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一处角落中,正准备将小六交付给千岩军的削月筑阳真君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盯着小六的脸,思索了一番:“这么说来,我似乎想起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眼熟了。他长得似乎……跟净轮的儿子有几分相似啊。”


    负责接收人犯的千岩军立刻肃穆起来:“难道这位人犯……是哪位仙人的后裔吗?”


    这可是涉及到璃月公务员立场的严肃问题,一个处理不慎,极容易造成璃月人与仙人之间的矛盾。故而,这位千岩军士兵神色紧绷,心都快提了起来。


    削月筑阳真君思索了一会儿。


    “不必在意,”他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说的那位仙人不会放纵自己的后裔为非作歹。况且……这也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后裔。”


    妙法太子那所谓的“儿子”,倒算得上是魔神战争时期的一段佳话。


    战争时期,岩王帝君手下悍将如云。不止夜叉一族能征善战,其余各位仙人也是各有神通,手下亡魂不计其数。


    其实仔细想来也是。


    经历过魔神战争的仙人,有哪个是真正好相与的?只说现在正沉迷养弟子、闭门造机关的留云,手底下的血债也是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妙法太子尤甚。


    虽然重明鸟是辟邪仙禽,代表祥瑞。但因为好斗的个性,没有人会天真到只将它划分在仁兽的行列里。毕竟真的这么在古籍里划分过的人,已经都被当事人找上门好好补过课了。


    在当时实打实地领兵、几乎每场战役都担任先锋的妙法太子,手下冤魂多得能化成一个血池地狱。


    业障其实并不单单只纠缠夜叉,手上的血债多了,就必然会染上业障。生命被禁止延续、理想被残忍打破,由此产生的怨恨与不甘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战场之上没有正义,每一个参与战斗的人都是刽子手。


    凡人也一样。


    凡人也会被业障纠缠。


    只是不同于长生种夜叉,凡人的生命短暂地如同蜉蝣,甚至比不上地底的岩龙王一声悠长的叹息。


    凡人被业障纠缠,只会多病多灾,运势衰微。直至死去,都极少有可能受到如夜叉那般酷烈的精神折磨。在受到这样的折磨之前,凡人的生命就已如尘烟般消散。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凡人就不会痛苦。


    大约是因为拥有一半魔神的血脉,净轮对于人类的态度简直堪称溺爱。


    秉承着做下决策的人应当承担大部分责任的坚持,没有任何一个部下能越过他先一步被业障缠上。


    人话说,他选择将部下与自己的业障一并背负。


    有时,站在帝君的角度来看,这让人不省心的家伙着实是个逆子。可在那时的千岩军看来,将所有部属业障一并背负的上峰与爹的区别或许只有那突破羞耻心的一声诚挚呼唤。


    ——削月筑阳真君是真的见过有千岩军士兵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管那小子叫了一声爹的,最离谱的是那小子竟然还应了!


    事后还振振有词地说,身为上峰他可算是人家的衣食父母,救他一命他又可算是人家的再生父母。这一声爹他应了,再应当不过,这白捡的儿子合该他得。


    从全营弟兄们的兄弟变成弟兄们的爹,只需要弟兄失智下的一声真情呼唤。


    千年前的千岩军用了都说好。


    看着小六这张脸,削月筑阳真君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声情真意切的“爹”。


    这何尝不是一种延续了千年的父子情。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凡人格外受净轮青睐了,”削月筑阳真君自言自语,而后他看向面前的千岩军,“你们将他看好就是了,如有可能,劝他早投明路。”


    如果千岩军都不能把他从歧路上劝回来,等到净轮腾出手亲自来劝,想必这凡人只会被捉弄得更惨吧。


    接手人犯的千岩军士兵目送削月筑阳真君离去,对着被交到自己手上的这位特殊犯人犯起了难。


    虽然仙人那么说了,但像这种背后多少有点关系的犯人,如何处置还是得请示一下上峰啊。


    “这也没办法,扯上仙人的事确实难处理,”同僚道,“麻烦事儿还是交给上头的人头疼去吧。”


    这话有理。


    于是当天千岩军的教头逢岩就收到了下属送来的贴心大礼包一份。


    逢岩:“?”


    *


    天衡山中,四个个头不高的身影正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行进。


    胡桃就新菜色应该采用什么样的食材与香菱讨论得热火朝天。


    香菱再次拿出了她认为史莱姆凝液也能够入菜的理论,反复强调她的史莱姆滑蘑菇是经过反复实验的、认真钻研出的菜品,并非什么心血来潮的黑暗料理。


    虽然实验还没有完全成功,导致成品的口味有些不太稳定,但那也是正经的菜色!


    踩在重云肩膀上跳来跳去的红色小鸟一会儿赞许胡桃的抗议,一会儿又为香菱的奇思妙想啧啧称奇,一会儿还要符合行秋的心得跟着点评几句。


    一看就知道是端水老艺术家了。


    而重云依旧不肯放弃在山中碰碰运气寻找邪祟的想法。


    他认为罗盘没有错,只是仙人身上的业障气息暂时迷惑了罗盘,导致其指针的指示不稳定。现在仙人为了不影响他的罗盘工作,特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气息,那么只要继续跟着罗盘走就一定能找到邪祟。


    仙人试图打消重云的想法——准确来说,是重云试图从仙人那里问出不害怕他纯阳之体的邪祟的消息,而仙人本人、呃,本鸟,则一遍遍地给出否定的回答。


    “这你就别想啦,”炎琅老神在在地啄理羽毛,“纯阳之体何等罕见,又何等珍贵。一般的邪祟,不可能不怕。但是要说起不怕你纯阳之体的邪祟……你也搞不定啊。”


    重云不服气:“不试试怎么知道?您不会像降魔大圣一样小看方士吧?”


    听到某个人的名号,炎琅来了兴致:“哦?降魔大圣?他那个脾气倒确实能说出些小看凡人的话来,不如你学给我听听,我来替你谴责一番?”


    重云:“……”


    降魔大圣的那句“量小力微,不值一提”还在心头盘桓,但“明心上仙”这态度却将他的话梗在了喉咙之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莫名觉得有些气闷。


    就如同孩童的想法与态度都不被父母亲重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时一样。这并非是一种刻意的蔑视,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甚至连当事人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轻视。


    仙与人总是不同的。


    不管是降魔大圣、还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仙人,他们所掌握的力量远远超出凡人,也就很难理解凡人的眼界。凡人所不能做到的,他们挥挥手轻易就能做到。凡人要百般斟酌的,对于他们来说连丁点阻碍都算不上。


    是以对有心人来说,仙人其实是非常好认的。


    他们的骨子里或多或少都藏着对凡人来说叫做“傲慢”的东西。


    而这样的“傲慢”,极易刺痛凡人。


    重云此时当然想不明白这一层,毕竟他也只不过是个少年。他只是直觉地感到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别扭。


    小红鸟似乎看出了他心情的变化,伸出一只翅膀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耳朵:“重云小哥,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勤奋上进好还是该说你太看轻纯阳之体好了。


    那些不怕你纯阳之体的邪祟可不是单靠神之眼或你家传的方术就能解决的。邪祟这玩意嘛,如果纯阳之体都不能吓退,那就只有仙人才能够解决了。


    凡人方士,就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那些远不该凡人来面对的危险,自该由仙人来面对。”


    客观来说——纯客观来说。


    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是一件好事,但魔神遗恨那东西绝不是凡人能碰的。一个凡人,哪怕在自己的同类当中再强,也抵挡不住魔神遗恨的侵蚀。


    夜叉尚且因此发狂,何况凡人?


    说到底,炎琅还是不太希望自己“儿子”的后代贸贸然去挑战极限的。


    其实关于重云长得像仙人儿子的事,并没有人放在心上。重云很清楚自己祖上并没有仙人的血脉——至少没有重明鸟的。


    这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可以有很多,或许他只是意外地与千年前的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炎琅不会认错人。


    自打千年前的一场战役之中,他从众多魔兽爪下将一名千岩军新兵救下,并收获了对方神志不清时大喊的一声“爹”后。


    这儿子他就单方面认下了。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当爹,那场战役结束后他还特地去拜访了人家的亲爹娘,并成功得到了一个干爹的名分。


    一日当爹,终身为父。


    便宜儿子的后代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日当爹,终身为父。


    退一万步来说,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怎么就不能算是他的儿子呢?


    但小红鸟不语,只是一昧说些怪话来逗小方士。


    你爹认得出你,但你爹不说。


    你爹想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也想等着看你发现后惊讶的表情。


    你爹活了上千年了,就这点愿望,总不至于不满足吧?


    但你爹虽然有点坏心思,却不至于要害你。因为你爹见过另一个纯阳之体是怎么勉强自己,并且一步步把自己消耗殆尽的。


    听你爹的话,别走另一个人的老路。


    如果你能听从你爹的劝告,不去挑战极限,把自己的小命保护得好好的。


    你爹将会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