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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你一直在催眠自己!


    那声音像是被黎渐川的逻辑绕晕了, 静了几秒才说:“你说这是一个循环的圈套,还要按照这个圈套走吗?而且两个镜像,你已经杀死了一个……”


    小梳妆镜映照出黎渐川冷峻深刻的五官, 通道里一环环层叠闪烁的光门将他的眸光与神情映得幽昧难明。黎渐川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微微一哂:“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其实一个都没杀死, 不是吗?”


    不等内心那道声音再开口,他又道:“你听说过沉锚效应吗?”


    “我不太专业地解释一下, 这个东西从心理学上来讲,就是人类的思维和逻辑往往会被自己所得到的第一信息影响。这个信息就像是落进海底的锚,将人的思维逻辑固定在了某个范围或定式内。”


    “从我脱离大部队出现在这里,看到那些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看到那些镜子,我就已经遇到了这样一个锚。”


    “周围和我一样的人,镜子, 这些无一不是心理和思维上的导向与暗示。只要对这种情况抱有警惕怀疑的人, 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诸如镜像, 或复制这些东西上去。”


    “之后, 一个好像来自未来的‘我’出现了,并给了我警示, 直接告诉我有两个镜像,杀了他们才能出去。这个意外可以说实打实地坐实了我关于镜像的猜测。”


    “但我或许并不相信未来的那个自己说的话。为了让我相信, 接下来, 我又遇到了被击毙的另一个自己, 他也让我杀掉两个镜像, 但也告诉我不要相信‘自己’。”


    “在我本来就怀疑血字那里的自己时, 又出现了一个被击毙的自己让我不相信自己,这种情况下, 一般人都会陷入将信将疑地判断和纠结中,并开始潜意识里确信自己进入了时间循环中。”


    “而这个时候,我又在镜中,遇到了一个可以和我对话交流的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自己。”


    “他的态度和言语中透露的信息,会加深我的判断逻辑,让我相信自己是在与两个镜像周旋,并且陷入了时间漩涡,难以逃脱。”


    “而这个时间循环的猜测,是很表面的东西,随便猜猜就能猜出来。但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个聪明人,考虑事情不会只考虑表层。”


    黎渐川非常不要脸地自夸了一句,嗓音低沉道。


    “所以我自然会从你们隐藏的矛盾之处里看出更深一些的答案,就比如我刚才说的时空上的圆。”


    “这是从简单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循环中总结出来的内容,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直接透露的,甚至隐藏得还有那么点深。而人类总是会相信自己经过深思熟虑,排除种种怀疑矛盾后得到的真相。”


    “我会相信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法打破的圆中,然后开始思索其他时间线的自己,寻找突破的办法。”


    “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想我也就永远失去了离开这里的机会。而这机会近在咫尺。”


    说着,黎渐川看了眼前方。


    那是镜中穿梭他选定的一个出口。


    在刚进入镜子废墟时,他曾考虑过使用镜中穿梭的可能性,但由于危险未知,所以暂时放弃了。可即便是暂时放弃,他也在某些路过的镜子表面留了镜中穿梭能力特有的定位,以备意外之需。


    而这个出口,就是他定位的镜子之一。


    “看来你的真实判断,并不认可时空上的圆。”内心的声音道,“而且,你认为你见到的三个自己……不是自己?你不相信他们的话,不打算去杀那两个镜像,或者你怀疑他们就是镜像,在欺骗你……所以你打算直接从这里穿梭离开?”


    黎渐川难得耐心地听这声音说完,才慢悠悠道:“既然你这么说了,看来直接离开是真的会死。”


    那声音茫然道:“你在说什么……你现在必须尽快做个决定!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


    “确实不能再耗下去了。”


    黎渐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盯着镜中自己的双眼,用一种有点奇怪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声音渐趋低缓:“我想,你们应该为我安排了至少四个死局。”


    “第一个,就是我听信了‘自己’的警告,去杀所谓的两个镜像。但这两个镜像必然很难找,然后你们就有了充分的时间来瓦解我,迷惑我。这样的选择也证明我是个傻子,应该很容被迷惑。”


    “第二个的话,应该是我得出了时空上的圆这个答案后,选择相信这个答案,返回镜中穿梭的入口,然后就真的一脚踏进了这样一个圆中,用自己的思维圈住了自己,永远也走不掉。”


    “第三个死局,大概就是刚才,我否掉了时空上的圆,知道了它是个在逻辑上有着较深层次的陷阱,就是为了让我回去,让我放弃这次镜中穿梭,陷入真正开启的圆中。于是我选择直接穿梭,离开这里。而当我到达出口时,因为我没有达成离开条件,自然也就会死亡。”


    “至于第四个,也就是现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两个镜像,其他时间线上的自己,不知该不该相信的警示,圆……这一切因素会让我困惑,从而忽略掉很多事情,让自己陷入死局。”


    黎渐川顿了顿,用低沉如梦境深处的晚钟的声音轻轻道:“就比如,你现在的那些小动作。”


    说完,他将口中的口香糖吐到了塑料纸上。


    脑海内安静片刻,那道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很早就怀疑我了。”


    “废话。”


    黎渐川冷嗤道:“脑海里突然出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是人都会怀疑。只不过有之前突然出现的所谓危险预知的情况,正常人只会怀疑自己人格分裂或者是在这里突然诞生的某种怪异能力。”


    “但不好意思,我不太正常。”


    黎渐川眯了眯眼,眉梢微扬:“我对自己这颗脑袋的了解,比开过我瓢的医生还多。分裂,和多出任何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在我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当我确定确实是有两个镜像存在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和给我危险预知的那个家伙。”


    “你们就是那两个镜像。”


    “那些警示有对有错,真假掺杂,所以才容易搅浑逻辑。不过有两个镜像这件事没错。而且,也确实只有杀了你们,我才算达成离开的条件,可以从这个镜中出口完好无损地离开。”


    “至于你们的目的,无非是杀了我,或者困住我。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迷失,或被你们在拉长的时间里不知不觉找到漏洞,一点点瓦解崩溃。”


    “从我在镜子废墟第一次直视镜子里的自己,我就已经落进了这个陷阱。”


    那道声音沉沉笑出声:“这次你真的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既然你认为我是镜像,是在陷害你,一直都在真真假假地暗示你,引导你,让你的思维一层层破开,答案一个个否定,那你现在就相信你的答案了吗?你不怕是下一个陷阱?”


    黎渐川道:“我说过,人类总是会相信自己经过深思熟虑,排除种种怀疑矛盾后得到的真相。我也不是例外。”


    像是听出了黎渐川语气中的决断,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相信我们拥有破绽。仅靠逻辑上的辨别,无法确认之前的答案是错的。”


    “我认可你的后半句。”


    黎渐川道:“但你们的破绽不少。而最大的那个破绽,就是等在镜中通道内的那个我。”


    “什么?”那声音透出讶异。


    “第一,他太弱了。如果我这么弱,现在坟头草都几米高了。”黎渐川不知真假地随意说着,“第二,他的话里漏洞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如果我这么说话,舌头早就被切碎扔进太平洋喂鱼了。”


    “另外,如果真按照我的逻辑来,我不喜欢云山雾罩那一套,我会一开口就告诉另一个自己,我在其他时间线醒来后得到的记忆是什么。还有,等在这儿的那个我既然已经知道有其他时间线存在,又凭什么认为来的一定是过去的那个他呢?难道不能是来自其他时间线的自己?”


    “——选择用其他的‘我’来布置这个陷阱,是你们最大的失误。”


    那道声音笑了声,缓缓道:“既然你知道我们的陷阱中有拖延时间这一环,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小动作,那为什么不动手呢?或许你不知道该怎么对我们动手?毕竟我们就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就是你……”


    “谁说我没有动手?”


    乌黑的眼睫压下黎渐川瞳孔中反射出的冷厉的镜中光线,他微低的眉头浮出一丝狠辣的阴翳,唇角轻轻一勾:“我家宝贝儿的瞳术我不会,但催眠我也不是外行。”


    “你——!”


    内心那道声音还未叫出声,黎渐川盯着镜子的双眼就已蓦地闭紧。


    漆黑一片的视野内忽地刮过无数五彩斑斓的扭曲光团,黎渐川如置身在潜意识的虚无中,感受不到任何实质的存在。


    他的灵魂好似浮在空中,思维迟滞,犹陷半梦。


    在这种古怪的似醒非醒状态里,他空荡荡地漂浮着,渐渐地,周围陆离的光团消失,前方出现了一幕熟悉的场景——那是黎渐川进入镜子废墟后第一次回头直视废墟中的一面镜子。


    黎渐川漂浮过去,从那幕场景中穿过,那面镜子就无声地炸开了裂纹。


    隐约间,那里传来挣扎的微弱的哭声:“我一直在给你预知,一直在帮你!我没有参与过陷害你的事……如果不是我,你会遭遇更多的危险!”


    黎渐川没有理会,继续漂浮往前,又见到了自己第二次直视镜子的场景。


    那面镜子看到他,立刻发出了声音:“你一直在催眠自己!”


    不然老子吃饱了撑的,拿个梳妆镜,来欣赏自己这张假脸?


    黎渐川心中不耐地说着,却没开口和这面镜子对话。


    他不理会它的任何声音,同样击碎了它,然后让意识慢慢下沉,找回对身体的掌控,结束这场催眠活动。


    其实黎渐川很清楚,这个诡异的破解,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在生死追逃中的思维逻辑博弈本就容易混乱,再加上各种真假信息混杂的误导,种种莫名的干涉,非常容易就能让人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而就算能坚持到最后,破解出最终的离开方法,就算知道两个镜像在哪里,真的要杀死他们也同样是个难点。


    毕竟大多数人并不会催眠,而正常情况下催眠耗时比较长,普通人用出来的催眠也达不到他这种效果。


    不过除了刚开始的怀疑外,他后来基本都是胜券在握的。


    毕竟当初见到宁准,他之所以能认出宁准催眠上的不对,以及瞳术,一半是因为见多识广,而另一半,也是因为他自己有些研究。


    作为一个特殊职业者,总要什么都会点儿。


    这都是能让他寻到那九死一生中的“生”的能力。


    但是黎渐川不太想去回忆自己训练那些能力时候的事,稍一挣脱催眠状态,他就立刻睁开了双眼。


    他收起梳妆镜,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变故,再审视自身,那道内心中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隐隐存在的对危险的预知也再无法感应。


    没再犹豫停留,黎渐川直接走向通道尽头,离开了镜中。


    ……


    “什么人!”


    “等等!是方一川!”


    “别过去!这是真的方一川吗……”


    黎渐川一离开镜中通道就双眼一黑,失去了视力,而与此次同时,他的耳内也瞬间充满了警惕的惊叫。


    第152章  补给点马上就要到了。


    忽然, 一只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服坚定地握住了他的胳膊,清冷幽昧的气息如沉冰焚雪的灰烬,倏地靠近。


    “是方一川。”


    宁准的声音响起, 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有工作证。”


    四周还有些躁动的空气安静下来。


    黎渐川感觉到宁准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然后将一张特制防毒面具戴在了上面。


    他在心里默数着十秒失明的时间, 在防毒面具扣好后的下一秒抬起眼,看向前方。


    他正对上叶夫根尼从绷带缝隙露出的双眼。


    沉默对视了两秒, 叶夫根尼道:“天快亮了,我们没有时间了。继续走。”


    说完,叶夫根尼率先转身钻进雾气中。


    “看来是没什么问题……”安德莉亚打量了黎渐川几眼,赶忙跟上叶夫根尼。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左右看了眼,发现他这次穿梭确实是穿梭到了之前路过的一面镜子外。但既然遇到了宁准他们,也就意味着,之前克里斯说的没错, 他们确实是存在原地打转的嫌疑, 否则不可能还会走过这面曾经经过的镜子。


    而且按照刚才队伍里的人的表现, 他们或许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遭遇过类似镜像的东西。


    残破的各式镜子林立, 雾气与黑暗一同弥漫。


    黎渐川反握住宁准的手,对视一眼, 坠在队伍最后,前面是谢长生和彭婆婆。再前面一点是许真和安德莉亚, 之前同样紧紧跟着叶夫根尼的克里斯不见踪影。


    “不怕我是怪物?”


    黎渐川低声道。


    他绷着神经戒备着周围, 但刚才在镜中世界耗费太多的大脑却终于能放松, 和宁准调笑两句。


    “怕, 怎么不怕?”


    宁准靠过来了点, 用脑袋轻轻撞了他一下,防毒面具压制下的声音扬出一点轻轻的尾调:“只是方教授若是之前那种带了触手的怪物, 我倒也很喜欢。”


    不知不觉被熏陶成了老司机,黎渐川简直瞬间了悟宁准的意思,忍不住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吧,宝贝,这破路也能开?


    惨白的防毒面具底下传来有点闷的低低的笑声,宁准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敲了几个字:“你消失了二十三分钟。”


    黎渐川从中品出了一丝担忧,顿了顿,歪了下头,也用脑袋撞了下宁准。


    忧虑压抑排解之后,黎渐川和宁准再次手敲密码交流。


    原来在二十三分钟前,黎渐川听着那道虚幻的歌声陷入镜中世界时,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四个人,分别是安德莉亚、克里斯、许真和彭婆婆。


    在他们消失之后,宁准就立刻意识到是刚才一路过来直视镜子的问题。征集,收藏,陈列。直视镜子就是博物馆在征集藏品的过程,然后收藏,直视镜子的五个人就消失了。再然后,该是陈列。


    宁准认为这些被收藏的人一定会被博物馆陈列出来,而因为他们一直在转圈,重复旧路,那么只要认真留神路过的镜子,就有可能发现失踪的人。


    叶夫根尼没有反对宁准的提议。


    事实也正如宁准所猜测的。


    他带着谢长生和叶夫根尼小心地不去直视镜子,只是用手电筒的光芒扫着镜子的侧下方,走了一段时间,就从一面镜子内发现了安德莉亚。


    在宁准他们眼中,安德莉亚在镜子里就像躺在玻璃棺材中一样,安详地闭目沉睡,脸上的面具和身上的防护服都不知所踪,只是穿着普通衣服。


    同样的,在附近宁准又发现了黎渐川和其他三个人。


    宁准没有选择贸然砸毁镜子,或者其他唤醒手段,他在查探之后选择了等待,并对叶夫根尼提议,在这五面镜子附近等待一个小时,如果没人出来,叶夫根尼就可以带着谢长生离开。


    “我知道那是镜中世界的战斗。我可以干涉,不过叶夫根尼身上有点问题。”


    宁准敲击道。


    黎渐川道:“什么问题?”


    宁准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一看宁准的反应,黎渐川就大致猜到了,这可能事关宁准或魔盒游戏的那些隐秘。


    自从圆桌审判他拿回一部分记忆后,宁准就改变了态度,面对他的问题和疑惑不再是用话术或者撩拨绕开,而是改为讳莫如深的闭口不言。


    这似乎是在暗示着他某些东西。


    黎渐川没再问向导叶夫根尼的问题,而是接着听宁准叙述了下他们发现镜子后的事。


    在黎渐川出来之前,其他四个人其实都已经出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许真,之后是彭婆婆和安德莉亚,他们三人出来时都算顺利。只是问及在消失后发生了什么,却都表现得相当迷茫。而当克里斯出来时,宁准几人就突然毫无预兆地遭遇了袭击。


    因为出来的克里斯,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克里斯。


    “工作证?”


    黎渐川想到了他刚出来时宁准的话。


    宁准点了点头:“克里斯刚回来时没有人发现,但他出手攻击了许真。之后我发现他的工作证上的文字和照片都是反的,是镜像。”


    那难怪他出来时队伍里的人会是那样的反应。


    黎渐川微微皱眉。


    “我没有用瞳术,我们没能杀了克里斯。他钻进一面镜子里不见了。”宁准又道。


    两人正在这儿手拉手敲着悄悄话,前边却突然传来叶夫根尼的声音:“之前那道歌声你们应该都听到了。我猜走出这片废墟的线索在歌声里。”


    前面的安德莉亚闻声道:“难道要我们跟着唱歌?”


    “不,不是唱歌。”


    叶夫根尼说。


    他像是有点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含糊地道:“行刑人,受刑者……吊在绞架上象征着危险,我们不能踮起脚,但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只盯着脚尖恐怕不管用。


    黎渐川想到自己消失前宁准让他盯着脚尖走路,但仍然没有效果。如果按照叶夫根尼的引导,线索在歌声里,那会不会是相反的?


    “‘吊在绞架上的行刑人,踮着脚露出微笑,盯着脚尖的受刑者在尖叫’……”


    谢长生重复了一遍那几句诗歌,出声道:“我试过盯着脚尖,但没什么用,难道要一边盯着脚尖一边尖叫吗?”


    黎渐川越过几人的肩膀,看了眼前方叶夫根尼的背影,沉声道:“我认为我们不是受刑者,而是行刑人。我之前不知不觉‘被’踮起过脚,这次不如试试我们自己踮起脚,带着微笑往前走。”


    果然,他看到叶夫根尼的影子轻轻晃了下。


    看来叶夫根尼果然知道了些什么。


    “反正就这么几句,不是这几个动作,就是另外几个动作,我们不如都试试。”安德莉亚闷闷道,“我们还是两人成排,列成一队,看着点前面的人,有不对劲就提醒。我相信这是个安全的主意。”


    对此,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许真就像个隐形人一样,沉默地跟随在队伍里,轻轻点了点头。


    队伍先试验了黎渐川指出的前半句,一边踮着脚前进一边在自己的脸上捏出微笑。时间久了,笑容几乎就像面具一样诡异地僵在了脸皮上。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依靠这个方法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弥漫着雾气的出口。


    黎渐川注意到,废墟出口处有半面横躺着的镜子,像很正规的博物馆一样,还写着一行血字:“欢迎参观。”


    “上帝,终于走出来了!”


    一踏出镜子废墟,安德莉亚就忍不住长呼了口气,肩膀一垮,一副放松的样子。


    其他人也都露出几分放松之意。


    黎渐川看了下时间,他们在镜子废墟竟然耽误了几个小时,除开几人消失的那二十三分钟,那就意味着他们在里面绕路就绕了几个小时,还并没有切实的感受。


    众人身心俱疲。


    在镜子废墟出口稍微休整了几分钟,一行人继续向森林深处前进。


    不知是不是黎渐川在经过那条河流时患上了被注视妄想症,离开镜子废墟时,他总感觉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他怀疑是那个逃跑的镜像克里斯,但谨慎回头时,除了再次被浓雾掩盖的废墟,和幽深的黑暗,什么也没看见。


    按照叶夫根尼的介绍,他们通过镜子废墟后,到达补给点前,只要不惊动这片森林,那么将不会再遭遇什么奇怪恐怖的事情。而由于他们在镜子废墟耽误的时间太久,所以接下来不管多么劳累,都不能再休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到补给点才行。


    幸运的是,他们穿行在森林里,除了漫天的浓雾,确实没有再遭遇什么。


    凌晨天亮前,他们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人工开辟的道路,这一点让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补给点马上就要到了。”


    叶夫根尼冷漠的声音里都透出了一丝兴奋。


    队伍踩在石渣铺就的小路上,当即加快脚步。


    安德莉亚甚至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哼起了歌,显然是畅想起了到达补给点后吃饱喝足躺下休息的愉快时光。


    走了没多久,森林里忽然下起了雨。


    没有人带了雨伞,防护服也很防水,几个人就顶着渐大的雨继续往前走。


    大约冒雨前行了十来分钟,雾气渐渐消散,黎渐川凭借过人的视力,率先看到了那栋伫立在森林里的二层小阁楼。


    这栋小阁楼应该是就地取材,用森林里的树木建造的,整体棕黑,裸露的木头纹理远远看着像一颗颗嵌在墙壁房顶上的诡异眼睛。


    而比较奇怪的是,小阁楼的窗子都非常小,按照阁楼的比例来算的话,可能只有正常窗户的十分之一大小,仅仅能容纳一颗头颅。


    正当黎渐川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看到小阁楼二楼的窗户处,出现了一颗披散着长发的脑袋。


    忽然一道刀光闪过。


    那颗脑袋瞬间被劈成了两半,脑浆和鲜血溅在窗户玻璃上,慢慢氤氲出一只眼球的形状。


    第153章  有一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悚然的一幕隔着重重林雨, 模糊却又清晰地刻进黎渐川的瞳孔中,呈现着血腥的恐怖。


    有那么一瞬间,黎渐川感觉到那只氤氲在小窗玻璃上的眼睛是活的, 正在与他遥遥地对视着。


    但这种感觉消失得很快, 他没有停顿前行的脚步, 所以前方一晃而过的成片树枝就干脆利落地削断了这种诡异的目光。


    等走过这一段,他再看过去, 就发现那扇小窗已经拉上了一面黑红色的窗帘。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除了他似乎没有人能看到那栋小阁楼的古怪。


    他的手指在宁准戴着手套的掌心敲了敲。


    水泽将防护服弄得湿滑,宁准静心感受着,微微偏了偏头,回了句:“果然补给点也并不安全。”


    “小心。”


    黎渐川道。


    沿着石渣路又走了一段,小阁楼终于近在眼前。


    阁楼一楼的门已经敞开了半扇,里面隐约透出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来。


    黎渐川本以为那些人影该是之前提过的住在补给点的原住民, 但进门了才发现, 是向导米莉亚带的那一队研究者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谁?”


    “是另一队!”


    进门的动静惊扰了米莉亚的队伍, 正席地而坐煮着一个锅子的几人纷纷朝门口投来警惕敌视的目光, 直到黎渐川等人摘下防毒面具和防护服,才微微缓和了脸色。


    他们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 身心俱疲,有部分研究者的防护服都被划烂了些, 还沾着奇怪的绿色脓水和殷红鲜血。


    而且他们已经从最初的满额七人, 变得只剩下了四人。


    折损死亡将近半数, 可见危险不低。


    “嘿, 迦娜, 你还好吗?上帝,这一个晚上实在太可怕了!”


    安德莉亚似乎和米莉亚队伍中的那名女性研究者认识, 一脱下防护服就快步冲了过去,两人狠狠地来了个拥抱,宣泄着彼此的情绪。


    “你无法想象我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安德莉亚……”


    名叫迦娜的研究者拉着安德莉亚坐在燃着火的锅子边,低声说起了话。


    向导米莉亚没有坐在火堆边。


    她仍穿着那身裹得严实的皮质袍子,将高挑的身形从头盖到脚,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像是一团缩在灯光外的阴影。


    叶夫根尼没有和她打招呼,径自坐到了她的对面,沉默着闭上眼。


    研究者们都快速收拾着自己。


    黎渐川一边脱防护服,一边悄无声息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这栋小阁楼从外看非常窄小,但一层的空间却看起来很空旷宽敞,主要原因大概是这整整一层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摆设。


    门口的位置铺了一块脏兮兮的凝着暗红斑块的地毯,客厅没有沙发桌子,只有一个用碎石垒起的小堆,是用来生篝火的,上方支着架子,旁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些锅碗瓢盆的厨房用具,给人一种原始野餐的微妙感觉。


    客厅的角落摆着这处空间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小圆桌和四把椅子,其中两把坐着米莉亚和叶夫根尼。


    在这套桌椅的两三米外,一条大约两人宽的通道连通着前方的空间,那里没有开灯,有一扇扇浸泡在黑暗中的房门整齐的排列在墙壁上。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休息的房间。


    而在那些房间尽头,黑暗的最深处,有一道非常老旧狭小的木质楼梯,延伸向幽邃如漩涡的上方二楼。


    就在黎渐川打量这处补给点时,其他研究者已经卸下一身重量,远近不一地坐在了另一队研究者让出的位置上,围着火堆烤去浑身的潮湿雨气。


    疲惫和一夜的惊险将他们打得又蔫又低郁,苍白的脸色被跳跃的火光照出了一点血红。


    木架上的锅子传来沸腾的声响,锅盖被一下一下顶起,蘑菇和肉类煮熟的鲜香溢出。


    黎渐川贴着宁准坐下,听到斜对面安德莉亚和迦娜低低的交谈声。


    “……我们遇到了一座奇怪的桥,还有那个很恐怖的废墟,里面全是奇形怪状的镜子,怎么走都走不出来……”安德莉亚一副后怕的样子,对迦娜描述着路上的经历。


    她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个玩家。


    但经历了这么多局游戏,黎渐川已经学会了绝不轻易对玩家和NPC的身份下判断,除非掌握确凿的证据。


    “但你们至少在天亮前赶到了,这就已经非常幸运了。”迦娜安慰安德莉亚。


    “是的,我足够幸运。”安德莉亚说,“我当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歌声,然后周围的人全部都消失了,我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面是一个迷宫,每一条路都是死路,还有拎着斧头的恶心触手在追杀我!我不敢停下,一直在奔跑……在我精疲力竭之前,我幸运地找到了出口!”


    这就是安德莉亚在镜中经历的事?


    魔盒玩家之间应该没有相同的能力,她并不会镜中穿梭,只是一直在奔跑,就能找到出口出来?


    黎渐川忽然觉得自己对镜中经历的判断或许存在某种偏差。


    但他对那些陷阱死局的推测和分析应该没有问题,否则不可能制约得到身体里的镜像,并杀死他们。


    当然,也有可能是安德莉亚在说谎。


    黎渐川观察了下此时许真和彭婆婆的表情。


    许真依旧是埋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而彭婆婆却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听到安德莉亚的描述,她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下。


    “你们的路线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迦娜对安德莉亚讲述的内容并不恐惧,甚至还有些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动作使得她的眼珠有些凸起,渗出一些略显恐怖的红血丝。


    “你呢,迦娜?你遇到了什么?只是走过了一片沼泽吗?”安德莉亚问道。


    “不,当然不。”


    迦娜摇头:“你可以看到我们的防护服都变成了什么样子,那或许并不诡异,但足够惊险。在那片沼泽上,我们被非常多的怪物追杀,如果有人落在最后超过十分钟,就一定会被拖进沼泽里淹死……”


    在迦娜说起这些时,黎渐川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坐在他左侧不远的那名叫作丹尼尔的研究者。


    离开叶戈尔的研究所时,因为大门上的红灯对他产生了较为异常的反应,黎渐川就刻意留意了他一下。


    他和迦娜是一队的,但现在听到迦娜说起他们的沼泽经历,却好像有些恐惧和心虚。


    “锅子要熟了。”


    许真忽然开口。


    彭婆婆回过神看了许真一眼:“该吃早饭了。”


    她说着,起身去那些悬挂的厨具底下翻找餐具。


    这时,门口又传来动静。


    刚才虚掩住的大门被再次推开,一阵潮凉的雨气和几道身影一同扑进来。


    风雨卷来一些,吹得客厅的篝火呼啦摇曳起来。


    是向导洛班带的最后一支队伍抵达了。


    黎渐川看了眼表,五点多一点。


    “终于到了……”


    一名研究者摘下帽子和面具,露出一头湿漉漉的灿烂的金发,“哦有火!等等,你们就在室内生火?神呐,这就是切尔诺贝利的补给点……实在太简陋了!”


    他像是不太满意小阁楼的环境,皱着眉四处打量,当看到彭婆婆拿来几套沾着灰尘的餐具时,更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补给点的环境一直都是这样。”


    洛班带着一身雨水坐到角落的椅子上,说。


    那个角落似乎成了向导专属位置。


    比起米莉亚他们七个人里少了三个,洛班带的队伍显然要成功许多,原本就只有六名队员的他们只折损了两人,而且整体看起来并不像黎渐川他们一样狼狈。


    “好吧,这至少比那些压缩饼干强得多,我的嗓子都要被饼干的残渣刮破了……”


    这名略显活泼的研究者皱紧眉头,叹着气脱掉防护服,挤到火堆边,很不客气地示意彭婆婆帮他多拿一份餐具。


    后来的研究者们也都略带戒备地坐下,彼此隐晦地打量,缓缓放松着心神。


    而就在三队研究者全部坐下之后,小阁楼的大门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惊吓转头,就看见大门已经死死地闭合起来,上方不知何时还亮起了一盏熟悉的红灯。


    “上帝,这是什么情况……”


    研究者们都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向导。


    三名向导仍沉默地坐着。


    忽然,阁楼的一层响起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刺耳的嗡鸣。


    黎渐川寻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隐藏在墙壁角落的小型扩音器。


    那里传出了有些低沉机械的声音:“欢迎你们,来自切尔诺贝利之外的人类。”


    “我是一号补给点的原住民,我允许你们在补给点内休息。你们可以入住在一楼的十三个房间内,但不能通过楼梯前往二楼,也不能随意离开补给点。同时,我只为你们准备了单人间,所以每个房间只允许一个人休息。房间内存在一个以上人类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否则,将会引发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位原住民的话语非常生硬。


    他顿了顿,又在最后用有些莫名开心的语气补充了一句:“希望你们牢记我的忠告。祝健康。”


    一段话说完,电流声再次响起,扩音器像被不小心碰到一样砰砰了两声,之后就彻底断了。


    “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


    活泼的金发研究者不满道:“作为这里的主人,他至少该来见一见我们这些客人。”


    黎渐川看了眼这愣头青胸口的工作证,他叫迪克。


    “来到了切尔诺贝利,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他队伍中的另一名黑肤研究者沉沉道,“除非你想继续遭遇不好的事情。”


    这名研究者的话似乎让迪克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僵,终于闭紧了嘴巴,用餐具去捞刚刚掀开的锅子里的食物。


    “即使不算向导,我们这里仍然有十四个人,但给出的房间却只有十三个,并且不允许房间内存在一个以上的人超过一小时——那么,多的那个人,要怎么休息?”谢长生忽然说道。


    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在那名脸都没露的原住民刚刚说出口时,黎渐川就已经在思考了。


    其实这件事真要解决也简单,那就是让两个人住一起,其中一个人每隔一小时就离开房间一次。而且那名原住民没说不能重复进入某个的房间,这也就说明这个主意是可行的。


    但解决的方式虽然简单,这个问题却仍然要提出。


    因为十四个人,给出十三个房间,或许本身就是在暗示着——在他们十四人中,有一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154章  伊凡怎么还活着?


    面对谢长生提出的问题, 果然有研究者立刻就想出了黎渐川思考到的应对方法。只是众人对于补给点原住民的这个安排是否有多余的猜测,并没有谁明显表露出来。


    “我和方一川可以轮流休息。”宁准说。


    一个小时就要动一次,这样的休息就算能轮换, 也总归是不够踏实安稳的。


    本来洛班队伍里的研究者还想提议抽签, 但有人主动接下来, 大家自然没意见。


    只是宁准这样的主动行为,当然也引来了暗里一些揣测探究的目光。


    煮的肉汤和饭是补给点里存的, 口感略怪,有股存放了很久的陈旧味道。但这至少是口热饭,总比啃压缩饼干要好很多。


    不管在哪个国度哪个时代,饭桌都是很能拉近人与人距离的地方。早餐进行到一半,原本还非常戒备沉默的研究者们也都开口交流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头玩家占大多数,还是大家都有所顾虑,研究者们看起来都不太相熟, 出口的话也都很谨慎。


    即便如此, 黎渐川还是从中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其中引起他注意的, 一是另外两支队伍第一晚路途上遭遇的事情, 二就是米莉亚和洛班这两个向导给研究者们的警示。


    关于两支队伍的情况,米莉亚的队伍黎渐川已经从安德莉亚和迦娜之前的交谈中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们并未遇上什么河流和废墟, 而是越过了一片非常辽阔的沼泽,沼泽里危险遍布, 随时都会诱发未知的死亡, 还有巨鳄和一些诡异触手的袭击, 颇有点大逃杀和死神来了的感觉。


    如果不是米莉亚声称自己常常遇到这片沼泽, 经验丰富, 为他们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恐怕伤亡还不止这么点。


    而洛班的队伍则非常奇怪。


    因为这幸存下来的四名研究员竟然说这一晚的路途他们什么特殊情况都没有遇到。在他们的记忆中踏出荒地, 进入森林后,所有人都只在闷头赶路,直至看见补给点为止。


    但这显然不是真实的,否则他们不会折损两名队友。


    洛班面对他们的疑惑给出的解释是,他们碰见了极端恐怖的事情,但只要离开那片森林,一切就会自动结束,所有死亡的人都并非不幸,只是必然。


    “那你们就真的什么异常都没有注意到吗?”


    安德莉亚问,“如果是森林有问题的话,那进入森林的时候一定会有某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吧?”


    洛班队伍的一名叫作拉德的男性研究者似乎有些腼腆,在安德莉亚好奇的注视下脸色微红了下,思索着低声道:“可能有吧……路标算吗?在森林的入口我们看到路边有一个很旧的危险标识,是提示森林内有猛兽出没,要多加小心的……”


    宁准轻声笑了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相信这些,你们的向导洛班先生给了你们一些其他的提醒?”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拉德点头道:“洛班先生说这片森林是否通过,是取决于所有人的幸运程度的。我们都不明白的他的意思,但他并没有给我们详细解释的打算。而且……我们在森林内确实没有一遇到任何猛兽,也没有遭遇你们遇到的那些异常,甚至在抵达森林边缘,来到这里前,我们没有减少任何一个人。”


    宁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浓汤:“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将要达到补给点前,突然消失的?”


    “我不知道……”


    拉德摇头苦笑,眼底隐有崩溃之色:“那实在太诡异了,我敢保证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就那样不见了,我们甚至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消失的……这真的太可怕了!”


    在未触动任何flag的条件下,无声无息地让人消失死亡,这似乎不太符合魔盒游戏的潜规则。


    当然,也有可能是洛班队伍里折损的两人确实触动了某些关键,但其余人却并没有发现。这或许和洛班进入森林时的提醒,还有那些对失踪二人的解释有关。


    关键点,是幸运?


    黎渐川正思索着,就听米莉亚队伍中挨着丹尼尔的那名叫作朱利安的男性研究者忽然道:“我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你们离开森林时。既然入口没有什么特殊的,那出口呢?”


    “出口?”


    拉德重复了一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和他同队的金发青年迪克一口干掉了大碗和餐盘里的食物,没什么顾忌地嘿了声,说:“你忘记了吗,伙计?就是那个,那条奇怪的金属线……我们快要走到森林边缘的时候,看到了补给点的阁楼,没有谁去特意留意那种头发丝一样的东西,然后我们就把它撞断了……说起来,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被一根电击棒小小地电击了一下,带着恍惚与迷失的短暂麻痹……是这么形容吗?”


    “你们也应该感受到了吧?”


    迪克环视其余三个队友。


    围拢着客厅篝火而坐的其他研究者仿佛都被他的描述所吸引,全部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将视线投注过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拉德皱起眉头道。


    另外两名洛班队伍的幸存者都是女性,面对汇聚到身上的视线,其中那名日韩长相的叫作李金雅的研究者直接不耐道:“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铁丝,很可能只是那些废弃建筑中的一员。”


    “但你不可否认,它被绑在两棵树之间,横拦在道路上,这是很奇怪的事。”


    迪克完全没被对方的冷硬语气吓到,仍吊儿郎当地笑着说:“而且在撞过那根金属线后不久,我们就发现队伍里少了两个人。而在此之前,我点数过几次队伍人数,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怀疑那根金属线一定有古怪。”


    李金雅像是很看不惯迪克,眼带不屑地嗤笑一声:“希望你的怀疑是正确的。”


    说完,她抱起防护服脱离篝火的范围,走向客厅的狭窄通道,挑也没挑便直接从紧挨着客厅的房间门把手上摘下钥匙,推门进了那间房间。


    “我也吃饱了,各位慢用。”


    迪克讪讪一笑,伸着懒腰起身,也拐进了狭长通道内。


    黎渐川看大部分研究者都已经吃完了,脸上也渐渐涌现出疲惫之色,随时都准备去休息,便迅速和宁准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放下餐具,抱着东西走进通道。


    十三扇一模一样的房门整齐排列着,从表面看没有任何差别。


    黎渐川和宁准非常默契地从一扇扇房门前走过,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靠近通往二楼楼梯的房间门前。


    房间内部和黎渐川想象的差不多,仅有一张单人床,连个桌椅摆设都没有。而比较眼熟的,则是单人床的正上方和他们进入游戏时的研究所一样,吊着一盏有些摇晃的强光灯。


    床脚靠着的墙壁开了个小窗,比人脑袋稍大一些,漏进来些许微亮的天光。


    宁准先进去拉上了窗帘,才回头看向黎渐川:“你想去二楼看看?”


    “二楼肯定有问题。”


    黎渐川按开强光灯,刹那间耀眼的光线便充斥在了窄小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总感觉在每晚赶路的时候很可能拿不到什么真正的实质性线索。相比较而言,紧张与惊险之后,在这种直接被贴上安全休息标签的补给点,说不准才藏着更加危险,也更加贴近真相的东西。”


    “宁博士也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黎渐川半靠着墙壁,抬手按住宁准的头顶,用力揉。


    摇摇欲坠的发绳脱落,一头淡金色的长发被揉得凌乱,宁准微仰起脸,探指攥住黎渐川的皮带。


    略有苍白的唇色夹着水泽晕染过来。


    红润只露了一小截,就被带着血腥铁锈味的气息含吮住,仿佛要吸透灵魂一样激起强烈的战栗。


    一夜惊险路途,食物的甜香也压不下两人唇舌间的血气,反倒将这铁锈激化成了浓重而色媚的勾缠。


    黎渐川的手掌向下扣住宁准的后颈,转身将人反压到墙上,强势地侵入了宁准的喉间。


    宁准的手指关节缠着硬实的皮带,白皙的鼻尖因短暂的窒息冒出细小的汗珠,如白玉沁露般漂亮。


    心意相通后,即便已经亲吻过许多次,黎渐川也依然会被这种温柔的亲昵迷惑,心头好似满当当地鼓荡着一汪温暖的水,这甚至胜过他下腹汹涌热烈的欲望。


    黎渐川退开点,抬手抹掉宁准鼻尖的汗,回头看向背后的墙:“有事?”


    “……有。”


    虚幻凸显在墙面上的谢长生道。


    尽管谢长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板冷漠,但黎渐川莫名就从中听出了几分唏嘘无语。


    “你们选择这个房间是想去二楼查探。”谢长生说,“我也会去。我会使用特殊能力,类似现在这样。如果遇到很难解决的事,你们可以敲三下墙。”


    黎渐川看了看谢长生现在的状态,可能是和他的镜面穿梭相似的某种穿梭手段。按谢长生的意思,他们不会一起行动,但互相能有个照应,算得上谨慎。


    “另外,我问了彭婆婆在镜子内的情况。她说她见到了她的女儿,但那只是镜像。所以她怀疑那片废墟,或者是整个切尔诺贝利范围,都有可能是会窥测人心与记忆的怪物。”谢长生又道。


    整个切尔诺贝利都可能是怪物?类似雪崩日的雪山那样?


    黎渐川皱起眉。


    说实话,他并不这样认为。


    而宁准的关注点更加不同。


    他随意地探出舌尖舔了下唇畔的水渍和血味,眼睑抬起,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你是说彭婆婆看到了她女儿的镜像?怪不得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但复活和永生本来就是虚妄不存的,你该安慰安慰她,长生。”


    彭婆婆心情不好?


    黎渐川对彭婆婆并不熟悉,进入游戏后只感受到了她的谨慎和沉默,这对于新人来说应该也算常见,但其他的却没有注意过,更别提心情不好这样细微的事。


    谢长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旋即淡漠道:“你们继续。”


    说完,就飞快消失在了墙面上,好像生怕晚一点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


    解除特殊能力,回到房间后,谢长生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另一道影子,说:“你在镜中世界,到底看到了什么?”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


    彭婆婆走动了几步,叹道:“我确实看到了她。我知道你和宁准都没有真正放下对我的戒备,但如果我真的还有什么企图,应该是隐瞒你们我看到她的这件事才对。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看到了她,你们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警觉。”


    “这对我没有好处。”


    谢长生没有开口。


    “小长生,整天和猫这种通灵的东西,还有满屋子古董明器在一块儿,时间久了,人也是会变成鬼的。”


    彭婆婆又笑了声,“你也得出去走走看看,沾点人间的烟火气。以前光是你们问我为什么想要进魔盒游戏,但我从来没问过你,但其实我猜到了一点儿。”


    “和你比,我还不算是痴心妄想的那个疯子。”


    高跟鞋声和地板上瘦长的那道影子一同靠近房门,随着开关声离开了。


    谢长生转过身来,靠着墙壁盘膝打坐,闭上了双眼。


    这里没有洗澡沐浴的条件,但幸好床边准备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具,黎渐川和宁准去盥洗室洗漱完,就回房间里睡了。快到一个小时的时候,黎渐川醒来去房间外的通道内转了一圈。


    好像大家都休息了,通道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异常安静,隐约可闻一些起伏的呼噜声。


    没有发觉哪扇房门后有窥探他的视线,黎渐川溜达了一圈之后就回了房。


    又一个小时,出来的是宁准。


    一出门,宁准就看到了在通道内垂着头走动的许真。


    看到宁准,许真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一样,瞳孔缩了下,脸色却很正常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也去盥洗室吗?”


    宁准微眯起眼,笑了笑:“是的。”


    看着许真率先走进了客厅那边的盥洗室,宁准也跟着走了进去。他刚进入厕所隔间,就听到许真走出隔间的脚步声和冲水的声音,但紧接着,许真却似乎并没有在洗手台停留。


    “手都不洗就离开,看起来很匆忙啊……”桃花眼扬起一丝凌厉的弧度,宁准轻声笑着低语。


    许真一点都不掩饰地引他过来,宁准本还以为会有什么收获。但许真的目的,好像仅仅只是将他引来。


    宁准若有所思地走出隔间,没有立刻返回房间,而是拧开水龙头慢吞吞洗了个手,然后再走了回去。


    掏出钥匙开门,宁准走进房间,而此刻拉着窗帘关了灯的房间内一片漆黑,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了黎渐川的身影。


    许真故意引开宁准,也未尝不是宁准故意引开他。


    宁准朝床边走去,但走了两步,却忽然脚步一停,低头看向门边——离门缝较近的位置躺着一张边缘参差不齐的卡纸,像是被人从底部门缝内扔进来的,卡纸上隐约有字。


    不需要按开灯,宁准就已经看清了卡纸上的文字。


    那是他很熟悉的方块汉字,写字的人却好像很焦虑恐惧,连带着这文字也有些不整齐的扭曲:


    “你究竟在做什么,方一川!


    伊凡怎么还活着?你不是说你会杀了他吗?第一晚我们只死了一个人,这个队伍会遇到更加恐怖的事情!晚上我一定要换队伍!”


    宁准想到自己现在的名字和研究所黎渐川床上的血污,弯腰捡起了这张卡纸。


    第155章  《切尔诺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


    “嘎吱——嘎吱——”


    频繁而密集的怪异声响从走廊的四面传来。


    像是大团节肢动物爬行的动静, 又像一个又一个凸起的气泡在不断地炸开破裂,仔细去听,足以令任何听觉敏锐的人类头皮发麻。


    二楼楼梯口的拐角处, 黎渐川矮身在一片阴影里, 躲避着一楼通道内隐约透射过来的光线和可能的视线。


    几秒钟前, 他借着宁准和许真离开的时刻,让宁准用瞳术做了短暂的群体性遮掩, 借此快速窜上了楼梯。但刚一到达二楼的范围,他就听到了这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直觉这极其危险,便没有贸然闯上去。


    不同于一楼的明亮,二楼的走廊应该没有窗,全部是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任何阳光射入。


    走廊是弧形的, 黎渐川的视角只能看到靠楼梯这边的一扇房门。


    这扇房门通体漆黑, 表面却用惨白的油漆勾勒出奇怪的花纹, 像是某种古老的魔法阵, 散发着阴冷的邪恶感。


    房门在轻轻震动着,像是有一只手从里面不疾不徐地拍击着它。


    黎渐川又观察了一会儿, 正打算开门进去看看,却看到震动的门板忽然停了。


    与此同时, 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团昏黄黯淡的光从拐角处转了过来。


    黎渐川快速退回去, 屏住了呼吸。


    那团光微微摇晃着, 一寸一寸照亮走廊, 近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支电力不太充足的手电筒。有点惊悚的是,这支手电筒后根本没有任何人握着, 它就那样凭空漂浮着,缓慢靠近着。


    黎渐川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那支手电筒。


    和手电筒一同悬浮着的,还有一个行李箱大小的透明鱼缸。鱼缸表面盖着一层黑色的塑料布,里面散发出浓浓的福尔马林的气味。


    脚步声和手电筒光停在了那扇房门前。


    黎渐川听到了属于男人的略微粗重低沉的呼吸声。


    房门被无形地敲响,但也只响了两三声,就被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片腥臭阴寒如腐烂沼泽的风卷出,里面传出细细弱弱如女童的声音:“有什么事吗,爸爸?”


    这声爸爸像是在叫手电筒的主人。


    旋即,走廊里响起略有些机械平板的男声,和黎渐川在一楼客厅的扩音器里听到的声音相差无几,应当就是那位发言定规矩的原住民:“你应该记得,莎莎。今天有外来者,我们需要举行仪式。不要再和你的宠物们磨蹭了,八点钟马上就要到了,让其他人等待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不喜欢仪式,爸爸。”小女孩不太开心道。


    但房门还是打开了。


    在这扇房门彻底敞开的时候,黎渐川听到那阵诡异而密集的怪声倏地变大了,还有一些蠕动的滋滋声渗出。


    这其中,多出来了一道较轻的脚步声,从房里挪了出来,应该是属于小女孩的。


    只是黎渐川的视野内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这对所谓的父女就好像隐形人一样,存在却无法看到。


    “不要任性,莎莎。这一直都是我们获得新生的日子。”男声说。


    鱼缸被放下,推进了房门里,之后房门关闭上锁,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声与摇晃的手电光一同走向走廊深处,慢慢消失。


    “仪式……”


    黎渐川无声自语。


    他摸了摸兜里的小梳妆镜,拇指用力,直接无声地将镜子掰碎成了几块细小的镜面。


    现身出去,他先往那扇房门里快速塞了一块,又反手在楼梯口的角落抛了一块。


    这是他的退路。万一他遭遇什么意料之外无法脱身的危险,还可以用镜面穿梭回来。


    做完这一切,黎渐川才放轻脚步,如矫健敏捷的猎豹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团黯淡的光追了上去。


    弧形的走廊环境模糊地凸显在黑暗中,如从暗色潮水中浮起的石块。


    比起一楼的简陋,二楼的走廊显然要更新一些,两侧的墙壁和天花板涂着灰色的新漆,隐隐有刺鼻的气味浮动。


    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灯饰,墙壁每隔一段便会有一扇花纹不同的门。


    黎渐川并不担心他跟着跟着旁边的某扇门会突然打开窜出一个人,因为根据那个男声的话大概可以推断其他原住民很可能已经去准备仪式了,而小女孩正是因为迟迟未到,他才会过来叫她。


    而且这个仪式应该是早上八点开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十七分了,还会有其他人落在后面的可能性极低。


    黎渐川一边小心地隐藏着自己,一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团光,确保那对隐形的父女不会发现他。


    忽然,前方的手电光短路一般闪了一下,旋即便瞬间消失了。


    黎渐川呼吸一顿,立刻停下了脚步。


    指间滑出一片碎镜面,他警觉地贴在弧形的内侧,屏息倾听着周遭的动静。似乎在手电光消失的瞬间,那对父女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同时不见了,走廊内静得诡异,前后都弥漫着浓郁的黑暗。


    黎渐川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那束手电光的消失不像是有谁突然关了手电筒,而更像是……踏入了另一个空间,被猛地割断了。


    又等了片刻,他才缓缓向前走去,来到刚才手电光消失的地方。


    这个地方看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和之前经过的那一段段弧形走廊一模一样。


    黎渐川来来回回检查了几圈这里的天花板和墙壁地面,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站在这里某个位置时,总有一种微妙的轻度眩晕感。


    “这里的空间或许有问题,但单凭肉眼无法发现……没有连接痕迹,想要进入应该是有某项条件……”


    黎渐川一边思考着,一边在这里走动着,感受那股眩晕感的来源。


    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头顶的天花板时,他的眉头忽然一松:“走廊里没有灯……手电筒的光……”


    他想了想,一边撕下一条衬衫下摆蒙住脸,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啪地按开,照向前方。


    果然。


    黎渐川暗叹一声。


    手电筒指向前,但原本该笔直照出的光线却在穿过某个无形的节点后如蛇般奇怪地弯曲了几道,哪怕前方那个位置应该是有走廊的墙壁阻挡,却依旧没有挡住光线的前进。


    黎渐川循着光线的路径向前走,一头撞进了走廊的墙壁里。


    但这只是视觉上的反馈。


    实际上,穿墙的瞬间黎渐川没有感受到任何阻隔,之前这面在他的触碰下非常坚硬的木质墙壁现在就像一团空气一样,轻松地任由他穿行过去。


    两侧蓦地变暗。


    黑色的浪潮涌动,簇拥拍打着黯淡的光线。


    黎渐川特异的黑暗视觉再次失效,无法穿透四周的黑暗。但比起之前失效时的经历,此时他忽然有种奇异的认知,那就是这弥漫的黑暗很熟悉,就和有些时候晚餐餐桌外的无边黑暗拥有一样的性质。


    沿着光线曲曲直直走了大约两百米,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扇白色带锈斑的金属门。


    这个距离已经完全超出了小阁楼的建筑范围。


    但在魔盒游戏里遇到什么诡异不合常理的事,黎渐川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他靠近金属门,侧耳听了听,里面非常安静,并不像有人在的样子——难道是他用错了方法,走错了?


    金属门没有上锁,黎渐川转动门把手,打开一道缝隙,朝里看去。


    这应该是一间休息室,有茶几沙发和一张可供休息的单人床。只是所有这些物品和休息室的墙壁上,都沾染着大片的暗红血迹。里面空无一人,连呼吸声都没有。


    休息室的另一侧还有一扇门,那里隐约传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这叫声好像还有几分熟悉,但因为太过嘶哑,很难分辨出具体的音色。


    黎渐川关掉手电筒快速闪身进休息室,几步走到那扇门后。


    近了之后,黎渐川才留意到这扇门并没有关严,有一条手指粗细的缝隙漏出来一道昏黄的光。


    他顺着缝隙望进去。


    里面是一个较为空旷的封闭空间,使得任何声音经过震响都会产生颤动的回音。


    空间中央被几支手电筒汇聚在一起的光照亮,圈出一个长方形的实验台来,浑身缠满绷带的叶夫根尼正躺在实验台上。


    他身上的绷带被从不同的角度解下掀开,每动一下叶夫根尼都要颤抖着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吼嘶鸣。


    他的四周似乎围满了人,那些绷带正是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撕下的。


    绷带被从腰部丢出,一条条地黏满了淡黄的污浊和淅淅沥沥的血水,在实验台的边缘堆成一团。


    在光线稍微明亮点的地方,黎渐川看见那些绷带内侧黏住的好像不止是污浊和鲜血,还有一片片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皮肤和毛发。


    很快,随着绷带的大片剥离,黎渐川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粘着头皮的发团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殷红的血从实验台丝丝淌下,叶夫根尼的惨叫渐渐变弱,实验台上只剩下了一具被剥光了皮肤的血淋淋的身体。


    这具身体上慢慢长出一个又一个黄色的脓包,恶心的液体从肌肉组织中渗出来,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这时,虚幻而低沉的祈祷声响起。


    “神说,我们将复活……”


    这是一个沉肃而苍老的声音。


    旋即,一道又一道男女不一、老少不同的声音陆续跟随着:“神说,我们将复活……”


    “神说,我们将健康……”


    “神说,我们将永生……”


    诵念声如波纹,在这片空间内徐徐扩散,好像真的在编织着某种奇异古老的力量,有莫名的存在转动着视线,注视过来。


    回音飘忽,犹如鬼神重叠的呓语。


    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被剥皮的男人,在漆黑与昏黄的环境中仿佛中世纪某些邪恶仪式的现场。围绕着实验台又响起了非常有节奏的脚步声,哒哒哒地环绕着实验台,像小孩在蹦跳。


    突然,黎渐川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无数恶意目光从背后凝视的感觉。


    他猛然回头。


    是空荡荡的休息室与弥漫的黑暗。


    那些目光又不见了。


    但那种被恶意盯住的悚然感还是令他的神经不自觉地紧张着,有点难以放松。他怀疑再多来这么几次,自己估摸着能练就一身疑神疑鬼的神经质。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杂乱,杂乱中却好像带着某种诡异的律动。


    脑海像被咸湿的海水拍打,有点轻微的恶心眩晕。


    黎渐川掐了掐自己身上的一处穴位,不再管那股若有似无的注视,转回视线,然后他就看见在这虚渺重叠的奇异节奏中,躺在实验台上的叶夫根尼竟然开始变得透明。


    仿佛被一寸一寸擦除,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渐渐虚幻,直至消失。


    如果不是实验台上那一大滩血水仍在,黎渐川觉得自己估计会相信这只是一场错觉。


    叶夫根尼的身体消失后,黎渐川又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实验台上爬动。


    之后,那一大团堆在实验台边缘的黄浊绷带和那些散落在地的皮肤毛发突然动了。


    所有绷带就像是一条条挺起身子的蛇,缓缓游动着升高,在骤然变大的祈祷声中一同扑向实验台中央。


    实验台中央并不是空的。


    它们扑到了什么,然后就像捕捉到了猎物的蟒蛇一般迅速缠了上去。


    撕碎的皮肤毛发黏连着血水,也啪啪地贴了过去。


    一个人形被勾勒出来。


    “仪式结束。”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整个空间蓦然恢复死寂。


    只有几道急促的喘息声拥挤在一起。


    最开始那道苍老声音道:“好了,叶夫根尼,你的任务结束了。所有人都回去房间休息吧,等十点钟再过来举行第二场仪式。”


    还有第二场?


    这仪式究竟是做什么的?


    黎渐川脑袋里简直塞满了问号。


    除此之外,他还对这个老人喊新的绷带人叶夫根尼有点不解。


    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听力,根据之前那阵爬动的声响,实验台上应该是爬上去了另一个人才对,怎么会还是叶夫根尼?


    是因为叶夫根尼并不特指某个人,只是一个代号,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黎渐川眉头紧拧。


    听到里面传来渐动的脚步声,他也没犹豫,左右看了眼,便迅速钻到了单人床底下,轻轻放下了垂落的床单遮挡。


    就在他刚抚平好床单的飘动时,里面那扇金属门就嘎吱一声打开了。


    摇晃的手电光伴随着一道道脚步声走出来。


    “不要忘记为第二场仪式设好闹钟,切莉。”有人小声说着话。


    “哦,你不说我真的要忘记了……”


    “莎莎,你该回去睡觉了,不要再回你的宠物房了,听话一点,你是个乖孩子。”这是之前那个父亲的声音。


    “……好吧,爸爸。”小女孩恹恹地答应着。


    脚步声与低语声混杂着慢慢离去,乍一听就如任何一场普通聚会的散场,令人在温馨生动中又感受到了一点疲惫——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血腥与腐臭还未消散的话。


    声音与光亮消失。


    黎渐川静静地趴在床下,如一根寂然的木头,呼吸声微不可闻。


    注视着手表上的分针划过整整五分钟后,他仿若凝固的四肢才恢复移动,从床底悄无声息地爬了出去。


    没有人突然返回,没有声音再发出,短时间内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黎渐川做出判断,小心地推门潜入了仪式举行的房间。


    之前只能在门缝处观察的视野骤然扩大,黎渐川一眼扫去,就将整个空间的一切收入眼中。


    这大概是一间研究所的内部。


    至少有一百平米的空间,中央是那个还淌着新鲜血迹的实验台,四周空荡,环形的墙面凸显出一个又一个黑铜色的金属柜子。


    所有柜子的门都开着,大部分柜门是被暴力破坏的,只有一个插着一把钥匙,像是被自然打开的,虚虚半掩着。


    在每个柜子的角落,还都贴着一个金属牌的编号,从门口的一侧到另一侧,四面环形墙壁所有的柜子正好是两百个。


    柜子内部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痕迹残留,完全看不出曾经存放过什么。


    黎渐川从一排排柜子前走过,停在那面插着钥匙的柜门前,探手在上面摸了下,带出一层细细的粉末。


    凑近了闻,有着非常难以辨别的细微的血腥味。


    这些柜子原本的颜色或许并不是黑铜色,只是凝固了太多太久的血浆,才会慢慢变了模样。


    黎渐川拔下柜门上的钥匙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


    随手把钥匙塞进口袋里,将虚掩的柜门打开,黎渐川一眼就撞上了一张贴在柜门内侧的纸。


    “《切尔诺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


    黎渐川眉梢微动,将这张纸从柜门内侧撕下来。


    纸张很旧,边缘破损严重,中间沾了大团的血污,但依然可以辨认出纸上的大部分文字。


    “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批准……1977年3月,于切尔诺贝利‘阴面’建立保护性地下基地……依托挖掘成果,对话高维文明……保密等级SSS,所有相关人员自愿加入,替换记忆……”


    阴面……挖掘成果,外星文明……


    黎渐川看着这张公告,突然有些心惊肉跳。


    切尔诺贝利隐藏的一切,好像巨大的冰山,终于在他面前崭露一角。而这,也莫名让他想到了那卷拉萨寺庙内的红皮经卷上描绘的图画——那个破了一个洞的天空。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张公告,黎渐川闭了闭眼,将其折叠放好。


    他正打算再仔细检查一下这个有点特殊的柜子,右脚一动,忽然感到有些黏腻,像是轻轻碰到了什么。


    黎渐川低头。


    脚边挨着柜子底部的缝隙,那里洇着一小滩新鲜暗红的血,似乎是刚才原住民举行仪式撕绷带时,那些飞溅出来的血肉。


    它们并未完全回归叶夫根尼重新绑好的绷带里,周遭的地板和墙面的柜子上还有不少溅射的残留。


    黎渐川的脚尖动了动,旋即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靴子边缘骨碌碌滚了出来。


    黎渐川眸光微凝。


    那是一颗眼球。


    残留着惊骇与恐惧的视线已经凝固,好巧不巧地正和黎渐川的目光对上。


    几乎是瞬间,黎渐川就从较为特殊的瞳孔颜色认出了这颗眼球的主人——克里斯,失踪在镜子废墟的克里斯。


    可已经消失在废墟里的克里斯的眼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渐川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个误区之中。


    而不等他仔细去想,他就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低低地,贴着自己的耳后响起:“你在看什么?”


    瞳孔一缩。


    黎渐川想也不想,猛地扭身,一掌劈了出去——


    一楼一间漆黑无光的房间内。


    严丝闭合地覆盖着小窗的帘子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挑开了一道缝隙,如深晦沉暗的夜空劈开了一线倏忽的明亮。


    一双略染潮凉的眼渗着几分幽沉的病态,透过这明亮注视着外面的乌云与泥雨,清淡扑面的湿气让这双眼如落水的桃花般,深冷却灼目。


    那双眼微微一偏,瞥向一侧的黑暗处,平静轻柔的声音打断了那里传来的声音:“说了这么多,实验目的呢?失败了两周目,也仍要耗尽一切进行这个实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端正僵硬地坐在床边的男人从黑暗中缓缓抬起头,双眼呆滞无光:“目的……死而复生,我们要完成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听到这个答案,宁准显得有点意外。


    他靠在那线光亮里慢条斯理地拆着一个老旧的档案袋,姿态优雅地轻轻颔首:“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实验。那么,你们想要复活的对象是谁?你们要知道,‘这里的规则’,人类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


    “不,不是人类……”


    许真那张东方面孔似乎是因激动而显出了几分扭曲:“是神!是神!我们要复活的——是神!”


    “咔!”


    档案袋正好打开。


    宁准笑着训斥道:“小声一点。影响他人休息可不是什么礼貌行为。”说着,他探指从档案里拿出了一叠东西,光线落下,照亮它们的模样。


    这是一堆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刺眼的血色,属于人体某个部位的放大的切割,深色的血管和细红的血肉纹理清晰可见。


    如果黎渐川在这里,一定能够一眼认出,这些就是他在雪崩日雪山内部的禁闭室中,看到的那满墙的解剖照片。


    宁准轻轻笑了声,从中抽出一张心脏的照片,对着光亮欣赏了片刻,叹道:“确实是个很好的实验。劳各位费心了。”


    话音落。


    噗滋一声轻响。


    热腾腾的鲜血溅下,如片片罂粟忽开了花,许真握着一根削尖的金属管捅进了自己的咽喉。


    宁准笑笑,拎着档案袋绕过血迹,推门离去。


    第156章  1977年5月,它被吸引至切尔诺贝利。


    悍然劈出的鞭腿划破空气, 击出一片暴烈的风声。


    刀光擦着黎渐川的耳侧掠过,溅开细小的血花。


    刺痛连绵,带着微毒的麻痒。


    耳际的血漫过脸颊, 黎渐川飞快后退, 一手向下一滑, 抽出靴子里的匕首。


    从他听到那道声音,到激烈对战, 仅过去了短短几秒。但他至今还没有看到和他交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庆幸的是他的攻击可以落到实处,否则眼下就完全是他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场面。


    凌厉的目光透着浓烈的杀意,扫视着充斥着黑暗的宽阔空间。


    “你的力量很奇怪……”


    背后如有幽灵一般,突然传来声音。


    黎渐川神色微动,指间早就蓄势待发的镜子碎片被屈指一弹,如飞镖般迅疾射出。他的后背撞在墙面的柜子上,受伤的那只耳朵微微一动, 匕首朝着一个方向猛地刺出。


    细微的气流变化。


    刀锋切在了空处, 黎渐川猛地偏头, 冰凉的金属触感擦过脸颊, 他双眼微眯,当即提膝一撞。


    骨骼的碎裂声传出。


    黎渐川凭借着对人体的感知, 判断着对方的姿势,匕首斩向侧方, 手掌则顺着骨裂声的上方敲向对方的咽喉。


    但这一击还未落下, 黎渐川的腰间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沉肘向下一砍, 只听一声刀刃抽离声, 鲜血瞬间洇透了衬衫。


    “感知和力量是你最大的作弊器, 但你赢不了我的……”


    那道声音飘忽不定,再次在耳边响起。


    黎渐川根本懒得听这废话, 他凝神分辨着空气中细微的声响。


    对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呼吸也极轻,格斗技巧相当纯熟,再加上能够隐身,可以说是个极为危险难缠的对手。


    但危险与难缠,并不意味抓不到。


    黎渐川翻腾的思绪里快速分析着对方的行动——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中,能够隐藏身形,了解自己,且有一定的傲慢和胜算。如果是自己,那应该会选择像猫捉老鼠一样,藏在暗处,等着给空间里那只无所遁形的小老鼠致命一击。


    但对方没有。他发出了声音,暴露了自己。


    这不符合常理。


    对方这样做,是因为他的隐身有限制,还是……他有不得不现在出来的理由,不能拖延?


    黎渐川思考着,对方已经再次冲了过来。


    破风声掠过,黎渐川快速一躲,但由于什么都看不到,还是没躲过,侧脸狠狠吃了一个肘击,迅速青紫肿胀起来,口中腥甜上涌,溢满了血沫。


    “我好像知道一些和你很像的人……”


    比起黎渐川的稍落下风,对方除了刚开始的仓促,越来越游刃有余。


    他似乎也清楚黎渐川是完全靠声音和细微的风来捕捉他的动作的,他故意干扰着周遭的气流和动静,刀刃几次擦着黎渐川的身体割过。


    黎渐川一边格挡,一边猛地后退。


    几扇柜子的门被撞出砰砰的巨响。


    黎渐川贴着墙迅速移动,在这片漆黑而空旷的空间内两人边打边退,原本就暗黑的柜子再次被裹上一层新鲜的血釉。


    见黎渐川不断地后退闪躲,对方的攻击越来越急躁。


    追逐的打斗中,黎渐川忽然注意到房间里似乎比之前微微亮了一些。


    他一边躲避着对方看不见的攻击,任由身上血花频绽,一边下意识地寻找着视野变亮的原因。


    晃动与鲜血的迸发中,黎渐川的目光从这个房间的所有角落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天花板上。


    这里的天花板……很像百叶窗的模样。


    心里有了猜测,黎渐川被刮出道道血痕的眉头蓦地一扬,紧抿着血腥味的唇动了动:“你也很奇怪。”


    “你没有选择无声无息地在我防备最弱的时候袭击我,还有这么多的废话。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对方的进攻猛然变快,凌厉的拳风直冲黎渐川面门。


    黎渐川毫不犹豫,瞬间擒住对方的拳头,腿部绷紧的肌肉纤维刹那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在踢出的刹那便带出了音爆:“你说的那些废话,处处指向我可能存在的秘密,我的力量……你是在暗示我,你没有无声无息袭击我,而是选择主动暴露,是因为你对我的力量感兴趣……”


    “是因为你相信自己能绝对杀死我……”


    骨骼断裂声与血肉崩散声同时响起,对方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手臂如面条一般快速软下,泥鳅一般滑出了黎渐川的擒拿,另一手的刀刃也倏忽到来。


    黎渐川手腕一僵,内侧被割开一道狰狞伤口,滑腻滚烫的鲜血顿时淌满手心。


    “但实际上,这只是你刻意营造出的假象。”


    “你或许对能夜视的我有那么点兴趣,但更多的,是你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浓重的铁锈味与黏腻的空气粘满呼吸间,如一片浆糊,但黎渐川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你是不是……怕阳光啊?”


    充满野性的眉眼一挑,语调像是与人闲聊一般散漫不羁。


    但尾音吐出的瞬间,黎渐川原本退避的身躯却陡然一拧,肌肉拧聚如钢筋,腿部力量爆发,一脚蹬在一个敞着门的柜子上。


    他的腿如绷到极致的弓弦,弹出之时如骤射的箭,只是一个眨眼,就一跃而起触及了高高的天花板。


    黎渐川瞅准了一道金属横梁,一把攥住,同时借助惯性,灌注着全身强大的力量向上一踢!


    如一颗小型炮弹砸出!


    “轰隆隆——!”


    金属破损的异声连动,汇聚成一记闷雷般的巨响。


    空旷房间的顶部陡然塌陷,轰然崩开。


    断裂的厚重金属板不断砸落,像从天坠下的陨石。


    灰尘飞扬,中央的实验台被砸了个稀巴烂,墙壁与一个个金属柜子也震动起来。


    “该死!”


    对方戏谑从容的声调完全变了,落在黎渐川耳里很有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而从对方声音传出的方位来看,他正在飞快躲避着天花板的碎片,并且极力冲向那些阴影覆盖的角落。


    随着天花板的崩塌,上方不知何处而来的明亮阳光漏了下来。


    黎渐川还记着自己的法则,不敢耽搁,松手就从金属横梁上跳下了来,一边小心避着阳光,一边朝着对方的位置奔去。


    大片阳光一寸一寸逼近。


    狭窄阴暗的角落,黎渐川的拳掌带起阵风,迅猛逼向对方。


    有限的空间内,对方仿若画地为牢一般被限制住了,无法自由地利用隐身变换着方位袭击,只能和黎渐川在几平米的范围内贴身近战,这让黎渐川能够最大限度地捕捉和预判到对方的身体位置与行动轨迹。


    终于,黎渐川的匕首钉在了实处。


    同时一片锋利的刀刃也插在了黎渐川的肩头,但这刺入血肉的噗嗤声在下一秒就禁锢住了。


    黎渐川忍着剧痛用肩部的肌肉绞住刀刃,一手向上擒住对方的肩肘猛一转身,没有攻击,而是一脚将人踹出了这片阴影。


    “啊啊啊——!”


    像是有人落进了油锅一般,一声刺耳痛苦的大叫响起。


    胸肺撕裂般剧烈起伏着,黎渐川抬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光亮处。


    阳光一线落下,照亮漂浮的尘埃,一滩滩鲜血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而随着这些伤口的显现,一个透明的人形在光亮中凸显了出来,僵直的身体如丧尸一般扭曲着,面容稍显苍老,呈现出错愕愤怒的痛苦。


    他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所遁形,如入火海。


    “你!你——啊、啊啊啊!”


    对方的眼球凸起,充满恨意的目光钉着黎渐川,想要冲过来,但却只僵硬而又缓慢地迈出了两步,整个人便像是被火焰炙烤的冰块一般,从头到脚飞快地融化起来。


    头颅溶解蒸发,躯体肢解。


    似乎只有短短一两秒钟,黎渐川看着那两条裸露着伤口的腿朝前挪了两下,便只剩下两条还支棱着的脚掌了。


    那脚掌徒劳地停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融成一滩脓血。


    “……妈的。”


    黎渐川砰一声背靠住金属柜子,头疼地骂了声。


    见光就化,和他“身体任何部位都不见阳光”的法则,就是傻子都知道有联系有问题了。如果说原住民可能都是怕光且能隐身的,那么他这个不能见光的呢?


    黎渐川垂眼看了看自己堪称遍体鳞伤的身体,撕下已经破烂的衬衫下摆暂时止血,一边包扎一边沿着阴影向前走,抬头试图从侧面看看天花板上的情景。


    但刚走出去两步,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大片焦急冲来的脚步声。


    糟糕!


    黎渐川飞快环视一眼,知道躲是躲不了了。蒙脸的布也掉了,他如果不想成了补给点原住民的追杀对象,就只能跑了。


    一抛指间沾血的碎镜片,黎渐川毫不迟疑地使用了镜面穿梭。


    高大挺拔的人影如一片虚幻的雾,轻轻一散,就在晦暗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几乎同时,房间的金属门被砰地撞开,一阵急促嘈杂的声音涌进来,却又急急地停在了门口的边缘。


    一道道无形的目光望着崩塌的天花板和如废墟般的破败的房间,难以置信的叫声混乱响起。


    “神呐!我们的祭台……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里有阳光,不要过去!”


    “该死!究竟是谁……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房间内挤满了嘈杂的声音,但四周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阳光静静落下,阴翳蠕动着,覆盖一格又一格的金属柜。


    在一个角落的金属柜内,贴着墙壁的那一侧一张淡漠凸起的人脸静静听了片刻,缓缓沉入墙内。


    深暗无光的房间内,黎渐川背靠房门,高度戒备。


    十秒失明的负面效果已经出现,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常年的职业习惯和飞快增长的力量与战斗本能,让他并不会对这种短暂失明产生什么紧张不安的情绪。


    但现在的他却不得不多提了一份警惕。


    就在刚才他进行镜中穿梭时,按照他的本意,是想直接穿梭到那片丢在楼梯口的镜面,从而快速离开二楼,返回一楼。


    但在他选定那面镜面的标记后,却发现这枚碎镜片通往的竟然是一个漆黑的房间。


    黎渐川去看另一枚镜面,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镜面附近映照出的盖着黑色塑料布的鱼缸告诉了黎渐川,这是那个小女孩的那间宠物房。


    当然,他并不是走投无路的。


    除了这两个,他还在宁准从镜子废墟随手捡来的碎镜片上留了标记,随时可以穿梭回宁准的口袋。


    但通过穿梭通道的出口隐约看到的鱼缸附近的物品,却让黎渐川选择了冒险。而且,他丢在楼梯口的碎镜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内,他也非常好奇。


    摩擦木板的滋滋声,和悉悉索索的爬行蠕动声震动着耳膜。


    黎渐川默数着秒数,微微侧了侧耳朵。


    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爬过来了。


    腥臭潮凉的风扑过来,带着一股令人恶心的酸味。


    滑腻冰冷的触感贴着裤腿缓缓擦过,黎渐川动了动手指,匕首上几近凝固的血液被甩下来几滴。


    没有察觉到任何进攻的危险意图。


    黎渐川闭了下眼,再睁开,视野恢复,正对上一双血红的蛇瞳。


    这双蛇瞳长在一张妖娆漂亮的女人的脸上,这张脸的脖子以下全部没有,像是被齐根剁掉一样,只剩美艳的头颅漂浮,颇为惊悚。


    视线相对。


    黎渐川目光一滞,脑内陡然滚起一片震荡抽搐的剧痛。


    他微鼓的太阳穴砰砰跳了起来,凸出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


    视野周遭飞快黯淡,只剩下一双血红的眼无限放大,释放出种种蛊惑人心的欲望,冲击着黎渐川的几乎凝固的意志。


    所有欲望汇聚成一张吞天食地的巨口,朝着他徐徐张开,而他无力反抗。


    额角的血管如细小的青蛇,濒临爆裂般渗出血珠。


    黎渐川听到了自己剧烈的粗喘声,闻到了硝烟与铁锈味,他的眼底埋藏的幽蓝光芒迅速浮出。


    在将要被那压下来的血红巨吞噬前,黎渐川霍然闭上了眼。


    所有幻象瞬间褪去,几乎爆开的血管迅速蛰伏回皮肤之下。


    黎渐川缓缓压下自己过快的心跳,视线向下,将眼睑抬起一道缝隙——他的双脚有些僵硬,扑了层灰土,像是石化过一般。


    “……美杜莎?”


    黎渐川眯着眼,抬了抬脚,能碰到看不见的滑腻蛇身。


    和那些原住民不同,这条蛇似乎并不能完全隐身。


    黎渐川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没有再在视野范围内看到那双血红的蛇瞳,也没有被突然袭击。看来这条蛇还真的是不负宠物之名,很可能没有魔盒怪物那种智力和攻击性。


    但黎渐川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松戒备。


    他先看了看那个鱼缸,里面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个原住民把它送进来的意义。


    难道也是有什么隐形的东西?


    收回视线,黎渐川估算了下这条蛇的躯干范围,道:“借过了,兄弟。”


    他一步跃了出去,还真避开了蛇身。


    双脚落地,黎渐川来到了门口鱼缸后那件促使他进来冒险的物品前。


    这个房间内窗户被从里钉死,地板铺着塑料布,房顶垂落着几根编制的草藤,其余便是几乎什么都没有,非常空荡。而在靠门的墙角,应该算是有着这个宠物房里唯一一件家具。


    一个透明的玻璃棺材。


    玻璃棺材旁边,还有几个倾倒的石块,石块能模糊看出人体的形状,中心裂开,还有着腐烂的肠子和脾肺。


    黎渐川分辨了下,这些破碎的石块大致能拼凑出两具身体,也就是说,从前应该有两个人闯入过这里,被这条宠物版美杜莎炸开了脑袋,变成了石头。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石块,转头落在旁边的玻璃棺材上。


    棺材里其实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在棺材的底部,如果仔细去看,能看到一层层非常奇怪的薄皮。


    这些皮带着细小的汗毛和人体的皮肤纹理,就像蛇类蜕下的皮,轻轻贴在玻璃上,有的短,有的被拉得很长,眼部的轮廓拓在玻璃层上,就像一张人.皮忽然有了灵魂,正冷幽幽地注视着外面的人。


    在玻璃棺材的侧面,从黎渐川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一段文字:


    “1977年5月,它被吸引至切尔诺贝利,‘先知’将它禁锢于112箱内。


    它在不断地灭亡与生长。


    1986年4月25日,我将它盗出。


    我知道,只有和它做交易,才能挽救我短暂又无休止的生命。”


    ——1986年4月25日?


    黎渐川眼神一动,这个时间未免太微妙了。要知道,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时间,就是1986年的4月26日凌晨。


    他琢磨着这段话的意思,正犹豫要不要打开棺材看里面的皮,就听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同时叶夫根尼的声音响起:“我不同意下楼。所有人都已经休息了。临时的检查,这不符合规定。”


    “但研究所内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无法不去怀疑这些研究者!”又一个声音,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但是——”


    “没有但是!”


    男声沉沉低喝,压抑着庞大的怒火。


    叶夫根尼不再说话了。


    噔噔噔的楼梯震动声,那道脚步声快速朝着一楼而去。


    几秒后,叶夫根尼也跟了下去。


    这个架势,还要来一手宿管查寝?


    他和宁准紧靠着楼梯口的房间肯定会是第一个或第二个被查的,而下楼的楼梯只有一个,如果他现在就这样出去,除非变成飞虫蚂蚁,不然铁定和叶夫根尼两人撞上。


    但仅有的三次镜面穿梭,已经用掉两次了……


    黎渐川摸着口袋里没剩下几块的碎镜片,小心地避开那个悬浮在半空的美人头,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第157章  这个房间内的异样——


    敲门声笃笃响起。


    宁准蜷缩的脚趾动了动, 侧躺的身体微微舒展开,无声地睁开眼,看向浸泡在黑暗中的房门。


    声响是从对面传来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向导洛班略带不解的、压低的声音:“时间还没到, 为什么突然叫我过来?”


    “二楼出了些意外, 我们需要确认一遍所有外来者的情况。”


    叶夫根尼的嗓音沉郁,在狭长的通道里回荡。


    洛班沉默了片刻, 道:“这里不是我们的王国,他们也不是需要管束的臣民。我认为他们不见得会好好配合。”


    像是在印证洛班的话,叶夫根尼敲响的房门里传出了一道有些困顿的男声,是洛班队伍里的迪克:“嘿,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洛班……不要告诉我,你们是来叫我吃午饭的?”


    迪克的语气里带出了强烈的不满。


    通过语气可以发现,洛班似乎和他队伍里的研究者关系不错, 他也并不是叶夫根尼那样冷漠寡言的性格。


    听到迪克的声音, 洛班尴尬地笑了声:“是你呀, 迪克。二楼发生了些事情, 所以需要查查房。”


    迪克带着一阵拖沓又焦躁的脚步声靠近:“查房?洛班,那些一点都不礼貌的二楼的原住民, 难道认为他们这里是酒店吗?还需要查房……”


    宁准从床上缓缓坐起身。


    嘎吱一声,对面的房门开了, 少了一层门板阻隔, 迪克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在通道内震出响亮的回声。


    “要知道我刚刚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两位。这样的查房如果再来几次, 我恐怕会忍不住变成野蛮人,用拳头来迎接敲门的人。”


    灯光昏暗的过道内, 迪克一身皱巴巴的衬衣,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讥讽不耐地扫视着门口的叶夫根尼和洛班:“我必须申明,我们是付了钱来到这里的,那些美金也有进二楼那些家伙的口袋里。”


    “我不试图在这里享受高档酒店的待遇,但安静地睡一觉,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洛班瞥了一眼叶夫根尼身侧的空荡处,然后顿了顿,对迪克笑着开口道:“当然不是。这是非常合理的要求,相信我,迪克,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打扰。”


    “接下来的时间,祝你有个好梦。”


    迪克没有立刻关门回去睡觉,而是嗤笑了声,捋了把自己乱糟糟的金色短发:“唔,你们的查房还真是简单,我以为至少要看一看我的工作证……当然,那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个不需要。”洛班笑道。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叶夫根尼已经转身走向了对面的房间。


    迪克懒散抬眼,道:“还剩下十四个人,却只准备了十三个房间,还有每个房间只能存在一个人的规定,真的是很搞笑……我记得对面就住了两个人,他们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一个人出来一次,如果是我,我绝对会发疯……”


    咚、咚、咚。


    叶夫根尼敲响对面房门。


    迪克和洛班的交谈声并没有刻意压低,交谈了这么久,一楼很多房间的研究者应该都已经被吵醒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对面自然也应该是这样。但叶夫根尼的敲门声并没有被立刻回应。


    门内寂静,隐约有些奇怪而压抑的动静。


    绷带的缝隙微微挣大,叶夫根尼转动了下眼睛,砰一声砸在门上,高声道:“请醒一醒!”


    里面响起咒骂声。


    旋即,一道隐忍着某种情绪的低沉男声带着沙哑的粗喘隔着门板响起:“该死……你们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吗?”


    这道声音的末尾,另一道有些颤抖的低吟声像是从指缝漏出一样,透着湿漉漉的潮意,低低道:“再多等一会儿,你就能结束吗?”


    叶夫根尼敲门的手陡然一僵。


    “嘿!”


    迪克吹了声口哨,惺忪的睡眼有了点兴奋,朝着叶夫根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你打扰了一对情人正在进行的快乐运动,叶夫根尼先生,这可是太不礼貌了!”


    洛班笑着看向叶夫根尼:“这似乎是你带领的两位研究者。”


    “是的。一位华国人和一位俄国人。”叶夫根尼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蹙了蹙眉,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路途中两人时常并肩握着手,姿态亲昵。但起初叶夫根尼并没有往情人的方向去想。


    叶夫根尼顿了顿,道:“方先生,你和伊凡先生都在房间里吗?”


    房间里沉哑的男声哈地笑了声:“叶夫根尼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


    迪克也很想笑:“洛班,你听听这位向导先生在问些什么!这可是项双人的快乐运动,如果里面只有一个人,那我想他还不如像我一样好好地睡一觉,虽然这会被你们这些不礼貌的家伙吵醒。”


    “叶夫根尼先生,你来得不太是时候。”另一道颤抖的男声带着点戏谑而轻柔的笑,说道。


    “很抱歉。”


    叶夫根尼的尴尬都要从浑身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间透出来了,冷硬的声音也有些涩然。


    洛班耸了耸肩,指了指下一个房间,走了过去。叶夫根尼收回敲门的手,正要跟过去,绷带间露出的双眼却像是看到什么指令一样,动作忽然一停。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缓缓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沉沉道:“很抱歉,两位先生,只有亲眼见到你们,我才可以确认你们确实在房间里……可以请你们打开房门吗?”


    背后,迪克原本要关门回房的动作顿住,口中啧了声:“这可真是个糟糕的请求……”


    “叶夫根尼……”洛班不太赞同地回头,声音却回头的瞬间戛然一停。


    房门内和过道里同时安静了几秒。


    然后紧闭的门突然裂开了道缝隙,一只苍白潮湿的手攥住了门板的边缘,晕着绯红的桃花眼露出来,似笑非笑地扫了门外的人一眼。那双眼中似乎有某种幽沉的压力,将叶夫根尼看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洛班道:“另一位呢?”


    那双桃花眼在叶夫根尼身侧的位置停了下,旋即弯了弯:“方一川吗?穿裤子呢。”


    话音刚落,半张属于东方人俊美面孔从门缝后出现,眉头拧着,上身隐约披着件松垮的外套,只露出一点铺着汗珠的锁骨:“叶夫根尼先生,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语气里的不善相当明显。


    被那副桀骜张扬的眉眼刮过,叶夫根尼像是平白感受到了一股刀锋般的凛冽。


    不等叶夫根尼作出反应,只开了一道缝隙的房门又砰地狠狠关上了。


    “这家伙像一头恶狼。”


    迪克笑了声,也缩回房间,关上了门。


    过道内,洛班看了叶夫根尼一眼:“里面确实是两个人。”


    叶夫根尼点点头,和洛班走向下一个房间。


    门外的敲门声隔了一段距离再次传来,门内的一片漆黑里,宁准一边将故意散开的衣领扯得更松了点,一边从自己的魔盒里取出几样存放的药品,看向脱下外套,露出一身血肉模糊的伤口的黎渐川。


    “过来。”


    宁准道。


    黎渐川把一块块黑色塑料布往角落里踢了踢——他几秒前就是从宠物房的地板上把这些玩意儿掀了起来,裹在身上,冒着阳光照射的风险爬窗回来的。


    小阁楼的窗户很小,但黎渐川缩骨还是可以勉强进出的,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他一回来就看到宁准在表演口技,一人分饰二角,来了场春意盎然的床戏,差点一口气没憋住,卡在窗户上。


    “自愈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黎渐川到床边坐下,抬手随意抹了下自己腹部伤口的血。


    被刀刃划开的狰狞伤口轻轻蠕动,血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再生着。


    在进入魔盒游戏之前,黎渐川就已经知道自己拥有很多远超常人的力量,但无论如何,他都至少还在人类的范畴。


    不过经过一局又一局的游戏,他似乎变得越来越非人了。


    黎渐川看着宁准在黑暗中低头为他处理伤口,微眯了眯眼,道:“照这个趋势,会不会有一天我会成为不死的怪物?”


    “不会。”宁准轻声道,“你是人类,这点无法更改。不过有时候,我倒很希望你能成为不死的怪物。”


    黎渐川眉梢微动。


    他从宁准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奇怪的意味,但宁准显然不会深谈这个话题,随着一局局游戏,宁准身上的气息也渐渐由神秘慵懒的放肆,变得更为沉郁压抑了。


    “你在二楼遇到了什么?”宁准问。


    黎渐川道:“一个隐形人。”


    “隐形人?”宁准眼角微抬,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房门的方向。


    黎渐川没有注意到宁准的眼神,低声将二楼的事快速说了遍,并从口袋里摸出搜刮来的线索。


    宁准没有立刻去看,而是道:“你是说这里的原住民都是隐形存在的?这么说来,跟在叶夫根尼旁边的那个,应该就是二楼的原住民。看他的样子,或许是你说的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黎渐川一怔,却也不是很意外:“你看得到?”


    “看不到。”


    宁准裹满了殷红的手指顺着黎渐川腹肌的沟壑轻轻滑了滑:“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位置,大概的轮廓,年纪和气息。他们不是魔盒怪物,但状态并不正常……”


    黎渐川按住宁准的手:“你这样很像游戏里开挂的。”


    宁准低头去咬黎渐川的锁骨,低低道:“如果我真的可以开挂作弊,你跟我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样子了。”


    黎渐川一直认为宁准与魔盒游戏和潘多拉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宁准曾经或许就是魔盒里的怪物,进化成了监视者,并顺利逃出了魔盒游戏,所以当他再次进入游戏后,才非常熟悉这里且拥有近乎作弊器一般的能力。


    这个猜测在拿到有关最终之战的部分记忆后,更是得到了完全的肯定。


    只是宁准的种种表现,那些现实里的奇怪交叉,藏在魔盒里的那份回忆笔记,和最终之战缺失的部分,都让黎渐川一面相信着这个认知,一面又在疯狂地质疑它。


    而现在,宁准的话让他忽然想起,在最终之战回忆里,他旁观的King第一次见到那个软在血中的诡艳少年的情景,还有那卷藏在偏僻寺庙的红皮经卷中的三件事。


    ——King当时的表现,他好像认识或者见过宁准!


    黎渐川不知为何,近乎强行地将这一切拼在了一起,悚然而又恍然地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


    宁准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抬起头。


    黎渐川盯着宁准,透过这张略有相似的脸看向了另一张面孔,脱口道:“我曾经可能……”


    话未出口,过道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哪扇房门被撞开了。


    旋即一阵脚步声,洛班惊疑的声音高高扬了起来:“人呢!没有人!”


    叶夫根尼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床边有血。”


    “他的防护服和工作证还在这里……许真?是你带的人?”洛班说。


    外面的声音惊醒了黎渐川,他原本有些飘忽的神智立刻回笼——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是说谎——醍醐灌顶,他想到了这句话,微怔的神情一动,低头在宁准鼻尖上亲了下,道:“我们上辈子肯定也见过。否则,我不会命都不要,也要护着你。”


    这暗示的话肉麻得黎渐川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宁准也像是第一次认识黎渐川一样,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或许吧。”


    说完,宁准话锋一转,道:“许真死了,是我杀的。但我没有处理他的尸体。”


    之前并没有击杀喊话响起,看来许真不是玩家。


    黎渐川想着,皱眉看向房门:“听外面的动静,许真的尸体不见了?”


    宁准直起身,扯过黎渐川被撕成了破布的衬衫慢慢擦着手:“我出去看看。”


    砸许真房门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放在这一楼简直堪比一道惊雷。


    宁准出去的时候,其他房间也有几人走了出来,正站在过道里,神色各异地通过大开的房门,望着许真的房间里。


    宁准也摆出一副被惊动的模样,走了过去。


    对门的迪克也在这里,瞧见宁准还挤了挤眼睛,非常开放地好奇问:“怎么样?”


    宁准露出一个意犹未尽的笑容:“Perfect。”


    “喔。”迪克竖起大拇指。


    宁准笑笑,没再理会迪克的调侃,调转目光,越过前方几人的肩头,望向许真的房间。


    里面的强光灯已经被打开了,照得房间亮如白昼。洛班和叶夫根尼两人一个站在房间中央,一个则在床边观察着床上还未干涸的大滩血迹。


    迪克在旁小声问:“你们队伍里的那个研究者好像出事了,这么多血……不过并没有看见他的人。你想进去看看吗?”


    宁准摇了摇头。


    不需要进去看,只是刚才的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房间内的异样——


    许真是坐在床上刺破喉咙死的,血液的喷射和流淌主要是在较远的地板上,和床边。但眼下的这个房间,靠近床边的部分,包括许真之前坐着的位置,全部都染着浓重的暗红。而床边的地板并没有许真的脚印,只有一滩扩大变重的血迹。


    按照这些血迹的形状看,死后的许真就像被谁攥着脚,从床上拖了下来。


    第158章  这局游戏的2050年,他们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


    黎渐川靠墙坐在床上, 侧耳听着外头过道的动静,眸色沉郁。


    没多久,宁准回来了。


    “怎么样?”黎渐川问。


    合拢的门板将过道内的光亮完全挡在了外面, 宁准从光下走入黑暗中, 一边脱了鞋子窝到床上, 一边低声道:“许真的尸体确实不见了。现场的痕迹有问题。”


    说着,宁准仔细描述了下自己的观察结果。


    黎渐川听得眉头微蹙:“是有其他人移动了尸体?但如果现场痕迹进行了二次处理的话, 不可能这么干净,除非那就是自然存在的。把尸体从床边拖到地上,然后消失……”


    “如果地板张开嘴把他的尸体吞了进去,倒是一个很完美的解释。”宁准低声笑道。


    黎渐川脑海中忽地闪过初见这座雨中小阁楼时的感觉。


    坦白讲,还真的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而且从二楼楼梯口莫名进入了宠物房的那枚碎镜片,他也一直耿耿于怀。


    思考着,黎渐川忽然想起件事, 道:“你为什么突然对许真动手了?”


    宁准的双脚避开那些纵横的伤口, 往黎渐川的方向踩了踩, 同时抬手, 从床下抽出一个档案袋和一张卡纸。


    黎渐川看到卡纸上的内容,立刻就明白了宁准动手的原因。


    许真和方一川认识, 关系显然也非同一般,有着某个共同的秘密, 黎渐川毕竟不是真正的方一川, 继续接触下去, 必然会露馅。


    而且许真和方一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是要杀掉宁准的身份伊凡的, 因黎渐川的到来,这件事似乎是失败了, 但后续的发展绝对不会简单,黎渐川和宁准极可能全部被揭穿,由此暴露在其他玩家的视野内,非常危险。


    留着许真或许还有很多好处,但在这种全都是老玩家,甚至大多数都是魔盒持有者和组队而来的玩家的游戏对局中,刚开始没多久就暴露身份,那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各种特殊能力的袭击和陷阱算计,绝对会层出不穷,就算有能力活下来,也会因此忙于自保和反抗,错失太多寻找线索、破解谜底的机会。


    杀了许真,总体而言,还是算得上利大于弊。


    而黎渐川的这个想法,也在打开档案袋,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真正落实了。


    一张一张翻过那些熟悉的照片,黎渐川沉默许久,沙哑开口:“许真怎么说?”


    “许真不是玩家,我不能读取魔盒内NPC的记忆画面,只能催眠他,得到了一些答案。”


    宁准嗓音平静,像是没有看到黎渐川浑身几乎冒出的煞气:“许真是另一批研究者,他们共有七人,看起来确实是如叶戈尔所说,与我们十三名玩家组成的这一批研究者来到这里的目的和时间不同。”


    “但实际上,这二十个研究者是彼此认识的。他们所进行的实验,也是同一个。”


    “这个实验大致是通过切尔诺贝利的某些秘密,来复活他们所谓的神明。”


    宁准没有要详细解释这个实验的意思,随意带过后便接着说:“许真称他们是世界各地的研究者、爱好者,向往神秘学的世界,坚信科学的尽头就是宗教。”


    “这局游戏的2050年,他们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这封邮件用非常充足的证据为他们论证了一个死而复生的实验,并称神已死,需要虔诚的信徒将祂复活。”


    “有趣的是,他们追查过这封邮件的来历,却没能破解具体的ip,只是大致定位到,邮件的发送地址在加州附近。”


    黎渐川眼皮一跳。


    提起加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God实验室。


    难道在魔盒游戏里也有一个God?


    那是有点天方夜谭了。


    要知道,几次游戏之后,黎渐川已经很清楚,玩家所能活动的范围,就是本局游戏的范围,限定很大,除了游戏场景外,其余地方都是被黑暗与雾气遮蔽的,踏足之后就会有无法反抗的可怕事情发生。


    而且魔盒游戏内的时间和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每局游戏的时空也不同,所以他的想法很是没什么依据。


    宁准也没有提出这个猜测,而是接着道:“这些收到邮件的人得到了彼此的联系方式,聚集在一起,自称研究者。”


    “他们根据那封邮件的提示来到了切尔诺贝利,发现这里隐藏着变异与永生的秘密,就开始在这里进行实验。但这里并不欢迎他们,他们的前两周目实验全部失败了,也导致了大半的研究者死亡。”


    “具体失败的原因,我的催眠没有从许真口中得到答案。但我想,大约和这里的原住民有脱不开的关系。”


    “研究者们也由此知道了一些原住民们的秘密。他们认为这些原住民让切尔诺贝利保持着神秘色彩,吸引着许许多多的科学家、探险家前来,就是为了杀掉他们。而这种杀戮,或许就是原住民们在切尔诺贝利里生存并身有古怪的必要条件。”


    “当然,许真说的这些,基本没有证据。”


    “在前面两周目的研究者死得差不多后,这二十个人就来到了这里。他们分成两批的原因,据说是想混淆原住民的关注,不把他们同之前来过的前两周目的研究者归在一起。”


    宁准半阖着眼,顿了顿,又道:“至于他所说的少死了一个人,是因为前两周目的研究者留下的一些情况记录表明,要顺利进入切尔诺贝利,除了要有向导外,还需要献祭此次进入切尔诺贝利的所有人中的七个。”


    “不过人有很多,他和方一川为什么选定了伊凡,却不得而知。”


    七个。


    这个数字让黎渐川感觉有些熟悉,但又不是那么对劲。


    他沉默了片刻,用手指敲了敲那沓照片:“这些呢?”


    宁准眼睑微微动了动:“是许真他们收到的那封邮件的内容之一。这些照片没有给出标注,许真认为其中或许隐藏着实验的秘密,就自己打印出来,带到了切尔诺贝利。”


    黎渐川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见过它们。”


    宁准轻轻笑起来,没说话。


    除了许真的失踪闹出了点动静外,两名向导之后的查房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中午的饭是很简单的三明治和火腿,都是由向导米莉亚送到各个房间门口的。


    和午饭一同送来的,还有一身换洗的衣物,尺码不算合适,黎渐川穿起来稍微有点紧。


    将从二楼带来的塑料布,还有那身血污斑驳的衣服烧掉,黎渐川和宁准吃过午饭,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


    黎渐川估计二楼经过之前的事,肯定做了准备,虽然仍直觉那仪式隐藏着很大的秘密,但他还是不打算去自投罗网了。


    整个下午非常平静,很几分昏昏欲睡的慵懒之感。


    黎渐川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醒来时心中一悸,转过头去,正看见宁准从旁边抬腰坐起来。


    “你让我睡的?”黎渐川道。


    他还记着每隔一小时或两小时醒来一次的事,不可能睡得这么踏实,虽然这一觉他仍在睡梦中保持着训练出来的警惕,但却称得上是沉眠,难得的放松安稳。


    宁准低头过来蹭了蹭黎渐川的唇,低笑道:“多睡一会儿,你的伤才能恢复。要是心疼我累着,黎老师就多让着我些,多听听我的话。”


    “……你就会治我。”


    黎渐川啧了声,叹气,起来伺候宁博士换衣服。


    晚八点,熟悉的拉力与眩晕降临。


    眼前黑了又亮,一道跃动的篝火勾勒出了黎渐川的视野范围。


    晚餐的地点竟然变了!


    这里不是昨天的狭小实验室,而是这处补给点一楼的客厅。


    黎渐川进入魔盒游戏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碰到潘多拉的晚餐变换地点和环境。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围着篝火而坐的其他玩家,尽管漆黑的斗篷裹住了他们的一切,但还是可以从细微的动作和反应中看出,他们对眼前的状况也有些惊疑,看来他们应该也没有过潘多拉的晚餐换地方的经历。


    十三名玩家,经过一天一夜,还剩下十个。


    整个两批研究者,二十人,就损失了六个,其中被视为此次第一批研究者的玩家才占一半,比起死得只剩下四个人的所谓第二批研究者,这个比例可以说是相当低了。


    而根据昨晚的经历,还有迦娜他们叙述得其他路线的惊险遭遇,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全身而退,证明这一局玩家确实有些强,不容大意。


    尽管那三名玩家已经死了,但属于他们的座位并没有消失,所以围着篝火的这一圈扩得很大。


    但篝火之外,却全部都是浓郁如墨的黑暗,连客厅连通的房间通道都看不到,没有玩家试图去走进漆黑之中,那里藏着未知的恐怖。


    黎渐川从靠门的方向数了下,发现自己的位置没有变化,便猜到所有玩家的顺序应该是没有改变。


    而死亡的三名玩家,分别是一号、十二号和十三号。


    正当所有玩家都在观察周围和其他人时,补给点的大门忽然被推开,穿着臃肿防护服、拎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叶戈尔一身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叶戈尔干瘦的脸上有些阴沉。


    他抱怨了一句,坐在了篝火圈最外围的那把椅子上,一边拿起他的小桌上的食物,一边看向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看起来你们的经历也并不愉快。但这只是第一天,以后的路程只会更加艰难。”


    玩家们沉默了几秒,七号身形微动,似乎要张口说话,但他的话音还未出口,就先被三号截断了。


    “叶戈尔先生,在您用餐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说。”三号语气温文,不紧不慢。


    叶戈尔压了压眉头:“可以,你想说什么?”


    三号慢慢笑了声,抬手指了指七号,以一种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姿态,随意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他的法则,不能跳跃。”


    话一出口,所有玩家的目光猛地望向了七号。


    然后,七号就在这样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被橡皮擦擦除般,一寸一寸消失了。


    “Joker killed RexP!”


    击杀喊话如惊雷,炸在耳内。


    第159章  彭婆婆?


    篝火艳红, 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风跳跃摇曳着。


    冰冷机械的声音敲击着在座每个玩家的耳膜,所有人的姿态都因着突如其来的法则揭破而改变。


    玩家们的呼吸陡然粗重,压抑而沉闷, 如即将临境的暴雨海啸。


    黎渐川也微微皱起了眉。


    三号说破七号的法则, 如此干脆利落, 斩钉截铁,很大可能是和七号有较为紧密的关系, 或者掌握了某些线索,进行过试探。而他就这样当众说破,没有选择私下解决,无疑是想给其他玩家一个信号。


    ——他很强。小心点,别被他抓住。或者,联系他,投靠他。


    黎渐川能看到三号这样做的目的, 但根本的动机却猜不到。除了在上一局设套需要, 他和宁准张扬了一把, 其余时候, 两人在魔盒游戏里都是保持着低调,闷声发大财。


    其他玩家似乎也看出了三号的打算, 紧挨着三号的四号哑声道:“你可真是足够嚣张啊,三号。”


    “那该不会就是那批猎杀者吧?”


    六号猜测道:“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出手, 把自己竖成一个靶子, 吸引其他玩家前仆后继地扑向你……然后被你像收割韭菜一样, 一茬一茬收割掉?我好像听说过这种法子。”


    猎杀者三个字像是挑动了客厅的气氛, 黎渐川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脊背都绷直了些, 兜帽阴影下的一道道目光开始变得不善。


    三号却好似并未受到这些话的干扰般。


    他微微偏了偏头,朝四号和六号看了眼, 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两位中间只隔了一个人呐。”


    只隔了一个人,表明挨得很近。


    而魔盒游戏内公开的秘密,就是被同一个魔盒持有者用魔盒带进来的玩家会邻座。


    三号这简直是在明示,他怀疑四号和六号是一块的,当然,夹在他们中间的五号自然也不例外。


    并且四号和六号首先打破了这沉寂凝滞的场面,开口就对三号有一定的针对,这是否可以说明他们可能和刚死的七号有关?


    四人组队进来,在人多的游戏对局中也是常见的事。


    黎渐川眼神一动,顺着三号的话联想了一番,瞬间冒出无数的猜测与怀疑。而不出意外的话,其他玩家也是这般想的。


    “这么厉害呀。”


    十号忽然低哑一笑。


    确实厉害。


    三号这可以说是光明正大地抓住了一个端倪,开始引导众人,而且这个猜测不管最后是真是假,都已成了有一定依据的怀疑,扎根在了其他玩家心中,这对四号、五号、六号来说,几乎是半暴露般的伤害。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四号和六号太不谨慎,露出了破绽。即便三号不点出来,玩家们稍稍反应一阵,也能各有猜测。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表象,毕竟,和四号挨着的还有三号自己。


    四号和六号像被掐灭了声音一样,选择了沉默。


    在这种时刻,沉默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厉害谈不上。”


    三号看向黎渐川旁边的十号:“我倒是对你很感兴趣,十号。我相信,我们是一路人。”


    十号偏了下头,道:“可惜,我认为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被直接拒绝,三号却不太在意,笑着说道:“等你改变主意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想,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十号略有懒散地向后靠了靠,没有回答。


    其他玩家本能地猜测着两人对话的含义,但不容他们多想什么,角落桌子旁的叶戈尔便开口道:“我想你想说的话应该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我有件事想拜托一下在座的各位研究者。”


    玩家们的视线立刻调转,望向叶戈尔。


    说明人要拜托的事,基本上都不会是和谜底无关的。


    火光从玩家们的身影边缘漏出,将叶戈尔枯瘦的面庞割出粗糙的线条。


    他的眉心挤出几道褶皱,嘴角抿起,正色道:“我记得你们之中有不少生物学家。在第二晚的路途结束后,当你们到达第二个补给点,你们将会看到那个补给点拥有一个占地相当大的后花园,在那里你们能见识到很多变异的动植物。”


    “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拿到一些变异动植物,那对我很有用。我会为此支付报酬。”


    客厅内安静了几秒。


    黎渐川想了想,嗓音嘶哑道:“叶戈尔先生,你也可以到达第二个补给点,不是吗?你完全可以亲自去购买。”


    “不,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研究者。”


    叶戈尔摇了摇头,拿起三明治咬了口,眼底带着几分奇异的神色道:“如果我能够从那里购买它们,那我完全没有必要来拜托你们这件事。事实上,那些原住民是不会愿意卖出那里的东西的。”


    “我说的是,拿到。你们拿到。”


    他加重字音,强调道。


    黎渐川道:“也许,这可以叫偷到?”


    “或者你们可以去抢。”


    叶戈尔将三明治囫囵塞进嘴里,一口干掉了半杯咖啡,声调有些含混低哑道,“但相信我,切尔诺贝利的原住民都是很棘手的。我也开始变得不喜欢他们了。”


    黎渐川琢磨着叶戈尔话里的意思,就听十一号问道:“叶戈尔先生,我们的向导在路途中可以完全信任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些简单,但这个时候问出来,却像是隐藏着另一层含义。


    叶戈尔平静地看了十一号一眼,有些讥嘲道:“傻瓜才会完全去相信另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说明人似乎也到了退场的时间,叶戈尔将剩下的咖啡全部喝光,又拎起他的口罩和护目镜打开补给点的大门,走进了门外的黑暗中。


    等到大门再次闭合,十一号忽然道:“我记得叶戈尔说过,不在补给点,禁区根本无法生存——那你们猜,他的这个白天是在哪里度过的?”


    没人回应十一号的话。


    客厅内寂静了一会儿,渐渐响起吃东西的咀嚼声。


    黎渐川犹豫了下要不要提出玩家间交换信息的建议,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三号的举动,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直觉在这局游戏提出这个建议,大概不会获得支持,并且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


    除了开头的震撼,第二晚的晚餐进行得相当压抑枯燥,仿佛所有玩家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自己的触角,高度戒备着一切,并各自有着新的算计。


    九点钟,晚餐结束,所有玩家返回房间。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一楼的过道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扇扇房门被敲响,叶夫根尼沉哑的声音回荡在过道内:“各位,我们该出发了。”


    很快,外面响起一道道开门声。


    黎渐川和宁准从晚餐返回后没有再继续入睡,穿戴整齐后,两人就简单地讨论了下三号的事,宁准确实对三号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但暂时不能确定。


    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两人立刻背好背包,检查好随身携带的物品,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客厅的篝火早就熄灭了,灯亮起来,敞开的大门外漆黑一片,隐约可见晃动的树影,三名向导站在门外,望着一名名走出来的研究者。


    在通过补给点的大门时,黎渐川莫名想起了叶戈尔的那间研究所。补给点的门板上方也有一个和那个研究所一模一样的红灯,而在每个研究者走过去时,红灯都会闪烁。


    黎渐川有意识地落在了最后,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红灯的闪烁。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女性身影走过大门时,那盏红灯就像丹尼尔昨晚过去时那样,多闪了一下。


    彭婆婆?


    黎渐川的眉心微微蹙起。


    很快,所有房门都不再响动,但除去大家都知道的失踪的许真,剩余的十三名研究者却只到了十二个。


    大家都还没有戴上防毒面具,黎渐川随意扫了眼,就发现少的那个人是和安德莉亚很要好的迦娜。


    看来七号就是迦娜。


    黎渐川在她和安德莉亚聊起来时还特意观察过她,并没有看出什么非常明显的玩家特征来。


    除非安德莉亚也是玩家,不然迦娜的态度也未免拿捏得太过精准,竟然让熟识她的安德莉亚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当然,安德莉亚也可能意识到了什么,而这,或许也与迦娜的法则被说破有关。


    正当黎渐川这么想着时,安德莉亚左右看了看,忽然很大声地喊道:“……十一、十二……奇怪,怎么会少一个人?等等……迦娜呢?迦娜不在,你们是忘了叫醒她吗?”


    站在靠近门方向的米莉亚转动了下脖子,道:“迦娜不在。”


    叶夫根尼道:“我确信我敲响了每一扇房门。”


    米莉亚拉了拉头上的兜帽,朝门内快步走去,安德莉亚顿了顿,也拖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追了进去。


    其他研究者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不过表面上看没人认为迦娜会出事,所以没有人动。


    几分钟后,米莉亚走了出来,摇头道:“房间的门锁着,里面没有人。”


    这是必然的答案。


    说破法则而死,是类似于被消除一样,是不会留下玩家尸体的。黎渐川曾说破过其他玩家的法则,很清楚这一点。


    洛班道:“她或许已经提前离开了。”


    安德莉亚正好出来,闻言立刻反驳道:“洛班先生,不会的,迦娜不会丢下其他人擅自行动的。而且她没有向导引路,怎么离开?没有向导,她会迷失在切尔诺贝利禁区!”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需要问一问这里的原住民,这里是他们的住所,他们一定知道!”


    安德莉亚说着就要再次返回补给点内,冲上二楼,但还没容她这么做,补给点的大门就从内砰地一声关上了。


    而其他所有人都像是没有听出洛班那句解释的生硬和不可能,在三名向导转身向黑暗中走去时,纷纷跟上了脚步。


    黎渐川走在最后。


    他关注着安德莉亚的动作,他看见安德莉亚狠狠一脚踢在了补给点的大门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安德莉亚在踢完门的瞬间身体僵硬了一下,浑身的气息有了非常微妙的改变。


    然后他看见安德莉亚沉默着望着那扇大门几秒,在所有人都将走远前,转身朝着叶夫根尼跑来。


    第160章  女士们,先生们,请问需要水吗?


    黑夜荒芜。


    周遭的树木参天, 森林犹沾着未散的雨气,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黏腻。


    走了没多久,所有人的靴子上都沾满了泥。


    叶夫根尼带的这队剩下的队员最多, 他仍是朝着偏北的方向前进。


    安德莉亚追上队伍后, 像是还陷在迦娜失踪的阴影中无法解脱, 默然低着头,没有再紧跟到叶夫根尼的身后。


    而同样积极的克里斯也死了, 所以叶夫根尼身后的人就成了黎渐川和宁准。


    两人本来就对叶夫根尼这个向导并不信任,再加上刚才晚餐叶戈尔的态度,黎渐川不介意对叶夫根尼提升一下警惕和怀疑程度。


    他们没有在黑暗的森林中行进太久。


    补给点距离森林的边缘不远,暗影重重的前方很快迎来了一片广阔的荒凉和干燥低冷的风沙。


    花半个小时走出森林,越过一片低矮的灌木区域,一望无际的沙漠蔓延着土黄映入了视野范围。


    “切尔诺贝利竟然还有沙漠区域?”


    身后的谢长生忽然问道。


    叶夫根尼脚步停下,回头看向谢长生:“在切尔诺贝利, 遇到什么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说完, 他拿过身后背着的旧背包, 一边拉开拉链一边道:“通过这片沙漠需要一整晚的时间, 你们需要补充水分。这些是补给点准备的水壶。”


    叶夫根尼将几个水壶分给五人。


    水壶到手里,黎渐川掂了掂, 很轻:“里面没有水?”


    “继续走,会有打水的地方。但整片沙漠也只有那一个地方有水。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你们有且只有一壶水。希望各位珍惜自己的水。”叶夫根尼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 嗓音低哑道。


    这大概就是进入新区域的向导的告诫。


    黎渐川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叶夫根尼刚才望的方向, 除了背后的队友没有看到别的。


    他皱了皱眉。


    其余几人也没再询问什么, 纷纷将水壶挎在了身上, 跟着叶夫根尼踏入了沙漠。


    正常情况下的沙漠都有着旷远的夜空与灿烂的星河,但切尔诺贝利的沙漠显然并不具备这个观赏功能。


    这里的夜空好像非常低, 进入之后明明身处空旷之中,却给人一种压抑逼仄的感觉,仿佛呼吸都在被一点一点挤压。


    刚刚进入沙漠边缘没多久,黎渐川就看到了叶夫根尼所说的水源。


    那是一座由金属铸造的矮小建筑,走近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口地下井。


    井的四壁不是圆形,而是非常工整严谨的正方形,井口也是同样的形状大小,上面如盒盖一般盖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里面的井水水位高得离奇,几乎和地面齐平,弯弯腰就能舀上水来。


    在井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破旧的公告牌。


    公告牌上写着一大段俄文,但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模糊不清。


    手电光从上面刮过。


    黎渐川仔细辨认了下,才勉强看出这是一份类似于城市禁令的东西,上面写着诸如不准浪费水源等字迹,但也仅仅只能认出这么一两句。


    “可以开始取水了。”


    叶夫根尼将玻璃罩打开道。


    黎渐川从公告牌上挪开视线,左右看了眼,没有什么取水工具,看来这是要让他们直接将水壶按进去灌水。这对于稍有洁癖的人来说是相当的不友好,但魔盒游戏里的玩家们,就算有多大的洁癖,也都会将它当作弱点克服。


    黎渐川看向井内,眼中一晃,仿佛有什么在沉暗的井水里一闪而过,但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时,彭婆婆忽然走了过来,拿下水壶直接开始灌水。


    也不知道是否是水波涟漪的问题,黎渐川望着水面上映出的彭婆婆低垂的脸,总觉得那双藏在防毒面具后的眼睛蕴藏着古怪的神色。


    之后五人先后灌了水。


    叶夫根尼将玻璃罩重新关上,不言不语地继续引路。


    夜晚的沙漠清冷广袤,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黑暗中有着隐约的轮廓,偶尔会有些植被出现在路上,大多是一丛丛的沙柳,嶙峋如鬼爪般地扎根在阴翳中,几乎与沙色融为一体。


    尽管此时的沙漠没有高温加持,但干燥感却随着深入的行进越来越重。


    黎渐川对自己身体的需水量和时间都有大概的把握,但很奇怪,这次他只是在沙漠中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开始感到口干舌燥,迫切地需要清水润泽。


    他看了眼并肩走着的宁准。


    宁准似乎猜到了黎渐川想问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同时,他拎起背着的水壶,抬起面具小口喝了一口水。


    “你也感觉很渴吗?”


    安德莉亚的声音传来。


    黎渐川偏头看去,就见这位女性研究者显然是再次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了,只是比起昨晚,她今天克制许多,声音也不再那么活泼。之前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也大概让她从失去朋友的低沉中恢复了一些。


    “是的。”宁准简短道。


    安德莉亚往前快走了几步,再次回到叶夫根尼身后,同时一边拧开水壶的盖子一边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感觉比平时渴得快很多。或许这就是沙漠的干燥。”


    黎渐川觉得这口渴暂时还可以忍耐,没有选择喝水。


    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是谢长生,彭婆婆倒像是不太在意接下来的路程是否会缺水一样,连着喝了许多口。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黎渐川口中的干燥几乎要化为一柄利剑捅穿他的喉咙,隐约地,他仿佛在口腔里尝到了黄沙的味道。


    没再继续坚持,黎渐川直接打开水壶灌了一大口水。


    就像大旱中的天降甘霖,口舌立刻恢复了正常的知觉与灵活。


    黎渐川估算了一下剩余的水量,按照这个喝水频率,这样一壶水是绝对支撑不到离开沙漠的。


    而且黎渐川还注意到,叶夫根尼和他们不同。他没有携带水壶,走到现在也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就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干渴。没人去询问叶夫根尼这点异常,因为黎渐川完全可以猜得到答案,无非是原住民与向导的特殊性。


    正当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叶夫根尼时,前面的安德莉亚突然脚步一滞,抬手指向前方:“等等,那……那是不是有什么?”


    黎渐川身形一顿,霍然转头,顺着安德莉亚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前方稍远的一处沙丘上,不知何时凸出了一块阴影,模糊地像是一辆车的形状。


    在黎渐川的视线投射过去后,那块阴影开始缓慢地移动,过耳的风声里也依稀传来马达声和轮胎摩擦沙地的声响。


    除此之外,黎渐川以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捕捉到了一丝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小孩捂着嘴的抽噎。


    “那、那是什么?”


    安德莉亚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惊慌来,经过昨天一天的诡异经历,她确实已经刨除掉了心理中那些观光旅游的轻松元素。


    后面的彭婆婆忽然开口道:“看起来像一辆车。”


    “叶夫根尼先生,这片沙漠里还有其他人吗?还是,这是这里的奇怪现象,类似镜子博物馆那样?”谢长生问道。


    面对这样并不具备难度且在向导回答范围内的问题,叶夫根尼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今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无法给出你们任何完全有效的提示。在这里,我和你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怎么会?”


    安德莉亚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仿佛就要被这一句话挑动起来了,“叶夫根尼先生,带领我们穿越切尔诺贝利禁区,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这是你们给出的许诺!”


    “你们是切尔诺贝利的向导,是引路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坦诚一点,叶夫根尼先生!”


    叶夫根尼态度不变:“这就是我的坦诚,女士。”


    安德莉亚还要再说什么,但旁边的宁准却轻轻开了口:“小点声,它过来了。”


    话音刚落,黎渐川就看到沙丘上那块凸起的阴影变换了下方向,很快,那阴影越变越大,快速地越过了沙丘,朝着他们队伍的方向而来。


    离得近了,黎渐川已经可以看清这块阴影的真面目。


    这确实是一辆车。


    但却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而是一辆负着一个椭圆水罐的小型运水车。


    透过运水车的前玻璃,能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是亚裔长相,五官平凡,肤色白得像骨头,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开着车缓缓靠近。


    “躲开吧……可以躲开吗?”安德莉亚压低声音,略有些颤抖道。


    没人回答她,或者说根本来不及回答——


    这辆运水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快得诡异,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它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想躲避都来不及。


    更何况,就算来得及躲避,只要运水车的目标是他们,那在这空旷无垠的沙漠上,无论他们怎么跑也都是躲不掉的。


    “女士们,先生们,请问需要水吗?”


    运水车停在了距离队伍两米远的地方,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带着笑容亲切问道。


    即使嗓子里的干燥之意在瞬间变得无比炽烈,也没有人却回应中年男人的询问。


    因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在手电筒光亮的照射范围内,就算是普通人的视力也可以看到,中年男人发出了声音,但嘴巴却仍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