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耳边响起了玄致的声音,玄致是政则身边的侍从,奉政则的命令来看顾明仪。
看到她醒来后,玄致松了口气,笑着说:“你这病真是跟麒麟似的!”
明仪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有气无力的解释:“我们那晕血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大家都是麒麟吗?”
玄致挠挠头,傻笑着说:“也是啊!你要真是麒麟,这一路也太怠慢你了。”
明仪翻了个白眼,说道:“算了,我也不是那种尊贵的人。”
环视四周,已经不是在野外露宿的时候了。
很明显她是在一个帐篷里,几块木板拼成的床,起身的时候甚至有种咯吱咯吱的声音。
“玄致,政泽和红彩他们呢?”
“红彩去给你熬粥了,公子他去和庆国的官员商议安置难民的事情去了,哦!对了,公子说了,你醒了以后好好在这等他,他会来带你去海客署办理身份的。”
明仪愣怔在那里,原来这么快的吗?这么快就要离开他们了。
不知为何?
明明从小到大,她经历了无数离别。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的同学。
不论曾经多么要好。
一旦离去,联系少了,关系就淡了。
可是,对于政则,她的心情很复杂,明明认识没有多久,可只要提到要离开他,心中便无法止住的心痛起来。
她强压住这股感觉,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能在这样幼稚了。
不论是谁,哪怕亲如父母兄弟夫妻,也总有一日要分离。
看着少女神色黯然,玄致挠挠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但他也不敢说,怕被公子知道以为是他让明仪伤心了,到时候再收拾他。
“明仪姐姐。”
一声柔柔的声音响起,明仪抬头去看,只见穿着发白发黄葛布衣襦裙的红彩走了过来。
小少女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见明仪看她,立刻微微一笑,似是没有任何忧愁。
红彩慢慢走到她身边,将碗递给明仪,闻着粥的香味,明仪立刻感到饿了,慢慢喝了起来。
喝完之后,明仪一把拉住红彩的手,充满歉意的对她说:“红彩,对不起,总是麻烦你照顾我,明明你比我小那么多,却总是麻烦你,碗我自己去洗,你且好好休息。”
红彩摇摇头,说道:“姐姐,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帮助别人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况且,我帮助的还是我这么喜欢的明仪姐姐。”
说着,小少女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挨在她耳边悄悄说:“姐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其实青柠就是嘴上厉害,你昏迷了,她比谁都急,这几日都是她一直照看你的,就现在她都躲在外面悄悄看你。”
明仪笑了,看着那帐篷外偷偷探听的青柠,心下一阵感动。
可随即,她又为此羞愧起来。
这一路上那些巧国的百姓因为她是山客的身份,很怕她会给人们带来一些霉运,对她敬而远之,唯有红彩和青柠不同,红彩是半兽,在巧国也是被歧视的存在,不论如何,她在巧国都是待不下去了,青柠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实际上是个心肠极好的女郎,但因为她腿断了,又与红彩要好,因此也被疏远。
这些日子,她们几乎是抱团取暖。
可她一想到要走,只想到了政则。
难道真是见色忘友?
“红彩,你是知道的,我就要走了,可能会见不到你们。”
“原来姐姐是为这事愁啊!不会的,我们只是不一起住罢了,按照惯例,你的户籍会上在这儿,然后姐姐你就可以住在专为海客和山客准备的屋舍,会有人来教导知识,三年后找到可以糊口的工作就好了。”
“姐姐,听说在庆国,海客和山客都过得很好,他们也不会被歧视,只要能够学会语言,积极生活,都会过得很好的。”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语言就已经难死了,可是这对于姐姐来说不是啊!你又这么聪明,以后一定可以很好的。”
红彩的安慰起了作用,明仪的心稍微安定了,只是,政则呢!
他会留下来吗?
“红彩,政则会留下来吗?”
看着明仪希冀的眼神,红彩有些为难,这些日子他们二人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
红彩觉得明仪应该是对政则公子有好感。
但是这没有用,在巧国,山客不会有任何身份。
一旦被发现,送到官府还会有生命危险。
而明仪幸运在一来就遇见了政则公子。
他素来反感歧视海客山客和半兽之事,加上他们这是去庆国。
自是无所谓。
可,以后一个是庆国人,一个却是巧国人,绝无可能在一起。
如此一想,红彩简直觉得明仪姐姐太惨了!
还不知道红彩究竟脑补了什么的明仪还等着红彩的回答呢。
小少女忧愁的叹了口气,说道:“政则公子他是要回去的,听说乐州侯不理政事,如今都是其子政则公子处理政事的。”
他要回去。
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明仪心情低落下来,要不,我和他一起走。
不,怎么能忘了自己是要回去的吗?
想办法在这个世界站住脚,然后去找麒麟,想办法回家。
如此做了几十遍心理建设,明仪安抚下自己的情绪。
没多久,政则回来了,一进来,他就前去看望明仪。
见到她冷着的一张脸也缓和下来,他温声问道:“明仪,身体还有哪点不舒服?”
“没了。”
“没了就好,既然这样,我们明日就去办理手续。”
本就心情低落的明仪这下更加低落,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对于政则来说,我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你便这么想我赶快走吗?”
话一出口,明仪立刻恼了自己。
怎么回事,自己平时从不会这么直接的。
政则愣了一下,那张俊美的面庞慢慢沉了下来。
明仪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心道,他生我气了吗?
岂料政泽突然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留在巧国。可是不能,在巧国,只要你是海客、山客和半兽,那么就不被当做成丁来看。”
“半兽还好点,起码可以保住性命,可这也只是一部分,在巧国,半兽成年后不能分到土地,不能当官,也不能进入大学学习,甚至地纲(律法)上也规定了半兽律比畜产,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半兽被巧国抛弃的命运。”
“因此,无数父母将身为半兽的婴孩丢掉或者卖给富人成为家生,失去身份,一辈子为人苦役却没有半点钱财。”
“而海客和山客就更加悲惨,只要被发现,基本上都会被处死。”
明仪难以理解,“先错王不都驾崩了吗?先王都死了,不能改了这条法令吗?”
一提起错王,政则面露厌恶,“只有新王才能修改前王的法令。”
“对不起,政则,是我无理取闹了。”
“不用道歉,”政则坐在床前,为明仪拉好被子,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因为我也是如此。”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去说,在这个世界,孩子是树上结的果子,父母想要孩子了,便对着里木祈祷,在树枝上绑上带子,十个月后,瓜熟蒂落,摘下果子,婴儿便在其中。
因为不需要女性生育的缘故,这个世界也没有了什么男的可以做,女的就不可以做的事。
朝中官员男女比例维持平衡。
就连至高无上的君王,仔细看下史书,都是男女各占一半。
因此,男女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可是,尽管如此,歧视却依旧存在。半兽被歧视压迫着。
政则有一个姐姐,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他的姐姐合欢是个半兽,在巧国,得到半兽的孩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上天对这对夫妇的惩罚。
只有有罪的父母才会有半兽的孩子。
是以做贼心虚的父亲不顾母亲的阻拦而谎称出生的婴儿因病死去。
而合欢被作为家生(奴隶)留在了家中。
家生是什么?他们因为穷困,为了活命不得不劈开旌劵,成为没有身份的人,他们只能依附家主生活,是家主的财产,家主死了还会被家主的妻子继承,就算夫妻俩都不在了,资产要被国家收回,可他们也会在活着的时候想方设法转移资产给儿女,就连家生也会被转移给儿女,永远没有自由。
十年前,政则七岁,他的父亲,凭借着巨额的家财,上下打点,从一个普通的州官竟然成为了一州州侯。
就在那时,他的姐姐合欢自杀了。
死后,在母亲的哭喊声中,他才知道,这个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的侍女。
这个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嫡亲姐姐。
政则的想法,明仪自是不知,可是她却依旧心中恐慌,一想到政则就要离开了,她就焦躁不已。
可自己有什么理由留着他不走,政则有他自己要做的事,而她也要回家,他们之间不过偶然有了交集罢了,可终究是两条平行线。
这是爱吗?
明仪分辨不出来,她强压下了内心的焦躁,一心想着要如何见到麒麟,然后想方设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