着。
第170章 小贝尔遇到了……没有心脏的怪物……
几乎是瞬间, 围坐餐桌的其余所有研究者的视线全部投注了过来,顺着玩偶的目光,齐齐落在了黎渐川和举着腹语玩偶的朱利安身上。
第一周目的研究员, 上一个周目的幸存者, 以及某个无人知晓的隐秘?
大厅内的空气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就连刚才被朱利安的嘻嘻笑声拉拽得如坠梦魇的混乱粗喘低泣,都在刹那消失干净, 仿佛被一块吸声的海绵眨眼抽成了窒息的真空。
黎渐川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大部分研究者的表情与反应,由此判断出了一些来不及遮掩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是相当意外且丰富的收获。
“你所说的幸存者是我,朱利安?”
黎渐川将心神回归到了与自己对视的腹语玩偶身上,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玩偶血红的嘴巴裂得更大了, 它像是瞬间瞪圆了它那双漆黑诡异的眼睛, 稚嫩尖利的童声透露出了无法克制的惊怒:“哦上帝——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你究竟还在妄想些什么, 方一川?”
“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我们的实验只会有失败这一个结果, 我们得不到它们之中任何一个的认可,我们见不到真正的神明, 我们只是一群愚蠢的、无知的可怜虫, 只会在切尔诺贝利的诅咒中成为一团又一团恐怖的烂肉!”
“我希望你清醒一点, 我们才是同类!”
黎渐川将玩偶信息量颇大的话语全部纳入脑内, 同时他注意到, 腹语玩偶没有否认自己称呼它朱利安。
这肯定了黎渐川的猜测。
他转动眼球,看了眼玩偶一旁举着手的朱利安。
不知何时这位一脸和蔼温柔看着腹语玩偶的研究员已经陷入了一片空洞呆滞之中, 好似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不再是一名完整的人类,而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们为什么是同类?”黎渐川没有去理会其他研究者各异的目光,试探着问道。
玩偶并不觉得他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它急切地挥舞着一条小手臂,指向黎渐川,又指向自己:“你,我,我们都是幸存者!”
“我们和其他的、初次来到这里的那些蠢货不一样,我们需要更多的东西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来证明自己还是人类!”
它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力地扬起双臂:“好吧,我知道你是在装傻,方,你害怕自己的身份被那些蠢货知道,你害怕他们察觉到什么逃离这里,让我们无法再获得更多的生命。但这里只是第二补给点,距离他们离开这里还有整整五个补给点,那非常远,你完全不需要有这个担心,没有人能走得出去。”
“所以,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已经过够了啮鼠一样的日子!我们联手,我们合作,不要让当初的悲剧再次重演,你一定要相信我,方!我可以表示我的诚意,告诉你那个秘——”
“闭嘴!”
黑暗的大厅里,米莉亚突然暴喝一声,打断了玩偶将要出口的话。
她像是完全没有被之前的尖利笑声慑住,在高喊的同时已经动作迅疾地冲了过来,直扑朱利安,似乎想要夺下玩偶。
“救命!”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救救我!”
腹语玩偶受惊一般猛然回头看向扑来的米莉亚,浑身颤抖,表情恐惧地大叫着,仿佛落水濒死的孩童。
米莉亚已经扑到了朱利安面前,但腹语玩偶拼命向朱利安身后躲闪着,令米莉亚一时竟无法抓住它那滑腻灵活的小身子。
不过幸好朱利安的身躯仍瘫在椅子上,无法挪动,玩偶的躲闪终究是有限的,米莉亚一手压住朱利安的肩膀,一手伸长举起,一把抓住了腹语玩偶晃动的手臂。
“抓到你了,小贝尔!”
米莉亚道。
但几乎同时,洛班警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米莉亚,不要触碰它的皮肤!”
这话到底还是说迟了。
黎渐川用足以在普通黑暗里正常视物的视力,清楚地看到就在米莉亚的左手牢牢地攥住腹语玩偶的手臂时,玩偶那条细长的手臂就好像突然融化了一般,变成了大股粘稠浓重的胶状液体。
那股液体随着米莉亚收紧手掌的动作,从米莉亚的手心里溢了出来,飞快地漫向米莉亚的手背,一两秒间就将米莉亚的整个左手和半截小臂全部包裹住了。
“……是它,‘心灵挖掘者’!”
洛班的话传入耳中,米莉亚像是瞬间惊觉了什么一般,想要甩开手掌迅速后退。
可这个时候,大片的胶状液体已经凝固在了米莉亚的手上,在米莉亚撤手的刹那,小男孩模样的玩偶就已经顺着那股液体的痕迹,轻轻一滑,从朱利安的手臂,滑到了米莉亚身上。
洛班冲了过来,想要阻止,但却在看到米莉亚高高举起左手的动作时立刻止住了脚步。
他向大厅内的几个位置飞速扫视了眼,悄然后退了两步,脸上透出明显的焦急畏惧神色。
“米莉亚?”
洛班紧紧地盯着米莉亚僵直的背影,低声叫道。
闻声,米莉亚没有动,但她举起的手臂却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伴随着肌肉虬结与骨骼断折的声音,玩偶扭过了身子:“嘻嘻……嘻嘻嘻……洛班,你是洛班,是你在叫我吗?”
“哦不对。”
还不等洛班回答,玩偶又挥舞了下手臂,一脸恼怒模样地否定了自己的话:“你不是洛班。”
“今天只有米莉亚仍然是米莉亚,而洛班和叶夫根尼和昨天一样,仍然不是洛班和叶夫根尼……”
“我希望你最好闭嘴!”洛班冷喝一声,打断了玩偶的声音,他的手掌抬起,里面多了一把散发着火焰光芒的□□,“小贝尔,不,米莉亚,你不会想要尝尝‘猎.枪’的子弹!”
玩偶话音一顿。
它歪了歪头,漆黑的无机质的眼睛似乎在转动打量洛班手里奇特的□□:“这就是那把‘猎.枪’吗?凡是枪口对准的一切,都能够成为被捕的猎物。”
尖细的嗓音带出一点诡异的咏叹调,玩偶像立起的蝮蛇般伸长了脖子,忽然道:“洛班,你用它狩猎过多少怪异与外来者?让我猜一猜,满十个了没有?哦,我想是没有,但至少也有七个,八个,或者已经到第九个了。”
“在你成功容纳它,成为向导的时候,他们应该也告诉过你,每个人最多使用这把‘猎.枪’十次,如果不小心超出了这个次数,那么‘猎.枪’的枪口对准的,将不会再是猎物,而是猎人。”
“甚至可能不需要十次,在超过五次接近十次的这个区间内,你每使用它一次,就会更多地唤醒它一分,它随时都可能提前醒来,调头猎杀它的主人。”
“你看,洛班,你明显也清楚这一点,你在恐惧,你在害怕,你在犹豫——否则,你现在应该立刻开枪,对着我开枪,阻止我说出内心的秘密,说出我们大家的秘密!”
“可是你敢吗?喔,你不敢。”
玩偶咧开嘴巴,好像无声地嘲笑。
黎渐川在洛班持枪的手上看到了一根根凸起的青筋,他手指的肌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扳机处凝固,始终未扣下。
显然,这被玩偶说中了。
洛班又看了大厅内一眼,声音冰冷,蕴含威胁道:“米莉亚,这里是第二补给点。”
“不要威胁我,洛班。”
玩偶露出非常人类化的轻蔑的表情:“你认为过了这么久,为什么第二补给点的原住民们还没有过来强行把小贝尔从我身边抓走?小贝尔已经告诉我了,他们正在应付其它的更严重的麻烦,暂时是没有精力过来的。”
“等到他们处理好了麻烦,赶过来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和小贝尔一起逃离了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
洛班皱眉:“大门已经关闭,现在正是白天,你们根本逃不出去,小贝尔没有能力。”
玩偶嘻嘻笑道:“你是在套我的话吗,洛班?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也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来让我说出我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秘密。”
“米莉亚!”
洛班预感到了什么,大声叫道,再次瞄准了玩偶。
玩偶对此视若无睹,语速极快地说道:“你总是这样,洛班,总是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当然,我承认在这一批向导之中,我是最不聪明的那一个,但叶夫根尼,我觉得他要比你聪明太多。”
“你猜他的‘法老新衣’才用了多少次?”
“你一定会猜错的,洛班,他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不然为什么昨天的仪式和今天的仪式他都是第一个呢?”
“当然,我是没有资格来嘲讽你们的。毕竟你们已经连续两晚抓到祭品了,而我,一次都没有,昨晚失败,今晚依旧失败。或许等到抵达终点的时候,我仍然不会成功,那么我将面临什么呢?”
“被剥夺掉那件怪异,失去神明赐予的长生与行走在禁区的权力,重新成为一团腐烂蠕动的肉团……天哪,这听起来简直可怕极了!”
“我真的非常害怕那一天到来,洛班,你懂吗?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无法容纳你和叶夫根尼所拥有的那样强大的怪异,我深深地嫉妒着你们,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所以当时,我选择了帮助叶戈尔……”
洛班瞬间抬起头来:“米莉亚!”
砰的一声巨响!
洛班到底还是开枪了。
这是个令黎渐川感到费解的时机,因为关于向导们的秘密似乎已经寥寥带过了,玩偶即将出口的只是米莉亚自己的秘密,但之前没有选择赌一赌开枪阻止的洛班,却在这一刻开枪了。
散发着火焰光芒的□□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朵灰白色的烟云。
烟云以极快的速度喷落在了米莉亚举起的手臂上,将手臂连同米莉亚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见状,洛班放下□□,缓缓靠近米莉亚。
虽然没人知道这把“猎.枪”的狩猎原理,但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研究者们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很多,显然,没有人想要腹语玩偶帮忙吐露一番内心深处的秘密。
但黎渐川却没有立即放松,他感觉似乎有些不对。
忽然,他在黑暗中巡视的目光猛地凝固——胶状液体!
他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看到了一团和泼洒的红酒香槟极为相似却在不断缓慢蠕动向前的黏稠胶状液体!
腹语玩偶没有被抓住!
黎渐川抬眼,顺着这团液体前进的方向看去,发现它行进的路线尽头正是洛班队伍里的那名日韩长相的女人李金雅。
就在黎渐川想要开口提醒洛班,腹语玩偶没有被抓住且选定了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同样瘫在椅子上的李金雅像是也发现了地面的异样,她忽然抬起头,抽搐般抖了抖下巴,然后倏忽转头,看向了宁准。
黎渐川看到李金雅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目标转嫁!”
是特殊能力!
黎渐川几乎瞬间判断出了李金雅在做什么,他瞳孔霍然缩紧,直接喊道:“伊凡,躲开!”
话音未落,原本奔向李金雅的那团液体突然一个转弯,硬生生从地上跳了起来,以提高了数倍的速度,刹那间扑到了宁准低垂的手臂上。
深蓝的光芒刺痛眼球。
黎渐川感受着压在脚边的几片碎玻璃,立刻就要动用最后一次镜面穿梭,出现在怀揣碎镜片的宁准身前。
但也就在这一秒,落在宁准手臂上刚刚重新成型的腹语玩偶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眼珠、鼻子、手臂,身体的所有部件,都像是突然风干断裂一样,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只有那张血红的嘴巴还在僵硬地开合着。
“你、你是……不,不,我、我是……”
“没有……没有心脏,小贝尔遇到了……没有心脏的怪物,挖掘、挖掘不到……”
宁准低着头,淡金的发丝遮盖双眼,只有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
他学着玩偶的模样歪了下头,轻声道:“好孩子要懂礼貌,不该乱说话,否则长大之后就会变成那些愚蠢又可怕的大人。”
“所以,学会闭嘴好吗,小贝尔?”
玩偶的嘴巴也掉落了,没人能回答宁准的话。
突然,大厅四处摆放的植物与悬挂的吊兰像是变异了一样疯狂生长。
几秒之内,原本纤细短小的枝蔓茎叶就变得像蟒蛇一般粗长无比,整个大厅好似眨眼就充斥满了章鱼狂舞的触手。
这些枝蔓甩动攀爬,绕过狼藉的餐桌和研究者们的椅子,从天花板,从地面,飞速靠近宁准的身边,一块又一块地卷起了腹语玩偶掉落的肢体,然后又如潮水般倒退撤走。
与此同时,黎渐川感觉身体蓦地一轻,所有研究者都重新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黎渐川侧头,一把握住宁准的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黏稠的痕迹。
“小孩子都不爱洗澡,太脏了。”
宁准叹道。
他弯腰在餐桌上摸了摸,摸过一小块纸巾来。
黎渐川伸手接过来,边给他擦拭手臂,边检查是否有异样。
“刚才那是什么?”黎渐川故意问道。
宁准挑了下眉,压低声音答道:“特殊能力。”
黎渐川看了宁准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宁准的特殊能力,但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宁准这个答案出口的瞬间,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怀疑的视线少了许多。
他们听到了。
黎渐川直觉,在这个时候,暴露两人的玩家身份,要比继续深究腹语玩偶的崩溃更加安全。
擦干净宁准的手臂,黎渐川正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胳膊就忽然被碰了碰。
他转头,看见宁准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掌。
温凉的皮肤软软地贴来,白皙细长的手指分开,摩挲滑动,又慢慢缠绕扣紧,如同暖玉滚入掌心,又流散成清凉的柔水。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温软的水中,似乎多了一样细小坚硬的物品。
那是一枚钥匙。
黎渐川愣了下,旋即猜到应该是腹语玩偶留下的,他压着诧异之色,抬眼看向宁准。
宁准贴近黎渐川的侧脸,愉悦地感受着那些参差的胡渣刺过自己的面颊,轻轻笑了笑,充满暗示意味地低声道:“好哥哥,等会儿回了房间,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大宝贝?”
黎渐川瞥了宁准一眼,身经百战地无视了他,回过头去,想要询问洛班几个问题。
但还没等他将问题说出口,空荡的大厅内就忽然再次响起了扩音器的电流声。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