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与秦子衿出发三日后,季洵拜托白安炼制的丹药总算是出炉了,沈修远便照旧替季洵跑一趟腿,另外他也有一些事情想问问白安。
同平日里一样,沈修远径直向崖上丹塔而去,不料在推门前一刻听见了门后匆匆的脚步声,才刚退了一步就和怒气冲冲推门而出的无忧撞了个正着。无忧无暇停下,显然气得不轻,匆匆说过一句“抱歉”便转眼不见了人影。沈修远颇有些茫然地回首,却正好看到丹塔里阶梯上双眼赤红的温琅。
……这个时机着实不巧。沈修远尴尬一笑,正欲出门避让,温琅却说:“师兄,五师叔的丹药放在三层,我带你去取。”
沈修远看看他这一副明显是慌忙追下楼来的模样,再看看已被掰下块木片的扶手,只能硬着头皮回:“有劳师弟了。”
温琅拂了一拂衣袖,领着沈修远上了丹塔三层,沈修远站在长桌边看温琅在一排又一排的木柜中穿梭,来来回回地,似乎拿错了不止一次。想想已经被他撞见过两次的场面,又回忆了上次和无忧一起去洛水白市时对方挑的东西,还有过往的种种……沈修远顿时有了一个不那么靠谱的猜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了。
他人之事,不可妄议。
过了一会儿,温琅便拿齐了季洵和沈修远各自要的东西,挨个给沈修远说明了用途用量,竟有一半都是药效猛烈的虎狼之药,沈修远听得心惊,不由自主地忧虑起来。温琅见状沉默了一会儿,又解释道:“师叔乃化神修士,寻常外伤不消半日便能好转,但内伤不同,若要起效便需得透得过师叔的经脉,细数下来只有这几样还能起点作用。”
沈修远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温琅以为沈修远是担心,却没想到沈修远会问:“这些丹药若是凡人吃下了,会怎样?”温琅愣了愣,如实道:“剧毒,一息即毙命。”
沈修远握住丹药瓶的手越发收紧,却在温琅发问之前恢复了常态:“多谢师弟。”温琅一愣:“师兄客气。”
“我还有些事需找三师叔请教,三师叔今日还是在百草园吗?”沈修远转移了话题,准备离开,温琅点点头:“师父在的。”
“那我先行一步,师弟若有烦恼,不妨与三师叔聊一聊,同修忘情道,三师叔也许能……帮到师弟。”沈修远说完便拱手告辞,留温琅愣愣地站在长桌边,连道别也忘了,只蓦然道:
“连别人都记得我修忘情道,你怎么不记得呢。”
白安果然在百草园里察看灵草长势,再过不久便要入冬,她也要根据灵草的长势来安排今年的阵法。沈修远到时见到的便是白安正提剑改动阵法,她不再掩饰发间的白发,依然挽着往日的发髻,剑起剑落之间却多了两分苍凉之意,同多年前沈修远第一次见到时已大不一样。
“你来做甚?”白安随口问道,阵法改完便转身示意沈修远可以走近,沈修远上前几步:“师叔,师父命师侄带了些金石灵草,特来感谢师叔赶制的丹药。”
白安取出玉戒收下了沈修远送来的东西:“知道是赶制就好。”本以为沈修远跟着就要道别,白安却没见沈修远有离开的意思,便抬眼看着沈修远,沈修远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除了谢礼,师侄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师叔。”
“说。”白安素来直截了当。
“若有一修士,修为大跌如同凡人,师叔是否有办法让他尽快恢复原本的修为?”
沈修远的问题问得模糊不清,白安自然不相信他有什么修士朋友修为大跌,却要提防他是不是在想别的歪门邪道恢复修为,反问道:“他原本是什么修为,因为什么修为大跌的?”
沈修远斟酌着答:“元婴,缘由不知。”
白安打量了沈修远一眼说:“若是中毒,解毒后重新洗髓,自行修炼;若是心性不坚,自行克服迷障;若是重伤……伤太重了,不如做凡人。”
“会否是这个修士自己压制了修为?”沈修远又问道。白安顿时蹙眉:“压制修为不如直接隐匿气息,除非在场仍有修为更高者,否则既然无人看得穿,何必压制?”
“如果确实需要压制修为呢?”白安的话让沈修远想起了实力深厚的万坤,似乎也给了自己师父压制修为的理由,但白安的回答显然没有如沈修远的意:“修为压制皆有界限,元婴不可能压制为筑基,化神不可能压制为炼气。”
沈修远心一沉,面上却恭敬地对白安行礼道谢,白安虽说近几个月多了些人气,到底脾气还是老样子,不深究不过问,这便放沈修远走了。
季洵却不知道沈修远背着他问了些什么,也好在不知道,否则他此刻哪有闲心倒腾个屏风进洞府,摆这里挡光了,摆那里挡路了,摆那边又影响视线,研究了半天才找到个合心意的位置,正好沈修远也回来了。
沈修远一过来便先将丹药交给了季洵:“师父,丹药都在这里了。”季洵接过收好,也不清点:“嗯,回来了便下去泡着。”说罢便绕到了屏风另一面,十分善解人意地给沈修远留下了换衣服的私人空间,再也不用背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了。
沈修远原本有些不虞的心情在见到师父两三步绕到屏风后时又沉了两分,他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季洵,但没有一个问得出口,本以为不闻不问便能维持往日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想了解的更多些,谁料不过打听了一件事情,便叫他生出无尽的恐惧来。
化神修士不可能将修为压制为凡人,凡人也不可能顷刻之间便修为化神。
那将这两样不可能化为可能的师父,真面目又究竟如何?
沈修远想要知道,可他不能直接找师父要一个答案,他还记得与何求分别前他们对无义木下默契的缄口不言,要是他主动打破了这默契……
沈修远放衣服的手一顿,任衣物坠落在地上,自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屏风的这一侧,定定地望着另一侧模糊的轮廓。
要是真的问出口的话,师父会逃走的吧。
他忌惮着师父的修为,连手也不敢放在轮廓影子上,只凝视着,直到时间再拖不得,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踏入温泉,平复好一会儿才敢出声:“师父,今日还要察看经脉吗?”
季洵在那边十分专注地让自己不要想东想西,感觉到沈修远似乎站在自己身后过,但并未多想,听见沈修远说话便认命地转出了屏风,脚步一顿,蹲身将衣物归拢,才来到沈修远身边侧坐下:“嗯,手伸过来。”
沈修远乖乖地把手伸到季洵手上,同往日一样感受着师父的一缕如水般温凉的灵气,师父垂眸敛神,他却忍不住抬头去望着师父。
他要将这个人的相貌完完整整地刻进自己的记忆当中,下一次才不会在人海中走失。
问情楼的情报来源神秘,为了掩人耳目,执明君让季洵和沈修远从虚境旁离开,绕一段路,对外则称师徒两人闭关,青霜峰无人打理,索性直接封了山。无忧和温琅则前几日便同九苍山本月外出历练的队伍一同离开了千山派。
极北雪原路途遥远,执明君考虑到事态总有变化,便拨了一艘飞舟给季洵和沈修远用,刚好季洵不愿耽搁太多时间,也不愿沈修远在出行上又消耗太多,经过玉衡君的讲解后季洵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驾驶诀窍,趁着阴天夜里星月黯淡便带上沈修远去试驾。
从前登飞舟时因为还有不少内门弟子御剑不敢过高过快,玉衡君的速度便十分悠哉,完全没有发挥飞舟的实力,如今飞舟上是沈修远和季洵,速度自然今非昔比。
可惜飞舟消耗灵石的速度比飞行速度还快了两倍有余,烧得季洵心惊肉跳,不得不在感受了一把久违的高速空中飞行后降低了速度,保证这回试驾不会消耗太多的灵石。
飞舟上无所事事得很,季洵就坐在木窗边望外面的月亮,沈修远坐在与他一桌相隔的对面,心无旁骛地沏茶。茶香四溢,待到水都变得温热了,季洵回头,正好与沈修远目光相遇。
季洵刹那心悸,只听沈修远道:“师父,茶可以喝了。”他便胡乱地低头算是点头,手揽过自己的杯子,用杯盖拂去茶沫。
他方才真是发呆发到人都呆了,怎么会觉得沈修远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呢?
翌日,江北沈氏祖宅的某个角落。
沈修桓已在角落的枫树底下等了许久,这会儿正是午睡时间,宅子里没什么人,他等的人却迟迟不到,多等一刻便多一分烦躁,就在他的耐心将要告罄之时,围墙上总算翻上来了个人。
“少爷,消息收到了,那边说,说得您亲自拿着东西去才肯告诉您……千山派那位的事情。”
沈修桓忍着怒气问:“他们要什么东西,金银玉石,还是别的天材地宝?”
家仆犹豫一番,小声道:“说是要一件,能证明您和千山派那位的……兄弟情谊的东西。”
沈修桓脸色登时一变,气得当即拂袖离去,手上都不自觉带了剑气,生生削断了一枝枫树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