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没有发现小丑,他自己出来找我了。
黎渐川没有看到宁准的举动。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这扇漆黑涌雾的门上。
这扇门和他之前看到的审判门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散发的寒意更深重了几分,门上的金属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倒计时的电子钟。
黎渐川扫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 距离三小时结束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与门上的倒计时完全一致。
他起身试着推了下门, 阻力非常大,像是被焊死一样, 推不动,看来只有到了时间才能打开。
“老公真厉害。”
宁准抬起头,坐在地毯上靠着墙,乌黑的发丝从他眉间淌过去,流散开一丝慵懒惬意的风情。
他挑着嘴角,表情格外得真情实感。
但黎渐川很清楚,真情实感的那俩字绝对是老公, 而不是厉害。
“看得见?”
黎渐川下巴微抬, 指向面前的门。
宁准摇摇头, 瞥了眼周身还被雾气环绕, 仍在低头书写的男律师和女法官,笑了声道:“玩家的审判门应该是彼此不可见的。按照圆桌的规则, 这些审判门很可能是处于不同时空维度的存在,不可见, 不互通, 因为某种原因, 可能存在干扰现象。”
“就比如, 现在我和你处在同一场景……这样的干扰。”
宁准眉尾微抬。
这番话没被消音, 看来有关审判门和规则的详细阐述交流,不会触及消音范围。
黎渐川思索着, 看了眼宁准面前,一片空白,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但宁准现在已经答完题了,以宁准的水平,一定也召唤出了审判门。
“正确率和完整率不高。”
黎渐川简单说着,打算趁着最后这几分钟再在这处空间转一转,看看自己究竟缺少些什么。
而这时,另一边的女法官也放下了笔,抬起头看向前方,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狂喜,快速爬起来做了个推门的动作。
门自然是没推开。
女法官皱起眉,站在原地没有动,挑起眼角飞快扫了周围一眼。
在看到悠闲的黎渐川和宁准时,她脸色微微一变,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又紧了紧。
场内只剩下男律师还置身雾中。
按理说在这种答题的情况下偷袭杀死其他玩家是最方便的,但很显然,门的维度判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玩家答题时周身的雾气似乎能隔绝外界,对答题玩家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黎渐川瞥了眼一脸戒备的女法官,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在客厅转着。
宁准跟着他,半靠在他肩头,低声笑了笑:“事实上,魔盒玩家里有高达八成的玩家,都是利用杀戮,或隐藏身份、等待解谜的方式通关的。他们要么想方设法,将人数削减到三人,要么有自知之明,谨慎隐藏,等待其他人杀人或者解谜。”
“解谜这件事,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不仅会暴露自己,还需要不断去摸索,印证。”
黎渐川偏头看向宁准。
宁准在他下巴上蹭了下,眼睑微抬:“每一个魔盒持有者都是智慧与运气共存的人。新人想在魔盒游戏里活下来,非常难。想要成长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亲爱的,你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谢谢宁博士的肯定。”
黎渐川扬眉,看着宁准那两片微微翘着的唇,低下头。
唇齿相接。
黎渐川搂着人接了个短暂的吻,然后抓紧时间检查了一遍可能被忽视的角落,等到时间只剩几十秒时,才回到门前。
男律师正好抬起头,雾气散去,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眼睛通红,目眦欲裂地大睁着眼睛瞪着前方,浑身都在颤抖。
听到黎渐川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神,唇色苍白地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男律师失控地大吼,直接冲进了厨房,拼命拧着煤气阀门。
“不!我不会死!不会……”
男律师死死按着阀门,想要说服自己一样,用力摇头,湿透的头发黏在他的鬓角,他的眼镜被直接甩了出去。
他眼睛里有些茫然和疯狂。
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
在三小时即将到达时,男律师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手脚虚软地栽倒在地,用力去捂自己的口鼻,但手臂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抬到一半就抽搐痉挛起来。
他的嘴唇慢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瞳孔放大,渐渐涣散。
“哒!”
指针落到最后一格。
这一声轻响立刻惊醒了剩余的三人。
女法官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男律师的身上挪开,猛地朝虚空中一推,身影就当即消失在了客厅里。
黎渐川却没有马上离开。
这里的场景开始缓慢地坍塌,他趁着厨房还在,两三步冲过去,快速检查了下男律师的尸体。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十分明显,但毒发的速度却快得有些奇异。
黎渐川确认男律师真的死亡,对着宁准点了点头。
墙壁坍缩,地板融化。
四周渐渐被雾气吞噬,只剩一扇黑色的门悬空而立。
黎渐川来到门前:“小心。”
“好。”
宁准低低应了声,同样伸出手,做了个握住门把手的动作。
黎渐川挑挑眉,率先打开了审判门。
门内是熟悉的黑暗。
这黑暗仿佛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就将他向前一拉,摄了过去。
脚下虚了短短一瞬,很快踩到实地,他下意识伸手一扶,正好触碰到了一面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
光线由微弱慢慢变得刺眼。
黎渐川微眯起眼适应了下,发现他又出现在了之前的电梯内。
他向四下看了眼,电梯里很空荡,警示灯没有亮,但可以感受到一股下坠的力量,电梯是在下行。
黎渐川等了几分钟,却发现这个电梯似乎到不了头一样,一直在往下坠去。
很快,他注意到显示楼层的小屏幕上出现了电子时间,晚间七点多。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间究竟是怎么判定的,但此时距离潘多拉的晚餐还有半个多小时,既然电梯出不去,那就只能随遇而安,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之前的一轮审判,争分夺秒,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黎渐川都绷得很紧。
他靠着电梯金属壁坐下,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
宁准眼中的场景与黎渐川所见完全不同。
他还站在那间客厅里,温馨的家具和喷溅的血腥诡异而又和谐地糅合在一起。他仿佛握着什么的手指慢慢收缩,握紧,掌下空无一物。
略有些艳丽轻浮的桃花眼抬起,幽沉的眼瞳里并没有倒映出门的影像。
他冷却的视线最后扫了眼黎渐川离开的位置,眼睛微眯,抬手将那半张小丑面具扣在了脸上。
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宁准抬步离开了这座房子。
他路过电梯,走到漆黑一片的楼梯口。
白大褂的一角被楼道里掠过的风轻轻翻起。
忽然,他回头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脸上滑稽丑陋的面具配合着他唇角弯起的弧度,让他整个人陡然散发出一股暗黑靡丽的气息,如从血腥深渊张扬而出的堕落之花。
“你们真像一群闻到腥味的臭虫。”
宁准的笑容疏淡又诡艳:“别这么紧张。他回来了,但他可不是来讨债的……要讨债的只有我。”
“时间不早了,有缘再会,诸位。”
他略一颔首,优雅转身,慢慢走进了那片黑暗中。
皮鞋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远去,只有回声散在风里。
黎渐川在电梯里休息到八点钟,下行的电梯才终于停止。
一阵熟悉的拉力与眩晕感侵蚀过来,黎渐川眼前一花,就再次出现在了红木圆桌旁。
三根白色蜡烛安静燃烧,蜡油堆积在山形烛台上。
黎渐川左右扫了一圈,发现原本的十四名玩家经过第一轮审判,还剩下十一名。
第一轮审判期间并没有击杀喊话响起,就说明这三名死亡的玩家是死在了娜娜莉的案件里。这种死亡既可能是最后解答失败,也可能是中途没有突破某个密室造成的。
十一名玩家落座,隐蔽地打量着彼此。
没有了魔盒绑定,黎渐川也不知道宁准会是哪一个。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圆桌上的人,很快就听到中央那只废旧收音机嗡嗡一响,传出嘶哑阴诡的声音。
“恭喜各位审判员结束第一轮审判案件。”
收音机阴沉沉道:“第一轮审判正式启动,审判流程为自述、审判、赏罚,审判内容为‘是谁取出了小丑的心脏’……迈向深渊的道路永远只需要一步,人类生来就是堕落的物种。圆桌确认,凶手就在十四人中。”
“下面进入自述程序。”
“圆桌之上,每位审判员都应当诚实。请各位说出一句与本轮真相相关的话语。请保证话语的真实性,圆桌对谎言没有容忍。”
收音机里电流声滋滋。
黎渐川移开视线,往外扫了眼,发现大多数玩家都在收音机说完时下意识变换了下自己的动作,显然都有些意外或思虑。
刨除那些神神秘秘的部分,这个自述程序就是每个人都说一句和第一轮审判有关的真话。只有一句话,不能多不能少,也不允许说假话。这个环节很明显是关系着接下来的审判和赏罚。
黎渐川斜对面的一名玩家率先开了口:“我在床上发现了小丑。”
他的这句话说完,他背后的椅背突然泛起了淡淡的白雾,将他的身体朦胧地包裹在了其中。
收音机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这名玩家说的应该是真话。
黎渐川微微皱眉。
这样看的话,果然每个玩家面临的场景相似却不相同,而小丑出现的位置也不一样。恐怕只有互相产生干扰的审判门之间才能有玩家身处同一场景。
自述环节没有时间限制,玩家们思考的时间也都比较长。在第一名玩家开口后,整整五分钟都没有人再说话。
黎渐川思考着自己应该说哪句,怎么说。如果大家都说的太少,恐怕所有玩家都判断不出真正的凶手,而如果说的太多,又可能将关键线索白送给了别人。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点——凶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凶手。
而这种情况下,一旦说错话,就很可能会无意中暴露出自己的凶手身份,或者误导玩家们,产生错误判断。
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忽然,又有一人道:“小丑拥有棕色的眼睛。”
黎渐川回忆着小丑玩偶的模样,耳内听到玩家们陆陆续续开口。
“小丑对我笑了。”
“我没有发现小丑,他自己出来找我了。”
“还剩余三十三分钟的时候,我执行了凶手任务。”
“他流血了,是人血的味道。”
“……”
十一名玩家一边说着话,一边沉思着,飞速整理着这些言论。
黎渐川也在还剩三四个人时开口道:“小丑和高跟鞋关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黎渐川的嘴就仿佛被什么按住一样,周围的雾气隔绝了他的声音,让他不能再多说一句话,但却可以听到其他玩家的继续发言。
很快,十一句真实的话语汇总完毕。
黎渐川每一句都没有放过,大脑高速运转,但在他将这所有自述从头到尾分类分析了一遍后,他忽然心头一悚。
相同的案件,相同的小丑,相同的任务,却有不同的审判门,不同的场景——
这个审判,怎么可能只依据这些就能得出结论?
但如果这个审判本身就不可能得出结果,那审判的意义何在?
就在黎渐川意识到这一点时,收音机里再次传出声音。
“自述程序结束。”
“审判开始。”
随着收音机阴沉的声音响起,所有玩家面前都出现了一个缩小的迷你圆桌。
圆桌周围绕着十四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枚枚象牙白的国际象棋棋子。
“审判台对应圆桌上的各位审判员,此时的你们既是审判官,也是嫌疑犯。推倒你怀疑的那把椅子。每人只有一票,得票最高的椅子将被推上审判席。如若凶手安坐其上,那你们将会摧毁他,独自得到正义的救赎。”
“如若被推倒的座椅主人是无辜者的代表,圆桌审判将会逆转,无辜者可收取任一审判员身上的任一不致死器官,并获得对方真实身份。”
话音落,所有玩家都蓦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肢体动作暴露了他们的激动和震惊。
这是一场赌博。
迷雾笼罩的座椅上,一个个迷你圆桌漂浮。
黎渐川眉头紧锁。
他垂眼看着迷你圆桌,一个个对应着上面的国际象棋和它所代表的玩家,以及那些玩家说的话。不过这基本上就是无用功。单凭一场犹有谜团的小案件和十一句话就推断出所谓的凶手,这根本不现实。
黎渐川留意到自己的位置对应的国际象棋是国王,不过他这个国王缺了一块身子,并不显眼。
思索了大约十来分钟,额上的汗慢慢淌了下来。
僵硬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动了动,黎渐川伸出手指,啪地一声推倒了说出“我没有发现小丑,他自己出来找我了”这句话的那名玩家代表的椅子和象棋。
这名玩家坐在他右手边,一直都有些怪异的紧张。
寂静昏暗的空间。
圆桌上间歇地响起啪嗒的声音。
八点四十六分,最后一声响动停止。
迷你圆桌缓缓消失,椅子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散去,收音机里的电流变大了许多,使得那道破哑的嗓音更加扭曲阴厉:“审判结束,左一主教四票,请入审判席。”
黎渐川右手边的椅子突然窜起数米高的火焰。
“啊啊啊——!”
那张椅子上的玩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火焰中挣扎拧动着,想要奋力逃出,却像是被椅子黏住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其他玩家都吓了一跳,纷纷望过来。
收音机里传出咔咔的机械声:“圆桌审判开始……维度辨认开始……审判结果,判定无效,左一主教并非‘取出小丑心脏’的凶手——圆桌逆转!左一主教判定为无辜者,请无辜者行使权力!”
黎渐川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目光一偏,就看到右手边被火焰包裹的座椅上,那个被火气扭曲了的人形抬起一只胳膊,手指在空中僵硬一划,蓦地指在了他的鼻尖上。
左一主教嗓音干哑,情绪却无比冷静,仿佛早有预料一样,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要国王的两条腿……另外,公开他的真实身份!”
话音出口,黎渐川的胯部往下就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斗篷缓缓消失,属于检察官的制服毫无征兆地显露了出来。
冰冷如针刺。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72章 你只有三次复活机会。
黎渐川眼神冰冷, 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果然,下一秒,收音机里就传来冷酷沙哑的声音:“审判员真实身份只能被无辜者获取, 不得公开, 不得于圆桌审判期间分享。请无辜者谨遵圆桌规则。”
左一主教一怔, 周身火焰褪去,有些不甘地盯着黎渐川。
其他游离投射过来的视线也都或明或暗地缠在黎渐川身上, 但黎渐川的检察官身份和灰发灰眸的白种人面容却只显露在了黎渐川自己和左一主教的眼中。
这个发现让黎渐川心头微松,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无辜者的权力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很大的,但即便是再大的权力,也不可能高于圆桌的规则。
而成为无辜者,本身风险其实非常高。因为玩家自身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本轮凶手,在被送上审判席时,成为无辜者和成为真凶死亡的概率是一样的。在线索缺失的情况下, 这就是一种概率赌博。
如果有人想利用这条规则, 在证据不足时, 是很难办到的。
不过不排除有人豪赌的可能性。
黎渐川快速回忆了一遍左一主教在圆桌上的表现, 又扫了眼圆桌上的其他玩家,心里隐约有了点猜测。他冷峻的面容微偏, 深灰的发丝扫在眼角:“你刚才看到我推倒了你的椅子……”
左一主教收回视线,没有任何反应。
圆桌上十分安静, 一个个斗篷人如一道道沉默灰暗的影子微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空气沉凝压抑, 收音机发出微弱的电流声。
黎渐川的声音低沉冷淡:“你在审判门内可能得到了某些线索, 你有一定的信心确认自己并不是‘取出小丑心脏’的凶手。这里应该有你两位同伴, 你们是通过魔盒组队进来的。”
左一主教往吐司上抹果酱的动作微微一顿,语气平静嘶哑:“你想说什么, 国王?”
黎渐川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指认凶手是投票方式,这个根本不需要猜。你手握三票,或许在某个时刻商议过,将这三票都投给你。你不认为自己是凶手,而也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试探圆桌的规则。”
“既然你不是凶手,那按照圆桌的公平性,一定不会受到伤害,或许还能得到好处。即便你没有得到最高的票数,被送上审判席,那也没有任何损失。只要你有把握,有胆量,这就是一场稳赚不亏的赌局。”
“至于你为什么选择针对我……”
黎渐川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在我推倒椅子的时候,你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玩家们座椅周围的雾气应该是隔绝视线的,至少从我的位置看不到其他人的动作。但你的反应并不是简单瞟一眼,你停顿了大约两秒,我认为你应该是看到了。”
“那为什么你能看到我的动作?”
“你选择我具有一定的随机性和偶然性,但这个动作一定起到了很大的引导作用……”
黎渐川寡淡而锐利的灰色眼睛直视着圆桌中央的收音机,冷冷一挑眉,“这样的漏洞,是被圆桌规则允许的?”
圆桌上一时寂静。
左一主教的呼吸明显沉重了几分,他双手按在圆桌上,带着几分骇然和毒辣的视线落在黎渐川身上。
对面,圆桌上的另外两名玩家都有一瞬间的细微的僵硬。
黎渐川注意到了这一点。
之前在左一主教被送上审判席,烈火临身时,所有玩家都被左一主教吸引住了视线。但黎渐川却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去观察其他玩家在突然状况下的反应。而那两名玩家的反应透着些异样的轻松了然,和其他人有微小的差别。
他肯定其中有鬼。
“精彩。”
一名玩家突然笑着鼓了鼓掌。
这道声音仿佛斩断了什么紧绷的弦一样,圆桌上气氛一松,左一主教沉默着重重靠在椅背上。
收音机也终于传出声音:“确认迷雾漏洞存在,圆桌秉持公平公正原则,给予半身国王规则范围内的补偿。半身国王可提出要求。”
这话一出,左一主教的身体就是一僵,好像生怕黎渐川对他下手。
但黎渐川却没有看他,而是略一思索,道:“现在是审判环节,接下来就是赏罚环节了吧?我记得之前的审判规则是审判员指认凶手成功,凶手死亡,审判团获得提问机会一次,指认凶手失败,所有审判员都会失去身体一部分……既然这样,我要求获得一次单独提问机会。”
有几名玩家蓦地抬起头。
收音机再度传来咔咔声,之后那道声音没有犹豫:“要求不违背游戏规则,即刻生效……请半身国王提问。”
黎渐川周围的雾气聚拢过来,隔绝了其他玩家的声音和目光。
他将脑海里的几个封存的疑点全部抓出来,拎出了其中他认为最为关键的一点,开口道:“我想知道,在座的审判员们是否相识。”
这里他说的是“审判员”,而非玩家。
在刚才左一主教获取他真实身份时,黎渐川就发现了,这个所谓的真实身份,并不是现实中的模样身份,而是刨除斗篷后在这局游戏里的身份。
换句话说,在这局游戏里,没有外来者的概念,他们的第一身份,就是审判员。这些审判员里有他这样的检察官,也有之前见过的律师、法官、宁准的医生。通过游戏限制玩家交流的方面来看,这些身份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系。
黎渐川沉思着。
几秒后,他听到了收音机的回答:“认识,但不相识。”
黎渐川一怔,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也算是肯定了他的一部分猜测。至于剩下的,五轮审判,第一轮明显得不出所谓的凶手,还剩四轮,总会拿到更多的线索来印证他的推测。
收音机回答完,黎渐川身上的雾气散开。
它继续道:“审判结束,赏罚开始。正义与公理,从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凶手逃脱,无辜者被送上绞刑架,审判的罪孽由此开端……”
“各位审判员指认凶手失败,圆桌惩罚,收取右手手指两根!”
黎渐川只感觉手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被齐根斩断了无名指和小指。
鲜血流出,疼得手背青筋暴起,略微痉挛。
但他忍耐力非凡,只是呼吸略微一顿,面色如常。
而圆桌上其他玩家反应大的,有多一半抱着右手惨叫起来,浑身颤抖。
左一主教也手臂哆嗦,发出了几声闷哼。
这个惩罚是针对所有审判员的,没有人可以幸免。
而且也和黎渐川被左一主教要去双腿不一样。黎渐川的双腿虽然没了知觉,但还在。可手指却是根本不在了,还让审判员们充分体会到了斩断的疼痛。
血流了一阵就愈合了。
魔盒游戏总不会因为断两根手指就让玩家死亡。
“第一轮审判结束,第二轮审判正式开启。”
收音机打破这片凄惨血腥,声音沙哑冰冷。
随着这道声音,一张散发着新鲜墨水味的报纸出现。
黎渐川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讲的是一起连环凶杀案。
受害人一共四个,其中三个确认死亡,有一个被及时赶到的警方救了下来,但却受到了惊吓,精神有些失常。这些受害人都是跑梅恩市到费南市这段路的货车司机,他们都是在半年内的某个雨夜被杀死的。嫌疑犯是个与四人有过冲突的富二代,曾扬言要干掉四个货车司机。
富二代在一周前被抓捕归案,但证据不足,被保释了。
在这个案件报道的最后,单独画出来了一个框,里面写着十一个人名。
“各位审判员请自行选择一个你心目中的连环凶杀案真凶,以此来获得审判门的钥匙。本轮审判门重置,你的选择仍旧只与你的审判门有关。”
“本轮审判门少于十一扇,有至少两名玩家会进入同一扇门中。不同审判门之间场景一致,仍可能相互干扰。本次凶手任务为‘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请各位审判员谨慎执行。”
收音机叙述完毕,默然无声。
玩家们看着那十一个人名,都陷入了沉思。
这个案件报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名字,所以没人知道底下这些名字都是谁,代表着什么。
很显然,和上一轮罗恩的信差不多,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和瞎蒙,来选一把钥匙开门。
审判门的数量少于十一扇,也就是说不同的名字可能代表同一扇门。黎渐川上一轮应该没有碰到同一扇门的玩家,但这次他可不敢寄希望于自己的运气了,只能多加小心。
随意扫了几眼,黎渐川选了“沙利文”这个名字。
报纸上的名字陆陆续续消失。
黎渐川选完后,注意到晚餐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很多玩家都还没用餐。
不管别人,黎渐川是有些饿了,虽说每轮审判八小时不知道是怎么个时间维度的判定,但黎渐川感觉到自己饿了肯定不止八小时。
他用左手拿起三明治,就着香槟和蔬菜沙拉就开吃了。
再苦不能苦了胃。
况且,他有预感,那个所谓的迷雾漏洞并不是偶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针对他。如果真是这样,那接下来可有得玩了。
这或许是绝大多数玩家经历的头一次紧张匆忙而又充满了血腥残忍的晚餐。
三明治和吐司咬在嘴里,都似乎沾了断指喷溅出的血味。
九点到。
所有玩家被遣返,黎渐川也再次出现在了那座电梯里。
他的双腿没有了知觉,只是个摆设,只能坐在地上,他最为出众的行动力一下子就被废了一大半,黎渐川不相信左一主教就这么歪打正着。巧合或许有,但更多的,可能是某些人或东西对他的针对。
在黎渐川的思索中,电梯上方的指示灯突然亮了起来。
紧闭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是熟悉的短距离通道,通道尽头是那扇挂着金属牌的审判门。
黎渐川抽出上一轮审判从男律师手里抢来的厨房的尖刀,手掌在地面发力一按,在身体向前冲出时,尖刀准确无误地钉进了通道的墙壁里。
略微一荡,黎渐川借力向前,拔下尖刀再度钉在前方的墙壁里。
用这种向前荡去的方式,黎渐川很快来到审判门前。
双腿不能用,面对危险就更困难几分,黎渐川打开审判门时全身的警戒线提到了最高,他往前一倾身体,整个人顿时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但这黑暗只有短短一眨眼。
下一刻,黎渐川手里的尖刀突然砸了下去,他全身失重,双手艰难地扒在某种岩石的边缘,呼啸的风声吹荡着耳膜,震动着嗡鸣。
黎渐川的视野一清,他飞快扫了眼四周,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情况下——无边的黑夜里,他竟然悬空挂在一栋足有几十层高的大楼外。
高层的狂风凛冽,吹得他摇摇欲坠,他的两只脚咣咣地砸在下方的反光玻璃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坠楼身亡。
没有任何提示。
但黎渐川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爬上楼顶,不然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
天台边缘有两层突出的石沿,黎渐川正在扒着的是下面一层,整个石沿只有两个指节的宽度,单凭指尖根本无法发力。
黎渐川观察了下上面一层石沿的距离,慢慢侧过手指,用左手手掌边缘竭力撑了一下,右手同时向上一抓。
“艹!”
手掌一滑,黎渐川瞬间栽了下去!
几乎是零点几秒的反应。
在抓空的刹那黎渐川猛地反身一折,用虚软晃动的双腿向里狠狠一砸。
他的腰部诡异一扭,飞速下坠了几米,脑袋就猛地一甩,砰地一声砸在了大楼的反光玻璃上。
反光玻璃哗啦爆碎。
黎渐川栽在玻璃床边缘,忙伸手攥住窗框,手掌顿时被支棱的碎玻璃穿透,鲜血淋漓。
他背后瞬间遍布的冷汗与竖起的寒毛在高层的狂风中慢慢平复下来。
死亡近在咫尺,刚才这一秒实在是惊险至极。
黎渐川呼出口气,用力翻进破碎的窗户里,扑在了一地尖锐的碎玻璃里。
室内漆黑,工位整齐。
一台台黑掉的电脑屏幕林立,凌乱堆积在桌上的资料散发着淡淡的打印机墨水味。
这应该是某个办公场所。
黎渐川爬出碎玻璃,靠在一处工位挡板上,举起自己的左手手掌闻了闻,神色刹那变得晦暗莫名。
香油味。
事实上,他刚才朝着第二层石沿的那一抓十分稳妥,在他的计算下绝对不会落空。即便那层石沿上铺了瓷砖,黎渐川也完全可以用蛮力把手指钉进里面,借力上去。
但那层瓷砖过分的光滑。
就像是被洒了一层油。
黎渐川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的手套不知何时不见了。而他此时满手的鲜血,竟然没有违反法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似乎不太对。
他从落地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现在模样。这并不是他检察官的相貌。
黎渐川微眯起眼,观察着玻璃上拓印的人影。
这是个年纪超过五十岁的老人,满头花白,身形瘦弱,有些佝偻,鹰钩鼻子和狭长的眼廓让他显得有几分不好相处。
老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神情憔悴,随着黎渐川的动作同样眯了下眼。
而就在这时,一段熟悉的文字凭空出现。
“恶魔就在身边。
死神的镰刀时时挂在你的咽喉,你随时会因为某种线索相关的原因毙命。你只有三次复活机会。每次复活,你都将转换一个身份。
在第四次死亡降临前,如果你仍无法发现连环凶杀案的真相,那么死亡将变为真实。”
黎渐川看完,文字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从一个方向传来。
黎渐川支起身体,就见几道身影从一扇玻璃门后冲过来。
灯光随之亮起。
那些身影里有警察有消防员也有医护人员,他们焦急惊慌地四下扫视,在看到黎渐川的瞬间,全都松了一口,忙扑了过来。
警察边跑来边大喊:“劳恩先生,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跳楼威胁警方是违法行为!”
第73章 复活次数剩余:2。
在这群人跑过来时, 黎渐川快速瞟了一眼,没有发现这其中有谁缺失右手两根手指,这让他心下稍安, 这里应该暂时没有其他玩家出现。
“快!”
“都是碎玻璃, 小心挪动!”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半蜷进工作服的袖子里, 任由三五个医护人员小心地把他扶上担架,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各种仪器给他检查。
旁边的两名警察紧跟着, 之前大喊出声的那名中年警察还在说话。
“劳恩先生,郁金香大道的连环杀人案局里非常重视,是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您没必要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不满,您的儿子还在医院,他的精神状态还很不稳定, 需要您的照顾, 您要多为以后想想……”
黎渐川一头血看着十分吓人。
他半闭着眼, 没有搭腔。
眼下的情况他是两眼一抹黑, 还面临着不知藏在哪儿的死亡威胁,所以在没弄清状况前能少说就少说。
“救下来了, 都是血!”
“是劳恩先生吗?”
“他还活着!”
担架一出大楼,黎渐川眼前的闪光灯顿时晃成一片。
他佯装惶然地艰难抬手挡了下脸, 眼睛锐利地飞快向四下扫了一眼, 有些意外这栋大楼底下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视线所及全是各路媒体和围观看热闹的民众, 媒体们都是一副万分激愤的模样, 摄像机恨不能怼在黎渐川脸上。
“鲍勃警探!请问您对被害人家属抗议保释凶手的跳楼行为有什么看法?警方是否还会继续允许凶手离开?”
“郁金香路杀人案是真的证据缺失无法定罪, 还是有人故意包庇?”
“鲍勃警探!”
十几名记者长.枪短炮地蜂拥过来,语速极快, 从姿态到话语都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强势与饱含深意的揣测。
中年警察压抑着满脸的怒气:“请让一让!有关案件的细节和结果,将会在一周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现在请不要听信任何谣言!另外,沙利文先生只是嫌疑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定罪,不能称为凶手!”
一片混乱中,黎渐川听到了那个他选中的名字。
沙利文。
按照这位鲍勃警探的意思,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这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富二代嫌疑犯?
通过鲍勃警探和媒体记者短暂的交锋对话,还有之前那些去救他的人的反应,黎渐川脑海中立刻大致出了他现在的身份和状况。
按照之前圆桌上的那份报纸所说的,富二代沙利文是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但不久前却因为证据不足而被保释了。
黎渐川现在的身份劳恩应该是某个被害人的家人,而且很大可能是那四名受害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的父亲,不然鲍勃警探不会强调他在医院的儿子。而他最开始坠楼的样子,在表面上应该是对警方释放嫌犯的行为的示威控诉。
不过事实恐怕不是这样。
他可不认为天台的台阶上会无缘无故出现倾洒出来的食用香油。
“请让一下!劳恩先生需要救治!”
医护人员硬生生从疯狂的媒体中间挤出一条路来,抬着黎渐川钻进了救护车里,风驰电掣地赶往梅恩市第一医院。
几个小时后。
黎渐川被清理完伤口,推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病房。
他身上看着遍体鳞伤,但大多只是轻微划伤。只有砸过玻璃的头部和双手比较严重,医生挑出碎玻璃片,里里外外给他包了好几层纱布,右手缺失的两根手指被黎渐川特意用玻璃擦过,归结为新伤。
在手术室里时,黎渐川一直在思考这局游戏,和每一轮审判的联系。
有一点让他非常在意,且无比困惑。
他现在这副身体外貌和检察官完全不同,但却仍然可以动用现实中的身体力量。在很早以前,黎渐川搜集潘多拉情报时就很清楚,进入魔盒游戏的只会是人类的意识体,不会是真正的身体——
那他为什么可以在游戏里也拥有掌握自己身体的感觉?
这是他自始至终都压在心底的疑惑。
而在这局游戏里,第一轮审判他在衣柜里应该是被套上了丹尼的身份,那时候他也拥有自身力量。而这轮审判,他成了劳恩,且还拥有三次复活,也就是转换身份的机会,并且他的力量还在。
另外,圆桌对他的真实身份的判断,就是魔盒游戏给他的身份,检察官。
这说明什么?
如果把魔盒游戏每一局都会赋予玩家的身份视为第一身份,那在这局圆桌审判的游戏里,圆桌在每轮审判里,都可能会为玩家的第一身份穿上相应的“外衣”,也就是第二身份。
比如他此时的劳恩。
这种第二身份起的作用目前看来是帮助玩家寻找线索,但限制却又非常大,不好确定真实目的。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前和现在的身份碰到了鲜血或者说红色物体,却都没有违反法则。
第一轮审判他猜测是与红色的具体情况有关,但现在看的话,很可能是与每轮审判的第二身份有关。第二身份如果相当于“外衣”,而法则作用于第一身份,那么“外衣”的触碰,不会违反法则,也是正常的。
第一轮黎渐川在卧室是心理医生丹尼,在卫生间和客厅是检察官模样,但这个检察官身体,并不能确定是圆桌上的检察官身体。
不过这些只是初步猜测,还需要继续印证。
这种不断猜测,不断推理,不断推翻颠覆的过程,实在不算黎渐川的强项。
不过经过丰城私高的半教半学,和一轮审判的锻炼,他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麻爪了。
黎渐川靠在床头,垂眼盯着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脑海中纷乱猜测,纹路深刻的眉心紧紧皱起。
“Shit!”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
鲍勃警探握着手机,焦头烂额地走进来,脸色愤怒得涨红,明显一副刚和人打电话争吵完的模样。
黎渐川佯作虚弱地抬起眼,声音苍老嘶哑:“鲍勃先生……”
鲍勃警探走到床边,神色有几分颓废。
他拿出笔记本和笔,目光复杂地看向黎渐川:“劳恩先生,你这次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扰乱社会治安,我们可以拘留你。但你的伤不太方便,现在的形势也不清楚,暂时只需要做个笔录……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问题是不可能回答问题的,黎渐川自己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所以面对鲍勃的询问,他只能摆出一副茫然无措的老人模样,木讷地摇头,说些含糊的话。
鲍勃的耐心明显告罄,语气有些焦虑:“好吧……那劳恩先生,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天台掉到三十二层的。”
“我记得很清楚,你的示威横幅最初是出现在天台的。三十二层的玻璃是被从外往内撞碎的,它距离天台还有一段距离,你是怎么过去的?哦,不要再说些模糊离奇的话,劳恩先生,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蜘蛛侠。”
鲍勃的钢笔重重戳在纸页上。
正常人绝完成不了的惊险动作,黎渐川就算说了实话,鲍勃也不会相信。
所以他仍旧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我快要掉下去了,我下意识用了力……就那样撞到了玻璃上。警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鲍勃冷锐探究的视线钉在他身上,仿佛在审度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这样的视线让人有种被彻底看透的悚然感。
但常年游走在各种皮囊伪装下的黎特工当然没有丝毫感觉。
他满是褶皱的脸萎靡茫然,眉头皱着,眼底还残留着一些惊悸恐惧,完美地扮演着一名死里逃生的老人的形象。
鲍勃终于收回目光,他揉了揉眉心,正要起身离开,却忽然又被叫住。
黎渐川小心翼翼地说:“鲍勃先生,我想去看看我儿子。”
这个举动是黎渐川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来的。
虽然去寻找线索有很大几率会导致死亡,但不去找也不可能避免死亡,毕竟“恶魔就在身边”“死神的镰刀时时挂在你的咽喉”,这都表明,不论如何,死亡的阴影都笼罩在他头上。
而且这轮审判不可能会让玩家混够门外的八小时,不解谜不破案,就这么自动脱离。外面的八小时,在审判门内很可能就是一周。
在黎渐川听到鲍勃所说的一周后的新闻发布会,就有了这种预感。
坐以待毙并不可行。
既然如此,那不如主动下手,利用现在这个最方便的身份,去见见劳恩的儿子,还活着的那位被害人。
鲍勃犹豫:“你的伤……”
“没关系,鲍勃先生,可以让我坐轮椅吗?”黎渐川忙道。
鲍勃并不意外黎渐川的要求,他皱眉看了黎渐川一眼,叫来一个年轻护士,两人一起将黎渐川放到轮椅上,推着他进了电梯,上楼到最顶层的精神科。
看来这对父子还是住在一个医院里。
精神科的楼层比起黎渐川住的外科住院楼要空荡冷清很多,雪白的通道连通着几间病房,消毒水的味道非常浓。
黎渐川在101病房看到了一个棕色短发的三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强健高大的身体呈现出不正常的虚弱消瘦,他四肢蜷缩着,静静坐在钉上了防护栏杆的窗口,眼球把眼眶撑得很大,脸部紧绷,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出汗,似乎在经受什么极大的煎熬。
汗水一层层湿透了他的病号服。
他手指抽搐地抬起来捂住眼睛,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声,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
黎渐川隔着隔离栏杆望着里面,快速扫了一眼病房内,着重在那张空无一物的床上看了眼,眼底掠过一丝猜疑。
“安德烈的主治医生说他的状况有些恶化,梅恩市第一医院可能无法再继续接下来的治疗。医生建议转院到那些专业昂贵的精神病院,或者去大城市的医院。”
那名年轻护士怜悯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精神疾病的治疗是一个十分漫长复杂的过程,需要的金钱和耐心无比得大。尤其是金钱。
而这恰好是劳恩父子没有的。
一个货车司机,一个普通工人,无法负担起这样的费用。
黎渐川终于知道了他这位便宜儿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和劳恩、鲍勃、沙利文一样,都出现在了之前玩家们的选择列表里,作为真凶候选人。
“安德烈……”
黎渐川试着叫了一下病房里的男人。
里头压抑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安德烈猛地抬起头来,汗水源源不断从他的头上脸上流下来,像雨水一样淌过他瞪大的眼睛和瞬间缩成针眼大小的瞳孔。
他望着黎渐川,双眼却并不对焦,身体轻微痉挛起来:“不、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啊——!”
“安德烈!”
黎渐川焦急地大喊,佯装要从轮椅上起来。
医生和护士立刻打开病房的门冲了进去,动作熟练地安抚着安德烈。
一名医生目露不忍,看向黎渐川:“劳恩先生,您还是不愿意我们为安德烈注射镇静剂吗?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普通的安抚手段恐怕很快就会失效。”
劳恩不让给安德烈注射镇静剂?
黎渐川心底略感疑惑,但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面色一僵,似有难言之隐一样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而眼下的情况黎渐川也没办法再继续去问安德烈什么。安德烈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个表现应该是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了。
“安德烈的病情现在很不稳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劳恩先生。”
鲍勃警探脸色也不太好看。
黎渐川很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看之前那些媒体的反应,鲍勃应该是这起连环凶杀案的主要负责人。而现在这起凶杀案不仅证据不足,唯一存活受害人疯了,还因嫌犯被保释闹出受害人家属跳楼的风波。
鲍勃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麻烦你了,鲍勃先生。”
黎渐川无力地点头。
他又被送回了病房。
鲍勃警探和他交谈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外面天刚亮没多久,黎渐川打开墙上挂着的电视,拨到社会新闻频道,果然看到了有关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和劳恩跳楼的新闻。
因为那时是大半夜,四周漆黑,能见度非常低,所以拍摄的新闻画面很模糊。
按照新闻的说法,劳恩是在晚上突然给各大媒体打了热线电话,言明自己要跳楼,为儿子讨回公道。
他在电话里愤怒地斥责警方屈服于金钱的压力,蔑视法律和公理,并亲自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写字楼天台拉开了红幅。
摄影机拍不清写字楼天台的状况,看不到劳恩的身影。
警察和消防员,还有救护车很快赶到。
而就在他们冲进楼里不久后,上方就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玻璃炸碎,底下的人群惊呼散开,摄影机的镜头剧烈晃动。
黎渐川注视着电视机,神色晦暗。
跳楼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对劲。
劳恩一个普通工人,是怎么能够在夜晚毫无阻碍地进入市中心写字楼的?
另外,天台边缘的香油,究竟是谁撒的?是劳恩自己,还是某个想要杀死他的人?劳恩死了,会对谁有好处?
黎渐川脑袋里塞满了问号。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准备小睡一会儿。
而就在这时,有护工推门进来,拉开桌子放下简单的早饭,只有一块三明治和一碗白粥。
护工要喂黎渐川,被他挥手拒绝了。
他小心地闻了闻食物的味道,没有发现异常,就慢慢吃了起来。
知道这轮审判规则后,黎渐川看似平常,但身体和精神时时刻刻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只要周围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漫不经心舀了一勺粥,黎渐川和面容老实的护工随意说着话,想要打探一些安德烈的消息。
但他就在刚刚咽下嘴里的粥,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时,一股灼烧的剧痛就突然袭击了他的胃部,黎渐川猛地挺起身体。
“啊!”
护工惊慌尖叫。
粥碗被打翻,一声短促的闷哼还未挤出嗓子,黎渐川眼前就陡然黑了下来。
冰冷的文字浮起。
“复活次数剩余:2。”
死亡的痛感是如此真实。
黎渐川再度恢复意识时,下意识捂住了腹部翻身起来,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身体。
但这种失措也仅仅只有两秒。
他略微涣散的眼瞳凝在面前悬空的文字上,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妈的!”
黎渐川喘出一口粗气,等眼前的文字消失后,才神色阴沉地狠狠捶了一拳身下简陋的床板。
勃发的怒火与残酷的冷静诡异地糅杂在了他的眼底。
中毒死亡,毒在粥里,无色无味。
……会是谁?
第74章 说了多少遍,不是我!我不会杀人!
杀死他上个身份的凶手, 黎渐川不排除是玩家。
但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
除了他所接触的医护人员和警察,没有人知道他断了两指,双腿残疾。而且就是这两样放在他身上也并不显眼, 因为一个坠楼的人, 摔坏腿, 被碎玻璃割断手指,都算得上正常结果。
最主要的, 他强大的观察力一直在注意着周围的一切人物,玩家身上的断指特征很难掩盖。尤其医护人员和警察,他们这两种工作突然没了两根手指,很难不引人注意。并且有这样的伤,也不适合治疗病人和出外勤。
至于其他人,黎渐川一直躺在担架上,断指也藏在袖子里, 不近距离接触过他不会发现这些细节。
而如果杀他的不是玩家的话, 那会是谁?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随时会因为某种线索相关的原因毙命’……”黎渐川的头脑很快冷静下来, “看来一开始就给了提示, 会因为真相、线索杀人的,只会是凶手。如果说是‘我’接触到了某个或某些线索, 引起了凶手的注意,也是有可能的……”
黎渐川边沉吟着, 边一心二用, 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有些陈旧的小卧室。
卧室没有窗户, 天花板的灯开着, 室内很乱, 除了必要的家具摆设,还有堆了一地的外卖盒, 绕着一群嗡嗡的苍蝇。
黎渐川正坐在靠墙的床上,床脚散落着几件男人的脏衣服和臭袜子,凌乱堆着的被子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值得一提的是,靠床边的位置竟然放着两个拐杖。拐杖表面光滑干净,保养得很好,与这间简陋脏乱的卧室格格不入。看得出这副拐杖还比较新,磨损不厉害,但最近似乎一直都在被使用。
这里没镜子,黎渐川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这具身体穿的是很规整的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眼镜,看皮肤和骨骼粗略估计是将近中年的男人,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应该是从事一些文化方面工作的人。
黎渐川翻遍所有口袋,找到了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夹。
钱夹里有些零钱,没证件,隔层却有张老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笑得灿烂、长相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目测是亲兄弟的可能性很大。
黎渐川拄着拐杖起来,正想搜搜这个卧室,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卧室的门被咣咣砸响。
“艾伯特!你在里面吗,艾伯特?”
外面是个粗犷的男声。
既然都拄着拐杖来了,动静肯定不会小,想必这个身份是光明正大进来的,绝对不是私闯民宅。那这个男声口中的艾伯特,就很大几率就是这个身份。
黎渐川从卧室里翻出一副手套戴上,遮住断指,然后挪到门口,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勒出肌肉的紧身背心的高壮男人,手指完整。他见门开了,热情洋溢地看向黎渐川,毫不意外他的出现,还非常熟稔地过来扶他。
“嘿,我就知道你又在小艾伯特这里,伙计!”
艾伯特与小艾伯特,这也是圆桌报纸上的十一个名字之二。
一听这名字就和艾伯特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再看长相,亲兄弟应该是确凿无误了。
黎渐川和高壮男子往外走,扫了一眼这间房子。
这应该是一套出租屋,客厅内摆的东西五花八门,衣架上晒的衣服应该是一大家子的,底下还塞着小孩的玩具车和足球。但阳台上还有一个别致的小衣架,晾着一些颜色清新的女性内衣,大概率属于爱干净的少女。
正常家庭不会有这种不同身份习惯的人混住的错杂感。
黎渐川看了一眼另外两扇紧闭的门,忽然发现其中一扇好像开了道缝隙,有一只警惕的眼睛躲在门后。
“……案子还没有结,我知道你很伤心很愤怒,艾伯特,但小艾伯特已经去世了,你还要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你之前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成这样,就不要再出来乱晃了!”
高壮男人非常话痨,一边带着黎渐川往外走一边说话。
黎渐川根本不认识这男人,也不敢贸然回答,只能顺势摆出一副憔悴神伤的模样,沉默着。
不过听高壮男人的意思,小艾伯特很可能是四名受害人之一,黎渐川的新身份仍是受害人家属,只是这次从父亲变成了哥哥。住在出租屋的是小艾伯特,看样子艾伯特在小艾伯特死后经常会来这里。
黎渐川拒绝了高壮男人的搀扶,两人出了出租屋,离开小区。
小艾伯特的居住环境实在很差,是在梅恩市的旧城区,道路上污水横流,遍地狗屎,连看着不修边幅的高壮男人都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
“你来找我什么事?”
黎渐川做出一副迷惑的表情,试探道。
高壮男人立刻瞪他一眼,夸张地大叫:“哦,艾伯特,你该不会是忘了吧!你昨天晚上……午夜十二点给我打电话,请求我今天带你去警局,查查小艾伯特的案子……天,你是悲伤过度,什么正事都忘干净了吗?”
“你现在赖账可来不及了,艾伯特!你欠我一顿大餐!”
黎渐川见他没有怀疑之色,略显懊恼地道歉:“真的抱歉,我忘记这件事了,你的大餐我会记住的。”
去警局,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有什么地方比警局更能方便调查这起案件的真相了。
高壮男人挤挤眼睛笑开,拉开一辆小轿车的车门,黎渐川上车,小轿车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直奔梅恩市警局。
不到二十分钟,两人就到了警局。
一路上黎渐川发现梅恩市的人口缺失很少,而且中老年人很多,年轻人非常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年老疲乏的气息。
进入警局后,果然如黎渐川猜想的那样,高壮男人和警局的人都很熟悉,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警员们叫男人“大卫”。
同时有几个警员看到黎渐川也点头打了招呼,应该算是认识。
“大卫,你和艾伯特是朋友?”
一名警探带着两人坐到自己的办公室。
大卫哈哈笑道:“你知道的,西尼,艾伯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我的外甥就在那所小学上学,我和艾伯特很熟悉。怎么样西尼,郁金香路的案子出了什么问题?艾伯特是小艾伯特的哥哥,他很关心这起案子。”
警探端过来两杯水,靠在桌边,头疼道:“别提这个了,大卫,这件事非常棘手。”
黎渐川接过水,却没有喝。
之前吃了口饭就莫名其妙暴毙了,现在他对入口的食物更谨慎了。看来下毒人的用毒水平虽然比不上宁准,但还是有些能耐,手段并不常规。
“怎么说,西尼?”
大卫好奇追问。
看西尼警探脸上显出犹豫,大卫不高兴道:“西尼,有什么不能对我们说的?我叔叔是副局长,艾伯特是被害人家属,难道我们还会泄露案情去帮凶手吗?我以为我们的友谊不止这样,西尼!”
“好吧。”
西尼警探无奈摊了摊手,“我确实很看重我们的友谊,大卫。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整个警局都因为这起案子乱成了一团。沙利文刚被保释两天,被害人安德烈的父亲就跳楼示威。这位父亲被救下来后又突然中毒死在了医院……”
“现在所有舆论压力都落在了我们身上,沙利文的保释也被驳回了,他又被带回来了……但你知道的,他是凶手的证据不足,我们没办法定案,总不能让法律屈从于那些道貌岸然的媒体……”
劳恩的身份果然是中毒死亡。
黎渐川谨慎问道:“西尼先生,您说安德烈的父亲被毒死了?凶手找到了吗?”
西尼叹了口气:“没有。艾伯特先生,破案不像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对小艾伯特被杀的案子很着急,很关注,但我们确实是竭尽所能在调查了。至于安德烈的父亲……杀死他的凶手很难找到。”
“既然是中毒,那毒下在哪里?接触过被下毒的那样东西的人都有哪些?顺藤摸瓜,西尼先生,警方应该很擅长这些。”黎渐川道。
西尼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艾伯特先生。毒死安德烈父亲的其实是一种没有味道的白色粉末药物,毒被搅拌在了白粥里,安德烈的父亲没有察觉,就吃了下去,当场毒发身亡。这碗粥是护工从医院食堂买来的,接触过它的只有食堂的取餐口员工和护工,但我们在这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现这种药物,而且两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安德烈的父亲……”
“没有证据,没有动机,单凭他们两个接触过,不可能定罪。”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黎渐川总觉得忽略了哪里。
他问:“医院监控应该很多吧,路上没有监控吗?有没有可能其他人在路上接触过?”
食堂员工随机性太大,应该不会是凶手。
至于护工,黎渐川死前看到了她的表情,她的惊骇恐惧是真的,而且她没必要在一个死人面前演戏,下毒的应该不是她。
“除了电梯里,其他地方的监控都显示正常,护工一路很自然地提着饭到病房,没有人对那碗粥动过手脚。”西尼回答,“电梯有一座摄像头出了点故障,但护工说过,她乘坐电梯的时候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黎渐川没再继续问。
大卫脸上已经露出了疑惑之色,他再问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过分地关心安德烈父亲的死不太正常。
“对了,西尼。”
大卫突然想到什么,惊呼一声,说:“你是说被保释的嫌疑犯沙利文回来了?那他现在在哪儿?艾伯特,你之前说想见沙利文,我还愁打听不到地址呢,现在沙利文回到警局,这就方便了!”
艾伯特还想见沙利文?
黎渐川心底揣满了疑惑。
如果大卫没有说谎,那这个艾伯特想干的事还真有点多。
而且他还经常去小艾伯特的出租屋,是去怀念弟弟,还是调查什么?他只是个小学老师,会想到要调查这么多吗?
“喔,这没什么。”
西尼不太在意道:“沙利文还是付了保释金,没有住进拘留所,就在休息室里,想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说起来今天早上佩恩也带另一个被害人家属来过,那是詹姆斯的儿子……詹姆斯死了,那孩子就成了孤儿……”
三个人说着,一块往休息室走去。
沙利文是个很典型的纨绔富二代。
黎渐川他们进来时,沙利文正百无聊赖地抱着游戏机打游戏,激烈的游戏音效充斥着整间休息室。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撩起眼皮来兴致缺缺地瞥了黎渐川三人一眼,翘起二郎腿冷笑:“我是成了珍稀动物吗,警官?”
西尼没有回答,他显然对这个富二代没什么好感。
大卫倒是感兴趣地看了他几眼,非常直白地开口就问:“嗨,你就是沙利文?郁金香路的连环杀人案是你做的吗?”
沙利文脸色立刻一沉:“不是我!说了多少遍,不是我!我不会杀人!就那几个住在贫民窟里的穷司机,我会放在眼里?少开玩笑了!他们撞了我的车,我骂他们,发火……发火懂吗?发火骂几句说要干掉他们,这就能当成动机?警察都是拿着纳税人的钱吃屁的吗!”
他情绪有些激动,但神情不像是在说谎。
可警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证据不足,而不是没有证据。
这就表明有关沙利文杀人,警方还是掌握了一些线索的。虽然不足以定案,但足够锁定他。
黎渐川小心地观察着沙利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忍耐和恨意:“我的弟弟就是你看不起的货车司机!他死得很惨,警察也有很多线索指向你!沙利文……我希望你有点良知,可以自首!”
“你是在放屁吗?”
沙利文哈了一声,讥诮地勾起唇角,冷冷看着黎渐川:“我说过我没杀人!随便什么线索,警察没有关键性证据直接表明我参与了这起案子!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说这些废话的,我劝你还是滚快点!”
“混蛋!”
黎渐川佯装激动气愤。
“艾伯特……”大卫忙拉住他。
沙利文抬高下巴倨傲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玩游戏,看也不看黎渐川。
“你太激动了艾伯特。”大卫架住黎渐川,西尼也皱起眉:“不要闹起来,艾伯特先生,你的情绪不太好,我们先出去吧。”
黎渐川呼呼喘着粗气,目光飞快掠过沙利文的全身,摇头推开大卫的手,和两人一块往外走。
但就在大卫已经拉开门,黎渐川刚刚走到房间中央时,休息室天花板上的大吊灯突然发出吱的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
旋即,容不得人们反应,一片阴影就骤然落了下来!
哗啦巨响!
那盏吊灯猛地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艾伯特!”
大卫惊呼,就要冲过去。
但现在的黎渐川已经不是昨晚的黎渐川了,他是认真起来的黎特工,所以在听到那声不对劲的响声的一刹那,黎渐川就假装想起什么,有话还要和沙利文说一样,扭头向后退了一步。
巨大复古的吊灯正好擦着他的鼻尖砸下来。
“天!艾伯特!你真是太幸运了!”大卫一脸不可思议。
西尼也有点震惊,这实在是太巧了。
黎渐川摆出吓傻的模样,惊慌得连眼镜都差点掉下去:“我的上帝……我差点就死了!这么大的吊灯!天呐……西尼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局休息室的吊灯怎么会这么不牢固!”
他一副非常激动的模样。
真的是差点就要步了昨晚的后尘。
黎渐川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剩两次复活机会,可不能光这么稀里糊涂浪费。
不过刚才这一幕,会是他又接触到了什么关键线索吗?
黎渐川面上神色依旧,脑海里却飞快回忆着来到休息室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
关键点一定在沙利文身上,可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黎渐川百思不得其解,跟着意识到不对、满脸严肃的西尼快速往监控室走去,他们打算调出休息室的监控录像。
而距离监控室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黎渐川就看到监控室外的椅子上坐了一名消瘦纤细的少年。
少年灰蓝色的头发微长,在脑后扎了一缕,垂着眼看着地面,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压抑低沉的阴云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痛苦悲伤。
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少年转头抬起眼,柔软的发丝下,露出一双温柔忧郁的桃花眼。
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黎渐川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不紧不慢地拄着拐杖走过去,正要开口搭讪一下自家宁博士,却忽然目光一凝。
他看到了宁准的右手。
那是一只完整的右手。
五指修长好看,没有任何缺失。
这一刻他脑海里像是打开了一扇古怪的门,之前的某些画面瞬间纷至沓来——在破解完“罗恩的信”召唤到审判门后,他试着推过门把手,他对距离和数字很敏感,门把手离地的高度估算是一米二,但宁准做出的握门把手的动作,高度却大约是一米一。
十厘米,这在他眼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误差了。
审判门全部一模一样,门把手怎么可能会不一样高?
唯一的答案,就是宁准面前没有出现审判门。
没有审判门,也没有死亡,现在完整的右手也显示出他并没有受到圆桌处罚。难道说,宁准进入这局游戏,并不是以玩家的身份?
黎渐川眼神微沉。
他想到了那张小旅馆心愿墙上的旧照片,还有很多时候他都猜不到的宁准的法则……这些东西让他在扑朔迷离的一切中,十分突然地抓住了什么。
“是斐尔啊。”
西尼好像认识宁准的身份,熟悉地喊了声:“这是大卫和艾伯特,艾伯特也是被害人家属,他的弟弟小艾伯特和你的父亲是同事,他也是来看看案情的。我还是很怀疑沙利文,艾伯特刚才差点死在沙利文的休息室……”
他自顾自说着,去敲监控室的门,却没看到椅子上的少年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陡然变暗的双眼。
“是吗?”
少年温柔一笑,走到黎渐川身边。
黎渐川悄悄安抚般握了下少年的手,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就听少年柔和的嗓音轻声说:“艾伯特先生没有受伤吧?那个凶手……可真是太该死了。”
第75章 你说三年前的校车失踪案啊……
宁准的语气冰冰凉凉的, 用少年清越低柔的嗓音说出“该死”两个字,隐藏压抑的杀机就像是水下的暗箭一样,刺出了一点寒芒。
黎渐川上次见到宁准这种不太对劲的表现, 还是在雪崩日那一局。
“没什么事情, 谢谢你的关心, 斐尔。”
黎渐川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者形象,嘴角浮起一个安抚的笑。
“是的, 斐尔小子,不用担心,艾伯特可是个幸运的家伙!”大卫脸上的后怕之色褪去,在旁边大笑道,“刚才那么大一盏吊灯,正好擦着艾伯特的鼻尖掉下来!艾伯特要是那个时候没想回头去喊沙利文,肯定要被砸个正着!”
黎渐川注意到宁准的眼眸一沉, 但却好像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看来这局游戏果然有问题, 有什么在针对他。而宁准似乎知情, 所以算是来帮助他, 保护他的。但很明显,这局游戏的规则原因, 宁准受到很大的限制,恐怕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那艾伯特先生的腿……”
宁准扫了一眼黎渐川的拐杖, 桃花眼里闪过一抹阴郁的影子。
“小艾伯特离开了, 艾伯特伤心过度, 精神恍惚, 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你看这石膏,还得一段时间才拆呢。”大卫随意用脚尖踢了踢黎渐川那条绑着厚厚石膏的右腿, 耸肩道。
宁准看到大卫的动作,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大卫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西尼已经打开了门,带几人进去:“艾伯特确实是好运,刚才我和大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先看录像,我已经通知了其他同事,还会有人来帮忙调查这件事。我们要尽快抓住真正的凶手……本来沙利文在郁金香路上的案子证据并不充足,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
“嘿,西尼!”
监控室的负责人和西尼打了个招呼,西尼点点头,简单解释了两句,就坐到电脑前开始调监控,嘴里继续道:“这件事明显不是意外,休息室刚装修好没多久,是用来做豪华待客室的,吊灯不会老化掉下……”
黎渐川拄着拐杖坐到西尼旁边的空椅子上,宁准扶着椅背站在后面,两人都紧盯着电脑屏幕。
大卫靠着电脑桌边缘:“刚刚我们也看了,吊灯的绳索就是被拉断的……有点老化的感觉。”
西尼找到休息室的录像,从早上警局开始上班时播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卫一眼:“所以才说有问题!不该老化的老化了,这不就是异常吗?而这个异常偏偏就发生在沙利文的休息室,怎么会让人不多想?”
“嗨,我是不懂你们这些推测怀疑什么的。”
大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没人说话了,都在专注看录像,就也闭了嘴,低下点身子看过去。
录像是倍速播放的。
休息室的摄像头有两个,基本可以做到无死角。
最开始休息室空无一人,过了没多久,一个警探带着沙利文进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沙利文就坐到靠墙的床上开始睡觉。
大概中午,沙利文睡醒了,又一名警探送饭进来,沙利文抱怨了几句,吃了饭,开始坐在床上打游戏。
再然后,录像里就出现了黎渐川三人,和吊灯砸下的画面。
“沙利文连看都没看过那吊灯一眼啊……”大卫疑惑道。
西尼也皱着眉。
沙利文回到警局是迫于昨晚劳恩死亡的舆论压力,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沙利文会回到警局,也没人知道警局会临时起意把他安排在休息室,而没有关进拘留所。这样来说,就不具备提前准备的说法。
“难道真的是场意外?”西尼纳闷,“如果不是意外,这针对的是沙利文还是艾伯特,也都不好说。我去看看他们调查吊灯有什么发现……”
西尼说着就要关掉电脑站起身。
“等等。”
黎渐川却突然阻止了他,微偏过头,“西尼警官,能麻烦把录像倒回沙利文刚进休息室的时候吗?慢点播放……可以放大声音吗?”
这不是什么费劲的事,西尼向前一拉鼠标,屏幕上很快出现沙利文跟着警探走进休息室的画面,音量被调大,之前略有些模糊的声音清晰地从旁边的小音箱里传出来,沙利文环视休息室一圈,皱眉问:“我有点洁癖,警官先生。”
那名警探回答:“不用担心,沙利文先生,这里昨晚刚被打扫过。”
黎渐川按停画面。
“昨晚的部分能调出来看看吗?是谁来打扫的休息室?”跟着西尼看警局内部的监控本来是不合理的,就算有大卫这个关系户在这儿,黎渐川行为上也要多客气几分。
“你怀疑昨晚的保洁员?”
西尼边调录像边挑起一边眉毛:“沙利文过来警局是因为昨晚安德烈父亲之死,迫于外界压力,这可是个偶然事件,除非……”
他随意的语气一滞,也意识到了什么。
录像播放,黎渐川盯着画面,补上后半句:“除非杀死安德烈父亲的人和做这件事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人为什么要杀安德烈父亲,又为什么要在休息室动手脚?他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昨晚的录像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黎渐川看了眼这个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
那道人影一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黎渐川就知道,这个人不正常,动手脚的很可能就是他。因为他好像非常清楚两个摄像头的位置,任何角度都没有拍到他的脸。
他穿着肥大的浅蓝色保洁制服,身体佝偻着,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没有暴露出身材和身体上的任何特征。
他进入休息室后直接反锁了门,拖过一把椅子,开始擦吊灯。
而在擦的过程中,他悄悄掏出了一瓶药水,开始对吊灯上方的花式复古绳索涂抹。
涂抹完,他又拉着什么从天花板走线,扯到了窗外,黎渐川仔细看反光,似乎是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
安排完这一切后,他继续清扫休息室。
清扫过程似乎有些累,他抬起了三次手小心地擦眼角的汗,帽子被他擦汗的动作微微支起来一点,帽子底下灰秃秃的,似乎是个光头。
清理完毕,保洁员拎着东西大摇大摆地离开。
西尼脸色阴沉,立刻调出附近的监控查看,但太巧了,警局外一条小路附近的监控正好坏了。
而黎渐川如果方位感没错的话,休息室垂下透明丝线的那扇窗户,对着的也是这条小路。
想要在准确的时机引发吊灯坠落,那那个人在那时候很可能就在窗外。不过和劳恩的事一样,关键处的监控又坏了。
“该死的!”
西尼狠狠砸了下桌子。
黎渐川很理解他的恼怒。
在警局被罪犯这么遛着玩,是对每一个警官的侮辱。
西尼马上打电话开始查保洁公司,但保洁公司说昨天根本没有派出过人去警局工作。
很快又有一名警探进来,将吊灯绳索断裂处的检查结果拿来了,果然是一种特殊的有轻微腐蚀性的药水。
西尼脸色黑得吓人,带着人又去小路那边看,没有任何线索。
搜查的时候西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沙利文来警局如果是被设计的必然的话,那这个人怎么就肯定沙利文会去休息室,而不是去别的地方?”
宁准一直在低头沉思,听到西尼的问题,笑了着抬起眼:“按照证据不足和沙利文被保释这两条,你们不会把他关到拘留所。如果要安排到警局内的话,机密的事情又有些多,沙利文毕竟还是嫌犯身份。所以场所无非那么几个,而如果沙利文有洁癖这点那个人也知道的话,那新装修的休息室,想必是不二选择了。”
“艾伯特要来看沙利文的事应该也不是临时起意吧,肯定还有不少人知道。那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或许就是艾伯特,不然他为什么不在沙利文坐在吊灯下吃午饭时就拉下那根线?”
说着,宁准发现几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他思索了下少年斐尔的人设,轻轻抿了抿唇,有些落寞腼腆地笑了下:“我随便乱说的……我也想查出父亲死亡的真相。”
大卫收回了有些呆滞的目光,惊叹地竖了下大拇指。
这种分析对他这种大脑空空的人来说确实相当令人惊叹。
黎渐川假借安慰的模样拍了拍宁准的肩,背对着其他人做了个口型,这一轮审判,说出本轮案件的线索没有被消音。
宁准点点头,视线一偏,却落在了黎渐川刚拍过他肩膀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上。他伸出手,在手套上轻轻一捏,眼睑唰地抬起,注视着黎渐川的眼睛:“……所有人?”
黎渐川有点讶异宁准短短一瞬间就想到了一切,并且宁准这种表现几乎是在毫不遮掩地告诉他,他不是以玩家身份进入这场游戏的。
“所有人。”
黎渐川像打哑谜一样回答,想继续说一下他被算计、圆桌出现漏洞的事,但刚一张嘴,口中就传出了一声“哔——”。
果然,有关圆桌的猜测还是会被消音。
黎渐川微微皱眉。
第一轮审判的消音看似是针对所有大小线索和推理,但到了这一轮,却可以确定,必然会消音的是有关“圆桌的真相”的一切,而每轮审判的案子是否会被消音,其实是不确定的。
“……哥哥疼吗?”
灰蓝色的发丝扫在眼睫。
宁准俯身,隔着手套在黎渐川断指的位置落下一吻,直起身后,悄悄探手过去,用手指握住黎渐川露出衬衫袖口的一截手腕,动作轻柔又安抚。
“又不是真的。”
黎渐川勾起唇角,摸了摸宁准软软的头发。
在魔盒游戏里的只是意识体,并不是玩家们真的身体,所以就算是被砍了一刀,砍的也是意识体。
不过黎渐川认为如果最后可以解谜成功,那身体上的这些缺失,很大可能会原物奉还。
宁准当然明白黎渐川话里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魔盒游戏不到最后一刻死亡,一般都会有修复功能。但这一局却没有。意识体缺失会有很多麻烦……他们是故意的,你太美味了些。”
很多麻烦……他们?
黎渐川感觉自己隐约触及到了这局游戏对他的针对和宁准进来的原因,正要问,开口却又是消音哔哔声。
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他闹明白了。
黎渐川气得想笑。
不过按照圆桌之前的反应,黎渐川有理由认为这局里有两个势力,一个是本局游戏的主宰,圆桌审判,另一个,就是钻着圆桌漏洞,仿佛在针对他的那些东西。
而他们针对他的原因——
黎渐川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手腕内侧残缺的灰色骷髅。
警局暂时一无所获。
傍晚时候,黎渐川准备回家。
西尼怕罪犯会再次下手,所以派了几名警探,一名跟着黎渐川,另外两名在暗处保护,关注周围的可疑人员。
跟着来的警探叫强尼,也不知道西尼看重他是不是因为他也是位尼。
大卫和狐朋狗友蹦迪去了。
宁准以担心被害为由,也跟着黎渐川回去了,在其他警探看来,小孩子害怕想跟着大人,这个理由非常正常,虽然这个少年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了。
因为艾伯特对小艾伯特出租屋格外关注,所以黎渐川决定先去小艾伯特那里检查下。
宁准当然没有异议,强尼虽然感到奇怪,但被害人家属疑神疑鬼,想要热心抓出凶手,这也无可非议。
有宁准的帮忙,小艾伯特的卧室很快就被检查完毕。
这是一个标准的单身汉的住所,邋遢混乱,非常平凡。
唯一说得上有些不平凡的,就是小艾伯特收集了一纸箱的旧报纸。
黎渐川和宁准整理了下,发现这些报纸非常混杂,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但却都是三年前某个时间段的。
而这个时间段,好巧不巧,和第一轮审判寄给娜娜莉的那个纸箱里的报纸是一致的。
只是这些却不是梅恩市的当地日报,而是隔壁费南市的报纸。
黎渐川还记得,凶杀案里的四名货车司机,都是跑的梅恩市到费南市这段路。
“这些报纸有问题?”
强尼坐到地上,跟着翻看。
有个警探在这儿,黎渐川也就直接问了:“强尼先生,三年前的那段时间,梅恩市或者费南市,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或者说,一些案子?”
强尼皱起眉,看着报纸上的时间:“那段时间我还没调来梅恩市……不过即便是不在这儿,我也听说过那段时间发生的一起儿童拐卖案,案子非常大,牵扯了十几个家庭,当时在社会上闹得很厉害,不过成功侦破了,这可是梅恩市警局的辉煌履历之一。”
“那费南市呢?”
宁准若有所思道。
“费南市……”
强尼苦恼地回忆着,等了会儿,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样,一指旁边还没展开的一张报纸露出的一角,“这个!要说那段日子费南市有什么事,别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只有这宗校车失踪案,让费南市好一阵头疼。”
“不过这个案子没过多久也破了,是校车驾驶员喝多了,不慎把车开进了河里,全车孩子都被淹死了……当时也闹得很厉害。”
黎渐川拿过那张报纸展开,看向那篇报道。
只一眼,他就注意到,这辆失踪了整整两天才被找到的校车,是载着一车费南市的师生去梅恩市和费南市交界的景区郊游的。
而这辆校车行经的路线,和那四名货车司机的跑车路线有一部分重合。
黎渐川让强尼帮忙向费南市警局打了个电话,因为是已经结案的老案子,那边也没有什么忌讳。
在黎渐川问到货车司机时,费南市警局直接就说:“哦,你说三年前的校车失踪案啊……那四个梅恩市的货车司机?喔,他们四个我们当然怀疑过……那个时候跑那条有点偏僻的路的车还很少哩。不过附近加油站的人可以作证,他们那两天加油的时候车身没有任何撞击痕迹,并且按照死亡时间推算,校车坠河那段时间他们就在加油站……加油站离河边有几公里呢。”
“至于监控……那段路的监控那段时间刚好坏了,那帮监察路况的懒蛋没去修!不然我们怎么会拖两天才找到校车!”
黎渐川放下电话,眼神微沉。
第76章 帽檐下的眼睛似乎有些眼熟,眼角很红。
调查完出租屋, 从小艾伯特的住处离开,黎渐川和宁准边和强尼讨论着三年校车失踪案的一些情况,边往艾伯特家里去。
黎渐川当然是不知道艾伯特的住址的, 但强尼知道。
而且艾伯特家距离小艾伯特的出租屋非常近, 不然艾伯特也不会拄着个拐杖, 这么不方便行动还要经常过来这里。
不过强尼说在小艾伯特死后警方调查过出租屋的其他两个住客,一个是市侩的一家三口, 一个是一位无业的妙龄女郎,那位妙龄女郎告诉警方,艾伯特经常来看他的弟弟,但小艾伯特似乎并不喜欢艾伯特,曾在出租屋里和艾伯特大吵一架,警告他不许再来。
这两兄弟的关系看着也有些扑朔迷离。
依照艾伯特对自己弟弟的关心,在独居的情况下, 怎么会不和弟弟一起住, 反而是自己住着家里的房子, 而让弟弟窝在附近的简陋出租屋里?
如果妙龄女郎说的话是真的, 那很可能是小艾伯特出于某种原因,才不愿意和艾伯特同住的。
黎渐川在强尼去厕所时告诉了宁准他的三次复活机会, 和第一次的死亡。
无色无味剧毒不多,但宁准没有亲眼看见, 还是无法判断出凶手用的什么毒, 所以离开出租屋后, 黎渐川和宁准都暗自提高了警惕, 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毒物和其他谋杀手段。
三人没有坐车, 步行绕出了小区,进入一个公园, 就看到了远处另一个较为整洁干净的新小区。
强尼非常健谈,三人说着话,穿过公园的梧桐树道时,黎渐川本就已经高度戒备的精神突然惊骇一悚。
妈的!不会吧!
黎渐川后脊发凉,下意识向旁边一闪。
但好巧不巧,翘起的下水道井盖正好卡住了他的一根拐杖。
只是迟了短短一秒,一股强烈的灼痛和麻痹感就在瞬间打上了他的后背。
强烈的电流遍布全身,黎渐川嗓子里发出“呃”的一声,浑身颤抖,砰地栽倒在地。
“高压电线断了!”
强尼大喊,猛地撞飞黎渐川旁边的宁准。
垂落断裂的高压电线附近贸然靠近,会触电。虽然这截电住黎渐川的高压线没有真正落地,但还是非常危险。
“啊——!”
“电线……电死人了!”
附近人群一片慌乱。
宁准滑出去很远,一身灰土地坐在地上,苍白着脸色怔怔看了那具倒在地上的身体片刻,慢慢低下头,手指在水泥路上磨出了刺目的红痕。
黎渐川万万没想到,继毒死之后,他还会有被路边高压电线电死的一天。
但他心知肚明,这绝不会是意外。
公园这样人来人往,每天有许多小孩老人聚集的地方,电力安全不会这么敷衍,高压线断了都不知道。很明显,这个高压线断的时间和位置都非常巧妙,如果不是他身上被安了追踪器监视器,那就是凶手早有准备,计算精密。
当时他们附近的人不少,傍晚公园总是会聚集很多遛狗散步的人,但在他的目光扫描下,没有什么看起来可疑的人物。
又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这换个角度讲,是他抓住了关键线索的证明。
但真实的死亡体验感,和似曾相识的电击疼痛,实在让他愤怒狂躁。
“复活次数剩余:1。”
虚无的黑暗中闪过一行字。
黎渐川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感知,他的意识早就清醒了,但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控制,毫无知觉。
眼下的情况就仿佛他被封闭在了一个幽禁的壳子里,无法对外界有任何知觉和反应。
过了应该没多久,他听到了一阵琐碎细小的声音,还有远一点的交谈声。
“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
“皮特,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先走了,明天请你吃饭……”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这里似乎是个有些空旷的密闭场所,两人的声音带着点回声。
黎渐川感觉到身体非常冷,周围的温度低得不太正常。他试着动了下手指,确认自己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于是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入目一片冰冷的灰白,灯光刺眼。
几十张床分成两排靠墙排列着,大部分床上都躺着人,那些人的身体都被白布蒙得严严实实,只有寥寥几个没有被盖住头脸。
黎渐川目光一偏,和隔壁床那张印着两块尸斑的脸对个正着。
停尸房?
黎渐川眼皮一跳,有些不敢确定眼前的状况了。
他现在也躺在床上,虽然脸上没盖白布,但很明显他也是这些尸体中的一员。可这轮审判给的是“三次复活机会”,从严谨些的字面上来理解,也就是说他现在一定是存活状态,活人,绝不可能是死人。
那他这个身份出现在这里,躺在停尸房,是出现了假死症状被误会送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了脚步声,黎渐川也不敢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便又重新闭上眼睛,安静地扮演着尸体。
“噔!”
很响的一声,这间面积很大的停尸房的门被反锁上了。
脚步声靠近了。
听落脚的轻重和间隔步幅,黎渐川大致可以推测出这是一名身材较为瘦小的男性,个子也应该不会太高。
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那边响起了轻微的响声,那个男人的呼吸在慢慢加重。
黎渐川从眼皮下的缝隙扫了下地上的影子,判断出了那个男人是背对着他的,他才迅速睁开眼看过去。
这个叫皮特的男人非常瘦,穿着一身灰色的褂子,正从口袋里掏出手术刀和镊子之类的东西,用戴着手套的手在斜对面一具尸体上动作,看样子是在检查尸体,只是手法不太专业,行动间也有点紧张。
黎渐川稍微挪了下脑袋,想要看清皮特手下的那具尸体的模样,但却没想到皮特突然一个回头。
双眼立刻一闭。
黎渐川能感觉到皮特警惕的视线在来回扫视。
但他也只是扫视,没有发现黎渐川的偷窥。
“奇怪。”
他嘟囔了一句,放松下来,继续回身去检查那具尸体。
黎渐川等了会儿,确认皮特不会再突然袭击,便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这次可真是太巧了,皮特因为检查的动作挪动了下身体,正好露出了床头位置,那具尸体的脸侧着,正好对着黎渐川。
以艾伯特的身份早就查看过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的所有资料,所以此时黎渐川一眼就能认出,那具尸体的主人,是山姆。
也就是宁准之前的身份斐尔的父亲,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名被害者。
就在黎渐川微微一怔时,一阵嗡嗡的手机震动声突然响起,在停尸房空旷回荡。
皮特似乎有些胆小,吓了一跳,呼出口气后,才摘下手套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我还在殡仪馆……催什么催,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来检查啊!”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黎渐川听不清楚。
但他看到皮特的神色有些不耐,同时他注意到皮特用来接电话的右手正好缺失了两根手指。
是玩家。
黎渐川心神一凛,却不怎么意外。
如果是警方或者被害人家属,犯不着这样鬼鬼祟祟地在停尸房验尸。
而且之前的谈话也表明,这个叫皮特的玩家,这轮审判的身份应该就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和皮特打电话的应该也是一名玩家,既然他们组队了,那很大可能就是通过魔盒一起进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是在圆桌上的左一主教三人,又是否和他一样,也拥有本轮的三次复活和身份转换机会。
皮特继续说:“……目前没有。最后一名被害人的致命伤是头部的重击,但是在死后凶手还割开了他的肚子,他的胃和肠子也都被切开了,又烂又脏,难找得很……”
他们在找东西。
黎渐川直觉这和关键线索有关,思索着等皮特走了之后就爬下去看看。
但没想到皮特挂了电话,检查完山姆的尸体后,竟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头向他走来。
一瞬间,黎渐川几乎要以为皮特发现了他还活着。
他做好了战斗准备。
但很快黎渐川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皮特没有对他动手,也没有检查他的身体,而是把床脚的轮子打开,呼吸粗重地拖着床往外走。
黎渐川正纳闷这是要干什么,皮特的手机就又响了。
但皮特这次接起电话来声音温和得很:“馆长先生?哦,是的……我发现了,罗伊他们走得太急,忘记还有一具尸体要抓紧时间火化了,我正打算推着过去焚化炉那里……”
黎渐川:“……”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倒不是太慌。
要是皮特真的要拖他去火化,那生死关头,他可管不了诈不诈尸,会不会被另一个玩家或者可能拥有复活机会的皮特盯上报复的事了,一定要一个手刀,无声无息解决掉他。
“……对,是1201号……嗯?弄错了吗?1210号?哦,好的馆长,我这就去。”
皮特挂断电话,无奈地呼出口气,又把黎渐川给推了回去,转而走到另一张床边,开始拖着床往外走。
幸好不是真的当场火化。
黎渐川虚惊一场。
等皮特带着停尸床喀拉喀拉地离开停尸房后,他便迅速起来,靠着两只手爬到了山姆的尸体旁,扒着床边,戴上皮特留下的手套,检查了下山姆的尸体。
皮特的鉴定基本正确。
看得出魔盒玩家们或许一开始很懵懂,但在经历过游戏的洗礼后,都会自觉地去学习,汲取更方面的知识。比如最为关键的各类语言文字,验尸鉴定,简单的散打格斗等等。皮特的手法没有谢长生这个真法医专业,应该是自学。
如皮特所说,山姆是案子的最后一名被害人,在他之前是安德烈。只是安德烈比较幸运,没被杀死,却被吓疯了。
山姆脑后的致命伤伤口比较大,应该是很沉重的金属类物体造成的,伤口形状不规则,无法判断出凶器是什么。
而山姆肚子上的伤口原本已经被法医缝合过了,但现在皮特再次切开,却没缝合,里面血腥地缠着碎肠子,如血红的烂泥一坨。黎渐川眉头都不带皱的,伸手就进去挨个儿仔细地摸过来。
没多久,他沾满血泥污物的手指间出现了一块极小的坚硬碎片,也就约莫几毫米长宽,肉眼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他格外耐心和仔细,恐怕会直接漏过去。
当然,这也得感谢法医和皮特,帮忙把其他乱七八糟的稍大点的东西都清了出去。
这块碎片黏着血水和胃液,究竟是什么根本看不出。
黎渐川也不知道皮特他们要找的是不是这个,但他觉得这东西材质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所以还是扯过一片塑料纸,把碎片一裹,塞到了兜里。
也就是这时,黎渐川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竟然是一套蓝色的丝绸睡衣,有两个上衣口袋,简直和这间停尸房格格不入,也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
检查完山姆的尸体后,黎渐川趁着皮特还没回来,赶紧打开停尸房的门爬了出去。
一般这种停尸房在殡仪馆下班后都会从外面多加一道锁,也没窗户,黎渐川要是现在不抓紧时间走,待会儿恐怕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至于皮特回来会发现他失踪,那也没太大影响,毕竟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具尸体。
最多是尸体被盗,不太可能被联想到尸体复活。
但黎渐川才爬出去了没多久,就突然听到地下一层的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不——!”
这叫声未绝,就有咣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的大门重重合上了。
叫声是皮特的。
黎渐川顾不得太多,将皮特留在停尸房的那把手术刀咬在嘴里,双手飞快向前爬动,很快就拖着两条毫无知觉地腿滑到了走廊另一头,闪身躲在了一扇半开的房门后,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个位置是焚化炉。
殡仪馆的焚化炉大多是不开放的,但这家殡仪馆显然与众不同。
它靠着通道独立分出了一面墙,在上面做了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可以让人在外面就清晰地看到焚化炉内的场景。
而此时,黎渐川就看到了一个被困在焚化炉里,疯狂捶打着四周,但却根本出不去的扭曲身影。
这身影没有挣扎太久,高温与凶猛的火焰很快令他失去了意识。他渐渐被烧成了人形的焦炭,继而化为灰烬。
一个活人被火化了。
黎渐川心底微寒。
“咔。”
一声突兀的关门声。
黎渐川视线一挪,循声看去,却碍于视觉死角,只能看到隔着安全通道的焚化炉对面的房间走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呼吸微屏,黎渐川紧紧盯着那道被走廊上的灯光拓在墙上的影子。
那道影子手指俱全,可以肯定不是玩家。他往楼梯口走去,在低头时飞快地抬手揉了一下眼角。
就是这个人。
黎渐川眼神冰冷,但却没有直接冲出去。
粗略一看这个人的身体素质,似乎是打不过自己的。
但是不要忘了,这轮审判的死亡条件是碰到线索,随机触发。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轮审判的规则里凶手很强,尤其是他可以设置各种匪夷所思、出其不意的死亡方式。
而且他盯上的,究竟是玩家,还是发现线索的人,这点不太肯定。不过黎渐川认为后者可能性很大。
前面两次,黎渐川都是死在拿到一些他认为很关键的线索后。
而现在他已经间接地见过凶手了,所受到的死亡威胁只会更高。另外每次凶手都正好能逃脱监控,黎渐川可不认为这是巧合。凶手很可能还有同伙。而每个摄像头,或许都是这位同伙的眼睛。
他需要证据和真相,但目前最好不要以这么一副残疾模样就直接和这邪门的凶手对上。
那十有八.九要用到最后一次复活机会了。
黎渐川的直觉救过他太多次,所以他没有迟疑,在凶手的身影消失的时候,就立刻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窗户,从外面的管道滑了下去,避着殡仪馆外面的摄像头,飞快钻进了一处阴暗的草丛。
草丛的位置可以看到那个房间的窗户。
果然,过了没一分钟,那个房间的窗户就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出现在窗口,对着手里的手机说了一句:“没有人。”
就朝窗外扫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黎渐川注意到,这名凶手帽檐下的眼睛似乎有些眼熟,眼角很红,但他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对记忆十分清晰的黎渐川来说不太正常,也可能只是见过类似的,却没见过一模一样的。
黎渐川趴在草丛里,看到那道身影走出来,没入夜色中。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凶手不会折返,他才再度爬回殡仪馆,用里面的固定电话打通了宁准的手机:“喂,是可爱的准准吗?快来殡仪馆,接走你英俊的死鬼老公。”
第77章 我有个怀疑的人选。
宁博士突闻此噩耗, 马不停蹄开着电三轮冲出了家门,接上了靠在草丛里一身是泥的黎渐川。
“有呼吸心跳,你还活着。”
宁准摸了摸黎渐川的心口, 用这具瘦弱的少年身躯把黎渐川背起来, 艰难地挪到了三轮车上, 掏出纸巾给黎渐川擦了擦身上。
“这局游戏没有灵异类现象,你现在这个身份活着出现在殡仪馆停尸房, 很可能有特殊情况。”
“丝质睡衣……布料是较为昂贵的上好丝绸,以梅恩市的人均消费水平,普通人家负担不起。手指上有常年握笔和握手术刀的茧子,耳后有眼镜压痕,手腕上残留着古龙水香味和手表印痕……”
宁准冷静推断:“这个身份很可能是个家境富有的医生,或者实验类人员。”
黎渐川从三轮车上摸出手套戴上,摇头:“没身份证件, 我怀疑可能是假死休克, 被误认为去世才送过来的, 只是这个穿着不太对劲。我记得假死这种现象在科学层面确实是存在的……对了, 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车?”
“你的穷鬼老婆房子里除了货车,只有这个。”
宁准眉梢微挑。
说着, 他帮黎渐川把外面的风衣裹好,就长腿一迈, 坐到前面发动车子, 在午夜深沉的黑暗中, 开着一辆斗篷电动三轮车, 驶离了殡仪馆。
殡仪馆在郊外, 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但离少年斐尔的住处很近。
宁准只开了大约半个小时, 黎渐川就穿透夜色,看到了那间停着一辆高大货车的破旧院子。
附近还有几户邻居,但时近凌晨,全都陷入了沉睡,一扇扇昏暗的窗户泡在一片漆黑之中。
在半路,黎渐川捡了两根粗壮的树棍,等宁准放好浴缸的水后,他就一边在浴缸里泡澡,一边用菜刀削出来两根简易拐杖。
宁准坐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检查着黎渐川换下来的衣物,同时脱了鞋袜,把一双白皙瘦削的脚放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黎渐川的腰腹,手里捏起那片塑料布,打开手电看里面的小碎片:“像是人体组织……蜕下的硬皮,还是指甲?”
“天亮可以拿到警局去化验下。”
黎渐川轻车熟路地捉住那两只踩来踩去的脚,帮他按了按脚心。
宁准瑟缩了下,靠到冰冷的墙上,看黎渐川。
“按照你说的,我认为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和两次杀你的人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人。他杀人带有很强的陷阱感,换句话说,就是很有可能,我们接触到的线索,就是他故意让我们接触到的。”
“他想要清除掉所有可能发现线索,追查真相的人。在这个层面来说,他只会去杀发现关键线索的人。有你之前两个身份,也有你现在的身份,和你说的那个殡仪馆玩家。”
宁准双眼的目光落在潮湿污垢的卫生间角落。
“凶手有能毁掉部分监控的手段或者同伙,这代表他本人或者他的同伙很可能是黑客,或者警方人员。黑客在这局游戏的背景下不太可能出现,那么最大可能就是警方内部人员。不然我可不相信警局内部是那么好做手脚的。比如当初那个保洁服务是谁叫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再加上凶手在杀接触线索的玩家方面似乎有规则优势,那我们没办法直接硬扛,最好是利用规则行事。”
黎渐川捏了捏他的脚腕:“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浓利的眉稍稍一拧,黎渐川沉吟道:“这样做风险会很大。不过也可能可以快速结束这轮审判,得到真相。”
这轮审判感觉拖得越久越危险,他稍一思考,就果断拍板了:“明天我一个人去警局。你至今没事,那个接触线索、随机触发死亡的规则,应该是只限于玩家的。你还没有暴露,就在家好好待着,我还有一次复活机会。”
宁准一脚踩住他的手:“我在警局附近等你,如果没事,就去接你。”
“嗯。”
黎渐川松开他的脚,洗了洗手,正要往头上搓洗发水,就感觉到温热的水流淌过,那两只放在腹部的脚不安分地向下一滑,勾过腹肌的缝隙,带着点慵懒闲散的意味,轻轻在下面踩了两下。
灰蓝色的发丝淌下来,宁准向水里看了眼:“下半身瘫痪……它还能站起来吗?”
说着,他弯腰想伸手去摸。
黎渐川一把抓住宁准的手腕,盯他一眼:“再捣乱……你就仗着我不办你。脱了坐进来,帮我洗洗头。”
他松开宁准,挤了一堆洗发水揉在头顶。
这个身份的头发是半长的,看容貌大约三十左右,确实是个斯文人。
宁准挑了挑眉,没多犹豫,脱掉衣服,穿一条短裤就迈进了浴缸里,坐在黎渐川毫无知觉的腿上给他搓头发。
把泡沫冲干净时,黎渐川揽着宁准接了个点到为止的吻,然后抓紧时间,回到卧室一块躺下休息了。
但休息也休息不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后,天不亮,宁准就开车电动三轮把黎渐川送到了警局附近的一条暗巷里,只要出了暗巷再走五十米,就能到警局大门口。
他就坐着三轮车,等在这里。
快八点的时候,黎渐川戴上口罩,拄着简易拐杖,佯装晨起散步的行人,警惕着四周,慢慢朝警局走去。
警局刚上班,熬夜值班的警探一开窗,正好看到黎渐川,先是一愣,旋即不太确定道:“唐?我们的法医先生?是你吗唐?”
那名警探一个激动,快速从窗户内翻了出来。
他的喊声惊动了其他人,又有两名警探出来,一看黎渐川,都露出熟悉惊喜的神色:“嘿,唐,听说你有发现,连夜去殡仪馆看山姆的尸体了?怎么样,有收获吗?”
“伙计,你怎么混成这样?你的轮椅呢?”有人关切道。
黎渐川联系殡仪馆的情况稍一思索,虽然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但他还是微笑着摘下了口罩,佯装疲惫地摇了摇头:“没去成,在路上被该死的出租车司机宰了,他把我丢在荒郊野岭,轮椅也丢了……”
“妈的,真是个混蛋!你记下他的车牌号了吗,唐?”
一名警探脸色一沉,愤怒骂道。
“没有。不过我被他推下车的时候从他手指上勾下了一点指甲,介意我去化验下,捉住这个混蛋吗?”黎渐川将那枚稍硬的碎片拿出来,他把它放到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随手在几名警探面前晃了晃。
“当然不。”
警探们纷纷答应着,派了一个人带着黎渐川去了化验科。
化验科的人和黎渐川更熟悉了,三言两语的有技巧套话下,黎渐川就得到了现在这个身份的信息。
这个身份叫唐,是借调过来的法医,并不属于梅恩市,只是梅恩市的法医水平不足以支撑起郁金香路的连环案,所以才叫了唐来。
化验科的人动作很快,黎渐川等在旁边,中途去了次厕所,遇见了鲍勃警探。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只和黎渐川冷冷点了个头,就离开了。
“可以确认这块碎片是指甲碎片,但你确定这是你从出租车司机身上勾下的吗?”
化验科的卷发女人疑惑地把报告递给黎渐川,“这个DNA在大部分出租车司机的基因库里并没有找到,不过倒是和郁金香路凶杀案里的一个人重合了……”
黎渐川猛地抬头:“和谁重合了?”
“是……”
卷发女人张开嘴,只发出了一个字音,黎渐川心头就猛地咯噔一下,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女人就被一颗从背后射来的消音子弹洞穿了喉咙。
“操!”
黎渐川一把接住卷发女人,飞快躲到桌子后,向外扫了一眼。
子弹是从开着的窗户外射进来的,距离非常近,所以黎渐川即便捕捉到了那声消音枪响,也无法在双腿有问题的情况下及时扑倒卷发女人。
半扇开着的窗户正对着警局的监控室。
卷发女人已经没了呼吸心跳,黎渐川呼出口气,念了声抱歉,将那份检验报告塞进怀里,迅速冲出化验科。
他重新戴上口罩,似慢实快地往警局外走。
一路上遇见两个警探和他打招呼,他淡淡点头,谨慎地打量着一切落在身上的视线。
警局内部有内鬼,他遇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会在背后给他一枪的人。但这个人显然身份顾忌,不会明目张胆地在人多的时候对他下手。
不过这个人不会下手,不代表他不会让凶手下手。
黎渐川的时间不多。
他在融入街上的人流,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飞快钻进宁准所在的暗巷:“猜得没错,帮凶是警局的人,我被发现了,化验科的人被枪杀了。现场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我估计这个黑锅会栽在我身上,我可能被通缉。”
宁准一边发动三轮车,一边低声问:“化验单呢?”
“在身上。”
黎渐川坐在三轮车上,快速换了一件外套和口罩,扣上帽子,将三轮车车篷的布帘拉严实,凑到靠近驾驶座的位置低声道:“化验单我看了,是指甲,但化验单上没写这块指甲携带的DNA属于谁。化验科的人要说的时候,被杀了。不过她说这个DNA属于郁金香路凶杀案中的一个人,还有她最后的口型,像是个‘阿’的发音,再加上之前我说过的眼角发红,擦眼睛的动作,好像戴了头套的灰秃秃的光头……”
“我有个怀疑的人选。”
眼神微冷,黎渐川斩钉截铁道:“去安德烈家。”
没错,他怀疑的那个人,就是四名被害人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疯掉的安德烈。
三轮车直接向前窜了出去。
宁准虽然没有驾照,但飙车技术很强,冲出暗巷后抄近路直奔安德烈的住处。
但在距离安德烈家还有三条街的时候,黎渐川就发现一辆笨重的货车竟然不知不觉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而就在黎渐川挑起布帘缝隙,向后看出的这一刻,那辆货车突然加速,冲了过来。
第78章 现在你杀了我,我就能猜到了。
“左转!”
黎渐川厉声朝宁准大喊。
同时飞快从三轮车上掏出一把他用做拐杖的边角料制成的简陋十字.弩, 削尖的木头瞄准了街边水果店的外搭彩棚。
只听噔噔噔的几声连响。
急速拐出一个直角弯的三轮车窜进了拥堵的小路,背后的彩棚瞬间绳断倾斜,砰地砸在货车前窗。
货车失去视野, 高速之下接连撞翻几个摊位。
“啊啊啊啊!”
人群慌乱四散, 有人惊慌失措, 尖叫着掏出手机报警。
“嗡——嗡——!”
货车的发动机声震响。
司机技术娴熟地急刹车,猛打方向盘, 只是陷在了混乱中短短十几秒,就再次冲向进入小道的三轮车。
小道很窄,却正好能容下货车的车身。道路两旁堆积的垃圾桶和自行车全被砰砰地撞飞,行人们吓得全部往小道两侧的花园里躲。
三轮车在前面灵活地飞窜,货车被道路上的杂物拖累了速度,但仍在快速逼近。
“我记了梅恩市的交通图,这附近没有复杂过窄的道路。”
宁准扭头快速说道, 声音里淬着冷意:“看来这是他们精心挑选的, 我们没那么容易逃掉……这个司机, 也不会顾忌行人。”
他的话语差点被剧烈的颠簸和身后不断迫近的巨响淹没。
黎渐川短短二十多年应对过无数次类似的逃亡, 但那些情况和现在却又不完全一样。他失去双腿,也没有武器, 对方还具有绝对优势,想要且战且退的反杀根本不可能。不过像这种境况,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附近没有河流湖泊, 也没有复杂路况,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前面三十米急刹弃车!”
粗暴地扯下面前的布帘, 黎渐川迅速环视道路两旁的楼房建筑, 一手扒住三轮车边缘稳住晃荡的身体,另一手攥紧拐杖:“米黄色旗帜楼!”
话音落, 三十米距离已经冲到。
三轮车的急刹直接带着惯性将车身掀翻,黎渐川借力冲出来,落地的时候就听到手下的拐杖传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幸好他及时扶墙稳住,被匆忙爬起来的宁准一把拉住。
“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了!”
两人跌跌撞撞翻越花坛,黎渐川单手用力,直接把面前米黄色小楼的铁栏杆给掰弯,拉出了一个大洞,边示意宁准往里钻,边道:“希望这家主人不在家,或者不带枪,梅恩市私闯民宅八成可以被枪毙……”
“追过来了!”
宁准扶住他,飞快向后一瞥,眼神冰冷。
货车狠狠撞在三轮车上,直接将三轮车压在了轱辘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炸开后,货车车门打开,一道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身影从车内跳下来,往这边追来。
和宁准尽可能快地往里移动着,黎渐川向后扫了两眼,判断着形势:“他大概率没枪,不然这个距离足够开枪射杀我们了,看来弃了车之后他只能近身搏斗……十字.弩还剩下两根箭,这玩意儿太粗糙。带毒了吗?”
“我现在这种情况……”
宁准气喘吁吁,含糊话音,飞快说:“限制很大,不能用魔盒里我放的东西,也不能用特殊能力……”
黎渐川也猜到这一点了,不然他们都被追成这样了,宁准不可能还忍得住不催动瞳术,杀死追赶的人。
“只有这个,临时做的。”
宁准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荡着半瓶非常粘稠的透明液体:“你昨晚说过凶手眼眶可能发红,有擦眼睛的小动作之后,我就想到他可能有眼疾,眼部过敏,这种液体有刺激性,挥发范围广,没毒……”
黎渐川听了前边两句,就拉着宁准向一侧一转,靠在了两栋楼房之间的过道阴影里,同时接过那个玻璃瓶。
飞奔追赶的脚步眨眼靠近。
漆黑的影子从拐角冒头的刹那,黎渐川就猛地甩出了手里的玻璃瓶。
玻璃瓶啪的一声砸在拐角的楼房墙壁上,米黄色的石砖被扑湿一块,一大片薄薄的白雾立即蒸腾而起。
黎渐川离着还有几步远,就闻到了那股辛辣酸楚的味道,喉咙仿佛被捏住一样,差点呛住。
“咳咳咳咳!”
追来的男人马上停下,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捂着眼睛快速后退,但那股白雾却像是缠在他身上一样,挥之不去。
“安德烈!”
黎渐川突然大喊了一声,那个男人身形一震。
来不及,也无法靠近去撕下那个男人的口罩看看身份,但黎渐川通过这人下意识的反应已经有了判断。
他当机立断,抬起十.字弩就连射两箭。
设备简陋,只有一根尖利木棍射中了那个人的肩膀。
“有警笛声!”
宁准抓住黎渐川的手臂。
“走!”
黎渐川也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警方来者不善,应该就是来抓他的。
现在的情况是他强烈怀疑安德烈,但却缺乏串联起一切并能指认安德烈的关键性证据,和安德烈的作案动机。
本来那块指甲如果真的确认时安德烈的,那一切就非常简单,迎刃而解了。
但警局偏偏有内鬼,指甲丢在了化验科,而他也变成了通缉犯,内鬼绝对不会给他活着进入警局指认安德烈的机会。
就算现在警察来了,开车撞他们的也确实被证实是安德烈,黎渐川也能知道对方肯定有无数种理由解释这一切。
他和宁准,从身份上就占据先天的劣势。
黎渐川脑内飞快思索着应对策略,和宁准七拐八拐绕过几座旧楼房,又从后面的矮墙翻出去。
外面全是呼啸而过的警车,他们小心躲避着,换上流浪汉的衣服,钻进了下水道。
两人根据宁准记忆下的下水道管道路线,蹚着污水继续向前走。
前往安德烈家的行程不得不夭折,但黎渐川还记得他的第一个身份,安德烈的父亲劳恩。
如果说要调查安德烈,那除了去查他家,还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就是去查他的老家,也就是劳恩住着的老房子。
劳恩在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里算不上主要人物,他的死也被暂时归结为案情以外的东西,另外立案了。
所以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引起警方注意,而安德烈也不会知道黎渐川曾做过劳恩。
还有,劳恩是中毒而死的这一点,黎渐川也自始至终都在怀疑着。
他一直觉得这个毒实在蹊跷,护工手里的白粥,毫无异常的买饭窗口和路线,只有在电梯内失去了监控录像。而劳恩住的医院,顶层就住着安德烈。
当初觉得毫无关联的事,现在一回想,好像处处是线索。
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低矮的下水道内。
“还记得开膛手那一局吗?”
黎渐川忽然说:“我在下水道里被追杀了一夜,肠子都流出来了,硬是没死……现在他们还没有杰克变态,咱们就又进来了。”
他半边身子压在宁准肩上,少年瘦削微凸的肩胛骨硌着他的胸口,他抬手捏了下宁准软软的耳朵,低声笑:“那一晚天亮的时候,我看见宁博士居然在井道外等着我,拉我上去,真是受宠若惊。”
宁准走得有些摇晃,但速度却不慢。
他从有节奏的喘息间隙嗤出一声来:“我猜你那时候想的肯定是‘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还会好心一回’……受宠若惊?又哄我。”
黎渐川还真不知道原来宁准这么清楚他那时的内心活动,笑道:“那是一方面,你想想另一方面,一个沐浴着朝阳且光着屁股的金发美人取代死神,突然出现,那不是受宠若惊吗……”
“我知道你喜欢……回去脱给你看。”
宁准偏头。
两人短暂地接了个满是铁锈味的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分散精神上的疲劳感。
二十分钟后。
一间蓝顶二层小楼的墙外,沉重的井盖被咔的一声顶开。
黎渐川向外扫了几眼,凭借他多年的经验确认周遭确实风平浪静,才和宁准先后钻出下水道,带着一身污水恶臭翻进劳恩的小楼。
劳恩的家显然不久前刚被搜查过,但基本还保持着主人生前在家的样貌。
自从进了魔盒游戏,黎渐川觉得自己这抄家的动作做得比警察还要专业了,他和宁准一瘸一拐地分头检查,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搜完了整栋房子。
有关安德烈的线索基本一样也没找到。
但黎渐川有点其它发现。
他在一楼的杂物间,找到了一个被灰尘裹得脏兮兮的黑色芭比娃娃。
看到这个芭比娃娃的瞬间,黎渐川就想到了差点被他抛之脑后的第二轮审判的凶手任务‘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
之前一直没有遇到黑色的芭比娃娃,但现在这东西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每轮审判的凶手任务,和这一轮审判的案子,还有最后的圆桌真相,到底有什么关系?
黎渐川眉头微拧,戴着手套的手指摸了摸芭比娃娃的眼睛,发现这两颗蓝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球竟然会动,在他指腹的按压下微微颤抖着,有种毛毛虫爬过指尖的毛骨悚然之感。
但仔细去看,却又和普通芭比娃娃的眼睛没什么不同。
黎渐川不想多耽误工夫,拿过一根铁丝干脆利落地挖出那两颗眼睛。
小小的眼珠掉在地上,竟然突兀地化成了一小滩浓烈的鲜血,散发出一股恶臭。
而原本置放着眼球的眼眶内,却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英文名字,歪歪斜斜,仿佛小孩手写的。
“安妮。”
黎渐川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些耳熟。
他检查了下这个通体漆黑,跟块焦炭一样的芭比娃娃,发现这个娃娃身上破旧的小裙子应该是低劣的手工缝制的,在衣领内侧有圆珠笔也写了安妮这个名字,正常情况下,这不是芭比娃娃的名字,就该是芭比娃娃的小主人的名字。
小主人、孩子、劳恩、安德烈……
校车失踪案!
黎渐川眼神一沉。
他想起安妮这个名字为什么耳熟了。
不久前,他才以艾伯特的身份找费南市警局打听过校车失踪案遇害者名单,里面就有安妮这个平凡的女孩名字。
这个名字很常见,但同时出现在两件有关联的事里,他可不认为真的是狗屁的巧合。
如果安妮真的是校车失踪案死亡的遇害孩子,那么她的芭比娃娃为什么会在安德烈这里?
安德烈,或者说四个货车司机,到底和校车失踪案有什么关系?如果凶手真的是安德烈,那么杀死另外三个司机的动机是什么?会不会和校车失踪案有关?
那根把他们连起来的线,决定性证据,又到底在哪儿?
无数信息和猜测涌进来,黎渐川想得额角直跳,脑壳生疼。
“看看这个。”
宁准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张名片。
黎渐川接过来一看,是梅恩市的法律救援站。
一般这种机构都是公益机构,不盈利,专门由一些公益律师组成,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这种东西出现在劳恩家里很正常,但奇怪的是,宁准作为斐尔,也收到过这个名片。
“劳恩,斐尔,艾伯特……这三个人都是受害者家属。劳恩一个平时老实寡言的工人,突然跳楼示威。艾伯特一个小学老师,费尽心思找关系,见沙利文,蹲在小艾伯特家里,查郁金香路的案子……”
“斐尔在我刚来的时候写了遗书,好像打算割腕自杀。我在他的房间桌子上看到了这个名片,手机里通话记录被清空了,不出意外,他打过这个电话了。”
宁准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一边简单擦着黎渐川身上的脏污,一边挑眉道,“他们的反常,可能都和这个梅恩市法律援助站有关系。当然,这个推测很单薄。上面的电话我也打过了,但对方听到我的声音就挂了,再打是空号。”
黎渐川眯起眼,伸手在宁准口袋里摸了下,拎出来宁准的手机,连网搜索了下,有关梅恩市法律援助站的信息很少。
没官网,没平台。
只在本地论坛上寥寥有几条提到了这个法律救援站。
黎渐川没放过任何一个字母,挨个儿翻了遍,终于看到了一条回帖。
“很感谢救援站的律师先生的帮助,我的官司赢了。请律师先生吃一顿大餐!”
文字下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脸比饼还大的雀斑小子举着热狗眉开眼笑,占了三分之二的照片面积,剩下三分之一,从雀斑小子的胳膊缝隙,可以看到一个低着头在擦手的男人。
男人只有小半张脸露出来,但黎渐川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第一轮审判死于煤气中毒的男律师。
黎渐川心跳顿时快了几分。
他看了眼发帖日期,是本轮审判时间线的四年前。
如果刨除男律师是玩家的这个设定,单纯以游戏内的原身份来看,罗恩家邻居太太认识男律师,并说过,男律师帮娜娜莉打赢了官司。
现在通过这条帖子,可以证明男律师是梅恩市法律援助站的。
而这个救援站,又出现在了第二轮审判的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中。
黎渐川突然想起了第一轮审判中被取出心脏的小丑。
他想他猜到了。
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能真正确认一些东西。
黎渐川深黑的眼慢慢浮起一丝冷冽幽蓝的光。
突然,他的脑袋里传来了一点一点针扎的细微刺痛,原本有些迟钝滞涩的思维竟然随着这疼痛再度缓慢运转起来,就仿佛这疼痛是一只砸门的手,正在拼命为他撞开一扇不同寻常的门。
缺失的两根手指也火烧一样,变得又疼又痒。
这种头疼黎渐川遇到过一两次,但都没什么大影响。
他略微皱了下眉,忽略掉这些不适,拿起毛巾擦了擦宁准变成小花猫的脸。
宁准垂眼在观察那个黑色芭比娃娃,任由黎渐川搓揉着。
黎渐川擦完,思索了几秒,决定还是赌一把,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出了卫生间,进厨房挑了把菜刀,递给宁准:“宁博士,想试试谋杀亲夫吗?”
黎渐川握住宁准的手,沉声道:“来,朝这儿砍……听我说,宝贝儿,我没疯,我还有一次复活机会。现在你杀了我,我就能猜到了。”
他在宁准的鼻尖上亲了亲。
宁准神色一动,抬起头,对上了黎渐川黑曜石一般幽深而璀璨的眼。
不同于平时糅着温柔的冷漠平静,此时,那双漆黑的眼里竟然浮动着一层流离飘散的淡蓝光晕。
那些光晕似乎受到了不知名的吸引,慢慢汇聚着,渐渐在黎渐川的瞳孔深处形成一个神秘黯淡的图案。
这个图案的轮廓还十分模糊脆弱,恍惚不清,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但宁准看到它的那一刻,却心口蓦地一炸,艳丽的桃花眼瞬间弯了起来。
这么快。
他和他的国王,就要久别重逢了……
“舍不得?”
黎渐川扬眉,在宁准眼前晃了下手。
“……好。”
被黎渐川的声音惊回神,宁准垂眼接过菜刀,笑了下:“别怕,哥哥。我认识大动脉,就一下,不疼……”
黎渐川莫名觉得宁准早想砍这一刀了,但没容他再多想,宁准就扬起手,毫不犹豫地一刀划开了他的咽喉。
宁准的手法很专业,挑选的位置一击毙命。
疼痛感大概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黎渐川就意识一暗,脱离了身体感知。
虚无中出现了文字。
“复活次数剩余:0。
你洞悉了死神的脚步,死神也看到了未来的你。
三小时内,请破解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并将真相宣告梅恩市市民。
破解成功,审判门降临;
破解失败,你将会被一枚熟悉的子弹洞穿额头。”
三小时?
熟悉的子弹?
黎渐川睁开眼。
身下传来不断的颠簸,耳边都是沉重苦闷的叹息。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发现他现在正坐在一辆警车的副驾驶上。
而一旁的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那张熟悉的脸,灰发灰眸,正是他本轮游戏的真实身份,检察官。
第79章 于是,他们想自首。
和他猜测的初步一致。
黎渐川扫了眼后视镜, 看到了坐在后排的两个熟人。
他以艾伯特身份遇到过的西尼和强尼。
两人的面部都绷得很紧,眉心褶皱,看得出心情焦虑而沉重, 十分糟糕。
驾驶座上的是个陌生的年轻警探, 在偷偷瞄黎渐川。
黎渐川没太在意。
他在自己口袋里简单摸了下, 果然找到了一个黑色的手机。
这应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检察官洛斯的常用手机,机身比较新, 里面的消息记录被删除过一部分,但仍然可以拼凑出基本的信息——洛斯之所以出现在这辆警车里,是因为郁金香路的案子。
“鲍勃警探呢?”
低头翻着手机,黎渐川低沉开口。
警车内沉闷的气氛为之一动,后座的西尼换了个坐姿,回答的声音有些沙哑:“鲍勃在搜捕唐和斐尔,刚刚在劳恩的老房子附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黎渐川并不意外梅恩市警方的动作和速度。但他也很清楚, 宁准如果想躲起来, 不让人找到, 那梅恩市的警察们也只能抓瞎。
他给宁准的手机发送了条消息, 然后举目看向后视镜,突然问:“那安德烈呢?”
“安德烈?安德烈怎么了?”
西尼一怔, 似乎没料到黎渐川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脸上涌现出不加掩饰的疑惑和迷茫。
但旁边的强尼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神色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也只有一瞬, 他很快收敛好情绪, 迷惑地看向黎渐川。
“没什么。”
黎渐川散漫道:“只是我想把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新闻发布会开在两个小时后, 地点就定在市检察厅的会议室。你们通知一下负责案子的鲍勃警探, 和唯一幸存的受害者安德烈,让他们准时参加。”
“你确定, 洛斯检察官?”
西尼立即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严肃地盯向黎渐川:“您确实拥有提前召开发布会的权力,但现在外界的舆论和警方的压力您也非常清楚,我们的发布会是要公布真正的真相的。”
黎渐川颔首,看了眼车上的导航地图:“我确定,西尼警官。”
让梅恩市的市民们知道案件的真相,再加上最后还给他的检察官身份,这轮审判的要求几乎是明摆着告诉黎渐川,要让他提前召开发布会,并在发布会上发言,揭示一切了。
西尼眉心微皱。
但他似乎很了解洛斯的性格,没有再多劝阻,而是拿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安排。
警车飞快驶到警局。
黎渐川去见了一下老局长,就把通知下达了下去,整个警局开始兵荒马乱地准备。黎渐川从老局长办公室离开后,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警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上了辆出租前往鲍勃警探家,在路上一边翻检察官权限可以查询的更详细的郁金香路案子的档案,一边往梅恩市第一医院打了个电话。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掠,阳光刺眼。
大约两小时后。
一辆出租车停在检察厅门口,黎渐川下车戴好帽子,拎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快步走进发布会现场。
“洛斯检察官!请问您执意要提前召开发布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们有了指认沙利文的关键证据了对吗?”
“所有证据都指向沙利文!洛斯检察官,社会需要的是公平正义,而不是权势金钱的腐蚀!”
闪光灯连成片。
人群蜂拥而至。
这件引起整个梅恩市动荡的连环凶杀案闹得人心惶惶,备受媒体记者们关注。
沙利文的被保释和劳恩的死更是将原本就阴谋论的怀疑推向了舆论的巅峰,此刻不论是普通民众,还是新闻媒体,全部都已经为沙利文定了罪。
至于定罪的证据是否确凿,罪名是否成立,他们都可以假借权势压迫的理由,不予理会,不予信任。
他们只需要用所谓的公理舆论,来为自己心中的罪犯判刑。
宽敞无比的会议室已经挤满了人。
黎渐川压低帽檐,没有回应任何问题,面无表情地分开不断涌过来的人群,走到最前排。
他刚一站定,就看到鲍勃警探带着几名医生护送安德烈进来,将安德烈送进旁边的玻璃隔间内,避免他的精神状况受到外界刺激。
安顿好安德烈,鲍勃警探冷着脸对黎渐川点了下头,敲了敲话筒。
震响的噪音扫过会议室内的嘈杂,压下了所有议论声。
“各位梅恩市市民,有关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具体调查和结果,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今天这场新闻发布会,警方和检察方将会公开部分……”
黎渐川在脑海中整理着混乱的线索,表情老神在在。
等到鲍勃和老局长长篇累牍的官话讲完后,他才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粗暴地拉过话筒,冷淡道:“我是检察官洛斯。首先我想对迎接我进来的那几位记者小姐说,法律是讲证据的。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中,沙利文先生只是嫌犯。”
“金钱和权势很可能会吞噬法理与公正,但形成舆论风暴的偏见和臆测同样会。钱权不是原罪,希望各位的公正同样适用于自己。”
毫不遮掩的讥诮讽刺像是在撕扯许多人的面皮。
会议室内顿时躁动起来。
警官们匆忙维持秩序,不满地瞪向黎渐川。
黎渐川视而不见。
他继续道:“接下来,我想告诉各位市民,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我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并抓到了凶手。”
谩骂与议论的声音一静。
“这场凶杀案并不是梅恩市警方能力不够,才一直没有破获,而是因为这件案子牵连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警局内部咬开了一个口子。”
黎渐川迎着各色探究惊疑的视线抬起眼,平静道:“我对真相的了解或许并不完全。但我认为,这场凶杀案应该从三年前的那个儿童拐卖案说起。”
他看到前排坐席上有一个身影微微一震。
“在来到发布会前,我去鲍勃警探的家中拜访了一下。关于我私闯民宅的问题我承认,但我们稍后再谈。现在我要说的,是我在鲍勃警探的家里发现了一张藏在他的荣誉相册里的,很不起眼的合照。”
黎渐川察觉到了鲍勃警探冰冷的视线,但他没理会,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了投影上。
照片的日期是三年前,照片里一群瘦骨伶仃的孩子挤在一起,簇拥着中间蹲着的鲍勃警探和安德烈,孩子们笑容灿烂,鲍勃警官意气风发。
“我查询了一下三年前儿童拐卖案的案件记录,发现在这起案子里表现最为亮眼的,就是鲍勃警官。在此之前,鲍勃只能说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警探,并没有在办案能力上显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黎渐川尽量模仿着梅恩市的英文口音腔调:“而鲍勃之所以在儿童拐卖案中表现很好,是因为他找到了破案关键,并得到了案子举报人的帮助。巧合的是,这位匿名举报人,就是安德烈先生。”
“而安德烈,就是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真凶。”
黎渐川的解答过程,是面向本轮审判,“宣告给梅恩市市民”,而不是真的要对梅恩市的市民们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
所以他打算不理这群大白菜,直接进行本轮审判的解谜。
“安德烈在儿童拐卖案中认识了鲍勃警探,两人之间有了联系。但这种联系很脆弱,而真正让他们变得紧密的,应该是为两人拍这张照片的人。这个人按照我的推测,很可能是和鲍勃警探关系很密切的人,而这个人有把柄在安德烈手里,或者和安德烈存在某种交易。”
“他把鲍勃和安德烈拉在了一起,所以那些关键时刻的监控,杀死化验科女法医的子弹,应该都是来自我们的鲍勃警探。”
鲍勃注视黎渐川,眼神很平静,一点被怀疑的恼怒之色都没有。
一张照片和主观臆测,正如黎渐川之前所说的,确实无法给人定罪。
但魔盒游戏的评判与严谨的取证断案,却明显不同。
黎渐川松了下领口的扣子,道:“儿童拐卖案破获后的第三个月,费南市发生了一起校车失踪案。”
“安德烈和小艾伯特他们四个货车司机固定跑的那条路线,在校车坠河的路段有部分重合。费南市警方也调查过安德烈四人,但那段路监控正好坏了,而安德烈他们有加油站的员工和监控作证,校车里的孩子死亡的时间,他们应该在加油站休息。”
“证词记录和监控我从费南市那边拿到了。安德烈四人确实出现在加油站过,但他们似乎和员工很熟,打了声招呼,就都躺回了车上,开始补觉。”
“这补觉的两个小时内,只有小艾伯特出来上过一次厕所,其他三人没再露面。我对这段时间他们是否真的还留在加油站,持有怀疑态度。而如果他们不在加油站,那他们又会去哪儿?”
黎渐川拿出宁准在路上偷偷给他送来的芭比娃娃:“我联系过校车失踪案的死者安妮的父母,这个芭比娃娃被确认是安妮的,而安妮和安德烈、劳恩都完全没有交集,这个芭比娃娃却诡异地出现在了安德烈的父亲,劳恩家里。”
“我猜,安德烈先生,是想留着它,作为一次有成就感的完美犯罪的炫耀物吧。”
说到这里时,黎渐川忽然想起了第一轮审判寄给娜娜莉的包着小孩舌头的旧报纸,那些旧报纸上大多是寻人启事,尤其是寻孩子的启示——在这轮审判中,小艾伯特也有过收集三年前旧报纸的行为。
如果说,寄给娜娜莉的纸箱,就是这些货车司机寄的呢?
黎渐川微微皱眉,却没继续深想。
他灰色的眼睛抬起来,冰冷的声音里带着质问:“校车失踪案的案件记录里,写了校车表面有撞击痕迹,但被判定为司机酒后驾车,撞在了护栏、树木和山体上。我想知道,一个即将开车带孩子们郊游的校车司机,会突然酗酒驾车吗?两天后打捞上来,司机身上都有酒味,那两天之前开车的时候酒味应该更浓,车上的老师领导多名,就没有人制止司机开车?”
他的声音缓了一下:“校车失踪案的证据缺失太多,三年后的现在已经无法调查。”
“但如果这件案子与四个货车司机有关,那么我想当时的情景应该是安德烈四人有预谋,或偶然地遇到了载满了孩子的校车。他们追逐校车,用危险的驾驶动作干扰校车,校车司机紧张之下撞到了山体,想要报警,却被四辆货车撞进了河里。”
“或许当时校车里的人尝试过自救,游上岸,因为那时候是盛夏,车窗都是打开的,孩子们和女老师完全可以钻出来。”
“但按照现场的照片痕迹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爬到岸上,而岸边的这堆鹅卵石,明显凹进去了一部分,露出来的颜色比较深,潮湿,和周围的鹅卵石不一样,我猜,你们就是用这些鹅卵石,把露头的孩子砸下去的吧。”
“有一部分孩子有磕碰的伤痕,但被泡得太久,很难验伤确认。而鹅卵石沉在河底,也无从搜寻。”
“至于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为什么会发生,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大概是在校车失踪案发生的三年后的某一天,安德烈发现了另外三个货车司机居然还拥有那么一点属于人的良知。他们从未忘记过自己犯下的罪行。他们痛苦万分,日夜受着折磨,不敢去面对家人和朋友……”
“于是,他们想自首,并叫来了安德烈商量。”
“安德烈没有阻止他们。”
“而是在离开了小艾伯特的出租屋后,找上了鲍勃,设计了一场周密的谋杀与栽赃计划,将他们全部杀害了。”
第80章 这是你的游戏,请谨慎行事。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疑与震骇。
但他们明显无法接受黎渐川这么简洁草率的推断, 一时嘈杂声掀起,如高亢的浪潮一样向着前排挤压过来。
无数双手举起来,媒体记者们迫不及待想要提问发言。
神色镇定的鲍勃警官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冷厉的讥讽:“洛斯检察官, 你只用一张偷来的照片, 就进行毫无根据的臆测, 还以此来推理凶手身份,把和这件案子毫无关联的三年前的旧案翻出来混淆视听……”
他身体前倾, 气极反笑:“这真的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动机不足,证据不足,解释不通的地方多如牛毛。洛斯检察官,我建议您不要丢人现眼了,还是安静坐下等待其他人的发言吧。”
笑容一冷,鲍勃重重靠进椅子里,锋利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刮在黎渐川身上。
警方的其他人显然也很赞同鲍勃警探的话, 纷纷点头, 嘲讽不悦地看着黎渐川, 其中一个坐在黎渐川身旁的警探还想伸手夺过洛斯的话筒, 赶紧终止这场可笑的发布会发言。
镁光灯刺眼。
不加掩饰的谩骂声从市民中间传出来,记者们尖锐刻薄的话语也冲入耳中。
不过黎渐川对这个场面早有预料。
就像鲍勃说的, 他这段话将儿童拐卖案、校车失踪案还有郁金香路杀人案联系起来,证据单薄, 就是在猜测, 称不上推理。因为黎渐川也心知肚明, 五轮审判, 圆桌真相, 在现在这第二轮审判里,还远远无法达到真正破解的程度。
哪怕是真正的推理大师与大侦探在这儿, 也不会得到准确答案。因为圆桌整个棋局,还没有布子完成。
而这种情况下,黎渐川之所以先说出了依据单薄的初步猜测,只是为了观察试探在场几位关键人物的反应,顺便对梅恩市市民公布真凶。
既然这些案子之间拥有暗线联系,那他就可以利用一些与这条暗线有关的说辞和态度,来看一看这些人在所谓的圆桌真相中真正的角色和关系——鲍勃从强作镇定到后面真正放松,开口反击,强尼自始至终的低头玩手机,安德烈的无辜表情和对外界媒体微不可察的观察……或许,他们都是那张圆桌形成的众多拼图中的一块。
本轮审判只是需要“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真相”,而不是圆桌的真相,与所有案件的真相,但如果真的只专注于本轮审判的郁金香路案,而不能抓住机会试验发掘,那么等到最后,圆桌的真相恐怕就跟他无缘了。
黎渐川赌性很强,既然决定要赌这一次,那就要赌个大的。
“洛斯检察官,你的发言时间要到了,不如去后面休息一下……”
西尼眉头紧皱,拉开椅子站起来,就要去扶黎渐川。
“稍等,西尼警官。”
黎渐川挡住他的手,在上衣的口袋里摸了摸,一抽,果然又是熟悉的答题卡和钢笔。
周围人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黎渐川猜测,他们应该是看不到纸笔,玩家的答题卡和钢笔,只有玩家本人可见。
“我刚才所说的一切,确实只是猜测,没什么决定性证据,也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有一点我很肯定,安德烈确实是郁金香路杀人案的凶手,并且他的两个帮凶,警局内的内鬼,就是鲍勃和强尼。”
黎渐川眉梢微扬,原本属于检察官的冷漠严肃的神情一变,转为了一股野性的肆意与散漫。
他在西尼脸色微变,按住话筒阻止他前,干脆利落地拔开了手里的钢笔笔帽。
一行墨黑的花体英文流畅地书写在了空白的答题卡上,层层雾气瞬息涌出,将黎渐川环绕保护起来。
眼前的景象一晃,黎渐川出现在了熟悉的答题卡内的白雾世界。
“安德烈是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真凶。”
这行由黎渐川书写在答题纸上的英文缓缓消失在半空。
另一行文字取代它,出现在了黎渐川眼前:“安德烈犯案的动机是什么?”
黎渐川踩着脚下白雾凝聚的实地向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前方被白雾遮蔽的四道模糊的身影。
他把乱七八糟的干扰从脑袋里扫干净,回答得很简洁:“杀人灭口。”
“虽然你要的答案只是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但安德烈的杀人动机确实是来源于三年前的校车失踪案。”
黎渐川对着面前的雾气说:“校车失踪案无从调查,暂且不提,但是安德烈他们四个,应该就是校车失踪案的凶手,或者与这个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而这种关系让四个人三年以来,都对这件事念念不忘,生活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比如小艾伯特。”
黎渐川眼神沉凝,声音顿了顿,道:“按照他的哥哥艾伯特对他的关心,小艾伯特搬离老房子,自己窝在简陋脏乱的小出租屋,这点说不通。除非他有什么秘密,不能被艾伯特知道,只有独居才不会被发现。”
“而这种秘密却又不怕租客,或者说需要租客的热闹,不然小艾伯特不会选择合租。只是整租,环境会更好。”
“此外,小艾伯特还搜集了很多三年的旧报纸,其中涉及最多的内容,就是校车失踪案。另外,按照租客们的描述,小艾伯特沉默内向,和租客交流不多,他的私人物品也几乎不会出现在客厅之类的公共区域。但他又很喜欢在客厅休息小坐。”
“我认为小艾伯特是在恐惧。”
黎渐川的脑海中慢慢还原出那间逼仄脏乱的出租屋,和警方有关租客笔录的几句简单文字。
“他只是个普通货车司机,出于某种原因,在校车失踪案中充当了一个反面角色,或者说凶手。他的性格内向胆小,有点自卑,或许还有一丝敏感忧郁。”
“他怕和艾伯特长期处于同一屋檐下,会不经意间说出某些东西,被怀疑。或者说,艾伯特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在小艾伯特死后,爱护弟弟的艾伯特表现得太过冷静了,他第一的选择不是愤怒质疑,而是调查,这个反应在一名小学老师身上出现,很奇怪。”
“为了不被艾伯特发现,也可能是为了不连累艾伯特,小艾伯特搬出了老房子,独自居住。但他又需要有一些熟悉的陌生人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防他在孤寂的环境中心理出现问题,被压垮。”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小艾伯特可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危险,所以他需要几位可以充当证人的租客。”
黎渐川摸了摸下巴:“当然,除了小艾伯特,其他司机可能也会多少有些反应,根据他们的性格不同,想法不同,反应也会不一样。其中最正常的,应该就是安德烈。另外,我发现从这个案子出现在我眼前,到现在,这四个货车司机里,有一个人,却似乎总是被有意无意地忽视着。”
“四名司机,我第一次身份,是第三个受害者安德烈的父亲,劳恩。第二次身份,是第二名受害者的哥哥,艾伯特。第三次身份,是法医唐,在这个身份中,我见到了第四名受害者山姆,也是斐尔的父亲。”
“那第一个受害者呢?”
“他简直像是隐形了一样,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在我见过的任何人口中,除了警方案件档案里。”
黎渐川手指抬了下帽檐,微眯起眼:“我拿到最后这个检察官的身份后,去警局调了最高权限的档案记录,终于知道,四个货车司机中的第一名受害者,叫做达克。而我之所以没有见别人提起过他,一是因为他的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挺长时间了,当时现场没有任何线索和发现,二是因为,在他死亡的两个月前,他最后一位亲人,他的母亲,就已经逝世了,他没有亲属为他申诉,鸣不平。”
“之后,我给梅恩市第一医院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就是询问心脏科的医生,达克母亲的心脏病史。梅恩市就这一家正规医院,心脏病不是个小病,达克母亲既然长期有心脏病,并最后死于心脏病突发,那么梅恩市第一医院就应该曾有过就诊记录和开药记录。”
“其中一位医生告诉我,他和达克的母亲很熟悉,达克的母亲有心脏病很多年了,非常注重保养,尽量使自己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而且达克母亲的药瓶一直挂在身上,保证可以及时吞服,所以达克母亲受到刺激,突发心脏病死亡,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不过心脏病人死于心脏病,这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事。”
“但我猜,达克母亲受到的刺激,很可能就是知道了达克三年前做的事,或者撞破了什么。”
黎渐川本能觉得达克母亲的死亡时间和原因有些奇怪,更重要的是,就在达克母亲死后不久,货车司机四人就在小艾伯特的出租屋小聚了一次,其他租客见到过,但只在笔录里提了一句。
况且,四个都是受害者的朋友见面喝喝小酒,警方也不会太过怀疑。
可有谁会在相依为靠的母亲死后不足一个月,就出门喝酒聚餐?
“我对达克没有任何线索上的了解,但我认为正常情理下,达克和他母亲的关系不会差到很快就能让达克遗忘悲伤的程度。所以他来到这里聚餐,应该是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就像我之前所猜测的,他想自首,或者说去告诉警方一些校车失踪案有关的东西。”
“母亲的死很可能被他归结为自己的错。而长达三年的鬼祟躲避的日子,应该也并不好过。”
“这四个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聚集在一起,但他们的心很明显不是齐的。”
“那天的聚会其他三人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在达克离开后,他们却恐慌了,害怕了,在安德烈的提议下,剩下三人杀掉了达克。”
随着黎渐川的这句话,面前的雾气终于渐渐散开。
这处场景是黎渐川很熟悉的小艾伯特的出租屋。
四个男人围坐在地毯上,啤酒罐和炸鸡烤肉随意地堆在矮桌边,满脸胡渣、神情憔悴不堪的达克抓着头发,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虽然近在咫尺,但黎渐川听不到声音,也看不清口型,只能凭借神态和动作的观察判断情景。达克说着话,山姆在沉默地喝酒,小艾伯特布满了血丝的眼球转动着,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山姆,最后落在达克身上。
而安德烈,他靠着床脚,一脸感同身受的悲伤,揽着达克的背拍着,似乎是在安抚他。
听到最后,安德烈点了点头,好像答应了他什么。
达克如释重负,捂着脸哭了起来。
四个人的聚餐直到凌晨才结束。
达克离开后,安德烈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小艾伯特纠结又痛苦地低声说了句话,安德烈扫了眼山姆,原本悲伤温和的神情一变,微红的眼睛带着阴冷狠厉之色。
他们不想去坐牢,也容不下达克脆弱的背叛,于是经过一个月的缜密计划,他们在一个雨夜,在郁金香路上杀死了达克。
眼前的画面凝固到了大雨瓢泼的暗夜。
漆黑的夜幕上雷电交织。
郁金香路的路边树林中,达克趴在地上,后脑勺流出汩汩的鲜血,随着雨水,渗入泥土中。
黎渐川站在这个真实的案发现场,雨丝打湿他的制服。他蹲下检查了下达克的尸体,边看边道:“达克不被人经常提起的第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死没有值得太过重视的线索。郁金香路的第一个案子做得非常完美。”
“没有凶器,没有线索,没有证人,没有监控录像,三名司机互相为对方做不在场证明,而且后来这三人也都遭到了杀害,将他们摆到了受害者地位,不再被怀疑……另外,达克简单的人际关系中,除了沙利文,也没有更多的可怀疑对象……”
“我看到这部分档案记录时,曾经动摇过凶手是安德烈的想法,但后来我重新理了下线索,认为现在我说的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第一个案子,是三人作案。而剩下的三个案子,两个是安德烈继续杀人灭口,一个是他自导自演。”
“因为他疯得太巧了。”
黎渐川顿了顿,摸了下侧脸的雨水,沉吟道:“我始终认为,这四个司机之间的关系是以安德烈为主导的。达克的表现,让疑心深重,不相信任何人的安德烈下了决心。而达克的死,也让他们三个之间产生了猜疑。”
“能杀掉一个,就不会杀掉第二个吗?”
“他们也在怀疑彼此。”
“而小艾伯特和山姆,或许还只停留在怀疑阶段。但安德烈,却因为有警方内鬼的帮助,而直接动手了。之前那一个月的设计,不仅仅是针对达克,还针对着其他两个人。”
达克的死亡现场陡然模糊。
黎渐川出现在了郁金香路的另一段路上,漆黑的夜无星无月,两个男人并排在前面走着。
按照推测,黎渐川认为安德烈应该是叫小艾伯特出来商量所谓的一块杀掉山姆,以防泄密的计划。
但很快,小艾伯特略一晃神,就被安德烈用一块湿手帕捂住了嘴,拖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这个路段的监控很是时候的坏了。
“小艾伯特的死和安德烈自导自演的被追杀之间,只隔了一天,我猜应该是安德烈知道,小艾伯特的死一旦传到山姆耳朵里,山姆说不定会鱼死网破,所以安德烈才立刻自导自演了一出。”
“而郁金香路案之所以被合并为连环杀人案,也就是从安德烈这里开始。我有理由怀疑,这是鲍勃和安德烈的计划,因为成为连环杀人案后,作为位处中间的受害人的安德烈就可以洗清大半嫌疑。”
景象转换。
安德烈制造好现场痕迹,将测量过的匕首夹在两块木板之间,扎在了自己身后。
他推倒木板,将木板上的血迹全部弄乱,然后一头向后,磕在了树上。
几乎同时,警笛声和救护车声传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画面,让黎渐川不由得想起了自杀的娜娜莉,也是那么凑巧,娜娜莉重伤濒危,被正好赶来的警车救护车救走。而现在的安德烈,和娜娜莉一模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安德烈的案件,被定义为连环凶杀。
而紧接着,在警方还未来得及调查好受害者之间的人际关系,保护上山姆时,山姆就被杀害了。
“山姆的体格比起其他人健壮一些,他被开肠破肚,应该是没有被安德烈的药物马上迷倒,挣扎时很厉害,咬到了安德烈的指甲,并且咽了下去。安德烈为了避免留下证据,就割开了山姆的胃。”
“且和现场照片一样,将山姆丢到郁金香路旁的小人工湖里,模糊了血迹。另外有鲍勃做内应,警方想调查出什么,恐怕也调查不出。”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大致就是这样。”
黎渐川缓了口气。
眼前那行文字再次变化。
“为什么确定安德烈为凶手,鲍勃、强尼为帮凶?”
“这要感谢你给我的三次复活机会,或者说,死亡机会。”
黎渐川扬眉,抬手松了松领口,“首先,我成为劳恩时,中毒而死,毒在白粥里,而护工不是凶手,警方说护工在电梯里没有遇到任何人,电梯外有监控,无异常,电梯内监控坏了。”
“我之前的身份没有权限,所以想调查也无从谈起,但恢复为检察官后,我说过,我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是打给心脏科的,第二个就是打给医院监控室的。”
“我要了护工在一楼进入电梯时,和在六楼走出电梯时的监控录像。”
“然后我发现,护工拎着粥碗进入电梯,电梯里没有任何其他人,这证明护工没有说谎。可是电梯上升到六楼后,却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到了医院的最高层,十楼。在十楼停了大约十几秒,就再度向下,出现在六楼。”
“我立刻调了十楼的监控,发现监控录像里,十楼的电梯门前,安德烈的护士正推着他的轮椅,打算带他下楼进行晨间运动。电梯门忽然打开,护工以为到了六楼,做了一个走出来的动作,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安德烈和护士,知道自己可能忘了按楼层,所以立刻又退回了电梯里。”
“而出于对安德烈的精神状况的考虑,护士没有推着安德烈一起进电梯,而是对护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下一部。但是就在这个过程中,监控录像比较模糊地记录了他们双方之间一个短暂的靠近。”
“安德烈的轮椅高度很低,和护工提的粥碗、勺子恰好持平。一个擦肩,足够安德烈把一些药物撒进敞开的粥碗里。”
“而护工说的也确实没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人,因为安德烈和护士没有进去。不过我认为所谓的忘了按楼层,不太可能。应该是电梯的按键被动过手脚。当然,这些只是怀疑。”
黎渐川眼底泛起淡蓝的光芒。
灰色发丝在他眼前轻轻一晃,他说:“不过再之后,看完了这些监控,我打出了第三个电话。是给安德烈的主治医生。”
“他告诉我安德烈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医院,几乎全天24小时都处在观察监控下。只有一个时候例外,那就是警方过来询问案情时。主治医生说,鲍勃和强尼来得最勤。鲍勃作为主要负责人,一直没有放弃过从安德烈这位幸存者口中得到线索答案,所以会经常过来。”
“而在鲍勃或者强尼警官询问时,是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且不会处于监控录像下的。这不太和规矩,但医生不了解警方办案流程,也无从质疑。”
“不过太凑巧了,鲍勃、强尼去询问安德烈的那几个时间段,恰好就是山姆遇害、艾伯特被害、被杀的时候。而且艾伯特被电,我没忘记,那是强尼带的路,在电线垂下来时他的反应太快了。”
“快得,就像早就知道电线会断一样。”
对于强尼的怀疑,其实是从检察官时在车上试探的那句话开始的,但黎渐川联系前后回想起来,就有了更多的怀疑。
“鲍勃,强尼,这两个警探为什么会甘愿去帮助安德烈,做安德烈的帮凶,我一开始也很疑惑。但在知道那个法律救援站的存在后,我有了一些猜测。我认为是它将这些人联系起来的。”
“具体的我暂时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就是栽赃沙利文,舆论压迫定案这件事,绝对有这个救援站的影子在背后。要说它无辜,我可半点不信。”
“如果按照目前太过稀少的线索,姑且猜一下的话,我认为安德烈应该是得到了这个救援站的某些帮助。沙利文之所以被定为嫌犯,一是他习惯独居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二是他的名贵定制表带,被发现在山姆死亡的现场。”
“单凭这些根本无法定案,而这个案子越往下拖,就越会引起重视,很难再继续隐瞒下去。”
“所以,在沙利文花钱保释的这个时间,救援站利用愤懑心理,给受害者家属们递出了名片,并煽动他们以极端方式来进行舆论压迫,威胁警方重新逮捕沙利文,尽快定案。不是人人都对法律和办案流程有了解,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理智的,不为感情左右的。”
“况且,富二代杀人,弱者控诉,在天然地位上,人们就更容易同情且相信弱势群体。舆论风暴更易形成。”
“于是,就有了劳恩跳楼拉横幅,斐尔差点自杀这两件事。其中劳恩跳楼,我经历了,以那时候额状况看,我认为劳恩并不想真的跳楼。他是个父亲,还有安德烈要照顾,不会草率结束生命,而他之所以掉下去了,是因为有人在天台边缘撒了香油。”
“有人不想让他活着下去。因为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噱头。”
“另外,我想我之所以在劳恩的时候被毒死,可能是因为我跳楼没死,且第一时间去看了安德烈。安德烈应该知道这场设计,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劳恩没死,他不感到惊喜,而只觉得惊疑。”
“还有劳恩去看他的这个举动,安德烈怀疑,劳恩知道了什么。所以已经杀红眼的安德烈,直接对他的父亲动手了。”
“其实我猜测,鲍勃或许一直都认为受害者家属们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所以一直在监视着家属们。一旦有什么线索被发现,他就会立刻通知安德烈下手。比如艾伯特。至于法医唐,在我成为他之前,他应该大张旗鼓在警局说过要去殡仪馆,所以那些警探才都知道。鲍勃也知道,所以安德烈才去了殡仪馆。只是安德烈应该没见过唐,所以才误杀了皮特。当然,这可能也是玩家接触线索就会死的规则惯性。”
“最后一点。”
黎渐川额角有些抽痛,他微微皱眉,说了半天话的嗓子沙哑起来。
“安德烈的一头红发太过显眼,所以我在休息室监控录像里看到的戴帽子的光头清洁工,应该不是光头,而是戴了头套的他,模糊了特征,但擦眼睛的小动作暴露了他。我的第三个电话也问了那位主治医生,安德烈是否有眼疾。”
“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保洁员,殡仪馆那个人,还有追杀法医唐的人,都是安德烈。这算是我消除犹豫,彻底肯定安德烈的凶手身份的最后一项证据。”
黎渐川话音落,身上的东西一样样漂浮出来。
存了医院发来的监控录像的手机,芭比娃娃,照片,指甲……都一一泛起亮光。
眼前景象忽地一变,白雾散去。
黎渐川再次出现在会议室的座位上。
他抬眼环顾四周,发现鲍勃和强尼脸色难看,而其他人都或是震惊,或是怀疑,或是若有所思,整个会议室十分安静,看来刚才黎渐川的作答,答题卡选择了一种形式展现给了发布会上的人。
黎渐川收回视线,低头看向答题卡。
笔尖停在末尾,答题卡上却一片空白。
在黎渐川的注视下,一行字慢慢显现出来。
“答题完毕,正确率百分之九十,完整率百分之八十一。
时间到,审判门开启。”
这个分数不出黎渐川的意料。
即便他还有一肚子的懵逼和疑问,但本轮审判只要求破解“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而单纯从这个案子的角度来看,他的失误和缺陷虽有,但已经很少了。
通体漆黑,雾气缭绕的审判门出现在他面前。
黎渐川扫了眼墙上的钟表,距离三小时到点,还差不到十分钟。
手里的答题卡和钢笔在渐渐变得透明。
看着虚幻飘来的白雾,黎渐川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忽然觉得,面前的纸笔或许是有智慧和生命的。
鬼使神差地,他趁着答题卡彻底消失前,飞快在上面写下了一个问题。
“在我成为本轮最后的检察官身份后,为什么会突然恢复了被剥夺的双腿行动能力?”
黎渐川写完,也没期望真的得到什么回应。
但偏偏,这张即将消失的答题卡吸收了墨水,竟然真的显出了一行模糊的字迹。
那行字一闪而过,化为雾气。
但黎渐川看到了。
他眼底的光慢慢沉落下来,凝成了一片暗色。
关于那个问题,答题卡回答的是:“你的监视者献祭了他的部分意识体,弥补了你因圆桌漏洞而受到的伤害。
这是你的游戏,请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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