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搭建竹屋时季洵为了不被日后送饭的人起疑,便没有为那两间屋子置办用具,只搭好了空屋,于是他从决疑上一下来便抱着沈修远往自己的竹屋走,跃上台阶推开门,猛地一掀被子,这才将沈修远轻轻放下,一点都没介意沈修远的一身脏衣。
沈修远仍然昏迷着,季洵取下剑鞘搁到桌上,便急急忙忙在脑海里回想那些丹药相关的记忆,他一个感冒靠熬的人可不知道该怎么治沈修远身上的伤,储物空间的丹药瓶子上更是半个字都没有,季洵连开药都不知道给沈修远吃什么,想了有一会儿这才开始掏丹药。
季洵抓出两三瓶丹药,三两步走回床边,慢慢避着伤把沈修远扶起来靠着自己,先把补气的灵液从嘴角一点一点送进去,再来是小颗的丹药,季洵怕沈修远噎着又补了些灵液给他。
眼见沈修远的脸色一点点转好,季洵略微安下心来,慢慢让沈修远躺好,起身拿来外用的伤药,本想自己给沈修远其他伤口也上点药,手都伸到小少年衣襟了,季洵却停了手。
擅自扒人家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好?
季洵犹豫一下,还是解开了沈修远腰间的衣带,慢慢把小少年的外衫和里衣脱了,再来是小少年自己做的不专业包扎,望着小少年突出的肋骨和几处刀伤划伤,才压下不久的愧疚又涌了上来,季洵蹲下身把药膏倒在手心,抹了一点到未结痂的伤口上,见沈修远面色不变,这才安心往别的伤口上抹。
他现在真是半点都不想见到小少年难受,心态跟个老父亲似的。季洵暗暗吐槽了自己,可换个角度想,床上这位《绝尘》的主角可不就是他这作者亲爹的亲儿子吗。
槽点突然变得微妙,季洵也不知道该怎么槽才好,干脆专心抹起药来,正面完了就卷起沈修远的裤脚,把那些擦伤一类的处理好,至于剩下的……等这小少年醒了再说吧,不折腾他了。
给沈修远盖好薄被,季洵松了口气,归置了下桌上的东西,取了两个杯子各倒满水,喝掉一杯,拿着另一杯放到床边的矮柜上,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便坐在床边,等着沈修远醒过来。
决疑早安安静静地回了剑鞘,此刻正躺在桌上做一个本分的摆设,季洵顺着半掩着的门望见外面一线的林海,出了会儿神,视线最终移回了身边被子里的人身上。
沈修远现在的样子和他写的、想的那个样子,完全不一样。
季洵脑海中的沈修远是个英俊的青年,身材高挑,剑术出众,而眼前的沈修远却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身材刚开始发育,剑术只学过皮毛,一副少年人的相貌还没有长开,季洵甚至还没见过他的眼睛。
就在季洵瞅着沈修远小脸上脏兮兮的印子开始不爽的时候,沈修远开始有了转醒的征兆,季洵连忙调整自己的心态和表情,收起杂乱的心情,一脸严肃地低头望着玉玦剑穗,等沈修远下意识动动身体轻哼出声,这才转过头来,对着沈修远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
“醒了?”
说完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没看见主角还没睁眼吗!
沈修远缓了一会儿身上的无力感,等稍微有些力气了,再慢慢睁开眼睛,还没看清屋子的顶长什么样子便警觉地注意到身边坐着的陌生人,愣都没愣就坐起身来往后躲,手下意识想掏小刀,却只摸到单薄的里衣,脸上立时写满了戒备,明明就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强撑出随时都能拼命的样子来。
季洵保持着成玉无波无澜的眼神,淡淡地望着沈修远,也不说话,摆足了架子等着。
小少年这么动了两下,自然觉出自己先前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疼了,便飞快地抓着薄被盖住自己,再抬眼看季洵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少了一些戒备,却依然不肯放松,目光坚定地回望着。
沉默了一会儿,季洵觉得自己快绷不住成玉那冷淡的表情的时候,沈修远抿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试探性地问道:“你……救了我?”
嗓子干得不行,沈修远咽下口水,却见面前这陌生人向他递来一杯白水。
“先喝,有话问你,不急。”
沈修远上下打量了这人,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长发拿青灰的发带高高束着,长相称得上清秀,眉眼却冷冷淡淡,一身淡青的干净衣袍,手里拿着的正是无名剑要他交回千山派的玉玦剑穗……
想到无名剑告知过的“不远”,沈修远心里对面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松开了攥着薄被的右手,两只手一起伸出去接过了茶杯。他确实是渴了,但没有一口气喝光,而是啜了一口,见人没有反应,才放心地饮尽。
季洵等他喝完,拿回空杯,起身到桌边倒满,再递给沈修远。
沈修远把这杯慢慢喝完,交回空杯时发现这人没再坐床上,心里一沉,两只手紧紧攥到一起,下意识地低下头,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
小少年虽然刚刚醒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唯一护身的小刀不见了,要是眼前这人对他有歹意,那他现在插翅都难飞,而这人拿着玉佩一副有话要问的架势,多半是和千山派有关系的人,那起码在他回答完之前自己的性命是可以保障的……剩下的便随机应变吧。
这边沈修远打好了算盘,季洵心里却打着鼓,是不是他装高冷装的有点过头了,怎么这孩子喝完水就把头给低下了,从醒来就一句话不说,这可该怎么继续对话?再由他问的话气势是不是太强了,要是真吓着了可怎么办……
一边暗自后悔给了成玉这么个高冷人设,季洵一边观望着沈修远的表情,再三斟酌后,季洵对沈修远伸出了握着玉玦剑穗的那只手,慢慢摊开手心,问道:
“这个剑穗,是你捡到的?”
沈修远抬起头来,瞧了瞧剑穗,再去望季洵,这人表情半点都没变,沈修远不再指望从季洵脸上读出点什么,便老老实实回回答:“是一把剑给我的,让我带到千山派来。”
季洵合起掌放下手,“是一把什么样的剑?”沈修远回忆了下那把无名剑的样子,简单描述了一番。季洵等沈修远说完,移开视线,无言地握紧了手里的剑穗。
演戏好累啊……季洵冷着脸神游了两秒,继续向沈修远抛出走剧情必须的问题。
“你如何到此,又为何到此?”
沈修远没有回答,季洵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妥,沈修远如今戒备心还没消除,答案自然不会和不信任的人讲。抱怨了两句走剧情的麻烦,季洵解下了腰间一块不到巴掌大的玉牌,走近两步递到沈修远面前,道:
“我乃是千山派青霜峰长老成玉,有此玉牌为证,先前感知到有人从禁地走出,便前去查看,见你昏倒在山涧边便带回本峰救治。这枚剑穗是在你身边发现的,样式正是我青霜峰长老信物,若你所言不虚,想来是我那失踪已久的师父留下的……”
“……你可曾见过那把剑的主人?”
话是这么问了,季洵却也清楚那位无名的长老早陨落在了虚境,为了推进剧情总得循循善诱,让沈修远把他之前的经历讲出来,到时候他才好带着这小少年拿着信物去见掌门。
沈修远听到这里面色顿时有些不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位前辈……已经仙逝了……那把剑进不去幻阵,后来跟着我出来,之后便为前辈收敛了尸骨……请节哀。”
季洵心里微动,没做别的反应,只道了声“这样”,便召来决疑,将那枚古旧的剑穗佩在了剑柄上,“多谢小友。”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手却多抚摸了几下,季洵放决疑自己飞回剑鞘,看沈修远的眼神才终于放柔和了一点点。
沈修远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不那么冷了,望了眼季洵的表情又快速收回视线,果然是错觉。
“小友如今有何打算?我可以送小友一程。”
这大概是成玉高冷人设唯一的一点好处,强行改变话题走向都不会有违和感,但到了沈修远眼里便成了往事不可追的意味,也不在意话题的转变,沈修远斟酌了下词句,掀开被子下了地,抓过一旁的脏衣穿好,抬起手恭恭敬敬地向季洵行了一礼:
“晚辈为江北沈氏后人,名修远,此行前往千山派只为转交生母信物,望前辈替晚辈引见千山掌门执明君。”
季洵见这小少年一副有求于人也不卑不亢的模样,莫名就有些欣慰。
唉,小小年纪就这么有礼貌,长大了肯定也不会长歪。
于是无言地受了小少年一拜,季洵略一点头,“可以。”也没理由拒绝不是?
沈修远松了一口气,脸上总算流露出点少年人该有的表情,季洵见他这样略有不忍,没注意便微微蹙起了眉,“可是紧急之事?若非紧急之事,小友还是先养好伤……”
话音未落,一阵咕噜声突兀地响起,沈修远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季洵面前,连忙低下头,不敢作声。
季洵死忍着笑出来的冲动,绷着一张高冷脸,向小少年挥挥手让他躺回床上休息,撂下一句“稍等”便快步出了竹屋,反身关门时还见到沈修远局促不安的模样,季洵把门合拢,这才破功笑出来,笑意里却含着点苦涩的意味。
带着那点不明不白的苦,季洵给掌门执明君和百忘崖的白安长老各自去了一条传音入密,前者说明了自己捡到个小少年的事情,后者则是询问能否送一份饭食。
碧空辽阔,飞鸟罕至,季洵靠着身旁的竹栏杆,总算有了些故事已经开始的实感。
屋里的小少年则再次沉沉睡去,他的手紧紧攥着被角,不知道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