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时间过太久,夏桑禾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记下这句话的了。她隐约记得是小时候遇过的一位道士与她讲的,又好似是在一个老旧的快拆迁的图书馆自己翻书看到的……总之,这句话一直被她深深记下了,一记便记到她二十三岁。
要说这龙,远古传说里数一数二的神兽,只有小学生才会相信它们的故事吧。不过这年头,小学生也不爱听了,他们更愿意听陈奕迅的《孤勇者》。
可夏桑禾却坚信龙比孤勇者有趣得多。单看形象就很有趣哇。
文书里曾记载过:龙,项似蛇,臂掌似鹰虎。普龙乃一头四臂,天龙则一头五臂。而孤勇者呢?唯有一头二臂啊!且你不得不承认,你我皆是一头二臂。
有趣归有趣,问题又倒回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若放在前几日,夏桑禾肯定会毋庸置疑地挥手否认:“脑子瓦特了?怎么可能!”
但!nothgisipossible!时过境迁,放在今日,她得承认:“这世界上,还真有龙!”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龙,还有许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非自然存在。而她之所以能够阴(dao)差(le)阳(xue)错(i)与这些非自然存在产生交集,得从她去绾姬湖写生说起。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三早晨。碧水蓝天,微风轻吹,扑面而来是属于春天特有的潮新气息。
夏桑禾喜欢画全景,最喜欢画的景物非森系莫属,比如湖水、森林……于是她网上冲浪的id都叫:全藏森林。写生嘛,夏桑禾自是要取全景的,然绾姬湖的全景取景地属东山的观景岸台最佳。
要说这处极具富名的观景岸台,传说在千年前还是一处祭祀奉天的遗址呢。是有点灵气在的,当然,也有晦气的时候,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夏桑禾找了个位置将画架架好,对天露出个傻白甜微笑就开始哼哧哼哧作起画来。这一画,就是一早上。临近中午,画才差不多要到收尾工作。
她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画,又俯瞰起底下的绾姬湖——绾姬湖的形状神似一颗杏仁眼,眼珠子是碧绿色的,而眸边则泛着通透的蓝色。湖周呢,又有浓密的翠玉绿植环绕而生,就好似美人眸边长着绿睫毛,奇丽又神秘,不愧是被称为兰陵市的城市之眼。
风吹来,湖面水纹随风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又因为绾姬湖像眼睛,这番风味就是说“目送秋波”也不为过了!无论是实景还是描画,绾姬湖的美都是梦幻靓丽的。
不过今天的绾姬湖似乎靓丽得有些另类了。
“咦?”夏桑禾定睛看了看湖心,奇了怪了,今天的湖心怎么在泛红呢。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咕咚,若非她仔细瞧,还真没发觉那水面正在悄悄泛涟漪呢。
夏桑禾以为是风吹的,她没有多想,转回视线对着画里的湖心叹息。
湖心红不红的无所谓,主要是……她的红颜料已经用完了!难道,她今天多少得为艺术献点身,咬破指头献个5的血?
夏桑禾是嘴比脑快,她顾忌食指要动笔,竖起中指就咬下,还挺狠,血珠瞬间往外涌。彼时尖叫与艺术并肩,夏桑禾豪迈把血往画盘里抹。
“我也太神了吧!”
自恋的叹息从夏桑禾唇瓣逸出,蝴蝶效应般,湖眸碧瞳央的水下试探般冒出几个气泡来。气泡冉升,它们一开始小心翼翼的,似在得知无人再细察后开始挣脱束缚,于是更多气泡开始不断蒸腾冒起。
原本温柔的涟漪开始大幅度绽放,一圈随着一圈的逐渐频繁荡漾延伸,变得急躁起来。有什么在湖底蠢蠢欲动。
岸上终于有人发觉不对劲了。
他们开始指着湖窃窃私语起来,然而他们并未料到这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会是颠覆他们生平认知的奇事。
一声巨响猝不及防于湖心爆发,若鲸兽嘶吼,实属说不上好听,夏桑禾感觉自己被轰炸的耳鸣了。
不知是因为刺耳人们才感受到有地动山摇之势,还是因为那湖心冒出的巨物本就有能够让地动山摇的本事。众人皆捂耳佝身,眼观地面,心朝天,有甚者甚至被吓出眼泪来。
春日午辰,未有光照,湖风携清水香,试图平复人群浮躁。可是浮躁未散,猎奇又起。芸芸之众又开始看戏,他们面红耳赤且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无非开始展示自己的眼色、见识,就是不展望一下自己命的短长。
一个人或许早就被吓破胆了,但若是一群人……原来胆子在群人之下,就算遇见了龙也是够用的。
“我的老天爷!天上飘着的是啥子东西哦?”
“好长的两条绳子!”
有沉静行动者拿出手机拍看,放大,放大,再放大,这才看清楚远空长物——长物有二,一黑一白,其浑身奇异闪光,绞缠不解,似是互搏撕斗。
这两长物绝对不是绳,倒似两条长虫……似蛇又似……
“不是绳子,是龙!”人群之中不知道谁抢先喊了句。
夏桑禾随之心底咯噔一声,震惊的凉麻感一时达到顶峰。她受蛊般对着天念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话音刚落,黑龙嘶吼一声,合爪相扯,于其身下占了弱势的白龙猛撕而断。那可怜的白龙便就硬生生断成两截,而后直直坠下。
白龙随之化为泡沫坠落湖底,一股檀腥味随风从远处涌扑过来。自它死,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再接下来,云雾里开始劈闪电丝。
于是浊风四起,暴风雨欲来临。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却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一点也不愿意回避离开。夏桑禾被吓傻了,她愣愣伫立于原地,仰头努力去看清远穹的黑龙,可它早已甩尾钻进乌云不知所踪。
风凌乱她的发,她却不为所动,喃喃自语,“龙乃威武神物,降之能兴云布雨。”
说话间,一滴豆大雨珠砸在她左颊。她将水拭下,风便很快将它的痕迹吹净。
夏桑禾抬眼,视线穿越稀绣的雨线。那迢迢千里,天地之间,一双黄金瞳于乌云中若隐若现。
……
“喂,桑禾?夏桑禾!你在想什么呢。”
视频那端的杨倩见夏桑禾沉默不语,怕自己说错话,好半晌,她才开口安抚对面陷入沉思的夏桑禾,“……不是我不愿信你。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龙存在,那也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啊!你不会还在想你小时候做的梦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遇到了龙!”
杨倩恨铁不成钢叹息一口。
“你在开什么玩笑?”
“真的,真的!倩倩你要信我。我还差点被他弄死了。”虽然是在梦里。
翻涌的浪花仿佛又在她脸上拍打,夏桑禾再次重临其境。
不断有雨滴溅落下来,大多数人这才小幅度往后退,便显得夏桑禾逆流而行。
她的画册早被人挤倒在地,画里风和日丽的绾姬湖景竟然能同步成此刻乌云密布的景象。随后,画里画外光秃秃的天空中再次现身那条威武凶猛的大黑龙。
当大黑龙摇尾俯冲到围观他们面前时,众人才慌乱推搡,四处逃窜。
自然是迟了。
大黑龙于护杆前十几米远嘶吼,愠怒化作雾浪从龙喉出,瞬间圆心扩绽,覆扫四面八方。
上一秒喧杂吵闹,下一秒鸦雀无声。所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倒地。
夏桑禾被吓得腿软,差点没出息地跌倒在地。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竟不由自主仰头,对上俯视她的巨龙。她这样的动作,在黑龙眼里显然有挑衅滋味。
它便又近身几米,夏桑禾瞧它澄黄双瞳宛若巨型玻璃弹珠,鼻口若井洞,两须似蟒蛇。
一声嘶吼时,它的龙须随声游动,夏桑禾感觉自己身陷侏罗纪。
好、好凶!
夏桑禾哪受过这样的惊吓,她眼睛瞬间就红了。盈盈水光逐渐在眼眶里打转,彼时她的眼尾,她的鼻尖都不由自主跟着红了,有着垂死小兽般的怜弱。
正是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者的身影没在龙息雾气之中,他在雾里开口:“御极,不可杀生造业。”
杀字一出,夏桑禾顿感心惊肉跳,恐惧之余她又惊觉自己的承受力是如此之强。
那黑龙鼻腔轻哼一声,乌蒙聚来,暴雨倾盆。雨声激昂,溅起雨花朦胧了视野。
夏桑禾再抬眼,眼前已经没了黑龙的踪迹,甚至不见周围倒下的他人,只好鼓起勇气仰头看天。
她一时孤身,簌雨不断滴进她的眸,她什么也看不清,眼皮子也重的很,意识也跟着慢慢弱了下去。
一阵天翻地覆的失重感袭来后,耳边喧闹雨声愈发沉下去了。
夏桑禾是被双足下冰凉冷意惊醒的。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这绾姬湖的湖中央。
湖心?!她竟平站在湖心的水面上!
牛顿看了都得从棺材板坐起来向她伸大拇指!
救命,这真不是人该干出来的事情。
夏桑禾刚往前跑几步就没法跑路了,她惊了,且腿软。
眼前不足五里地方突然蹿出一幢如大厦耸峭般的东西,阴影便一下子笼罩住了夏桑禾。
哗哗流水不断从“楼身”溅落下来,溅得她跟淋雨似的。
又是一身落汤鸡……
好不容易“雨停”,有机会看清楚这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双足下平整的实地感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湖面估摸纠结了不久,想着还是得遵循一下地心引力的。
于是,倒霉的只有孩子一个。
“我真的会——唔”谢。
夏桑禾一个踉跄,狼狈扑进了水面,呛了一嘴巴子水。哀怨还未破喉,恐惧就被生生扼进湖水之中。
沉入瞬间,她才隐约摸清楚大厦的实体,那分明就是一条黑龙,凶残大恶龙。
它前身现于湖面之上,半身乃至后尾匿于湖下。正居高临下隔水观望她,夏桑禾说不清它瞳孔光景。隔着荡漾难平的湖水,她感觉那里是一片冰原,下着融不化的金色霜雪。
夏桑禾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被这条龙戏弄。
她开始不住吐泡泡。
夏桑禾想起高中跟同学吹牛,自谕下水游泳的她就是兰陵第一美人鱼,可实际上她就是个旱鸭子。入水就是要她的命啊,小时候她就差点淹死在水里。如今她挣扎着想要出这水狱,却越挣扎沉得越扎实,双手尽管晃得跟海草似的,也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离黑色巨龙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很快,夏桑禾的耳朵就被水灌得失去了听觉,眼睛也慢慢失去了视觉。
一颗圆溜溜的气泡擦过她小巧鼻尖逃逸而出,连湖面都未触碰到就破裂了。青丝,白裙摆,湖面忽明忽暗的光影,都在不易察觉的舞动,配合着濒死之歌,让她生死只差一线。
夏桑禾白皙的指尖在深水光束中微动,就在她意识涣散不动,就要瞑目断气之时,一股莫名拽力猛然将她从水里带出来。
这拉扯的刺激促使满腔积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夏桑禾狂吐一番后贪婪喘气。
不知道缓了多久,她听着因积水灌耳而显得格外激烈的心跳声发愣。这种感觉好比是,你上去南天门,脚都要迈过那门槛了,马上要进去了,忽然又有人把你给踢下去了。
两字,玩呢。
她半眯着酸涩的眼睛,又缓了几分钟,耳鸣细声,视野模糊,鼻腔刺激难受,胸口剧烈的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着提醒她,她真的还活着。
死里逃生原是这般感受!当真是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夏桑禾泪眼婆娑寻救她上来的主。
当对上一双澄黄色的眼睛,夏桑禾所有表情僵在了脸上,她因着一直咳嗽,此刻的声音像夺了几百年前公公们的舍一样,一开口又细又哑:“你是……”
眼前男子正距她几步之遥低颔凝视她,此番他负手而立,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与那黑龙无二的寒意,好一派冷傲矜贵的气质。
夏桑禾千转百回的推测脱口而出:“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