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汴京小面馆 > 107、番·不想长大...
    芒种方过,汴梁城便已成了蒸笼。


    巷子口的柳叶又被晒得软塌打卷儿,蝉声浸在漫天源热气里,只怕敲颗鸡蛋在青石板路上都觉着能煎熟。


    已近昏时,豆蔻用背扇驮着睡得歪头歪脑的小儿,倚在沈记汤饼铺的滴水檐下。她用力扇着蒲扇,摇落了额角几点汗珠,抬眼去觑着西天翻墨似的云脚,对门槛上编考篮的阿桃道:“瞧瞧,还是这傍晚的雨最解人意,只待落场大雨来浇透了地气,明儿洲哥儿应考便清爽多了。"


    阿桃绾着妇人髻,仰面笑应:“可不是,早盼着下雨了,这几日洲哥儿在屋里读书,读得头发全湿了,快热坏了。”她说着,十指翻飞间,细篾条很快便编出菱花纹样。


    豆蔻挨着坐下,瞥一眼。扇底生风:"考篮上外头买去不就得了,还值得你亲手编?"


    “外头编得粗疏得很。”阿桃低下头剪断篾尾,“我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反正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人要顾,只剩洲哥儿了……”


    她的话音沉甸甸地落进暮色里,豆蔻听了也不再言语。


    夕照隐没,晚风渐凉,多年过去,巷子里也换了好些人家了。豆蔻和丁五石在外城买了间宅子住,家里聘了两个仆妇帮着打理家事、照料孩子,她则日日往来内外城。


    丁五石已升了沈记快食店的掌柜,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学了些拨算盘珠子的本事,也在沈记当起账房娘子了。


    豆花招了个郎婿回来,两口子经营着杨柳东巷的老豆腐坊,也给沈记几家铺子供给豆腐,虽说辛苦,但也吃穿不愁。


    离得近,豆蔻便也常回来看看妹妹,虽说两人还是总吵架。


    顾家更不必说了,自打与沈记一起合伙酿酒,不仅还了旧债,另置了敞亮铺面,早也搬出去了。


    背上的小儿忽在背扇里扭动,豆蔻忙解下搂在怀里轻轻拍,见阿桃编着考篮,还有些怏怏不乐,便感慨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即便是一家人长大后也总是要分开的。但只要大家都过得好,不就成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阿桃已经把考篮编好了,她剪断了多余的草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你说得是,我只是有些想大伙儿。”


    豆蔻便腾出手拍了拍她肩头,也有些怅然地问道:“今年……湘姐儿还是不回来么?”


    “回不来了,说是那辽国的什么摄政的太后死了,几个辽国的皇子杀得比瓦市里的斗鸡还狠,辽国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金国便又趁机攻打辽国,听闻这回势如破竹,已快打到他们的都城了。今年年关一过,官家不就连下好几道谕旨,连在外讨伐交趾的郭将军都调往燕云十六州了,听闻外头局势紧张得很。”阿桃说起这些大事也愁得很。


    湘姐儿跟随郗将军去幽州也有两年了。


    她如今随郗将军的长女郗芸出征。那郗芸也是个厉害的女子,郗老将军病逝后,郗芸十五岁披甲,为父亲做先锋,带八百骑破蜀中三关,屠尽叛羌,人唤“罗刹娘子”。


    她的打法与其父截然不同,每战必身先士卒,以狠辣勇猛不要命著称,故而阿桃担心湘姐儿现下跟着这么个主帅,也是危险得很。


    不过这两年湘姐儿常有信送回来,阿桃听沈娘子读信,又为湘姐儿骄傲又为湘姐儿担惊受怕—她说她因冲锋陷阵,斩获劫掳大宋边郡的辽人数百人,郗芸升了她为校尉,还奖赏了两柄铁锥枪给她。她兴奋极了,信里尽是得意——说什么那铁锥枪有二十多斤,名师锻造,斩辽人如刈麦。


    每回沈娘子念信,阿桃总心惊肉跳,手里的帕子都险些绞成烂布条了。


    可是沈娘子却微笑着仔细将信收好,她这个亲亲的阿姊倒还劝她:“阿桃,湘姐儿她是鸿鹄不是燕雀,让她去吧。”


    豆蔻一看她的神色便知晓她想道湘姐儿了,便决定说个高兴的,忙岔开话头:“那济哥儿今年总要回来了吧?他外放淮南东路泰州也有三年整了,今年不是得回来述职?”


    济哥儿科考之路也算坎坷,秀才考了两回、举人考了两回,进士考了三回,幸好官家每年都增科补录,又有谢祁日日替他查漏补缺、批阅文章,还替他跟学士院的博士们要了往年科考的文章,掰碎了揉烂了让济哥儿精读,他考进士才没蹉跎到三十岁。


    济哥儿不是九哥儿这样的天才,能考下来全靠勤勉踏实。


    但他的前程却比谢祁更好—官家明显更喜欢他,哪怕他是只是同进士出身的第一百三十八名,也立刻将他外放到了以盐业著称、富得流油的泰州担任海陵监监丞,监管六大盐场。


    这是极为有出息的事,他官职比九哥儿还高呢!


    而且豆蔻还听光顾沈记酒家的大盐商酒后吹嘘过,泰州的盐商富可敌国,但他们每年给海陵监的大人们孝敬银两都要花费万两之多。听得豆蔻咂舌不已——大宋全国盐政收税也不过两千万贯。


    将这样的肥水衙门交托给了济哥儿,官家还不喜爱他吗?不过豆蔻总觉着官家是爱屋及乌——官家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赞沈家阿姊了,还说沈家阿姊那么厉害,弟妹想必也不差。


    但豆蔻和阿桃都不知晓的是,官家每年都能收到济哥儿从泰州秘密送回的十万雪花银。他将济哥儿放到泰州,便是看重他这份老实踏实的劲,料定他不是个贪官料子,果然。


    济哥儿倒成了他在泰州收钱的钱袋子了。


    听豆蔻提起济哥儿,阿桃更是长叹一声:“济哥儿已写家信回来了,说是楚州盐案发了。楚州的海陵监监丞竟与盐商勾结私吞倒卖盐仓里的官盐三万石,被官家判了斩监候,如今楚州的新任监使还未到任,官家下旨由他兼任一段时日,为这个强压在肩上的烂摊子,他忙得头都快秃了,也回不来了。"


    豆蔻:“…”她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两人说得正起劲,毒日头已落下去时,沈渺倒坐着红骡车从外头回来了。骡子脖上的铜铃叮当响过巷子口,还惊醒了在桂树下打盹的胡须斑白的老黄狗——追风老了,已从农场退休,回家来了。追风竖耳辨得是自家车辙声,又嗅到了沈渺的味道,步履蹒跚地跑出来,奋力地冲渐行渐近的骡车摇着尾巴


    “追风啊,你耳朵真灵。”沈渺笑着跳下车来,俯身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晚间包羊肉三鲜饺子,我做几个不放盐的,专门给你吃啊。”追风汪了汪,吐着舌头,跟在沈渺腿边走。


    “娘子回来了,今儿包饺子么?唐二还以为您必要做蹄花汤呢,都使唤儿子去 街上买猪蹄去了。”阿桃也忙站起来帮忙,笑着把车辕从骡子身上卸下来,又疼爱地摸了摸骡子的脑袋——这只骡子是十一郎和古大郎家的驽马生的,古大郎当初果然没骗人,十—郎是最好的驴子,配出来的骡子各个都是健壮的红骡。


    沈渺笑道:“饺子也包,嘉佑爱吃。当然,‘金榜题名’也不可少。”沈家的孩子只要赴考的,她都给做猪蹄吃,都成了沈家的传统了。


    阿桃听见嘉佑的名字便欢喜,拉着豆蔻跟着进来,准备帮忙做饭,又忙问道:“嘉佑怎么没跟娘子来?”


    “今儿我太忙了,嘉佑、舒和便让九哥儿抱去学士院玩了。”沈渺语气温柔地说着进了灶房,“他俩自小便黏九哥儿,从不黏我。”


    阿桃帮沈渺取来布带绑袖子,折袖子时也不禁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世上哪儿还有九哥儿这样细致入微的爹爹啊?嘉佑兄妹俩自打从娘子肚子里出来,便是九哥儿亲力亲为。”谢祁与沈渺只有一子一女,子谢嘉佑,女谢舒和,如今嘉佑才五岁,舒和刚三岁,一双儿女,除了名字是沈渺翻书取得 她希望两个孩子福寿绵延、一生顺遂安康,所以都取得吉祥的字。其他么,还真是谢祁操心得多。


    学士院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急忙的事。沈渺却已在洛阳、大名府、应天府、许州等地都开了酒楼,故而她一年总有几回要出远门,带着铺子里专聘的讼师团和账房先生辗转几个州府巡店。


    于是两个孩子断奶后,几乎都是在爹的怀里长大的。


    沈渺不喜欢家里太多仆人,因此她与谢祁在汴京的家里还是只有砚书、秋毫和周大一家子,谢祁又实在爱他与阿渺的孩子,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无一假于人手。豆蔻和阿桃都见过九哥儿穿着挺拔落拓的青色官服,头戴长翅官帽,却一手抱一个娃儿去学士院上值的模样。他为了腾出手抱娃,把竹笏板掖在腰后的革带里,结果还被舒和拽出来当宝剑玩。砚书跟在他们父子三人身边,身后也背着巨大的双肩布包,里头装着两个孩子的尿戒子、拨浪鼓、绢人娃娃、换洗衣裳、汗巾子、手帕、当零嘴吃的蛐蛐饼….…豆蔻想到自家那沾了枕头就着、呼噜打得比娃儿哭声还大的丁五石,也不禁莞尔摇头:“是也是也,九哥儿这样的好爹爹,打着灯笼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们总夸他,回头他听了又要跟我邀功了。”沈渺只是笑,转身推开灶房的窗子喊道,“有余,烧火啦!”


    有余没一会儿便从窗子下探出头来,怀里抱着麒麟生的长毛狸花猫,望着沈渺咧嘴就笑,过去了那么多年,反倒是有余没变。


    眼眸还是清澈得像个孩子。


    豆蔻把自己的孩子重新背上,又出来拉有余,还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知在哪儿蹭脏的脸:“这脸都比大虎还脏了。”


    大虎是麒麟的独生子,旁的猫都生好几只,麒麟跟外头的狸花大猫有了露水情缘后,却只生了一个崽子。但只有一只猫崽子也好,麒麟喂起来不累,大虎也给喂得胖乎乎圆滚滚,特别可爱。只可惜大虎像爹,骨架大威风凛凛,果真像大老虎似的,不如麒麟的美貌。


    豆蔻给有余擦干净脸,又给她擦手:“你看看你的手,脏得都能抠出泥巴了,这去哪儿玩了?”


    有余便啊啊地指着院门外头。豆蔻便明白了:“去阿宝家啦?”有余乖乖点头。"阿宝又带你胡闹了吧?钻狗洞去了?"


    有余又点点头。


    豆蔻想笑,揉揉她:“去吧,干活去。”


    其实现在沈记的伙计已经够多了,年婶娘每月的月钱都足够养活全家人了,更不必再让有余干活了。但是在沈家烧火挑水的日子似乎已经烙印进了她身体里,没人使唤她,总叫她去玩,她还怏怏不乐。尤其看到旁人把沈家小院里的水都挑满了,她就更是生气了,会气得跺脚仰头直哭,委屈得直抽泣,沈渺只好还是让她自己来挑了。


    “阿姊,我回来了。”陈洲忽从院门外大步走进来,举着刚拆的驿信:他激动道,“师父升了洛阳审刑院详议官!”这个曾经那跟在湘姐儿屁股后头玩闹的小屁孩,已长成青竹似的少年郎。如今眼角眉梢俱是亮色,“他在信上说我若是今科得中,要荐我去大理寺当断官呢。”


    他口中说的师父便是邓讼师,他如今已不在兴国寺里讨生活了,而被王府尹举荐,进了审判院当官。审刑院是专门复核大理寺所断案件的官衙,详议官则要对案件审理结果进行复核,算是七品。“你师父还是了解你的,知晓你记性好,最熟识法条。”大理寺详断官专管审理案件、分析案情、判定罪名,需要对所有的法条都滚瓜烂熟并能准确运用,这倒是适合陈洲。沈渺正揉面,闻言抿嘴一笑:“你若真是得中,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你师父。对了,前日赵屠送来的乌鸡我让唐二杀了,正在灶上煨着,待会盛碗汤给你补补元神,明儿必定下笔如有神。”陈洲从盆里取了个毛桃吃,挨到沈渺身边,不大熟练地撒娇:“多谢阿姊,明儿我一定会好好考的。不过,即便考中了,我也要日日回来蹭阿姊的饭菜吃,到时阿姊可别嫌我。”沈渺知道陈洲一定也知道了济哥儿湘姐儿今年也回不来的事情,所以变着法了安慰她,她转过身来,掐了他一把:“你这是跑着过来的?后背都汗湿了,快去换衣裳去。”陈洲一笑,便又跑走了。


    沈渺却有些心疼地看向他的背影。


    大概是陈洲十六岁的时候,邓讼师得知衙门里抓了几个拍花子,便急匆匆带着陈洲去认——这孩子心里一直不曾忘记那拐子的容貌,长大些后还口述,请衙门里的画像师帮他画过人像。他把拐了的画像贴在床头,每天都要看一眼。


    真是老天有眼,这回官府逮住的人贩子里就有曾经把陈洲拐走的坏胚子,他虽然老了许多,但还是被陈洲一眼认出来了。


    面对陈洲的诘问,他竟然也还记得当初陈洲逃跑的事,但却怨毒得不肯说出陈洲的身家,受了刑后,才肯透露。


    原来陈洲真是江淮人士,他家在淮南真州,那是里漕运重镇,水路发达。沈渺当时特意腾出时间,和谢祁一起带着他回了真州。


    四处打听、历经坎坷总算寻到了他家。


    临河的小布坊已经破破烂烂,早已荒无人烟,问了久居在此的邻居才知道,陈洲的父母自打丢了他之后,便一直天南地北地找他,生意不做了、积蓄耗光了,身子骨也在常年的奔波中垮了。没几年,陈父陈母便陆续病逝了。


    陈洲的亲姐姐被舅家带走抚养,如今已经嫁人了,那邻居也不大清楚陈洲阿姊嫁到了哪里,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最后又多方打听才打听到他的舅家,赶去百里外的泗州见到了陈洲的阿姊,幸好陈洲的阿姊过得不错,舅舅舅母待她如亲女,攒了很多嫁妆给她寻了个良人。


    见到陈洲,陈家阿姊泣不成声,声声如血:“爹终于娘临死前,眼都闭不上,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啊,他们至死没寻到你的下落,怀着一辈子的憾恨走了……”她紧紧地抓着陈洲的膀子,悲恸地望着他:“怎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啊?"


    陈洲跪倒在地,也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


    一路上他是怀着能再见到父母的期望来的,甚至还忐忑父母会不会已经认不出他了,会不会忘了他了,却偏偏没有想到,父母已经早早去世了—因为寻找他,耗尽了心血财帛,含恨而终。


    沈渺这些年一直让矮子牙保帮她在人市里打听有没有人来找陈洲,还给陈洲画了不少画像、附上他所记得的家的信息,让矮子牙保带到大名府、带去洛阳,甚至带去金陵,希望能有人看到,却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消息。后来,沈渺连自己的铺子里都挂着陈洲的寻亲启事,只要要肯带走陈洲的寻亲画像贴在他们的马车上,进铺子里吃饭都能打八折,她期盼天南地北往来汴京的商贩能替她将陈洲寻亲的消息递出去,但遇到的都是骗子,见沈渺被骗了好几回,最后陈洲冷着脸,自己把画像撕下来了。


    内容:


    做了很多的努力,最后最后,还是只寻到了陈父陈母的坟茔。


    给亲生父母上香磕头,又在陈家阿姊家住了几日,陈洲看过她的确过得很好,才与她告别,仍旧跟着沈渺回了汴京。


    陈家阿姊一路送到渡口,握着陈洲的手,又一次泪如雨下,这回她却哭着笑:“阿弟啊,爹娘也与我说过,若是寻不到你,他们也希望收养你的人家疼爱你,叫你不要受苦受难,幸好,爹娘这个愿望实现了………见过你,我想爹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陈洲却只是红着眼看向她:“阿姊保重,我会再来看你。”


    回了汴京后,陈洲便疯了似的备考明法科,他立下志向,一定要进大理寺,扫净天下的人贩子,把他们全都送上断头台。


    宋朝的明法科通常与其他科举科目一样,要经院试、解试好几场考试,考试内容倒不同,是律令、刑统大义、断案,明日便是他最后一场考试,取中后,他便是明法科出身的进士,再通过大理寺的“出官试”就能正式成为一名古代法官了。


    这孩子一生坎坷,经历过至亲的生离死别,却还是心向光明,所以沈渺更加心疼他一些。


    沈渺一边飞快擀饺子皮,一边在心里叹息。


    阿桃和豆蔻帮着调馅儿,果然专门提前分了三碗肉馅不加盐的出来。追风和麒麟如今都老了,吃盐老掉毛,两只老猫狗已经开始养生了。沈渺见她们弄好了,便笑着先盛了一小碗出来:“雷霆这碗给我吧。”她端着走到桂树下。


    树下有个小土包,追风也趴在旁边。


    沈渺摸了摸追风的脑袋,便将那碗放在了小土包前面,又静静地蹲在那里看了很久,才又站起来,准备洗手继续做晚食。


    院外忽然传来车轱辘响,原是农场的洪八送明日的鸭子来了。这汉子也生了点白发,还是习惯穿粗布短打,满脸喜气道:“沈娘子,我这儿还有几条今儿刚从水塘里新捞出来的鲫鱼,你且收着。洲哥儿不是最爱吃鱼了么?你给他蒸着吃,又香又滋补。祝他明儿金榜题名啊!"


    沈渺笑道:“大老远的,客气了。”


    “不客气,当初幸好有洲哥儿替我洗脱罪名,否则我洪八哪儿有如今的日子?”洪八感恩戴德。


    他们一家子在沈渺的农场里养鸭那么多年了,也遇上过蛮不讲理的客人,有个老妪在农场里偷鸭苗,洪八前去制止,她非但不心虚害怕,还倒在地上哭天喊地,污蔑是洪八故意推到了她。那场官司是洲哥儿替他去衙门辩护,他思绪清晰,搜集到了不少人证物证,堵得那栽赃陷害的老妪前言不搭后语,最后挨了好几棍子,又赔了银钱。


    这样的事儿这么些年还真有不少,恶意诋毁、栽赃陷害年年有,一年不打几场官司都配不上沈渺如今挣下的家业。


    但有陈洲在,沈渺都不怕这些歪门邪道了。他虽然还没考中明法科进士,但已经是汴京城小有名气的讼师了,像讼师曾经那样,日日都有人来找他写契书、当中人或是打官司,小小年纪也早已挣下百贯身家了。暮色初临时,雨点子终于噼啪砸下。沈渺将新包的羊肉三鲜饺子下进滚汤,透过氤氲了水汽的窗,瞥见陈洲绕着廊柱背书。她忽然想起,当初拨开围观邻居见到他的第一面——谁能料想到当初从排水渠里钻出来、饿成柴火棒的小孩儿,如今也已成了独当一面的少年讼师?


    追风忽然冲着雨帘嘶哑地吠了两声。便见接替梁内官的徐内官冒雨冲进院门,怀里紧搂着一个食盒:“沈娘子,要三只炙鸭!肥一些的!”话未说完,沈渺已熟练地将福兴准备好的食盒递过去:“早备好了,拿去吧。”


    徐内官接过来便跑——他可比当初的梁内官更累,毕竟官家的长子跟官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爱吃鸭子也如出一辙。他得先给端本宫里的太子送去,再给官家送,每日这么跑,腿都跑细了。


    沈渺笑着摇摇头,继续搅着锅里的饺子,省得黏了锅底。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慢,灶上鸡汤和饺子都咕嘟嘟泛着香。这满城暑气,到底教暮雨冲淡了三分。


    沈渺刚把饺子盛出来,忽然又听追风叫,她探出头去,谢祁正踩着最后一缕黄昏雨走进来。他脖子上驮着扯他发髻的小闺女,背上还扒拉着使劲用腿钳住爹的儿子,吱哇乱叫他快掉下去了,官帽夹在胳膊肘下,就这般回家来了。


    她弯起眼笑:“饺子正好熟了,去摆碗筷去。”


    人会长大,也会告别,但相逢总会相逢。一年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