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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半身国王两票,请入审判席!


    黎渐川的心头猝然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会议室内寂静片刻后, 更大的议论嘈杂声响起,摄像机与话筒如锋利的枪尖一样刺出人群,扎向前排。


    几名警探冲出去维持秩序, 西尼死死攥着话筒拧眉咆哮, 鲍勃阴沉着脸, 安德烈在玻璃隔间里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黎渐川。


    面前的答题卡与钢笔彻底消失。


    黎渐川快速扫了眼审判门上的倒计时,然后踢开椅子, 和阻拦的人,走到吵闹声稍小的拐角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忙音响了两声,立刻被接起来。


    “别担心,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宁准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带着一丝沁凉的浅笑,像道燥夜的清风,瞬间按下了黎渐川心中的焦灼。


    “所有玩家来到魔盒游戏, 都是原有的身体维持在现实世界, 仅有意识体进入。哥哥, 你还记得雪崩日那一局里的监视者说的话吗?觉醒自我意识的魔盒怪物, 被称为监视者,而监视者想要增强自身力量, 摆脱魔盒,其中一个途径就是吞噬外来的意识体, 即玩家们。”


    宁准顿了顿, 一笑:“但在这一局里, 我不是玩家。意识体不会被吞噬。别担心, 没人可以不付出代价, 就白拿属于我的东西。”


    黎渐川靠在墙上,憋闷紧绷的胸膛肌肉舒张开些。


    “我没有问过你, 但我猜我想知道的答案,你没办法直接告诉我。是限制,还是禁言?或者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会影响一些关键的事情?”他说。


    “大概是最后一个原因。”


    宁准轻声说,“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属于你的第一个魔盒,会给你一部分答案。我来这里,原本是想陪你拿到它的,但有些恶心的东西冒出来了,需要解决。所以接下来的两轮审判,我要走了。”


    “你会好运的,哥哥。”


    宁准的嗓音里混入一丝叹息般的低哑,轻笑了一声。


    微颤的尾音还未结束,电话就被一股混乱炸裂的电流音截断了。


    黎渐川按掉再拨,这个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两轮审判……”


    黎渐川放下手机。


    如果他没记错,现在是第二轮案件刚刚结束,圆桌公布的是总共五轮审判,现在应该还剩三轮审判,绝对不可能是两轮。但是宁准也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失误,或者故意误导他。


    “洛斯检察官,你要为你刚刚说过的话负责!”


    一名警探走过来,就要伸手去抓黎渐川的手臂。


    同时,突然有几名记者突破了警探们的阻拦,扛着摄像机就朝黎渐川冲过来,喊道:“洛斯检察官,请你详细……”


    相机的闪光灯乍然亮起,正好闪在黎渐川的眼睛前。


    他下意识眯了下眼。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听觉极为敏锐地排除了所有杂音,分辨出了那一声佩戴了消音.器的熟悉的枪响。


    黎渐川猛地夺过面前的相机,砰地一声,相机的碎片炸裂。


    场内立刻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警探们面色大变,纷纷拔枪。


    黎渐川一脚踹翻了前排的桌子,将大部分人挡在后面,同时快速来到审判门前。


    “哒!”


    门上的电子计时器恰好归零。


    黎渐川旋开门把手,当即跨进了门内。


    在全身没入死寂黏稠的黑暗中之前,黎渐川回头看了一眼。


    安德烈消失在了玻璃隔间内,鲍勃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强尼没有拔枪,而是正张开胳膊朝还在添乱的媒体们吼叫。警局的正副局长和检方的领导也都涌入了人群中,拼命安抚混乱惊恐的市民。


    ——那枚“熟悉”的子弹,会是谁射出的?


    场景坍缩,视野忽地暗了下来。


    脚下空了一秒,那股黑暗中的吸力消散,黎渐川很快稳住身体,微眯着眼适应了下电梯里明亮的光线。


    电梯还是在不断下坠。


    黎渐川抬头看了眼电梯内小屏幕上的时间。


    和上次结束审判出现在电梯内的时间差不太多,都是七点多,距离八点晚餐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黎渐川靠着电梯金属壁坐下,眼睛却仍在盯着电梯内的电子钟屏幕。


    魔盒游戏内的时间一直有古怪。仿佛在不同的场景内,是按照不同的时间线在计时。


    但究竟这一局游戏,或者说整个魔盒游戏,有多少时间线,又有没有同一时间,目前是不可知的。


    黎渐川回忆了下自己目前经历的几局游戏。


    开膛手和丰城私高都是按照正常的二十四小时计时的,比较正常。但第二局的雪崩日却有三条时间线,且经历了一局游戏,也只有一次真正的晚餐,也就说明,在第二局里,他们经历的真实游戏时间是不足四十八小时的。


    到了这一局圆桌审判,收音机在一开始就说过,每轮审判只有八小时,但不论是他在审判案件中经历的时间,还是电梯内的时间、圆桌上的时间,都不只是八小时,或者不足八小时。


    这其中还涉及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法则和特殊能力里的时间描述。


    从第二局雪崩日开始,黎渐川就用试探的方式大概知道无论是法则还是特殊能力,只要提到时间相关的东西,都是以玩家本身所能感知和看见的时间为准,而没有所谓的标准线。当然,如果违背当前感知,那么法则也必然会被违背。


    不过这其中,似乎仍有漏洞可钻。


    黎渐川凝视着电子钟,直到电梯一阵轻微震动,突然停下,他才闭了闭眼,揉着额角站起来。


    八点钟,潘多拉的晚餐正式开始。


    这是本局游戏的第三次晚餐。


    比起上一次的减员三人,这次玩家损失比较严重,整张圆桌上只剩下了六个人。


    第二轮审判的小案件中死了五人,黎渐川粗略扫了眼空出大半的座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确定每一轮案件里虽然具体场景身份不同,但所有玩家面临的规则应该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都是触之即死规则,黎渐川不认为上次晚餐那群谨慎的老狐狸会这么容易栽了。


    魔盒游戏的难度分级还是很明显的。


    新玩家越多的局,越简单低端,比如丰城私高。


    而基本上全是老玩家、偶尔掺杂些魔盒玩家的,大致可以定为中端局。


    至于所谓的高端局,宁准之前模糊提起过,应该是魔盒拥有者之间的对局,难度非常高,死亡率也极高。


    现在可以确定这张圆桌上没有宁准,黎渐川心中的策略也就变了。他一向是敢赌,且愿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但如果有宁准,他肯定是舍不得的。


    “恭喜各位审判员结束第二轮审判案件。”


    白蜡烛哔剥燃烧。


    圆桌中央的收音机传出阴森可怖的滋啦声音:“现在,第二轮审判正式启动。审判流程为自述、审判、赏罚,审判内容为‘是谁挖出了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善与恶,罪孽与拯救,永远都是利益的博弈……”


    “下面进入自述程序。”


    “圆桌之上,每位审判员都应当诚实,且为自己的言语负责。请各位说出一句与本轮真相相关的话。谎言将不被容忍。”


    气氛阴沉。


    红木圆桌四面,六道隐匿于漆黑斗篷中的身影在彼此打量着,没有谁率先发言。


    收音机的话语虽然大致意思和第一轮审判中是相同的,但在细节上的描述却略有差别。


    尤其是那句“且为自己的言语负责”,这在第一轮审判时并没有出现。没人认为这会是一句无用的话。


    黎渐川瞥了眼左侧。


    上一轮坑了他的左一主教还在,但斜对面那两个似乎跟他一伙的玩家却都不在了,很明显是死在了这次的案件中。


    黎渐川想起在殡仪馆遇到的那个皮特,他应该在案件场景中遇到了另一个玩家,看那时的语气,大概率还是和人组队的。


    视线扫过左一主教,黎渐川又观察了一会儿其他五名玩家,然后略一思忖,给自己套了个人设,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五道视线倏地落在他身上,针扎一般锐利。


    “我先说。”


    黎渐川视若无睹,直接道:“我在劳恩的家里发现了芭比娃娃。”


    安静片刻,旁边的左一主教冷冷一笑。


    “你看起来很自信,但自信的人很容易自负。”


    讽刺了黎渐川一句,他声音微顿,语气转为沉冷,说出了自己那句话:“无论我在哪里,芭比娃娃的眼睛都会注视着我。”


    圆桌上的沉默被打破。


    剩下四人也开了口。


    其中代表着骑士棋子的一名玩家道:“我在第二次见到芭比娃娃时,执行了任务……”


    “芭比娃娃在寻找主人的路上。”


    “……它说它活着。”


    “我选择了先杀死它,再挖出它的眼睛。”


    比起上一次审判自述时各色不同的十一句话,这次只有六句。


    收音机没有任何反应,证明这六句话从某个方面来说,都是真实的。但它们的讯息却太过模糊,并且充斥着误导性极强的诡异感。


    在第一轮审判的时候,黎渐川就可以确定,每个玩家发现凶手任务对象的具体场景可能是一样的,但当时的情况绝对不相同。


    比如第一轮的小丑或许都藏在卫生间,但却不一定都和高跟鞋被关在镜子后。又比如这一轮的黑色芭比娃娃,它或许就在劳恩家里,但其他却不一定。而这些不确定,应该就是与审判门有关。


    那么究竟哪一扇门,玩家才和任务对象身处同一空间,具备判定生效的行为?这里面难道真的只能靠猜,没有一个暗藏的标准吗?


    还有那些已经死亡的玩家,第一轮的审判流程前,他们虽然死了,但在选择凶手时,却依然可以推倒他们所代表的棋子。


    黎渐川认为,圆桌并没有放过他们,他们仍然是凶手的备选。


    而这次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真凶——


    黎渐川回忆着自己之前最大胆也最理智的那个猜测,心里有了选择。


    “自述程序结束。”


    “审判开始。”


    收音机发出嘶哑的声音。


    一个个迷你小圆桌载着国际象棋的棋子,再度出现在六名玩家面前。


    迷你圆桌上依旧是十四把椅子,十四个棋子,没有因为玩家减员而改变。


    “审判台对应圆桌上的各位审判员,此时的你们既是审判官,也是嫌疑犯……”


    收音机重复着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审判规则。


    白雾聚拢,隔绝窥探。


    黎渐川靠进椅子里,眯起眼注视着迷你圆桌上的棋子。


    自述环节很有问题,如果十四个人都可能成为凶手,那么死在第一轮的那些玩家,又是怎么执行的这一轮的凶手任务?而且死去的玩家没有自述,根本无从判断他们是否是凶手。


    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有凶手,也可以执行凶手任务,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还没有真正死亡。


    但潘多拉的晚餐却是判断玩家是否死亡的标准。


    魔盒游戏不会自相违背,那么这些死去的玩家的活着,是不是还是真的活着?


    手指叩了叩椅子扶手,黎渐川抬指推倒了一枚棋子。


    啪嗒声接连响起。


    这一次玩家们思考的时间似乎短了不少,但作出决定后的气氛却更加沉凝紧张了。


    到了第二轮审判,好像所有人都抓到了什么,将要露出属于自己的獠牙。


    “审判结束!”


    椅子周围缭绕的雾气缓缓散去,迷你圆桌凭空消失。


    收音机传出杂音明显的机械声:“半身国王两票,请入审判席!”


    黎渐川蓦地抬起头,周身立刻被疯长的火焰淹没。


    “唔!”


    无比真实的灼痛燃烧感让他猝然抓紧了椅子扶手,咬牙按回了嗓子里的一声闷哼。


    黎渐川个人像一张拉开的弓一样绷在椅子上,从熊熊火焰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他额上的冷汗滚出,又被高温瞬息蒸发。


    隔着火焰的燃烧声,黎渐川努力从痛苦中集中精神,听着收音机咔咔的响声。


    “圆桌审判开始……维度辨认开始……审判结果,判定无效!”


    “半身国王并非‘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的凶手——圆桌逆转!半身国王判定为无辜者,请无辜者行使权力!”


    呼啦一声,裹身的火焰开始缓慢消退,痛感降低。


    黎渐川胸膛剧烈起伏。


    他在残存的红色火舌中慢慢直起身,看了眼身体有些僵硬的左一主教,锋利的眉微微一扬:“你在害怕?这很没必要,警官先生。”


    左一主教转过头看着他。


    黎渐川笑了声:“我猜你既不是鲍勃,也不是强尼。在这一轮审判里,鲍勃不是玩家,强尼智商还有点低,他们会对我下手,但却不会太过针对频繁换着身份的我……另外,我在发布会之前调看了很多资料,其中就有鲍勃的。”


    “鲍勃有位老师,就在警局里养老。我最初没有怀疑过这位老师。但我恰好需要去一趟那间办公室,也恰好发现办公室就在监控室隔壁,射杀化验科女法医,和在发布会对我开枪的,我猜,应该都是这位老师。”


    “这么说,那还真是一枚熟悉的子弹……”


    黎渐川抬指抹去颊边的汗,目光带著冰冷的笑意,落在左一主教身上:“我猜的对吗,老局长?”


    第82章  世上没有鬼神,但意识决定存在。


    左一主教沉默着, 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他是什么反应,他的身份都会暴露。


    如果反驳, 黎渐川大可以直接指定他, 获得他的真实身份。如果默认, 那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在此时此刻,真正的无辜者拥有的权力太大了。


    黎渐川的声音散漫却又锋利, 双眼也一直在观察着左一主教的细微反应和动作。


    对于左一主教的身份的判断,最开始其实百分之八十都是连蒙带猜。


    原本黎渐川在看到第二轮审判案件最后的三小时破解规则时,就对“熟悉的子弹”这个形容有一定的猜测。既然是熟悉的子弹,那就说明他遇到过。而黎渐川第二轮唯一一次直面枪击,就是在化验科鉴定安德烈的指甲时。


    化验科的窗户对着监控室,那是一枚从监控室射出来的子弹。


    黎渐川起初怀疑的是鲍勃或强尼,但在成为检察官去找老局长时, 他注意到老局长的办公室就在监控室隔壁, 而老局长的手不知道是有意无意, 一直放在口袋里。


    另外就是殡仪馆的皮特。


    皮特在同一场景内明显有一个同伴, 而魔盒游戏里玩家之间信任度极低,真的能够有一定合作基础的, 基本都是魔盒组队进来的。在这一局中,黎渐川只看出了左一主教带了两个人进来。


    还有会议室的混乱中, 鲍勃最后的笑, 和钻入人群中去维持秩序的老局长。


    左一主教其实隐藏得很深, 很好, 他对黎渐川的针对也总是恰到好处。


    但偏偏这一次, 黎渐川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自述的那句话带有一定的误导性,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怀疑心理, 把票投给他。一共六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投给了他,再加上他自己的一票,他也有很大几率被送上审判席。


    成功最好,失败也无所谓。


    最为关键的是,他对所谓的凶手任务有一些猜测,这局游戏值得他赌一把。


    而一旦他像现在一样赌赢了,那他就拥有了极大的优势。比如猜测左一主教的身份。


    猜错了,黎渐川本就毫无损失。但如果猜对了,他就可以省下这次无辜者的权力,用来去得到其他玩家的身份。


    而事实证明,黎渐川应该猜对了。


    左一主教看似毫无反应,但在双眼堪比扫描仪的黎特工眼中——左一主教的脊背挺直了几分,拇指和食指不经意地摩擦了两下,细微之处,无比清晰地透露出了一股被揭穿的紧张焦虑,和强自镇定。


    这个判断结果的肯定,也为黎渐川最重要最大胆的一个猜测,提供了一份依据。


    “别这么紧张,局长先生。”


    黎渐川慢慢收回视线。


    如果以报复心理来说,他应该用无辜者的权力选择左一主教,直接废掉他的一样器官,让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再不能针对自己。


    但黎渐川对整个圆桌另有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不能单纯以这种心理行事。他需要暂时留下左一主教。


    他冒险拿到这份权力,就要将它最大化。


    通过威胁与试探,从左一主教身上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黎渐川的目光落在了之前说出“我在第二次见到芭比娃娃时,执行了任务”的骑士身上。


    骑士自述的这句话,仔细想想,实在太有问题。


    第二次见到芭比娃娃执行了任务。


    那么第一次为什么没有执行?是因为不想执行,还是不能执行?


    如果各个审判门内的芭比娃娃都在劳恩家里,那什么情况会让骑士两次见到芭比娃娃,且第一次没有动手执行凶手任务?


    黎渐川直觉骑士的身份很关键。


    他思索了片刻,手指没什么犹豫地抬起,点在了骑士身上:“我想要骑士的眼睛,和他的真实身份……”


    对面的骑士猛地抬起头,死死盯向黎渐川。


    而在黎渐川的眼中,骑士身上的斗篷冰消雪融一般缓缓消失了。


    黑暗的庇护溃散,露出了一双熟悉的微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快失去光彩,变得空洞无神。


    骑士脸皮微微抽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很好,国王。希望我们下一轮审判可以再会,我会为你备上一份你喜欢的礼物。”


    “谢谢。”


    黎渐川举起桌子上的香槟,对着骑士遥遥晃了下,双眼微眯。


    既是出乎意料,却又是在意料之中的身份。


    微红的眼睛,神经质的表情——


    骑士是安德烈。


    但却不是他在上一轮场景中见到的安德烈。


    而如果骑士在他自己的审判门内是安德烈的身份,那么他的接触线索即死,是谁杀死的他?


    同一扇门内,会有两个安德烈吗?


    圆桌上的迷雾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白蜡烛的阴影里传出收音机沙哑的声音:“审判结束,赏罚开始。正义与公理,从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凶手再次逃脱,无辜者被送上绞刑架,审判的罪孽一直在持续……”


    黎渐川专注地听着收银的话语,察觉到了和第一次审判不同的微小用词变化。


    它似乎在暗示什么。


    “各位审判员指认凶手失败,圆桌惩罚,收取右耳听力!”


    收音机声音一沉,电流音混杂着诡谲的音色,阴冷异常。


    右耳嗡鸣一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黎渐川眉头紧皱,抬手摸了下,摸到了一手血。


    圆桌收取右耳听力的手段竟然是捅碎耳膜,简直和上次剁手指一样粗暴。


    但走到这一轮的桌上的玩家显然都不是一般的能忍,只是发出了几声短促的闷哼,玩家们就再没有更多的反应暴露情绪。


    侧脸和耳根血糊糊的,十分黏腻难忍。


    黎渐川拿过餐巾擦了擦,等这股疼劲儿过去,就随手拿起来刀叉开始用餐。


    “第二轮审判结束,第三轮审判正式开启。”


    收音机仍在继续吐出字音。


    往嘴里塞了块牛排,黎渐川视线一抬,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本薄薄的日记本。


    日记本无风自动,哗啦掀过,竟然只有六页,并且目前一眼看去,里面似乎全是空白,毫无字迹。


    “各位审判员请自行选择六页日记中的任意一页,以此来获得自己的审判门钥匙。本轮审判门重置,审判门数量少于六扇,至少两名玩家处于同一扇门中,审判门之间的无规律干扰仍旧存在。”


    “你的选择只与你的审判门有关,请各位审判员谨慎选择。”


    “本轮凶手任务为‘撕毁失踪的恶魔之书’。”


    收音机的阴沉声音低低一笑,“祝各位好运。”


    滋滋的电流声突然变大,掩盖住了那道令人发寒的笑声。


    收音机消声,圆桌上突然寂静下来。


    六名玩家静静坐在椅子上。


    这次的选择,信息更少了。第一轮的完整信件,第二轮的嫌犯名字,到了第三轮,在选择前甚至连文字都没有。


    圆桌在削减一些东西。


    黎渐川扫视了其他几名玩家一眼,放下刀叉,率先撕下了一页日记。反正无法根据内容选择,那么选哪一页,全凭运气,也没有差多少。


    原本空白的日记纸页在被撕下来的瞬间浮现出一行行字体稚嫩的英文。


    “魔德先生真是一位天才,我简直爱死他了!


    他表演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我收藏了很多他的光碟,我绝对是他的忠实粉丝,我甚至可以完美复制他!


    但是很遗憾,他已经去世了,我永远失去了和他会面的机会。


    哦,不。


    我想就算魔德先生没有去世,妈妈也不会让我离开庄园的。我是如此地厌恶这个笼子,但我却无法离开它。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我或许注定是个寂寞可怜的孩子。”


    乍一看这是个典型的追星小孩的日记叙述。


    但看语气和用词,黎渐川认为这个写日记的孩子性格应该不太一般,他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了一股奇怪的反复无常和压抑烦躁的暗示。


    六页日记很快被选完。


    日记本凭空消失。


    玩家们利用最后的一点晚餐时间吃过饭。


    九点到来,视野突然一晃,所有人被准时送离圆桌。


    黎渐川被一股熟悉的拉力向后一拽,脊背靠在了冰凉的金属壁上。


    眼前电梯内的明亮取代了餐桌上的晦暗阴森,令人心情为之一松。


    他环顾了一圈电梯。


    几秒后,很轻的叮的一声。


    电梯内的指示灯亮起,电梯运行的动作随之停下。


    黎渐川低头整理了下袖口和手套,在电梯门缓缓打开后,轻车熟路地沿着短距离通道,走向那扇挂着金属牌的审判门。


    黎渐川没有多少犹豫,打开审判门,就果断地迈进了那片漆黑中。


    然后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一条黑暗的复古走廊上,手里微烫,正握着一根燃烧着的白色蜡烛,蜡油滑下来,落在他的手套上。


    黎渐川左右看了看,走廊长而幽暗,空荡无人。


    他有些讶异地扬了下眉,这次的开场似乎过分正常了。


    不过很快,半空中缓缓显现的文字就打破了黎渐川的幻想。


    “人心的莫测令恶魔也感到惊惧。


    世上没有鬼神,但意识决定存在。


    诡异的事件就发生在你的身边。当你遭遇灵异状况时,将会因自身惊吓程度,而有一定几率,触发灵异变假为真。


    请在灵异现象中存活下来,并在展会闭幕前破解‘幽闭馆的秘密’。


    否则,你将死于恶魔的吞噬。”


    黎渐川心里咯噔一下。


    刚看完这段文字,他就突然涌上一丝不太好的感觉。


    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第83章  有关幽闭馆的传说只会发生在雨夜。


    这响声入耳, 黎渐川的心跳立刻快了几分。


    刚看完这诡异的本轮规则,就突然听到来自背后的突兀脚步声,如果说完全不会受到惊吓, 是根本不可能的。人体的自然反应摆在这里, 不是黎渐川人为可以完全控制的。


    “谁?”


    黎渐川握着蜡烛转身。


    “是客人吗?”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脸色苍白, 穿着一件非常保守的黑色睡裙,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在走廊上圈出一片有限的明亮。


    她正借着这片光亮小心戒备地看过来,见到黎渐川转头,脸上才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微笑:“客人,雨已经停了,很快就会来电,您最好还是先回到房间休息。”


    像是这里的女仆。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女人,平静地回答:“房间里太闷, 想出来转转。不过好像有些迷路了。”


    “这是应该的, 您不是第一位迷路的客人。这栋房子真的是太大了。”


    女人微笑着说。


    走廊里的窗户似乎没关, 一阵带着雨后潮凉气息的夜风穿廊扑来, 黎渐川手里的蜡烛瞬间灭了。


    他偏头看了眼,还想再点, 但女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并递给他一只手电筒:“时间不早了, 客人, 我送您回去吧。”


    黎渐川接过手电, 刻意碰了下女人的手, 发现这个女人的手背虽然有些凉, 但并不是毫无人类温度的。


    他有意想拒绝女人的提议,但却心底却直觉如果真这样做, 恐怕会出现他无法承受的可怕后果。而且黎渐川身上的衣服没变,证明他还是检察官洛斯,但他没有这里的记忆,并不认识自己的房间,所以有个人带路是最好的。


    黎渐川看了看女人脚下的影子,点点头,跟着女人沿着幽长的走廊向前走。


    或许是因为停电的缘故,整栋房子都似乎异常寂静。


    所有一切光线消失,只有两道手电筒的光芒微微晃动着。


    轻微的脚步声响在空寂的走廊里,被光线扭曲的人影攀过墙壁,前后的景象都被黑暗吞没。


    黎渐川走了几步,开口问:“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呀……”


    女人的嗓音轻柔微凉:“明天的画展应该是不能继续了。夫人因为小少爷失踪的事心力交瘁,今晚又昏过去了一次,恐怕没有心力继续举办画展了。休息一天,或许后天就要闭幕,送各位客人回去了。”


    小少爷失踪?


    黎渐川自从上一轮意识到各个小案件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系后,对于儿童和失踪两个词格外敏感。


    而且那页日记和现在的场景有关,而写日记的是个庄园里的孩子,也就是说有一定的可能性,那本日记是这个所谓的小少爷写的。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


    按照目前的线索,这个场景应该是一位贵妇人举办画展,邀请了一批客人,而画展举办过程中,贵妇人的孩子失踪了,所以画展办不下去了。


    得到了这些信息,但在没有弄清自己现在的角色位置前,黎渐川没有贸然继续询问小少爷的情况。


    只是道:“夫人又昏倒了?叫了医生吗?”


    “家庭医生一直守着夫人呢。”


    女人轻声回答。


    黎渐川点了点头,脚步停了下来。


    女人察觉到,疑惑地偏过头,微笑着问:“怎么了,客人?房间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五十六步还看不到头,这个走廊未免也有太长了。”


    黎渐川看向女人,“另外,我想知道,现在的鬼……都进化到可以调节温度了?”


    女人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她漆黑的眼珠里透射出一股森寒的凉意:“客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客人难道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随着女人的话语,前方几米远处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一道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照射出来,安逸明快,与阴冷空荡的走廊完全不同。


    黎渐川看了一眼,心神仿佛被那股安逸感染,不由自主地有些放松,眼前的景象也出现了瞬间的模糊。


    突然,黎渐川眼底淡蓝的光芒一闪,顿时脑袋一清。


    他立刻警觉醒神,然后就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又朝前方走了几步。


    “那可不是我的房间。”


    黎渐川冷冷瞥了女人一眼,猛地一脚踢了过去。


    但女人就站在那里,黎渐川这一脚却踢空了。


    突然变得无法触碰,黎渐川毫不迟疑,当机立断地转身朝来路狂奔。


    以黎渐川远超常人的速度,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回了之前的位置。


    但跑出来之后,黎渐川诡异地注意到身后的女人并没有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举着手电阴森地望着他。


    惨白的手电光从远处照到他身上,像黏稠的水一样,让他的行动一下子变得迟缓了许多。


    空气仿佛被抽干,呼吸艰难如溺水。


    黎渐川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一把摔开手里的手电筒,用力挣扎出那片灯光。


    前方的路失去了手电筒光的照射,但黎渐川的视力依旧无法穿透这奇怪的黑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注意到面前延长的走廊似乎突然扭曲弯绕了起来,原本立体的景象好像猛然间多了层怪异的平板虚幻,如同一幅横亘在眼前的扁平的画。


    “画……”


    黎渐川眼神一动,突然想起了刚遇到女人时被风吹灭的蜡烛。


    这根蜡烛还攥在他手里。


    当时他觉得那阵风和女人递给他的手电的动作太过巧合,虽然暂时放弃了点蜡烛,但还是没有将蜡烛丢弃。


    现在突然回想,那根燃烧蜡烛很有可能是被女人故意熄灭的。


    而如果是画,那会不会畏惧火烧?


    黎渐川边跑边快速去摸身上的口袋,他不相信这轮规则会让玩家面对这种灵异事件没有任何生机,就这样打不能打,跑不能跑地被困死在这里。在最初进入魔盒游戏,经历雾都巡街时,宁准就说过,游戏内大部分的死亡条件会被触发,也可以被关闭。


    凡事都会有一点线索。


    黎渐川摸遍口袋,没找到打火机,只抠出了一根细细的火柴。


    “客人,您是想破坏画展吗?”


    黑色睡裙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黎渐川面前,眼睛死死盯着黎渐川手里的白蜡烛,表情却有些凄惶柔弱,“我劝您最好不要这么做。夫人知道后,是不会宽恕您的。”


    黎渐川盯着她,快速靠近墙壁,擦地一下在墙上划着了火柴,跃动的火苗照亮他冷峻的面容:“看来你只会在言语上阻拦干扰我……比起你的夫人来说,你太弱了。如果是你的夫人来到这里,我或许连点燃火柴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的眼神立刻变得怨毒无比:“你敢烧了画,夫人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黎渐川见她果然不能用实际行动阻拦自己,也无法再套出更多的话,当即就点亮了手里的蜡烛。


    火光哔剥烧起。


    “啊啊啊啊——!”


    一阵刺耳的凄厉尖叫突兀炸开。


    很快,黎渐川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但这气味似乎不单单是纸张画作烧着的味道,好像还带着点焚化炉的焦尸味。


    面前的女人在尖叫中身影扭曲,陡然消失,被她拿着的手电筒也猝然落地,骨碌碌滚到了黎渐川的脚边。


    手电筒熄灭了。


    刷的一下,整条走廊被突然亮起的灯光覆盖,变得灯火通明。


    “来电了……修好了!”


    黎渐川隐约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人声。


    明亮的环境令人心安不少,他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型画作,画的正是一条幽长黑暗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一点白光,如漏入地狱的光明,充满了救赎的信仰味道。


    黎渐川注意到这幅画作的边缘有些焦黄发卷,像是被烧过。


    还没有弄懂这一轮究竟是怎么个撞鬼成真法,也有些在意刚才那个诡异女人口中的夫人,所以即便来电了,黎渐川也没有立刻熄灭这根奇怪的蜡烛。


    而且他发现就这么短短几秒,手里这截蜡烛竟然烧掉了一半,只剩下了矮矮一小截。


    黎渐川举着蜡烛向前走了两步,看到一扇虚掩着的房门。


    他发现这扇房门门口的地毯上有一撮雪茄的烟灰,习惯作祟,他用手指抿了抿,还带点热度。


    房门里没有声响传来。


    黎渐川试探着推了下门,视线一扫,就看见了门口衣架上的检察官帽子。


    “我的房间?”


    黎渐川眉梢微扬,略一迟疑,举着蜡烛走了进去。


    他看了眼鞋柜,发现上面的鞋子和他脚上的大小一致,同款手工制作的皮鞋。不出意外,这或许真的是检察官洛斯的房间。


    只是如果洛斯的房间就在手边不远处,这个房间还有独立卫生间的话,那洛斯为什么会在半夜停电的时候走出房间,拿着蜡烛到走廊里?门口雪茄的烟灰还有一点温度,而洛斯身上连个打火机都没有,手上也没有烟熏痕迹,很显然是不抽烟的。


    那来找洛斯的人是谁?


    洛斯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主动出来的,还是被谁叫出来的?


    每次案件的出场必然不会是毫无缘由地安排在某个地点,黎渐川回忆了下娜娜莉案子里的衣柜和安德烈案子里的楼顶天台,他不认为刚才的走廊是无缘由随机的。


    黎渐川微眯起眼思索着,关上门在这个房间内转了一圈,然后确认这真的是洛斯的房间。


    靠床的床头柜上还散落着他的证件和手机。


    黎渐川习惯性检查了下,就发现这个手机和在上轮审判里拿到的洛斯的手机不一样。


    这个手机非常新,而且和那个手机款式不同。


    而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竟然是之前的时间线的三年前。


    也就是说,现在黎渐川的场景所处的时间段,是儿童拐卖案发生以前。


    通过寄给娜娜莉的那个纸箱里的报纸可以得知,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不少孩子失踪,寻人启事遍地的时候。


    然后好巧不巧,他刚才从那个诡异女人口中得知,这座庄园的小少爷也失踪了。


    “小少爷失踪、夫人昏倒、寻人启事、儿童拐卖案……”


    这几点信息组合在一起,似乎很容易就能猜到答案。


    无非就是小少爷失踪是被拐卖了。


    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他就不会得到“破解幽闭馆的秘密”这项任务了。


    黎渐川沉吟着,又翻了下手机的通话记录和信息。


    通话记录被删过,唯一留下的一条是白天的,来电人是莫菲夫人。


    信息应该没被处理过,但数量很少。最近的信息联系人是洛斯的一个朋友,洛斯在信息里和他的这位朋友抱怨庄园的画展十分无聊,但莫菲夫人盛情难却,他只能在这里继续熬上一周。


    黎渐川从头看了下聊天记录。


    信息的发送停止在大约十几分钟前,那位只备注了朋友二字的人发来消息:“亲爱的洛斯,你还在莫菲庄园吗?我听说了那件事,太可怕了,我劝你尽快离开那里。”


    洛斯几乎是下一分钟就回复了。


    但他的回复有些古怪:“不必担心,伙计。有关幽闭馆的传说只会发生在雨夜,而庄园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我知道伊尔女士死了,死于那件事,但这没什么好害怕的。我要告诉你,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抓住他了。”


    朋友:“什么?你抓到了谁?洛斯,你不要冲动!”


    朋友一脸发了好几条,但洛斯再没有回复。


    就好像洛斯发完那条消息,就突然被什么打断了。


    第84章  伊尔女士就是淹死在那条小河里。


    洛斯的这条消息看得黎渐川颇有点毛骨悚然。


    他怀疑洛斯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看画展这么单纯。


    而且所谓幽闭馆的传说, 明明下了雨却说没有下雨的夜,还有伊尔女士的死亡……洛斯话里的内容看起来都有些诡异。


    黎渐川认为洛斯原本可能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他来了, 就断掉了线索。


    这一轮的情况含混不清, 在没有一定了解前, 黎渐川不打算妄动。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手机之外, 他又查看了洛斯随身携带的皮箱。


    洛斯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套换洗衣服,和一些零零碎碎小玩意儿。


    此外黎渐川还发现了画展的请柬,落款是莫菲夫人,邀请洛斯在这个春天来到她费南市的庄园欣赏她近期的画作。


    看样子这个莫菲夫人似乎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这个房间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套房,其中生活痕迹并不重,看来洛斯在这里并不是十分放松。


    卧室和浴室的窗户都锁得很严实, 但黎渐川在卧室靠床的窗台上发现一些湿漉漉的痕迹, 像是被雨扫过。


    难道洛斯在下雨时打开过窗户?


    黎渐川用手指擦了下潮痕, 压下心里的疑惑。


    这间客房的卧室和小客厅里都挂着一些比较抽象的画作, 落款都是莫菲。


    黎渐川看了几眼,没什么发现。


    搜查完整个房间时, 墙上的挂钟已经转到了凌晨一点。


    庄园内漆黑一片,万籁无声。


    黎渐川脱掉外套, 关了灯躺下, 打算先浅眠休息, 等明天天亮搜集些大致情况, 再采取行动。


    说起来, 似乎这局游戏开始后,他就再没有正常睡过一次觉。如果按照魔盒游戏最外围的广泛标准时间来算, 三次晚餐,他应该已经过了两天三夜的游戏内时间了。


    但黎渐川对于这里的时间概感应并不清晰,身体甚至没什么生物钟反应。


    雨夜之后,第二天的天气也并不晴朗。


    浓重的乌云覆压着天穹。


    天没亮时就开始下起了绵绵的阴雨。


    早上七点钟,男仆来敲响了黎渐川的房门,通知黎渐川下楼去用早餐。


    黎渐川简单洗漱了下,走到楼梯口,端详了下这栋房子。


    他注意到这栋房子的结构是典型的复古欧式,他所在的是三层,这一层共有四条小走廊,尽头汇成一条开阔的画廊,有铺着红毯的楼梯延伸向一楼。


    黎渐川下楼的时候发现三楼上面竟然还有个四楼,只是通往四楼的楼梯被一块木板堵住了。


    “早上好,洛斯先生。”


    一楼的餐厅里已经坐了四个人,看样子都是客人,主位空着,那位庄园主人莫菲夫人并不在。


    一旁的老管家正指挥着佣人们上菜,见到黎渐川微笑着行礼。


    “早上好。”


    黎渐川佯作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座的几人一眼,对老管家略微颔首,然后拉开最后一把椅子,挨着一位绅士打扮的有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下了。


    小胡子男人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疲惫。


    餐桌上的几人似乎都彼此认识,但大家脸色都不太好,其中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士看了一眼主位,皱眉瞥向老管家:“莫菲夫人的身体还没有好吗?我早就说过,该请露西亚医生过来,朱蒂医生是心理医生,怎么会看昏倒的毛病……”


    “多谢您的好意。”


    老管家不卑不亢地微笑道:“但夫人更信任朱蒂医生。”


    紫裙女士抿唇:“用过早餐,我要上去看看莫菲夫人。”


    老管家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微微低头。


    黎渐川一边展开餐巾,一边留意着餐桌上另外四人的举动,然后他就发现小胡子男人一直在注意对面的一个空位。


    但没容小胡子男人开口,另一个瘦长脸的年轻男人就先嗤笑了一声,语气讥讽道:“喔,我们的大侦探科蒙又去抓捕凶手了吗?连早餐都顾上吃,他可真是位敬业的侦探。可惜,人类怎么能抓得住鬼怪呢?”


    “多兰先生,请您慎言!”


    老管家的脸色突然严肃:“庄园里没有鬼怪,那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而已。我们和夫人都坚信着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遇到鬼怪。伊尔女士的死,警方和洛斯先生都会帮忙调查清楚。”


    黎渐川抬眉看了眼老管家。


    原来自己揽下了调查那个伊尔女士死亡的事吗?


    可他只是一个应邀而来的客人,还在休假的检察官,根本没必要来掺和到警方的调查中。


    洛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答应下来这件事的?


    如果说那个叫做科蒙的侦探也是客人,那莫菲夫人邀请检察官和侦探来看画展,是真的别无目的吗?


    短短几分钟,黎渐川就为这群客人全部打上了问号。


    “无聊。”


    叫多兰的年轻男人脸色微冷,讥笑一声,没再说话了。


    小胡子男人念叨了一声:“你可真是个臭脾气,这种时候还提和科蒙的过节做什么……”


    多兰哼了声,没回应。


    黎渐川和另一位黄色卷发的一身文艺气质的女士一直保持着沉默。


    安静吃完早餐,黎渐川就坐到了客厅里,拿起报纸开始看。


    但稍微翻了两页,黎渐川就发现这是昨天的旧报纸,而不是今天的新报纸。


    问了下管家,才知道进入庄园要经过的山道昨夜被冲塌了,还在抢修,报纸不能送上来,庄园里的客人也暂时无法离开。


    和那些推理小说里的情形可真像。


    这条山道塌得未免太过凑巧。


    黎渐川勾了勾唇角,继续翻旧报纸。


    他的目光从头版头条上掠过,一眼就看见了莫菲山庄凶杀案的报道。


    死者就是伊尔女士,来看画展的客人,莫菲夫人的闺中密友。


    死亡时间是前天,也是画展开始的第二天,死因是坠河溺水死亡,在死前似乎受到过极大的惊吓,犯了心脏病,所以落水也没有传出呼救声。


    警方在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就来庄园调查过,但因为当天下了一场大雨,很多痕迹都被抹除了,所以没什么线索。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这场死亡被确定为意外事故。


    这是正规报纸的报道。


    而在另外几张被压在下面的花边小报上,黎渐川却看到了一些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的推测——比如,莫菲山庄曾被称为幽闭馆,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每逢雨夜庄园就会被黑水淹没,鬼怪将封闭庄园,逼疯或者屠杀庄园里的人类,以此作乐。


    小报猜测,伊尔女士就是死于这个传说之下。


    黎渐川着重看了几眼有关幽闭馆的传说,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个说法了。


    不过既然这一轮规则要求他破解幽闭馆的秘密,那么幽闭馆的鬼怪传说就一定是假的,这些事情很大可能都是人为。


    黎渐川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庄园主人,莫菲夫人。


    看完报纸,他决定去伊尔女士发生意外的地方看一看。


    老管家对洛斯异常热情,见状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情,主动陪着黎渐川出了房子,前往花园。


    这片庄园依山而建,面积非常大,花园覆盖也很广,引流了一条从山上下来的小河。河水铲铲穿过花园一侧阴凉的树林,幽静隐秘。


    伊尔女士就是淹死在那条小河里。


    “夫人不喜欢太过阴凉的地方,但是小少爷很喜欢钓鱼,经常来这里休息。”


    老管家领着黎渐川绕过花坛,步入树林。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远远地看见了一名正在修理果树的园丁。


    那名园丁周围晾了很多塑料袋和油纸袋,他正一边修剪,一边为幼小的果实套上袋子,似乎这样简单的方式可以免受虫害打扰。


    “花园里的园丁不住在这里吗?”


    黎渐川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伊尔女士死亡的时间是前半夜,园丁先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吗?”


    远处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老管家边走边摇摇头:“园丁先生就住在花园边的小房子里,夫人有很多珍稀花卉,要非常精心的看护,不能淋雨吹风。前天晚上的雨很大,园丁先生前半夜一直在忙着搬花盆,没有注意到树林里的动静。”


    这就相当于逻辑上的不在场证明了。


    毕竟刚才路过那些珍稀花卉时,黎渐川看了眼,数量非常多。如果真的要赶在前半夜雨下大前都搬进屋子,可是一件大工程。


    这一点想必警方之前都调查过。


    既然没有怀疑园丁,那么就说明园丁的不在场证明算得上充分。


    “我很好奇,伊尔女士为什么会在下雨的晚上独自来河边?”


    两人已经穿过犹沾着潮湿露水的树林,来到了清幽的小河边。


    黎渐川抬手扫了扫帽子上的露珠,左右望了眼,挑眉看向老管家。


    “没人知道答案,洛斯先生。”老管家无奈叹气。


    黎渐川笑了笑,没从老管家的表情上看出什么。


    但他有种直觉,想要破解幽闭馆的秘密,唯一的入手点就是伊尔的死。不过之前警方既然以意外死亡结案了,那就证明他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黎渐川不认为自己一个人会比警方几个人要搜得仔细全面,但他还是沿着小河附近走了一圈。


    这条河流很窄,大约十米宽。


    水不深,黎渐川用树枝测了下,估计只到成人胸口位置。


    正常情况下就算失足落水了,也绝对淹不死人。但如果对方心脏病发,那就另当别论。


    可为什么伊尔会受惊突发心脏病呢?


    难道是她真的见到鬼了?


    黎渐川微眯起眼,心里冷笑。


    他可不信这些。


    况且,这一轮规则非常明显地告诉了他,在玩家到来之前,这里是不存在真实的鬼怪。


    黎渐川用树枝拨了拨水流,水流很慢,水质不算清,岸边的某些石头缝里还卡住了从上游流下来的果皮塑料袋之类的垃圾,看起来五彩斑斓,脏兮兮的。


    “没什么发现,回去吧。”


    搜寻无果,黎渐川扔掉树枝,耸了耸肩。


    “不用着急,洛斯先生。”老管家遗憾地叹息道,“夫人对于伊尔女士的死亡也表示十分悲痛和遗憾,她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伊尔女士经常来庄园住吗?”


    黎渐川和管家随意聊着,一同往外走。


    走出树林,黎渐川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薄风衣,叼着雪茄的络腮胡男人站在花园里,正在和那名园丁说话。


    老管家惊讶道:“是科蒙先生。”


    雪茄。


    黎渐川目光在科蒙身上转了一圈,微抬了下帽檐,走过去,正要开口套点情报消息,却一垂眼,看见了科蒙面前的一个白色塑料袋。


    塑料袋明显是刚从果树上解下来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袋子里好像显出了两根细长的发丝的形状,并不真切,如果不是角度问题,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黎渐川眼神微凝,问道:“管家先生,你还记得伊尔女士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吗?”


    “淡红色,小羊毛卷。”


    科蒙突然转过头,微微一笑:“我也对伊尔女士的头发出现在套果的袋子里这件事,很感兴趣。”


    第85章  他非常清楚那一刻发生在小树林河边的一切!


    黎渐川打量了一下侦探科蒙。


    经过前面两轮审判, 他对圆桌审判的真相有了一定的猜测,所以格外注意拥有警察、侦探、律师之类身份的人物。


    科蒙看起来四十出头,长脸, 皮肤黝黑, 络腮胡十分浓密。


    他身上具备大部分绅士侦探都拥有的特质, 严谨细心,穿着考究, 鼻梁上架着单片眼镜,拥有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鹰目。


    黎渐川估测着洛斯和科蒙的关系,随意道:“科蒙先生认为,伊尔女士的死不是意外?”


    这句话一出口,黎渐川注意到老管家的眉头微不可察一皱,而对面的园丁则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眼底似乎有些不解和疑惑。


    科蒙并不惊讶于黎渐川的问题, 他自嘲似的耸耸肩, 笑道:“我从来不相信这样的蹊跷的意外, 洛斯检察官。”


    黎渐川通过科蒙的表现, 猜到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而且他怀疑昨晚去找洛斯的人很可能就是科蒙, 因为他目前见到的抽雪茄的人只有这一个。不过看现在科蒙的反应,两个人之间应该并不熟悉, 停电的深夜科蒙去找洛斯, 似乎也有些说不通。


    “你认为她是被谋杀?”


    黎渐川试探道。


    科蒙目光冷锐平静:“还不能得出这个结论, 伙计。虽然套果的袋子里有女人的头发,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即便这根头发是属于伊尔女士的。法医的鉴定结果你也看过了, 伊尔女士确实是死于心脏病与溺水。”


    “而我们的园丁先生,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并且他自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科蒙看向园丁。


    园丁憨厚的脸上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请一定相信我,两位先生!前天夜里从晚上⑩点钟下雨开始,我就一直在往屋子里搬花,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品种,是夫人的珍藏,我搬到凌晨的两点钟才搬完……”


    黎渐川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园丁所说的每一个字,面上却漫不经心问道:“那两点之后呢?”


    园丁张了张嘴,老管家却率先替他回答道:“他搬完花浑身都湿了,没有干净衣物,就到房子一楼的仆人住处来拿衣服了。之后我就让他睡在了一楼,没有再离开。”


    “是这样的,洛斯先生。”


    园丁连忙点头。


    黎渐川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他只是个无辜的国家特殊工作人员,半点都不擅长刑侦破案,一时也抓不住脑海中闪过的那一丝线索。


    “园丁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十分充足,而其他人,在大雨天也都没有离开房子。”


    科蒙吐出一口烟气,“如果定义为谋杀,我们毫无根据。但是我依旧很疑惑,伙计,我想知道伊尔女士雨夜去到河边的原因,还有她心脏病发作,坠入河水中的原因。”


    “没有推搡挣扎,或者是第二个人出现在雨夜的河边的痕迹。大雨可以掩埋一切,也可以留下很多不可磨灭的证据。但事实上,确实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科蒙戏谑地挑起一边眉毛:“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都有些相信幽闭馆的传说了,洛斯检察官。”


    老管家在旁无奈道:“科蒙先生,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失去挚友,小少爷失踪,连续两件事已经让夫人精疲力竭,非常伤心了。您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鬼怪存在的,幽闭馆的传说更是不存在的事情。”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老管家。


    似乎无论谁提起幽闭馆的传说这件事,老管家都在极力否认,这样的做法一次两次看下来,显得有些刻意。


    科蒙说:“喔,是这样。不过小少爷失踪没有安排人去找吗?莫菲山庄附近可没有什么野兽和山谷。”


    “小少爷可能是贪玩跑出去了。”


    老管家垂目叹气,老态明显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小少爷一直想要离开庄园,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但您也知道,小少爷的病还没有治好,夫人很不放心,所以没有答应。没想到……昨天夫人已经拜托警方和扎克律师尽全力去寻找小少爷了……”


    “扎克律师?”


    科蒙思索了会儿,恍然道:“是那个公益律师吗?他也开始接私活儿了?喔,他最近可能确实缺钱,我听说他的妻子生了一场大病。”


    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科蒙又突然语气一转,“不过我认为找人这件事我最在行才对,夫人何必舍近求远?如果小少爷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他的房间很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介意我去看看吗?”


    老管家被科蒙突然的话题转变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下,才摇头道:“不好意思,科蒙先生,小少爷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我们都非常尊重小少爷的要求。而且小少爷失踪的事已经委托给扎克律师了。”


    科蒙带笑的视线在老管家脸上转了一圈,不太在意地摊了摊手:“那好吧。我就不和扎克律师抢生意了。”


    科蒙说完,又转头和园丁搭话,说起套果的袋子。


    伊尔女士对花卉和果树都很感兴趣,之前帮忙晾晒过袋子,也有可能是那时候留下的头发。


    不过正像科蒙所说,这只能是个似是而非的线索,代表不了什么。


    黎渐川挨个儿检查着那些袋子,耳朵敏锐地捕捉着科蒙和园丁对话中的关键信息,同时心里也在思索着刚才科蒙和老管家的一番对话。


    科蒙的语言有些颠三倒四,看似非常随意,但黎渐川却知道,科蒙对于伊尔女士的死,有了怀疑对象。


    在花园逗留了一个上午,下午黎渐川又在庄园里的各处转了转,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庄园的晚餐时间。


    这次晚餐上黎渐川还是没有见到那位莫菲夫人。


    老管家再次致歉,并很确定地告诉所有客人,夫人的画展无法举办下去,将在后天统一邀请大家观赏一下画室里的作品,就正式宣布闭幕。


    闭幕的时间好像有所更改,但黎渐川并不焦急。


    吃完晚饭后,所有客人都兴致缺缺,疲倦地回了各自的房间,没有过多的交流。


    房子内又恢复到了安静悄寂的状态。


    黎渐川故意走在最后,留意了下客人们的房间位置。


    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渐川没有去洗漱,而是坐在椅子上翻着手机。


    墙上的挂钟转过晚上十点的时候,黎渐川终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敲门声。


    他立刻起身去开门。


    但门外的走廊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仿佛刚才的敲门声只是他的错觉。


    走廊顶部的灯光落在墙上的油画与棕红色的地毯上,晕染开厚重寂静的阴影,似乎所有房门都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黎渐川一低头,一封信躺在门缝处。


    他淡淡朝外扫了眼,捡起信退回了房间内。


    塞进门缝里的这封信非常简陋,字迹潦草,内容也很简短。


    黎渐川拆开看到的第一眼,就微微挑起了眉。


    有些难以辨认的英文写道:“我知道你也在怀疑那位小少爷,我的朋友。”


    黎渐川微眯起眼。


    “但我们缺少证据。我想我们可以交换一些线索,彼此帮助。”


    “我愿意告知你,朋友,我是向来害怕雷电与雨声的。在前天那个雨夜,我无法安眠。我坐在窗边,看到了那个据说患有自闭症的小少爷的窗户敞开着。他就像一只水鬼一样坐在窗台上,漆黑的眼睛望着小树林的方向,脸上带着恶劣的笑。”


    “我很确定,他非常清楚那一刻发生在小树林河边的一切!”


    “我不认为除了凶手,有谁还会清楚那一切。但他在第二天的早上就失踪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这是一场离奇的死亡。但我想,莫菲夫人一定愿意将它归结为意外,或者幽闭馆的传说,毕竟,那是她的成名之作。”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期待你的回信,我的朋友。”


    看完信之后,黎渐川几乎可以立刻确定这就是科蒙写给他的。


    不过有些奇怪,明明可以找个机会直说的事,科蒙没必要非要送一封信过来。这个房子非常大,但仆人却并不多,他们完全可以单独隐秘地进行对话。


    科蒙果然是在怀疑小少爷。


    白天时候他和老管家的对话就让黎渐川有些猜测了。


    科蒙提起小少爷时的试探语气并不明显,但黎渐川本来就对小少爷多几分关注,所以很容易从中分辨出来那些猜疑。但黎渐川没想到,科蒙怀疑小少爷的原因是看见过这一幕。


    “前天的雨夜,亲眼所见……幽闭馆的雨夜传说……”


    黎渐川将信叠起来放进口袋。


    他来到这轮审判已经半天一夜了,但有关幽闭馆的秘密可以说是只摸到了一个含糊的开头,其他还是一团浆糊。


    眼下他手里的有效信息只有伊尔的死和科蒙的推理,但经过两轮审判之后,黎渐川可不认为这种审判案件会一次比一次简单。


    这一次的第三轮审判,只会比前两轮更难,答案不会摆在表面上。


    也就是说,他不认为科蒙的这封信会真的能解开伊尔的死。


    又或者说,伊尔的死可能无法直指幽闭馆的秘密。不然有人送线索,有人送答案,这也未免太好运了些。


    黎渐川琢磨了会儿,决定先去小少爷的房间看一下,再去找科蒙。


    白天老管家拒绝科蒙查看小少爷房间的举动,有几分奇怪。而且圆桌给所有玩家的日记,不会是无的放矢,黎渐川需要确认一下。


    浅眠了两个小时。


    午夜十二点一过,黎渐川睁开眼,快速洗漱了下,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暗色休闲装,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白天的时候,他和庄园里绝大多数仆人都聊了两句,套出了小少爷房间的位置,就在莫菲夫人的隔壁。


    之前黎渐川绕着房子走过一圈,就已经将这栋房子的立体构造全部刻在脑子里,现在只花了三两分钟,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小少爷的房间。


    黎渐川双脚无声地落在了窗台上,如暗夜矫健轻盈的野豹。


    房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在,但窗台上的窗帘却拉得很严实。


    黎渐川撬开窗户,悄无声息地掀开窗帘走了进去。


    视力原因,黎渐川不需要灯光就可以看清这个房间内的一切,但也就是一个抬眼,黎渐川立刻就被一种头皮发麻的寒意袭击了。


    陡然抬头,无数双猩红狰狞的眼睛在齐刷刷地注视着他。


    那些眼睛密密麻麻排布在整个空间,铺天盖地,几乎有种要将人彻底淹没的错觉,能让任何密集恐惧症发疯。


    “妈的……”


    黎渐川定了定神,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找错房间,但如果这样的房间就是那个小少爷的住处,那看来那个小少爷也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黎渐川反手合上窗帘,扫视着墙上的画作。


    在第一眼的时候,黎渐川就看得出,这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画。


    墙壁与天花板、地板上的画粗略一扫大约有上百幅,全部画的是猩红骇人的眼睛,有一部分非常逼真,还有一部分比较抽象。


    这些画中仿佛蕴含着一种扭曲阴暗,却又放肆荒诞的东西。


    黎渐川不懂绘画,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些画让人很不舒服,长时间处在这样的空间中,压抑阴沉,诱发精神疾病,是很容易的事。


    观察了一部分画,黎渐川发现无论他走到房间的哪里,有一部分眼睛总是像能转动一样,用目光追随着他,让他很有点毛骨悚然的寒意。


    但还有一部分显得比较木讷,直愣愣地只看着一个方向。


    黎渐川看了下,那个方向指的是卧室的书柜。


    其实这个房间除了满墙的阴森眼睛,和正常房间没有别的区别。


    黎渐川检查过卫生间和衣帽间,确认了这是小少爷的房间,然后又折返回卧室,开始查看床、桌子和书柜。


    他留意到小少爷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玩具之类的东西,这对于一个年纪大概在四五岁的孩子来说,似乎不太正常。


    而在床下,还有书柜里,黎渐川发现了很多光碟,几箱海报,另外还有一个小型的放映机。


    这些光碟和海报,全部是属于一个叫做魔德的明星的。


    看到这些,黎渐川已经可以完全确认,圆桌分给玩家们的日记就是这位小少爷写的。


    因为日记中提到了魔德这个人,并且日记的主人对魔德表现出比较狂热的追星状态,这很符合小少爷的房间发现。


    不过让黎渐川有点惊讶的是,这个魔德并不是什么当红偶像,或者大牌明星,而只是一个专门出演小众恐怖片的演员。


    黎渐川用手机简单搜了下魔德的几部著名电影。


    其中有一部叫做《血月之眼》,讲的是主角被困在一座满是血红眼睛的老房子里,经历的诡异又惊险的事情。


    这和这位小少爷的房间布置非常相似了,黎渐川都有点怀疑小少爷追星追疯了。


    不过很快,他又搜到了一部电影《河边忌日》。


    “下着大雨的夜晚,女人经过河边,听到了一阵雨声无法掩盖的、冰凉的呼吸声……”


    第86章  金钱买不回才华,对吗,夫人?


    《河边忌日》。


    这个电影的名字和开头的内容简介, 就让黎渐川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但他不敢确定这和伊尔女士的死是否有关,不过古怪是肯定存在的。


    黎渐川把光碟和海报放回原处,继续搜查书柜。


    书柜的下层摆放的都是魔德的海报和相关杂志, 上层是大量的画册和厚重的哲学类书籍。


    很多书的内页都有长期观看的磨损, 但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 平时看的都是这类晦涩书籍,本身就有些奇怪。


    黎渐川阅读速度很快, 一本本书籍检查过去,没用多久就大致清楚了这位小少爷平时的阅读内容。


    书柜中的书籍码放得十分整齐,从高到低,严谨干净。


    不过黎渐川注意到,在最下方的角落位置有两本书的间隙比较宽松,他观察了下落灰的痕迹,确定这个位置的空缺应该不是因为没放满, 而是原本放在这里的那本书被拿走了。


    除此之外, 被许多猩红眼睛死死盯着的书柜没有太多发现。


    黎渐川又在小少爷的卧室绕了一圈, 再度端详那些挂满房间的画作。


    这些画或逼真或怪诞, 但笔触都稍显稚嫩,黎渐川判断这应该是那位小少爷画的。


    由此可见, 小少爷在绘画上算得上天赋异禀。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家庭教师留下的作业和简笔画,另外还有一些心理辅导类书籍。


    从作业本上, 黎渐川得知小少爷名叫史考特, 今年五岁, 生下来就有自闭症, 所以长期住在庄园里, 基本不外出。


    史考特在庄园的生活应该是比较乏善可陈的,他应该不喜欢普通孩子热爱的淘气运动, 而是喜欢一些比较安静的活动,比如钓鱼——黎渐川看到靠窗的角落塞着几根钓竿和装鱼的小桶。


    只是钓竿很干燥,小桶的底部却好像有些潮湿的水渍。


    而且,如果黎渐川没记错,莫菲山庄应该只有一条小河可以钓鱼,并没有其它池塘湖泊。


    这似乎可以和河边联系起来了。


    黎渐川发觉自己看了那封信后,也开始不自觉地去怀疑这位小少爷。


    想到那封信,黎渐川转身走到窗台边,撩开窗帘的缝隙,朝外望去。


    这个位置确实正对着远处的小树林。


    如果月色足够明亮的话,说不准还可以看到树木的缝隙反射出月光洒落河面的粼粼波光。


    不过单凭这个,和那部仿佛有一定暗示性的电影,还不足以就为史考特小少爷贴上什么标签。


    凝眉注视着片刻花园中的树林,黎渐川脑海中缓缓拼凑出那封信描绘的画面。


    他想象着小孩坐在窗台上的位置,屈膝靠在窗台上,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向四周扫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黎渐川的心跳瞬间一滞。


    他猛地看向窗外的一侧,立刻意识到了刚才就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史考特小少爷的房间位于这栋古老房子的朝南左侧,而侦探科蒙的房间在朝南右侧,本来以这栋房子的半弧形构造,两个房间是可以互相望见的。但此时,房子的正中央位置却凸起了一块。


    那是一幅从画展开始就一直密封在室外玻璃台中展示的巨幅油画。


    这幅油画遮住了两个房间的窗户,也恰好遮挡了左右两侧的视野。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那封信是科蒙送来的,那科蒙是不可能在他的房间看到小少爷的房间的。


    科蒙在说谎?


    还是说……那封信根本就不是科蒙写的?


    黎渐川心头瞬间塞满了疑惑。


    他判断那封信的主人是科蒙的原因,一是昨晚洛斯疑似被人找过,而洛斯的门口有雪茄烟灰,二就是白天科蒙的表现,似乎对和洛斯合作很有兴趣,并对小少爷史考特表现出了一定的关注。


    不过现在,一切好像并不如他想象的一样。


    如果那封信没有撒谎,那么能看到小少爷房间窗户的只有朝南左侧的这几间房,楼层在上下一层间浮动,再高再低,都无法看到小少爷的窗台。


    而在这个范围内的,只有莫菲夫人的房间,那个在早奚落过科蒙的多兰的房间,还有黎渐川自己的房间。


    是真是假?


    又会是谁?


    黎渐川直觉这一点非常关键,但他有种身坠迷雾的感觉,想抓却抓不住那点灵光。


    他捏了捏眉心,极力清理着脑袋里的线索和信息。


    今晚的计划本来是离开小少爷房间后,去找科蒙,黎渐川即便怀疑信的主人不是科蒙,却也没打算更改计划。


    他呼出口气,最后环视了一眼小少爷史考特的房间,确定没什么遗漏,就伸手将窗户推大点,准备跳出去。


    但奇怪的是,他推窗户到一半,手掌下却突然遇到了一股阻力。


    黎渐川下意识望过去,就看到一个淌血的手印突兀地出现在了窗户玻璃上。


    “妈的,又来!”


    黎渐川眉心一跳,臂上肌肉绷紧,当即发力把窗户用力推过去,同时上半身的骨头诡异弯折,朝着开了大约四十厘米的窗口挤出去。


    但就在黎渐川发力推窗时,那股对抗的阻力突然消失了,黎渐川一时收不住力量,整扇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被哗地震裂了。


    这动静肯定惊动了房子里的人,黎渐川咬牙暗骂,只能快速离开。


    可当黎渐川的身体翻越窗户,出现在外面窗台时,原本一片漆黑无光的庄园夜色,突然一阵扭曲,变成了史考特的房间。


    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眼睛活了过来,缓慢地眨动着,一道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视线聚集在黎渐川身上。


    黎渐川的双脚踩在地毯上,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铺天盖地的血红眼睛越眨越快,令人目眩。


    他后退了一步,转头去看窗户,却发现身后的窗户已经变了个模样。


    原本被深色窗帘遮盖的玻璃窗不知何时被几块木板从外钉死了,一个又一个血手印缓缓出现在窗户上。


    血手印很小,有些像是小孩子的手掌,细瘦尖利,如同攀爬一样从窗户上方向下蔓延,就像真有一个趴在窗上的孩子正在向黎渐川逼近。


    一道轻微的、冰凉的呼吸声突然迎面拂来。


    黎渐川左右看了眼,抄起一把椅子就朝窗户抡了过去。


    但椅子砸在窗户上连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就仿佛是砸在了一片虚无的软膜上,灌注的力量被轻轻一弹就返了回来。


    看来窗户无法作为突破口,黎渐川飞快转身跑向门口。


    可只跑出了三两步,脚下地板上的眼睛就突然纷纷蠕动了起来,黎渐川的双脚就如同踩进了什么黏腻不堪的稠液中,使不上力气,虚软不稳。


    整个房间就仿佛一只苏醒过来的血肉怪物一样,发出咕唧咕唧的粘稠声音,一股浓烈的血腥恶臭瞬间溢满房间。


    黎渐川在双脚失力的瞬间,就当机立断,身体一折扑向床尾。


    既然魔盒游戏的每个奇诡死亡条件都有一定破解的几率,那眼前的突然灵异事件也一定会有。


    黎渐川动作敏捷,扒住床栏之后,一个用力就将双脚拔了出来,翻身靠到床上,飞快掏出别在腰后的那一小截蜡烛,用打火机去点燃。


    不过这根在走廊上十分管用的蜡烛,点了两三次都没有亮起。


    触手有些湿漉漉的,黎渐川摸了下烛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弄湿了。


    而此时,那道攀爬的血手印速度越来越快,已经爬到了床尾,距离黎渐川只有不到一米远。


    黑红的血水浸透蓝色的床单,刺目至极。


    “蜡烛没用的话……”


    黎渐川脑海中的眩晕感越来越重,他感觉到眼前的眼睛数量似乎越来越多,那道血手印的附近好像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跪趴着的小孩身影。


    小孩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颗漆黑的小脑袋抬了起来,却露出了一张苍老的女人的脸。


    黎渐川心头一震,想站起来跳到下一个家具上,但四周却天旋地转。


    他有些呼吸困难,不自觉地仰起头。


    头顶是一片抖动的水波。


    他一张嘴,大量的流水灌进了他的口鼻,让他立刻呛住了。


    肺部扯痛,黎渐川有种置身于平静河流中的感觉,只能努力冷静下来,奋力向上游去。


    河面仿佛近在咫尺。


    黎渐川一直咬牙向上,但四肢的力气却飞快消失,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感觉到自己距离河面已经很近了,只需要一个上跃,就能获得新鲜的空气。但他的意识却渐渐混沌不清,浸泡在水波里的眼睛向外望去。


    一道纤细的女人的倒影出现在河面上。


    而就在这道影子出现的刹那,黎渐川的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灼烫。


    这股灼烫令黎渐川的意识挣扎着恢复了一丝清醒。


    趁着这丝清醒,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小少爷史考特房间的所有布置,然后猛地闭上双眼,不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全凭自己对方位的感知,向后一翻,在前方飞快摸了一把,很快就抓到了一个磨砂壳的物体。


    窒息感越来越重。


    黎渐川的脸泛上诡异的紫色,对身体的感知逐渐消失。


    不能再犹豫,他闭着眼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直接把那样东西点燃了。


    “嗡!”


    一声波浪。


    无形的束缚感猛然消失。


    黎渐川吐出口气,用力深呼吸了几下,睁开眼,蓦地对上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尖锐钢钉——他毫不怀疑,只要再往前一厘米,这些钢钉就会穿透他的头颅。


    “……很好。”


    黎渐川压下一喉咙的脏字,闭了闭眼,朝后退开。


    他警惕地环顾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卧室了,而是趴在小少爷房间的卫生间洗手台上。


    而洗手台上方本来挂着镜子的地方被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生锈钢钉取代了,钢钉上还坠着肉丝和血珠,腥臭扑鼻。


    自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黎渐川低头一看,是那部《河边忌日》电影的光碟盒子,边缘被火燎了一半,正好烧掉了封面纸上的那条河。


    “也是画吗?”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彻底摆脱出去。


    这次灵异事件和第一次似乎隐隐有些联系,但却又不相同。


    黎渐川觉得他这次挣脱出来或许是歪打正着,也或许是因为灵异事件导致小少爷史考特的房间发生了一些特殊变化。


    如果真的是后者,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握住了一片真相的拼图。


    他扫了眼卫生间,除了镜子上,其它地方没有异常。


    想了想,黎渐川还是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回到卧室。


    眼前的卧室还没有恢复正常,依旧是木板和血手印封着窗户,所有眼珠都在怪异地转动着,仿佛背后有无形的偷窥者。


    只是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古怪再发生。


    黎渐川试着去开房门,但房门外也被木板封死了。


    门窗走不通。


    黎渐川冷静下来的视线一样一样扫过室内的一切,最后停在了书柜上。


    他不认为史考特画的那些眼睛有一部分一直固定注视着书柜是他的错觉。


    他还是觉得书柜有问题。


    黎渐川打开书柜看了眼,发现之前空着的那个书位,此时被一本书脊空白的黑色硬皮书占领了。


    “正常房间没有的书出现在了这里,这一轮的所谓灵异事件到底是什么……”


    黎渐川思索着,抽出那本书。


    硬厚的书籍刚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翻开看,黎渐川就突然听到一阵咔咔的轻响,眼前的书柜像一扇门一样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幽暗无光的窄小入口。


    黎渐川走到入口前,脸上感觉到一缕细微潮凉的风从通道里吹来。


    他的视线并不能穿透里面的黑暗,他伸手摸了下入口的边缘,是很光滑的石墙。


    既然里面漆黑一片,黎渐川就打算在这间密封的房间内看完这本硬皮书再进去。


    但仿佛是能洞察黎渐川的想法一般,原本移开的书柜开始缓慢地再度挪动起来,入口即将被再次闭合。


    不敢赌这个入口的开启是不是一次性的,黎渐川不再迟疑,迅速闪身钻了进去。


    入口在身后关闭。


    黎渐川瞬间落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完全黑暗之中。


    他试着伸手去摸了下,发现摸到的不是书柜背面,而是一面实心的墙壁。


    他的视力在这里不起作用,就只能掏出打火机来照明。


    火光亮起来。


    黎渐川上下环视通道,发现这个通道非常窄,仅容一个成人通过,而且并不像他想象的一样是条幽长无比的通道。


    这条通道很短,十几米外就是尽头,尽头同样是一扇被钉死的门。


    打火机的微弱光亮在门上缓慢扫过。


    黎渐川扒着木板缝隙,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铭牌,写的似乎是画室两个单词。


    这扇门过不去,黎渐川继续拿着打火机查看通道的其它地方。


    看着看着,他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


    黎渐川分辨着声音的来源,靠近通道的一侧墙壁,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块。


    他灭掉打火机,手指抠着砖块边缘,慢慢将砖块拿下来。


    一道昏黄的光线射了进来,伴随着一道压低的女声。


    “我警告你,扎克律师,钱已经装进了你的口袋,如果你不能把史考特找回来,我就会向所有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女声不留情面地冰冷道。


    黎渐川附耳贴近。


    女人打电话的位置距离这面墙壁非常近,凭借卓绝的听力,黎渐川隐隐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夫人,我……尽力……不过您没有立场指责我……这是我们的合作,您反悔了是吗?”


    那道男声有些断断续续的模糊,但黎渐川还是听清了这道声音的音色。


    非常熟悉,和第一轮娜娜莉案件中遇到的玩家男律师极为相似。


    可男律师已经死在了第一轮。


    那电话那头的究竟是谁?


    还是说,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男律师,却也不是男律师。自己的那个猜测真的可能就是最后真相的一面?


    黎渐川的眉头拧起,专注地去听两人交谈的声音。


    房间里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位他至今没有见到的莫菲夫人。


    而通过男律师的话,好像是他就是负责调查小少爷史考特失踪案的扎克律师,另外,他和莫菲夫人之间似乎有某种合作交易。


    其实黎渐川觉得,委托一位律师去调查一起失踪案,而不是去打官司,这本身就很奇怪。


    “我并没有反悔,扎克律师。”


    莫菲夫人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只是不想我的钱都花在无用的地方。而且时间足够了,律师先生,你需要行动了。通往山庄的路被冲毁了,后天画展就会闭幕,我希望在那之后,可以立刻见到我亲爱的史考特。”


    扎克律师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夫人……脱离了掌控……但只要有钱……足够多的钱……”


    莫菲夫人语气讥嘲:“您可真是一位有良心的公益律师……”


    她说完这句话,又淡淡道:“我很累了,扎克律师,我想我们的这次通话可以结束了。只要找回史考特,钱并不是问题。”


    “是的,我很清楚,金钱买不回才华,对吗,夫人?”


    扎克的笑声传出来:“那么晚安,亲爱的夫人……我会……请放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莫菲夫人重重地放下电话机,情绪似乎并不如她的语气一样冷静。


    黎渐川从这块砖头的空隙看出去,发现这个角度非常微妙,砖头正好开在外面这个房间靠近地板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大型盆栽遮挡着大半视野,也让房间里的人无法注意到这里的空洞。


    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从不远处经过,深红色的长裙覆盖着脚面。


    随即房门咔哒轻响,房间内的莫菲夫人好像出去了。


    黎渐川又静等了片刻。


    他不知道莫菲夫人出去干什么了,会离开多长时间,但眼下除了这里黎渐川根本无路可走。所以他一挽袖子,戴着那双手套飞快拆起这片松动的墙来。


    从第一块砖头挪开,这面墙就仿佛被触及了什么开关一样,附近的砖块都有些颤巍巍。


    黎渐川一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快速搬砖。


    大约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在上方清出了一个能容一人爬过去的洞口。


    他把黑皮书塞进怀里,匍匐爬出去,又拿盆栽掩耳盗铃一样挡了下洞口,然后快步到窗口。


    在他打开窗户的同时,房门就传来了嘎吱的推动声。


    黎渐川锐利的目光向后扫了一眼,一个旋身就转出了窗台,手臂用力一荡,像只灵巧的黑猫一样,落到了隔壁的窗台。


    外头夜色深沉,雾气寒凉。


    黎渐川没有再回头去看,像壁虎一样在窗台间不断无声跳跃,攀爬。


    两分钟后,黎渐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钻进房间窗户里,黎渐川没有开灯。


    他进浴室快速冲洗了下,换好睡衣,将一切收拾如常,然后才重新戴上手套,翻开那本从那间奇怪房间里带出来的黑皮书。


    黑皮书甫一掀开,扉页上就露出了一行血红的花体英文——


    恶魔之书。


    这就是凶手任务里说的“失踪的恶魔之书”?


    黎渐川微挑起眉。


    他凑近闻了闻,发现这行字是用真正的血写的,而且很可能是人血。字体有些稚嫩,和之前看过的史考特的日记笔迹非常像。


    这本书是小少爷史考特写的?


    黎渐川眼神暗沉,翻开书页。


    出乎黎渐川的意料,这本书里大部分的书页都是空白的。


    其中唯有三页有内容,分别是三幅画。


    第一幅画的是一处幽暗的楼梯,楼梯上方浓郁的黑暗中,有一双大睁的猩红的眼睛,看起来凄厉瘆人。第二幅是一大片盛开的鲜花,花色从远到近,从淡粉到深红,渐次晕染,最后画尾边缘处的颜色,如同浓稠到极致,泛起黑色的血水。


    而第三幅,好巧不巧,是一条幽深树林里淌过的小河。


    河边站着一个模糊的女人的黑色背影,女人似乎正仰着头望向树林外的一个方向,但那个方向只有浓重到化不开的深沉夜色,漆黑阴诡。


    引起黎渐川注意的,是这幅画的最下方,用稚嫩的笔迹写了一个时间。


    而这个时间,正是法医确定的前天夜里伊尔女士死亡的时间。


    看来伊尔女士的死,和这位小少爷史考特,确实脱不开关系。


    只是他究竟是凶手,还是目击者,或者间接的帮凶,这很难说。


    黎渐川又观察了一会儿这三幅画,眼角余光瞄到钟表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再过一段时间天都要亮了。


    他把黑皮书放下,打算稍微浅眠一会儿。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刚刚成型,还没来得及躺下,他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贝克!是贝克!”


    是个女声。


    黎渐川眼神一清,快速冲出去,打开房门正要循声跑过去看看,但迈出的脚步却在下一刻忽然顿住了。


    这条走廊上的人都被惊醒了,一扇扇房门打开,有客人走了出来。


    只是这些走出来的客人,黎渐川却一个都不认识。


    但就在昨晚睡前,他明明亲眼看着小胡子男人、多兰、科蒙,还有那两个女人走进了这些房间。可此时,他们却全都消失了。


    这时,黎渐川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了,穿着睡衣明显年轻了一些的科蒙走出来。


    那双锐利的鹰目环视一圈,落在黎渐川身上,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您就是洛斯检察官吧?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一起去看看吗,洛斯先生?”


    黎渐川一怔,缓缓点了下头。


    第87章  她是看见了什么?或者说,在被什么东西追赶?


    黎渐川跟着科蒙走向传来闹声的楼梯口。


    行走的过程中, 黎渐川神色平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环境。


    他出来的房间没有变化,只是科蒙的住处变成了他的隔壁。


    走廊上的地毯似乎非常崭新,两侧墙壁上的大多数画作都没有变, 只是黎渐川第一次遭遇灵异事件的那幅走廊油画不见了。


    科蒙比起上一面胖上几分, 脸色少了点风吹日晒的沧桑黝黑, 络腮胡应该是刚刚蓄起来的。


    黎渐川可以肯定科蒙身上没有化妆的痕迹,也就是说, 这就是真实的科蒙。


    而现在,他和科蒙明显是第一次见面,刚刚认识。


    是时间回溯,还是时间线的改变?


    改变的契机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这些都是充盈着黎渐川脑海的未知谜团。


    黎渐川一只手伸进睡衣口袋里摸了摸,那一小截刚刚进入本轮审判时附赠的白蜡烛躺在里面,烛芯仍旧潮湿着。


    “哦, 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像听到了叫声……太可怕了!”


    几名客人和仆人们都纷纷聚过来, 面色惊慌不安。


    走在他们中间, 穿过走廊, 黎渐川很快就看到了尖叫传来的原因——


    一具血腥残忍的女尸。


    房子内的灯光已经被全部打开了,宽阔的欧式楼梯口位置水晶吊灯明亮刺眼, 煌煌映照出一地黏稠殷红的鲜血。


    一个灰蓝色女仆裙装的年轻女人手脚瘫软地趴在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台阶上,满头是血, 一双大睁的眼睛缠满血丝, 惊恐地瞪着下方。


    另外一名中年女仆跌坐在地上, 瑟瑟发抖, 满脸惊惧, 被两个仆人搀扶着,不断搂着安慰。


    老管家衣物整齐, 走近两步,戴上了一双白手套,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去探死去的女仆的鼻息,一张苍老的脸褶皱很深,布满疲倦。


    “已经没有呼吸了。”


    老管家直起身,环视了一圈围绕过来的一张张恐惧莫名的面容,遗憾地叹出口气,看向科蒙:“科蒙先生,您也醒了。非常抱歉,我听说您是一位侦探,虽然这个请求对客人来说有些无理,但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帮忙调查一下这件事。”


    黎渐川站在科蒙身边,老管家也朝他点头致意:“洛斯检察官,恐怕也要麻烦您了。莫菲山庄会给予两位应有的报酬。”


    “不报警?”


    黎渐川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淡淡抬眉,问了一句。


    老管家道:“已经报警了,但您第一次来费南市,或许不太清楚,费南市的警署的能力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所以费南市的侦探行业非常发达。”


    “我很理解你们的顾虑。”


    科蒙对此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毛,随意应了声,转口问:“但我想知道,莫菲夫人在哪里?这样的动静夫人还在睡觉吗?”


    老管家叹气道:“夫人今晚吃了安眠药,睡得很沉,应该不会被轻易吵醒。我希望可以等天亮再去叫夫人,您也知道的,科蒙先生,夫人的躁郁症还没有痊愈。”


    安眠药、躁郁症……


    莫菲夫人还有这个毛病吗?


    但从黎渐川之前窥探到的电话对话和反应中,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莫菲夫人,可半点都看不出躁郁症的模样。


    黎渐川瞥了眼老管家的神色。


    科蒙闻言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点了点头,就示意人群散开,不要破坏现场,然后一个人上前,去检查尸体了。


    黎渐川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记得很清楚,在刚刚进入这轮审判案件的那个早上,他下楼用早饭时,注意到了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口是被木板堵住封死的。


    当时他就感到奇怪,所以记下了这一点怪异之处。


    现在看的话,如果目前他身处的时间点是比之前更早的时候,那楼梯口被封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场命案。


    “头部磕碰在台阶上,失血过多。”


    科蒙沉声说,眉心紧皱。


    黎渐川靠近了些。


    这时,科蒙正好把尸体的头抬起来检查,黎渐川一垂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竟然是他刚进入审判门时,要带他回房间的那个女仆。


    黎渐川本来以为那个女仆就是个灵异幻象,但没想到,原来在曾经是确有其人。


    只是这名叫贝克的女仆现在已经死了。


    “头朝下,脚朝上……”


    黎渐川绕着血迹边缘观察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是从四楼往三楼走的时候摔下来的。她摔倒的位置大概在楼梯的上半部分,也就是说,她刚一下楼梯就摔了。没有推搡挣扎的痕迹,她的表情却很害怕……她是看见了什么?或者说,在被什么东西追赶?”


    科蒙有点意外地看了黎渐川一眼,嗯了声,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抽出一根雪茄来,边摘下手套点上,边道:“你说得没错,洛斯检察官,这也是我的判断。”


    “但是如果事情是这样发展的话,奔跑声,呼救声,还有摔下来的动静,我都没有听到。这可不太正常。”


    科蒙提出的这点确实很奇怪。


    看尸体的状态,女仆贝克死亡绝对不超过五小时,也就是说,贝克就是在今晚后半夜死去的。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被追赶或者受了惊吓,为什么没有喊叫呼救?


    四楼和三楼只隔着一层天花板,三楼住着许多客人,不可能每个都睡得很死,但却没人听到楼上传来不一样的动静。


    伊尔女士的死还没调查清楚,眼下又死了一位女仆贝克。


    黎渐川感觉这轮审判简直是对他满头浓密秀发的摧残,如果他像宁准一样玩过不少局,估计已经谢顶了。


    检查过现场之后,所有客人都慢慢平静下来,被老管家安排的仆人们送回房间内,仔细安抚。


    黎渐川没拿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像伊尔女士的死一样,女仆贝克的死亡现场也很干净,就像一场完全的意外,仿佛不存在别的可能。


    回到房间,黎渐川找到洛斯的手机,一看时间,现在竟然是一年前。


    他早有这个猜测,所以并不算意外。


    为了防止混乱,黎渐川靠在床头,稍微理了一下整个圆桌这一局现在已知的时间线。


    目前他所处的女仆贝克身亡的时间,是最早的。


    在一年之后,伊尔女士会死在河边,同时小少爷史考特失踪。那段时间会涌现出很多寻人启事,并破获一起儿童拐卖案,和校车失踪案。


    然后再三年。


    娜娜莉案和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陆续发生。


    黎渐川在脑海中排列了一下,半闭着眼思考其中的关联。


    在这四年间,在这些案子里,总有一些熟悉的身影隐隐将它们串联起来。只是其中到底是一根怎样的线,似乎还不太清晰。


    想了一会儿,黎渐川暂时按下了有关圆桌真相的猜测,拿起那本黑色的恶魔之书。


    “第一幅画……”


    黎渐川双眼微眯。


    幽暗的楼梯口隐没着猩红恐怖的眼睛。


    在看到贝克的尸体时,黎渐川就想到了恶魔之书里的第一幅画。


    他掀开恶魔之书翻了下,果然在第一幅画的下方看到了凌晨两点的时间记录。


    但这行字,黎渐川可以非常确定,在他之前看这本书时还没有出现。


    换句话说,即便女仆贝克真的是凌晨两点死亡的,黎渐川在四点钟左右的时候看这幅画,也没有这行字。


    “亲眼看见,或者‘知道’,是获得时间显示的条件?如果‘不知道’,即便事情发生了,也会一直不显示?”


    黎渐川凝眉思索着,翻到第二幅画,盯了那片花海一会儿,慢慢将书合上了。


    他本想尽快撕掉这本书,完成凶手任务,但现在看来,他还要摸索下第二幅画才行。恐怕,这幅画代表的,也是一桩命案。


    在房间内休息了大约两小时,就到了早饭时间。


    这次早饭,黎渐川终于看到了这座庄园的主人,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身材消瘦,穿着一身深红色的长裙,面容是西方人少有的温婉五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被女仆扶着走进了餐厅。


    黎渐川着重看了一眼莫菲夫人的裙边。


    和他在暗道中窥见的女人的衣裙一模一样。


    只是也未免太巧了,莫菲夫人一年后和现在都在穿这件裙子?


    “发生这种事,给各位造成困扰了,非常抱歉。”


    莫菲夫人面带忧色,朝餐桌上的几名客人歉意一笑:“不过幸好画展已经闭幕了,不会打搅到各位客人的兴致。本来今天上午就会安排车送几位下山,但是现在出了这种事,只能麻烦大家一起等一等警方了。”


    “另外。”


    莫菲夫人看向黎渐川和科蒙,微微颔首:“还要劳烦科蒙先生和洛斯先生了。”


    黎渐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又是画展。


    看来这个时间点,莫非夫人也举办了画展。餐桌上这些人,应该就是这一次画展的客人。


    而看莫菲夫人的态度,洛斯和科蒙应该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和莫菲夫人还算不上熟悉。只是邀请一个侦探和一名检察官来看画展,还两次都遇上命案,好像确实有些奇怪。


    餐桌上的客人们惊魂未定,简单地寒暄着。


    其中有个和莫菲夫人看起来比较熟悉的人问起了伊尔女士,莫菲夫人只说伊尔有要紧事情,所以才没来。


    由此看来,伊尔女士和莫菲夫人的关系确实比较亲密,而且,听他们三言两语的对话,伊尔女士应该是因为绘画才和莫菲夫人相识的。


    莫菲夫人语气轻柔,很会引导话题,不知不觉就将众人从见到尸体惨状的情绪中安抚下来,讨论起了绘画方面的东西。


    黎渐川为了不露馅,推说嗓子疼,一直保持着沉默。


    从几人的话语中,黎渐川得知莫菲夫人开始作画也不过只有一两年,但因为她的画风非常特别,拥有极强的感染力,所以才很快出了名。


    有不少媒体采访过莫菲夫人,谈及绘画历程,莫菲夫人总会将灵感推在之前怀孕生子期间的躁郁症身上。


    她声称,躁郁症期间,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所以才能够描绘出那些奇幻瑰丽的景色和图案。


    另外,莫菲夫人离过一次婚,第二次的结婚对象是现在的丈夫。


    结婚没多久,莫菲夫人作为高龄产妇,怀孕生下了小少爷史考特,之后现任丈夫意外死亡,只留下了莫菲夫人孤儿寡母。


    黎渐川感觉这个身份背景和第一局开膛手杰克的母亲非常相似,这俩女人说不准能有点共同话题。


    说到小少爷史考特,黎渐川忽然意识到,早饭开始到现在,似乎还没见到史考特的身影。


    如果说是因为自闭症不愿意出来见人吃饭,那么为什么也没有仆人把饭菜端上楼,送上去?


    黎渐川扫了眼莫菲夫人和老管家的神色,开口道:“莫菲夫人,怎么今天还没有看到史考特?”


    餐桌上静了下。


    莫菲夫人放下手中的牛奶,眼中涌出哀伤的忧虑,她迟疑了一会儿,苦笑道:“洛斯先生,我的儿子史考特昨天晚上就失踪了,我已经委托扎克律师帮忙寻找……”


    客人们都有些吃惊:“怎么会?”


    “发生了什么,莫菲夫人?”


    “扎克律师……是几年前费南市那位很有名的侦探先生?”


    客人们的话语都带着关心,科蒙也从面包和果酱的温柔乡抬起头,觑了一眼黎渐川后,看向莫菲夫人。


    黎渐川却被莫菲夫人这个回答罩上了一头雾水。


    小少爷又失踪了?


    不,或者该说,小少爷在一年内的两次画展中,也偏偏就是女仆贝克和伊尔女士死亡的夜晚,全都失踪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怪不得两次都在的科蒙会怀疑小少爷。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第二次,恐怕只能说是必然的联系。


    而这次失踪委托给扎克,很可能是因为他曾是个名侦探。


    那么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二次史考特失踪再度委托给了扎克,很可能就是因为扎克在这一次中,很快就将史考特找回来了。


    不过这样的话,昨晚那个奇怪的电话却又有些说不通。莫菲夫人在打电话时的表现,可以点都不像是个担心儿子担心到失眠的母亲。


    还有就是昨晚的电话,究竟是哪个时间点的?


    之前黎渐川很肯定那个时候的他是处于伊尔女士死亡的时间,他的判断依据就是小少爷史考特的失踪。


    但现在,莫菲夫人却告诉他,一年前贝克女仆死亡时,史考特同样失踪了一次。


    黎渐川不得不怀疑一年前与一年后的扭曲点,或许早就出现了,只是他并没有仔细注意到。而他听到的那个电话,很可能就是现在的。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莫菲夫人回道:“史考特的病情最近有些严重,并不爱出门。昨晚我去给史考特讲睡前故事时,才发现他不见了。管家和仆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庄园的看守也很严,我想他很可能是自己贪玩跑出去了,我真的非常担心……”


    莫菲夫人说着,眼中漫上一层泪光,低头道:“抱歉……”


    两名女客人发现莫菲夫人情绪不对,热情地扶起她回了房间,不住地轻声安慰。


    因为史考特失踪一事,早餐很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饭后没多久,费南市的警方赶到了,来的是三名警探和一位法医,队伍可谓是相当简陋。


    法医的验尸结果和黎渐川查看的差不多,没有人为伤痕,是摔在了楼梯上,脑袋正好砸在台阶的棱角处,一击毙命的。


    而四楼的走廊上也没有过多的发现,做笔录询问时,甚至没有人知道贝克为什么会出现在全部是空房间的四楼。


    没有监控,也没有线索。


    甚至这看起来就是一场有些奇怪的意外。


    最后费南市的警探把贝克的死亡归结为深夜看到走廊上飘动的窗帘,受到惊吓而造成的意外身亡。


    莫菲夫人却似乎并不想这样简单地结案,但是就算是换成黎渐川和科蒙,也没办法找到更多的联系。


    黎渐川特意打探了下女仆贝克的往日行为。


    贝克是个很老实忠心的仆人,进入莫菲庄园之后和另外两个女仆一直负责照顾莫菲夫人的起居,平时可靠沉稳,据说是个很善良柔顺的人。


    这让黎渐川有点无法将她和那个打着手电筒对他诡异冷笑的女人联系起来。但无论言行身份,还是长相,她们确实就是同一个人。


    这让黎渐川对这一轮所谓的灵异事件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测。


    一开始的规则说明了不存在鬼神,但却又因惊吓程度,而不断出现灵异现象。而且这些灵异现象,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受惊才出现的。这或许和“幽闭馆的秘密”有很大关系。


    黎渐川默然思索着,靠在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


    突然,一名个子修长的短发女士走了过来,对他微笑着道:“哦,亲爱的洛斯先生,要一起去参观一下莫菲夫人的画廊和画室吗?”


    “中午之后,那些美丽的画就要被收起来了。”


    又一名客人走过来,有些夸张地赞道,“我们还来得及最后欣赏一次……哦,伙计,你或许难以相信,但我真的已经深陷在莫菲夫人的才华中……”


    “是的,她是一个天才!”


    看来这些都是画痴。


    黎渐川暗暗道。


    不过他没有拒绝这些画痴的邀请,因为原本他就打算去一次暗道尽头那间画室,那十有八.九就是莫菲夫人的画室。现在一听其他客人要一起结伴,黎渐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有预感,画室或许会给他一些答案。


    第88章  引流下来的小河,河水里都飘荡着未散的骨灰。


    莫菲夫人的画室就在主屋的四楼。


    三楼通往四楼的正面大楼梯刚刚死过人, 想上楼去画室就只能从侧面的小楼梯上去。


    几名客人结伴,由老管家带着上了四楼。


    黎渐川发现这些客人的心理素质诡异得出色,在目睹女仆贝克的尸体后, 还能谈笑风生, 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画室。就好像他们的惶恐惊怕只在早上匆匆闪过, 之后就又司空见惯地放松了下来。


    这一点非常奇怪。


    上楼的过程中,黎渐川就此状似随意地和之前那名短发女人搭话问了一句:“薇拉女士, 你好像对那名女仆的死亡并不感到害怕?”


    谁知薇拉一脸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喔,洛斯先生,只是一个女仆罢了,而且真相警察先生们不是调查好了吗?意外身亡,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既然你也选择来到这里, 洛斯先生, 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过幽闭馆的传说。”


    “这可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耸耸肩。


    闻言, 黎渐川忽然有种感觉——画展, 和来参观画展的客人们,很可能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绝世画作, 而是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原本的洛斯极有可能也是知道的。


    还有幽闭馆的传说, 之前黎渐川调查过, 但薇拉所说的, 或许并不是他查到的那个粗略版本。


    踏上四楼的走廊, 黎渐川琢磨着措辞, 挑眉含糊道:“事实上,我对幽闭馆的传说并不是特别了解, 但我同样为它而来。”


    “我们都是一样的。”


    薇拉对黎渐川的话语并没有感到奇怪,而是坦然道:“不过有关幽闭馆的传说,我知道的应该会比你多一些,洛斯先生。要知道,我是一名小说家。”


    黎渐川适时地露出一点讶然的神色,摆出倾听的姿势。


    之后的一两分钟,干练的薇拉以极快的语速讲述了一遍她所知道的幽闭馆的传说。


    这是和黎渐川从网络上以及花边小报上得知的完全不同的版本。


    在伊尔女士死亡的场景中,黎渐川也试着向其他仆人探听过幽闭馆的传说,但所有仆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而另外的客人们几乎足不出户,科蒙也并非一个套话的好人选,所以黎渐川知道的内容很有限。


    但此时薇拉的话,却终于为他解开了之前积攒的某些疑惑。


    “莫菲山庄在一年之前被叫做莫尔克山庄,因为莫菲夫人的丈夫就叫做莫尔克。”


    “而莫尔克山庄的旧址是一处废弃的火化场,流传着闹鬼的传言。莫尔克先生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在十几年前将这块地方买了下来,改建成了如今的庄园。据说莫尔克先生刚刚搬进来时,引流下来的小河,河水里都飘荡着未散的骨灰。”


    “山庄的位置说实话是不太好的。一旦遇到大雨天,道路极易被冲毁,抢修需要不短的时间,上山下山的路完全被封,在那种时候,山庄是彻底幽闭的。”


    “而也就是从几年前那场连绵几个昼夜的大雨开始,幽闭馆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凡是电闪雷鸣的雨夜,山庄里必定会有人见到古怪的情景,窗口的黑影,门上的血手印……在雨下得最大的夜晚,也有仆人接二连三地死亡。”


    “最开始警察也怀疑过莫尔克先生一家,但无论如何调查,哪怕特派警员入驻,也得不到任何谋杀的线索。”


    “事实证明,那些都是意外死亡。”


    “当然,后来莫菲夫人嫁给了莫尔克先生,不久后,莫尔克先生也死在了这样一个雨夜,死因是醉酒后失足坠楼,从阳台上掉了下去。这件事也就是发生在两年前,当时闹得很大,莫菲夫人躁郁症加剧,史考特少爷也很小,莫菲山庄一度都要没落下去。但莫菲夫人却很快振作了起来,请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占卜师亚萨来除去鬼怪,听说亚萨是会真正的巫术的占卜师,因为莫菲山庄从那之后就真的安定了下来,直到今天……”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件事之后莫菲夫人发掘出了自己的创作才华,画出了一幅堪比名家大作的《幽闭馆的传说》,也是莫菲山庄这些事被外界谣传为‘幽闭馆的传说’的原因。”


    “这次的画展,就是《幽闭馆的传说》第二次私人展出,是很难得的机会。而最奇异的是,这幅画每次展出,莫菲山庄都会迎来一个幽闭的雨夜。”


    “神秘的事件和冥冥中未知的死神……很有趣,对吗,洛斯先生?”


    薇拉双眼放光,兴致勃勃道。


    黎渐川微微一笑:“确实有趣。”


    两人落在一行人的最后,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四楼走廊的尽头。


    四楼的走廊和三楼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悬挂在两侧墙壁上的画作完全不同。


    不过仔细看看,确实和三楼的风格如出一辙,都是色彩绚烂,扭曲中带着一丝莫名阴郁的感觉,构图与用色都十分大胆。


    黎渐川留意了下每幅画的右下角,那里都有一个花体签名,写的是莫菲。


    这栋房子里所有的画,应该都是莫菲夫人画的。


    嘎吱一声轻响。


    前方的老管家终于找出了钥匙,打开了画室的门。


    “喔!”


    最前头的长发男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几位客人可以在画室内随意观赏,但请珍惜画作,不要伸手涂抹。”老管家侧身让客人们进入门内,同时微笑着叮嘱道,“画室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最内层的隔间是夫人平时进行创作的地方,希望各位不要靠近。午饭时间我会来叫各位。”


    “哦,没问题,这合情合理。”


    客人们纷纷答应。


    科蒙和那名长发男人率先入内,后面的客人紧跟着鱼贯而入。


    黎渐川走到门口,示意薇拉先进,然后略在门外顿了一下,扬眉偏头看向将要离去的管家,漫不经心问道:“管家先生,您应该是在莫尔克先生在世时就在莫菲山庄工作的吧?莫尔克先生给仆人们的待遇好吗?”


    老管家转身的背影微僵,晚了两秒才回过头笑道:“莫尔克先生很关心我们。”


    这个说辞的含糊程度,真是引人遐想。


    黎渐川忽然又转口问:“史考特小少爷和扎克律师很熟悉吗?我觉得他们似乎非常亲近。”


    老管家露出点意外的神色:“您也认识扎克律师,洛斯先生?那是位不错的律师,也是一位不错的侦探。扎克律师也会一些心理辅导相关的东西,他是夫人以前的好友,偶尔会来帮忙看顾下小少爷,小少爷很喜欢他。”


    黎渐川才是真的有些意外这个回答。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继续道:“原来是这样……小少爷前几天胃口不好吗?送上楼的饭似乎很少,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医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他应该很希望来到庄园工作。”


    “谢谢您的好意。”


    老管家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庄园已经有长期聘用的家庭医生了。”


    “是吗……”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目光在老管家脸上不动声色转了一圈,笑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旋即迈步踱进了画室内。


    老管家多看了黎渐川一眼,微笑颔首。


    画室的门在身后咔哒碰上。


    黎渐川琢磨着薇拉的话和老管家的反应,慢慢向前走。


    莫菲夫人的这间画室布置得和普通的画室完全不同。


    这间画室的面积非常大,黎渐川怀疑它能占据整个四楼的三分之一。


    画室内部用无数曲折的磨砂玻璃墙隔开,弄成了曲折的Z字形回廊,每面玻璃墙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


    往里走一阵,有小沙发和茶几,可以供人小憩。


    黎渐川假装赏画,一边看一边避开几名客人,朝画室最里面走去。


    过了几面玻璃墙后,黎渐川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面墙前,但却自始至终没有发现薇拉说的那幅《幽闭馆的传说》。


    而最后一面玻璃墙的背面是空的,有画框痕迹,很有可能不久前挂过一幅巨型画作。


    “《幽闭馆的传说》……”


    科蒙的身影从另一侧出现,“看来莫菲夫人是没有让我们看第二眼的想法,她已经把画收起来了。”


    科蒙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这幅画已经给这些客人展示过了。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和科蒙搭话的意思。


    和科蒙这样话中处处藏着陷阱的人交流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一旦他不小心暴露什么,就很可能被怀疑针对,或者被某些潜藏在暗处的玩家获知。前两轮都有玩家的审判们和他的产生干扰,出现在同一场景,这一次他也不认为自己独占了莫菲山庄。


    庆幸的是,科蒙似乎也没有和他继续交谈的兴趣。


    科蒙也在专注地观看这里的画作。


    黎渐川绕到玻璃墙的正面。


    这里悬挂的明显都是新作,还在晾干,没有用画框封存,散发出一股颜料的刺鼻气味。


    其中有一幅画吸引了黎渐川的视线。


    这幅画画的是一具散在墙角的骨架,而这幅画的角落带出了挨着墙角的小半块窗口。黎渐川注意到,那一小块窗口里的景色也被绘制得十分细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注视着那一角风景建筑,将整齐码放如记事本的记忆打开,飞速翻找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重合的地点——


    是梅恩市的一座水塔。


    黎渐川眼神微沉,立刻确定了窗口的景色。


    他作为艾伯特的时候被大卫开车带去警局,穿梭了大半个梅恩市,对于梅恩市的街边景色和不少特色建筑都记忆分明。


    想到这儿,黎渐川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难引人注意的细节。


    无论是三楼四楼的走廊,客房的墙壁,还是画室的玻璃墙,上面悬挂的莫菲夫人的画作竟然全部都是小范围的外景或者室内景色。正常人一眼看到画作,只会被感染情绪,或者被那些随心所欲的放纵色彩惊艳,他们会关注画作画的是“什么”,但却不会去特意关注这些画作究竟在画“哪里”。


    据说自闭症、却有写日记习惯的史考特小少爷,近两年变得惊才绝艳的莫菲夫人。


    这其中的关联并不难猜。


    但黎渐川却总觉得幽闭馆的秘密并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想了想,随意在靠墙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拿出洛斯的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梅恩市和费南市最近的新闻。


    大部分地方新闻都是家长里短、招猫逗狗的琐事,在海量的信息中,有一条引起了黎渐川的注意。


    “听人说,南部的一伙人贩子来梅恩市附近了,大家一定要看顾好家里的老人孩子,必要时候赶紧报警……”


    黎渐川眼睑微垂,就这条信息又搜索了一下。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伙人贩子确有其人的话,应该就是儿童拐卖案中的那伙人。


    每一轮审判案件既是独立的,又潜藏着千丝万缕的线索关系。而这些线索最后织成的,就是本局的圆桌真相。


    这个难度让黎渐川有点窒息。


    坐了不知多久。


    黎渐川有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从沙发上站起来,扫了眼墙上的挂钟。


    竟然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画室里也好像没有其他人了,那些在玻璃墙后晃动的影子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整间画室非常寂静,落针可闻。


    黎渐川眼神微动,视线飞快扫视了下周围,没有发现任何监视设备。


    他向后退了一步,来到画室最里面那扇锁起的门前。


    按照老管家的说法,这扇门里的隔间是莫菲夫人作画的地方,禁止入内。


    不过黎渐川可没忘记在暗道里看到的那扇画室的门。他直觉这里面或许有他想知道的线索。


    试着推了下门,锁得很死。


    黎渐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从外头随手扯下来的铁丝,捅进锁眼。


    大约四五秒后,哒的一声轻响,手下的门把手一轻,锁开了。


    黎渐川从容收起铁丝,向左右扫了眼,打开门就往里走。


    但只走了一步,黎渐川的脚就顿在了原地——


    门里根本不是什么画室隔间,而是一条十分眼熟的楼道走廊。


    黎渐川倏然回头。


    刚刚还开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了,而背后这扇门竟然和画室的正门一模一样,上面也钉着一块金属牌,写着画室的英文单词。


    他明明是往里走的,但却离开了画室。


    黎渐川立刻按住画室的门把手,就要强力破门。


    但还没等他动作,楼梯口就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老管家匆忙慌张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一见到黎渐川就全无平时风度地大喊道:“洛斯先生,找到了老爷了!”


    老管家喘着粗气,满是苍老褶皱的面皮颤动着,惊惧茫然道:“老爷……老爷他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了……”


    黎渐川转过头,看着老管家的脸,眼底慢慢浮起一丝恍然之色。


    他沉默了几秒,道:“我回一下卧室,马上过去。另外,我记得……《幽闭馆的传说》那幅画,是还在展出吧?”


    “是的。”


    老管家回答。


    第89章  这是正义之事,你应当支持。


    黎渐川到达莫尔克先生身亡的现场时,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莫菲夫人抱着史考特小少爷也站在其中。


    “洛斯先生!”


    老管家发现了黎渐川的到来,忙让开, 在黎渐川走过去时, 低声道:“我们已经报警了, 洛斯先生,但昨晚刚下过大雨, 上山的道路被再次冲毁了,需要抢修到下午,在警察到来前,就麻烦您了。”


    黎渐川一边半蹲下,一边扫了眼被女仆扶着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莫菲夫人,扬眉道:“这也是夫人的意思吗?”


    莫菲夫人脸色惨白,唇瓣干裂, 微微颤抖着:“是……是的, 洛斯先生。对于这样的事, 想必您更有经验。”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她怀里低着头的史考特小少爷。


    史考特应该只有一两岁大, 瘦小得宛如一只小猴子,微长的头发抓住他的半张脸, 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


    年幼的儿子亲临亲生父亲的死亡现场,母亲却连眼睛都不为孩子遮一遮, 这其中的问题未免太过明显。


    但黎渐川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而是垂下眼, 开始仔细检查莫尔克先生的尸体。


    莫尔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一脸络腮胡, 身材矮胖,有点地中海, 酒糟鼻。


    他穿着浴袍,摔下来时应该是头朝下,所以面容血肉模糊,当场死亡,浑身骨骼有不同程度的粉碎。看不清莫尔克的五官,但黎渐川却能从他扭曲慌张的肢体和大张的嘴上,感受到一种惊悸恐惧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死亡的那一刻,弥漫在莫尔克的身上。


    稍稍靠近点,黎渐川还能闻到莫尔克身上传来的浓重呛鼻的酒味。


    他检查了下莫尔克的瞳孔和口鼻,确认他确实喝了酒。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黎渐川仰头看了看。


    四楼正对着尸体的房间露台上摔了一瓶酒,酒液干涸在边缘,碎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黎渐川记得那个房间老管家领着客人去画室的路上介绍过,是莫尔克先生在世时的书房。


    “莫菲夫人,莫尔克先生是从四楼书房摔下来的?书房的隔壁就是你们的卧室,昨晚你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吗?”黎渐川随意问道。


    莫菲夫人摇摇头:“莫尔克说他想一个人静静,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就连晚饭都没又出来吃,我没有多想,史考特害怕打雷,哭闹的声音也非常大……我没想到,我应该去看看莫尔克的……”


    “他一晚上没有回来,我以为他是想睡在书房,他这些日子都非常忙碌……我完全没有……哦,对不起,真的抱歉……”


    莫菲夫人捂住脸,双肩颤抖着,忍不住满面痛苦懊悔地哽咽起来。


    一旁的女仆忙将手帕递过去,低声安慰着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腾出一只手来擦眼睛,她怀里抱着的史考特微微抬头,露出脸来,一双漆黑阴沉的眼睛正好和黎渐川的视线对上。


    他似乎呆了下,然后对着黎渐川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恶劣的笑,就像某种张开黑色翅膀的小恶魔。


    这个笑容飞快收敛,如果不是黎渐川眼力惊人,估计都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终于见到了这位史考特小少爷。


    只是这一眼,黎渐川心中的大部分疑惑,就都已经彻底解开了。


    他什么也没有再问。


    因为他很清楚,不管他问什么,得到的答案都会是一样的。甚至就算警察到来,能调查到的,也只会是莫尔克先生醉酒失足坠楼。


    就和伊尔女士、女仆贝克的死一模一样。


    全部都是带有惊奇色彩的意外。


    周围的水泥地面浮着些水洼,几名来参观画展的客人一大早被惊醒,都面露疲色惶然,眼底藏着些许惊疑,有两个甚至在悄声议论着有关莫尔克山庄诡异雨夜的传说。


    “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发现,夫人 。”


    黎渐川留意着莫菲夫人的神情,叹气道:“我想再去书房看看,另外,各位可以回到餐厅先用早餐,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守在这里。”


    “哦,是这样……”


    客人们恍惚回过神来,莫菲夫人又是连声道歉,带着客人们全部回了餐厅,一边用早餐一边等待警察的到来。


    而黎渐川则在老管家的陪同下去四楼书房转了一圈。


    有老管家在旁看着,黎渐川也不方便多做什么,唯一的发现就是一本大部头书籍里竟然夹了几封奇怪的信。


    信的内容大致是一个自称费登的人听说了莫尔克先生的富有,请求莫尔克先生为他的某个项目投资。


    但有关这个项目的内容页却没有了。


    不过看接下来的两封信,莫尔克先生似乎并没有答应投资这个项目,费登有些焦躁,语气也越来越不尊重,最后直接写道:“您的年龄并不算老,却已经像老头子一样没有了丝毫进取之心。”


    “这是正义之事,你应当支持。正义的事业是永远值得投资的。我得告诉您,莫尔克先生,你将错过这一生中最大的一桩生意。”


    “我非常失望,但我明白您的态度,不会再找上您。您无需担忧。”


    信的末尾,还画了个古怪的笑脸。


    真正正义的人,或许会谈起正义,却绝不会满口正义。


    而真正的正义,也向来是干脆而温和的,就如包容万流来汇的大海,却并非是狂风暴雨的极端。


    黎渐川将信放回原处,又在满是碎玻璃和殷红酒液的阳台转了一圈,最后和老管家离开书房,下楼到餐厅用饭。


    餐厅里的大部分客人其实也都无心用餐,全都有些惴惴不安。


    这批客人显然没有之后那几次画展的客人“见多识广,”刚目睹过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都有些食不下咽,面色难看。


    整张餐桌上只有黎渐川在毫无障碍地用餐,引得几名客人频频用怪异的眼神去看他。


    早餐的尾声,莫菲夫人似乎平复好了情绪,环视着在座的客人们,歉疚道:“这是我的第一场私人画展,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莫尔克出了这样的意外,画展我也不可能再举办下去了,很抱歉,但我还是想告诉各位,这次的画展就到下午闭幕吧。道路通畅之后,我会安排人送各位离开……”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蕴藏着不可言说的悲痛和心灰意冷。


    “这是应该的,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


    有客人立刻体贴道:“我们对莫尔克先生的意外也感到非常痛心……”


    “非常感谢您的理解。”莫菲夫人勉强笑道。


    三言两语的交流,餐桌上有些凝滞的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黎渐川将嘴里酥软的面包咽下去,擦了擦嘴,笑着抬起眼:“夫人,既然下午画展就要闭幕了,那您介意我们利用最后的这一个上午时间,再次欣赏一番您的那幅《幽闭馆的传说》吗?”


    莫菲夫人脸色微僵:“非常抱歉,洛斯先生,我已经吩咐人去把画作都收起来了,下过雨外面很潮湿……”


    黎渐川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小截白蜡烛:“夫人,您的画作是要烘干吗?介意帮我的蜡烛也烘干一下吗?我很想点燃它。”


    莫菲夫人微带歉意的表情慢慢退成了沉郁的阴冷,眼神渐渐染上了恶毒的色彩。


    她紧紧盯着黎渐川,突然道:“你不是洛斯!”


    伴随着这句话,莫菲夫人猛地起身,朝黎渐川扑来。


    黎渐川早有预料,毫不犹豫地手掌一撑,越过餐桌,直接朝四楼飞奔过去。


    与此同时,餐桌上的所有客人都动作一僵,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一片空白,旋即又立刻浮现出和莫菲夫人如出一辙的恶毒阴冷,齐齐伸长了手臂,抓向黎渐川。


    “滚!”


    黎渐川抄起把椅子就抡了过去,直接砸断了两名客人的手臂,鲜血直流。


    但那两名客人仿佛毫无痛觉一样,继续向黎渐川扑来,过分凶恶的模样使得他们狰狞的五官有些脱相,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黎渐川速度极快,轰开一条路,一个翻越就跳上了楼梯。


    楼梯口顿时出现数名仆人的身影,争先恐后涌出,如毫无思想的傀儡丧尸一般冲撞过来。


    黎渐川一脚一个,全都踹下了楼梯,一路冲到了画室门口。


    但画室的门不管用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打开,就仿佛已经被彻底封死了一样。


    莫菲夫人很快追了上来,抱着孩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


    “你走不出去的!”


    她尖声怒道。


    黎渐川踹了踹面前的门,看到莫菲夫人和她身后木然的傀儡们,却没有过分意外,而是眉心微蹙,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啪的一声打响,一簇火苗跳出,被黎渐川直接按向面前的画室门。


    莫菲夫人瞬间变色:“你想做什么!不……你想要什么!”


    火苗不停,继续靠近画室门。


    莫菲夫人脸上的惊怒再也掩饰不住。


    她想要阻止黎渐川,但经过方才的阻拦举动她已经很清楚,黎渐川的速度力量都远超常人,不能以科学角度来看,她根本不可能在黎渐川点燃那扇门前拦下他。


    “等等!”


    莫菲夫人失态地急声吼道:“你想问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只要你停手!”


    黎渐川偏头,手中的打火机贴着画室门停住了。


    淡红的火苗若有似无地舔舐着木门。


    一点烧焦的痕迹诡异地出现了门上,就仿佛被火焰烤得泛起焦色的画纸。


    “我很喜欢和人做交易。”


    黎渐川漫不经心地看向莫菲夫人:“我的要求很简单,有两个。第一个是几分钟之后,你打开这幅画,放我出去。第二个,就是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当然,我答题时间也该开始了,我也愿意解答你的一些问题。”


    莫菲夫人胸口起伏,冷冷地注视着黎渐川:“好。”


    黎渐川合上打火机,侧身靠在门上,衣服里的冷汗湿透了脊背。


    他庆幸自己赌对了。


    掩下微微放松的神情,黎渐川没去看莫菲夫人,而是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答题卡和钢笔。


    “这一轮我承认我有很多的疑问,但我想,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找到了绝大部分的答案。”


    黎渐川拔开笔帽,语气散漫。


    深灰色的发丝扫过他的眼尾,将他眼底溃散的蓝光悉数遮掩。


    “首先,最表面的一点,莫菲夫人,我相信天才的诞生和大器晚成的故事,但是我不认为这份迟到的才华属于你。你的那些画,应该都是仿的史考特小少爷的吧。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你发现了史考特的天才之处。”


    “你很喜欢绘画,但却没有相应的天赋,而你在生下史考特之后,慢慢发现,天赋这种东西是完全没道理可讲的。史考特哪怕是信笔涂鸦,也比你苦思冥想画出来的画作更好。甚至说,史考特因为是个孩子,还是个有问题的孩子,所以看待很多东西的角度都不同,他的画作拥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和魔力。”


    黎渐川眉梢微抬:“你霸占了这种风格,对吗?”


    莫菲夫人似乎放松了下来,静静站在走廊中间,毫不避讳地点头,神态显出一丝高傲:“模仿自己儿子的作品,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他的画作并不成熟,可以说,我是在帮他完善,在指导他。”


    黎渐川嗤笑:“你没必要这么说,莫菲夫人,因为你们母子两个,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急着反驳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很清楚,无论是伊尔女士,女仆贝克,还是莫尔克先生……杀害他们的真正凶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但我没有证据。”


    “我并不相信做过的事会毫无蛛丝马迹。所以正是这种毫无证据的诡异意外,才让我去大胆做了一个猜测,也因此,得知了这座幽闭馆的秘密……”


    说着,黎渐川手里的钢笔落在了空白的答题卡上,划出一行流畅的花体英文。


    第90章  死亡是给予哲学灵感的守护神和它的美神。


    幽长的走廊光线昏暗。


    莫菲夫人裹着深红色的长裙, 如披了一身流淌的鲜血,微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黎渐川, 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着他身后的门。


    “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菲夫人眼瞳幽暗。


    黎渐川微微扬眉, 一边用手中的钢笔在空白的答题卡上划开一行流畅潇洒的花体英文, 一边淡淡道:“这可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莫菲夫人。我现在非常确定, ‘幽闭馆的传说’就是一幅画,当然,它也不仅仅是‘一’幅画。”


    随着答题卡上的墨字浮现,走廊上渐渐漫开缭绕白雾。


    这次答题卡上并没有出现问题,但也相应地,并没有掩盖住莫菲夫人的身影。


    这让黎渐川对圆桌和每轮的小审判案件之间的关系有了另外一些猜测,或许他们并不是完全的从属关系。


    至少现在, 他在画中, 答题卡就不能将他彻底带入白雾环境。


    这种两相共存的奇异状态让黎渐川似乎听到了一些非常遥远的藏在暗处的尖叫声, 但四下扫过去, 却仍是身在走廊,什么也没有。


    “我脑子不好使, 所以照例,按时间线来解答这次的案件。”


    黎渐川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脑海中的所有线索飞快地刨除掉杂支, 拎出来一条渐渐清晰的脉络:“这一轮案件, 我把它归类为三个时间点, 也是三幅画。从远到近, 第一个时间点是现在,莫尔克先生之死的时间点。”


    “第二个是一年后, 女仆贝克之死。剩下第三个,就是再一年,伊尔女士之死。而值得注意的是,伊尔女士死亡的那一年,爆发出了儿童拐卖案和校车失踪案。之后再过三年,出现了娜娜莉案件和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


    “这大概就是圆桌审判进行到现在,整整三轮,所有的时间顺序整理。”


    咔嗒咔嗒的声响翻转在黎渐川戴着白手套的指间。


    他勾了下唇角,薄凉的灰色眼瞳微微虚起:“当然,之后的事,之后再提。单独说这次幽闭馆的事,应该要从莫尔克先生建立起莫尔克山庄说起。”


    “在第二幅画中,也就是女仆贝克之死的时间点里,我从那名叫薇拉的客人口中得知了公开给客人们的幽闭馆的故事。之后,我在网上搜索了莫尔克山庄建立那年的一些消息,可以基本确认莫尔克山庄建立在火葬场原址上,是真实的。”


    “这在当时算是一件相当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因为没有富豪会愿意选择这样不吉利的地方修建庄园定居,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说特殊爱好。又或者,是莫尔克先生想修建的,就是一座幽闭馆。”


    “雨夜容易被冲毁的上下山道路,偏僻的庄园位置,与世隔绝的生活环境,真真假假的鬼怪传说,还有接二连三死亡的仆人。”


    “按理说最该被怀疑的就是庄园的主人,但警方没有证据证明杀人的是莫尔克先生,这个没有证据,和莫菲夫人你动手杀人的毫无证据,并不是一类。指认莫尔克为凶手的证据缺失,除了真的没有证据,还有一种可能……”


    “警察包庇。”


    “这从老管家和你对于费南市警方轻蔑中透着厌恶的态度来看,多少可以捕捉到一点踪迹。不过这种包庇应该也不是非常频繁,不然瞒不过所有人。应该说,莫尔克先生本身就是一位高智商犯罪的天才。”


    黎渐川眸光微偏,注意到莫菲夫人的眉心下意识跳了一下,双唇在慢慢抿死。


    他笑了笑:“你认为这种包庇在有钱人的世界里,是一种很常见的事,对吗,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笑容尖冷:“喔,不是吗?”


    “所以你非常赞同‘正义之事’?”


    黎渐川眉梢轻扬,在莫菲夫人闻言微皱起眉时,似笑非笑道,“莫尔克先生书房里的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吧?莫尔克先生拒绝了那位费登,但你答应了。”


    “从你的绘画风格,或者说偏好中来看,你也是一位神秘文化,或者说灵异事件的爱好者。”


    黎渐川透过面前稀薄的雾气,看到了一座庄园遥远模糊的轮廓。


    “莫菲夫人你嫁给莫尔克先生时,幽闭馆的故事已经传开了很久,你对此很感兴趣,就刻意接近了莫尔克先生,同他结婚了。但婚后的生活想必并不如意。我问到老管家对于莫尔克先生的看法时,他掩饰得很好,但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之下的快意。”


    “我看过莫尔克的书房,检查了他的尸体,从外人对他的评价和网上的议论中,我猜他应该是一个相当古怪自我,精神疾病非常严重,但聪明狡诈,十分善于伪装的人。而且他的控制欲也很强。”


    “结婚后,你很快知道了幽闭馆的真相,而莫尔克为了控制你,应该对你采取了某些措施,让你被迫患上了躁郁症。”


    “这点推测是基于你嫁人后的默默无闻,和莫尔克死后就开始声名鹊起的前后差异得来的。还有一点,就是你对史考特的态度。你恨屋及乌了……你恨极了莫尔克,所以对待史考特,恨要大于作为母亲的爱。”


    “甚至可以说,你在史考特身上看到了莫尔克的影子,那种遗传的精神病的影子。”


    莫非夫人的面色略微扭曲。


    黎渐川瞥她一眼:“不过在我看来,将这种影子继承得最为彻底的,其实是你,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神色一变,阴沉地瞪着黎渐川:“你说我像那个恶魔?”


    黎渐川没理会她的尖刻质问,径自道:“你在生下史考特之后,躁郁症越发严重……其实在最初我怀疑过你是否真的有病。但后来想想,这件事就算作假也不会对关键的东西造成什么影响,你没有必要去作这个假。”


    “而如果你的躁郁症是真的,并且越来越严重,那么你在照顾史考特时,想必也没给他什么好的影响。”


    “史考特并不是自闭症,他拥有和正常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角度,他的智商应该非常高,但却不属于天才,而属于疯子。并且他拥有非常高的绘画天赋,而你,在史考特拿得动画笔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这种才能。”


    “你开始利用史考特,将史考特的画作据为己有,或者说是毁掉原作,自己模仿。总之,你抢夺了史考特的才华。”


    “你的画流传出去,慢慢有了些名气,你央求莫尔克,于是莫尔克答应举办一次私人画展,却并不愿意让你出去抛头露面,离开庄园。而在这次画展之前,史考特或许撞到了莫尔克杀人的场景,或者是其他什么画面,他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刺激,画出了《幽闭馆的传说》。”


    “你凭借这幅画,彻底成为了一位有名的女画家。”


    “但很可惜,这个庄园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莫尔克。他应该也并不怎么关心他的孩子,甚至厌恶这个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小恶魔,不过对于你的行为,莫尔克先生的反应可能是比较激烈的。”


    “你忍受了太久,然后终于决定杀了他。”


    白雾深处的场景在虚幻地变动着。


    或许是因为身在画中的干扰,黎渐川看不太清,但依稀可以感受到莫菲夫人注视着莫尔克先生的背影时,那双眼里射出来的疯狂与阴毒。


    “但你只是个被圈养了很久的家庭主妇,失去了所有社交的贵妇人,你或许有能力杀死莫尔克,但却没有能力做到毫无破绽。而这个时候,你应该看到了费登的那封信,你答应了为‘正义的事业’投资,前提是他们帮助你杀掉莫尔克,继承莫尔克山庄。”


    “事实上,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莫尔克究竟是不是你杀的。因为你那时候的能力很有限,我找不到你能杀掉他,且不留下任何破绽的可能。直到我在莫尔克的书房看到了那些信。”


    莫菲夫人冷笑:“就凭那些无关紧要的信?你的证据可真是单薄,先生。”


    “是吗?”


    黎渐川笑了下:“那我猜,那张写明了项目内容的信纸,就在你那里吧,莫菲夫人。又或者,你真的没有留下破绽,将那张纸也烧了。但扎克律师呢?”


    “他就是那个项目被派来帮你的人吧?”


    莫菲夫人的眼神染上一层淡淡的凶厉冷酷:“这真是毫无根据的臆测。”


    黎渐川随意道:“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他在莫尔克先生死亡的时间点,还是一位侦探。只有侦探,才最了解侦探和警察。扎克律师的反侦察能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应该是相当强的。”


    “也有可能,他们派来的人不止一个?”


    黎渐川的语气里夹带着漫不经心的试探,他眼角的余光扫着莫菲夫人细微的神情变化,面上却没露出什么,继续道:“在那个项目的人的帮助下,你杀了莫尔克,成功继承了庄园,改名为莫菲山庄。”


    “你找了一名占卜师施展所谓的法术,同时稳定住了人心,不再虐杀仆人,让幽闭馆的传说渐渐真的成为了传说。”


    “你认为,你是在伸张正义,制裁莫尔克那个老恶魔,对吗?但你或许没有想到,你自己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恶魔。这其中转变的原因,大概是你发现了刺激史考特创作名画的关键点。”


    “叔本华说‘死亡是给予哲学灵感的守护神和它的美神’,这在美术灵感方面,也是存在的。”


    “莫尔克先生的死亡现场可以说是相当血腥,但我赶到的时候,却看到你抱着史考特站在尸体旁边。我想在我暴露前,画的内容应该都是像现实的影子一样的复刻,所以在现实中,莫尔克先生死亡时,你也抱着史考特站在旁边。”


    “让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直面他亲生父亲残忍的死亡场面,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常母亲能做得出来的。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呢?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恶心报复小少爷这个莫尔克先生的亲子,另一方面,你可能意识到了史考特对于死亡拥有特别的认知,观看血腥和阴暗的场面,能刺激他的创作。”


    “而之后,你证实了你的猜想。”


    “于是有了女仆贝克的死,和伊尔女士的身亡。”


    雾气缭绕的画面一一闪过。


    史考特幼小颤抖的身影站在血泊旁,莫菲夫人用力攥着史考特的小手,握着画笔饱蘸了一汪殷红腥甜的血。


    “而且我之所以认定莫尔克先生并非意外身亡,而是你动的手,其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阳台。”


    黎渐川目光锋锐,补充道:“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雨,但阳台上却还残留着很清晰的酒渍痕迹……我很想告诉你,莫菲夫人,如果没有那个项目的人帮你,恐怕下午警察来时,当场就会逮捕你。”


    莫菲夫人沉默地盯着他。


    “你终于成了莫菲山庄实际的掌控者。为了不让渐渐长大的史考特小少爷暴露出你的一切,你学着莫尔克当初对你的行为,关了小少爷禁闭,并且为他营造了一间压抑阴沉,充满了恶意的禁闭室。”


    “你的画室有暗道连通着那里,是为了方便进去抄画吧。”


    黎渐川微微挑眉:“人做亏心事多了,总会感到心虚。莫尔克先生去世一年后,你再次举办了一次私人画展。你害怕小少爷被客人问出什么,就提前将他交给了扎克律师,让他将史考特带走。”


    “扎克应该把他带去了梅恩市吧,画室里的那幅画中有梅恩市的水塔。我从仆人那儿听说莫菲夫人你,是很少出门的,梅恩市虽然是邻市,但却根本没有去过。所以那幅画是谁画的,一目了然。”


    “但这中间应该出现了什么意外。”


    “从我偷听到的你和扎克律师那通电话来看,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扎克律师弄丢了史考特小少爷,或者说,史考特跑了回来,就在女仆贝克死亡的那个雨夜。我一直很好奇,她死前究竟在恐惧什么……”


    “还有再一年后的伊尔女士的死亡,她为什么会在下雨的深夜去小树林河边,还被吓出了心脏病?”


    “刚知道伊尔女士死亡的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女仆贝克的死,楼梯间猩红的眼睛,小少爷的画,还有他收藏的那些恐怖影碟,他对那个叫魔德的演员痴迷的崇拜,塞给我的那封匿名信里提到的恶意笑容……”


    “我大胆地做了一个猜测——史考特喜欢恶作剧,或者说,他喜欢利用恐怖的东西吓人。”


    “这个猜测我并没有关键证据,但恶魔之书的三幅画,全部都是史考特的笔触,也就是说,是他受了这三场死亡的刺激,而画出来的。他亲眼见过这三个画面。在莫菲山庄,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除了凶手,那就只有帮凶了。”


    “再以后,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举办画展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


    “在下一次私人画展中,伊尔女士死了。受到惊吓,心脏病突发,落水身亡。”


    “其实如果看恶魔之书里那三幅画的视角,第一幅女仆贝克的死,视角是从楼梯口下方向上看的,也就是说,作画的人在三楼,这也是小少爷的房间所在。第二幅画,由远到近的宛如脓血的鲜花,视角是由高向低,史考特俯视着摔烂在地上的莫尔克的尸体,这也说得通。”


    “还有第三幅,伊尔女士的死。视角是站在河对岸,伊尔女士背对着他,在望着远处。由二推一,我猜,伊尔女士死亡时,小少爷应该就站在伊尔女士背后的树林阴影中。他利用某种方式,在伊尔女士回头的瞬间,吓出了伊尔女士的心脏病。”


    “甚至,伊尔女士之所以半夜到河边,也是因为看到了小少爷的身影,非常担心,才过来的。”


    “园丁说过,伊尔女士在花园帮过忙,很喜欢一些花卉,所以那天晚上她离开房间,到花园去,应该是想看看那些花果是否还好。但在花园中,她还没来得及遇到园丁,就见到了钻进小树林的小少爷。”


    莫菲夫人忍不住讥诮道:“恕我直言,你毫无证据!”


    黎渐川漫不经心道:“确实,我没有证据,不过我相信就算是福尔摩斯到了这里,也拿不到任何决定性证据。因为凶手画杀人现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杀人的证据画进去?除非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证据,比如……阳台上的酒渍。”


    “但我想,只要我离开这幅画,一切都会送到我眼前来。”


    黎渐川目光冰冷暗沉,看向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她就黎渐川的这句话发表什么言论,但越是沉默,就越是印证了黎渐川的某些猜测。


    黎渐川视线微垂,落在面前的答题卡上,捏起钢笔补上了几行。


    “幽闭馆的传说是一幅画。


    从踏进审判门的那一刻,洛斯就进入了这幅画中。


    走廊上第一次受惊,触发的灵异事件为第一幅画中画。点燃蜡烛逃出,进入第二幅画中画,时间点为伊尔女士之死。小少爷的房间触发第二次灵异事件,逃出后,进入第三幅画中画,时间点为女仆贝克之死。


    画室中进入了第四幅画中画,时间点为莫尔克先生之死。


    逃离画中的条件应当是两个。


    第一个是点燃关键物品白蜡烛,画作会自行崩塌。第二个是在白蜡烛无法被点燃时,找到那幅《幽闭馆的传说》的原画位置,以火点燃。”


    笔锋顿了顿,黎渐川琢磨着还是写了句猜测。


    “另外,进入下一幅画中画的条件,一个可能是与白蜡烛有关,另一个则是见到某些关键画作,就会触发画中画跳跃。节点诸如点燃白蜡烛、小少爷房间的血红眼睛画作、画室的梅恩市水塔。”


    笔下的墨字如被吸收一般,缓慢消失。


    黎渐川合上笔帽。


    答题卡上一行字有些扭曲地显现出来:“答题完毕。正确率百分之九十,完整率百分之六十三。”


    “时间到,审判门开启!”


    答题卡与钢笔凭空不见。


    浅薄的雾气涌动,一扇并不如之前两次凝实的稍显扭曲模糊的门出现在面前,像是隔着一层纱布一样,与黎渐川相对而立。


    门上的倒计时还有三个多小时,看来是以莫菲夫人不久前宣布的闭幕时间为准。


    黎渐川扫了审判门一眼,没有抬手去试探这次不太清晰的门的虚实,而是转头看向莫菲夫人:“莫菲夫人,我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我想你也应该履行你的承诺了。我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过我只需要真实的答案。”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同时,黎渐川注意到,莫菲夫人似乎看不到他面前的审判门。


    莫菲夫人冰冷道:“你可以尽情发问了,先生,不过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并不能完全地威胁到我。我可以放弃幽闭馆画中的画室一角,这对我来说是比较严重的损失,但也不是不可承受。”


    她微微一顿,道:“所以,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洛斯,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五个。”


    黎渐川道。


    莫菲夫人沉默片刻,微微抬起下巴:“可以。但只有五个。我并不会回答你的附加问题,洛斯。”


    黎渐川留意到了这个称呼。


    但他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机会,而是直接道:“小少爷史考特,是不是死在了那场校车失踪案里?”


    莫菲夫人眼神一动,目光森寒。


    隔了半晌,她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