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七舟有些发愁地白了绿珠一眼。
绿珠咽下嘴里红白相间的梅花糕,压低声音,斥道:“你懂个屁!”
郑仲宁真不高兴的时候,大拇指是弯曲成一团的,从小就是如此,郑仲宁的性子是素来喜欢捉弄人的,每次绿珠判断她是真生气还是装生气的办法就是看她的大拇指,这可是绿珠的独家秘笈,连柳长昀都不知道。
“娘子,鸡丝面要坨了啊,”绿珠把盛梅花糕的盘子递给七舟,趴在郑仲宁耳边特别小声地说道,郑仲宁立时微微点了点头。
而坐在台阶旁边的柳长昀脸上依旧愁云密布,他根本没看出来郑仲宁在骗他,反而嘴里一直在哄着郑仲宁,小心斟酌着用词,“玉娘,你别伤心了,大唐又不是只有禇庭诲一个画家,咱们日后再慢慢找也是可以的……”
“噗呲”一声,郑仲宁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鹅黄色的襦裙衬得她的面容娇俏动人。
“郑仲宁,你又骗人!”柳长昀腾地一声站起来,把手背到身后,气得脸上涨红。
郑仲宁起身用手拍了拍鹅黄襦裙上的灰尘,随即搂着绿珠的肩膀,朝柳长昀做了个鬼脸,“谁让你之前骗我说你看到巨蟒了,略略略……”主仆两人笑嘻嘻地去屋里吃东西了。
“郎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居然敢如此戏弄于你,把你的脸面置于何地,”七舟眯着眼睛,咬着后槽牙在一旁煽风点火。
柳长昀闻言也微微皱眉,手上攥紧拳头。
突然,“咕噜咕噜,”七舟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柳长昀扭头看了他一眼,“你饿了?”
七舟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巴咧成了个大括号。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她俩肯定吃不完那一大桌子的,”柳长昀云淡风轻地留下一句话,就非常自然地走进屋里坐在了郑仲宁旁边,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七舟立在原地:……
“娘子,事情是不是成了!”绿珠坐在桌子对面,激动地吃了一口烤得焦香的羊肉粒。
郑仲宁嘴角带笑,拿起来筷子夹了一口鸡丝面,“那是自然,明日就要去行拜师礼,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叫孟杨的小郎君,他比我还要小上三岁,画技那也是十分高超……”
柳长昀凑在郑仲宁旁边,满脸笑容地听着她讲在褚府的经历,七舟看着他家郎君那个不值钱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
“七舟,你有意见?”就微不足道的一声叹息,还是被郑仲宁捕捉到了,三人俱是齐齐看向七舟。
七舟脸上立马扯出一抹灿烂的甜笑,“二娘子说什么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话说得非常违背他自己的良心,但他现在还打不过郑仲宁,所以即便他看不惯郑仲宁欺负他家郎君,他也只能忍着。
而郑仲宁就此在洛阳住了下来,跟着禇庭诲潜心学画,洛阳牡丹正盛,柳长昀也一直陪着她,了解洛阳的风土人情,他时常去拜会他的舅父,也逐渐熟悉了东都朝廷的运转。
至于之前柳千野要他给捎回去的东西,柳长昀早就已经去南市取了,并且吩咐人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
直到四十多天后……
郑仲宁身处褚府,收到了她师父交给她的一封书信,她立刻变了脸色,学画也有些心不在焉,禇庭诲跟她说她今日可以早些回去。
“你说你阿姊要成婚了?”柳长昀牵着郑仲宁的手走在从褚府回住处的路上。
“是,今天上午收到的来信,阿耶要我尽快回去长安,”郑仲宁突然停步,抬眸望向柳长昀,眉头微皱,“长昀,我阿姊之前跟永王几乎毫无交集,就短短四五十天,永王就要成为我阿姊的枕边人了,这样,好吗?”
柳长昀垂眸不语,长安的年轻男女成婚,多得是迎娶之前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可若是由他来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就需得两情相悦才能不负此生,但他不能如此告诉郑仲宁。
“永王的脾气秉性都很不错,又是皇室中人,你阿姊的性子温柔稳重,他们,会幸福的……”柳长昀牵着郑仲宁的手缓缓说道。
“会吗?”郑仲宁对他那个未来姐夫没有多少信心,长安男子纳妾是常事,更何况永王是皇族,又有大家强纳儿媳的事在前,像她阿耶那种一辈子只守着她阿娘的男子怕是全长安城也寻不到几个,也不怪郑仲宁会担心。
而柳长昀牵着郑仲宁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绿珠和七舟听到他们要尽快赶回长安的消息后很是震惊,“在洛阳住了这么些天,突然回去还有些不舍得呢!”七舟边收拾东西边嘴里嘟囔着。
同样在房间收拾东西的绿珠则是对郑仲柔要嫁给永王的消息表示了抗议,“娘子,就不能让大娘子不嫁给永王吗?”绿珠声调扬起。
“你怎么这么激动啊?”郑仲宁坐在梳妆台前,拔掉头上的金簪,略带憔悴地看向绿珠。
绿珠放下手里的包裹,满脸愁容,“娘子啊,那位永王早就已经有了孩子,我之前听旁边杜家的人说的,那时候我想跟你说来着,因为什么事让我给忘了……”
“什么!”郑仲宁闻言突然站了起来,头上的福鸟流苏玉簪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说是平康坊的女人生的,养在外面,杜家那个老仆之前亲眼撞见永王抱着那孩子出门,”绿珠气愤不已,小眉毛皱成了一团。
柳长昀迈进门来,显然是听到了绿珠刚刚的那番话,他把摔在地上的玉簪捡了起来,绿珠识趣地退了出去,“玉娘,这桩婚事我们都挡不住的……”
郑仲宁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神色沮丧。
她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挡不住,连绿珠都知道的事情,以她阿耶谨小慎微的性子,不会调查不出来,只是,她回长安之后要去问问她阿姊,若是她阿姊不愿意嫁给永王,她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帮她阿姊离开长安。
“长韵,我们走吧,回长安……”
自洛阳骑马回长安又是一路的风尘仆仆,郑仲宁因为有心事,比起平常来话少了很多,这就给了喜欢说话的七舟大量表现的机会,虽然他常常因为口出狂言差点被绿珠把嘴抠烂,但也很好地缓和了郑仲宁的糟糕心情。
而呆在长安胜业坊的郑仲柔早早得了音信,在家里备下了一大桌郑仲宁喜欢吃的饭菜,正当她坐在后花园湖边的石头上给湖里的红黄色鲫鱼喂食的时候,银杏匆匆跑了过来。
“娘子,柳家二郎来了,他说,说来给您送东西……”
郑仲柔闻言,悬着半空中的手指微顿,她垂眸不语,浓密的眼睫毛遮住眼底划过的一丝犹豫,她把手心里用干荷叶包裹着的鱼食放在一旁的地上,拍了拍手,抖掉手心里漏出来的鱼食残渣,望着小湖湖面。
“那就收下东西,告诉他我很忙,没有空见他……”郑仲柔的声音清冷果决。
银杏领命后,匆匆跑去前院告知柳千野郑仲柔的回复,柳千野无法,把礼物交给银杏后,垂丧着头离开了。
与此同时,后院。
“夫人,柳郎君离开了,”婢女进门来禀告说。
“青娘呢?”面容端庄华贵的郑夫人坐在窗前,起身看向那进门来的婢女,轻声问道。
“娘子在后花园。”
郑仲柔依旧坐在石头上看着小湖湖面发呆,不一会儿,银杏就返了回来,郑仲柔接过来银杏递给她的鎏金缠枝纹盒子,里面是一块鸟衔花的玉佩。
她拿起来玉佩上的红绳,把玉佩悬在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是我之前一直想要的,可惜了……”她的声音微不可察,连站在她旁边的银杏都没有听到。
“青娘,”听到郑夫人的声音后,郑仲柔把玉佩放回了盒子里,交给了站在旁边的银杏。
“阿娘,可是玉娘回来了?”郑仲柔高兴地站起身来,身上的淡紫色襦裙瞬间垂落坠地,衬得她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更加好看。
郑夫人摇了摇头,一群婢女连同银杏立刻识相地退后好远。
“青娘,你若是不愿,阿娘可以……”郑夫人走到郑仲柔旁边,手指摸了摸她额前的鬓发,比起郑仲宁,郑仲柔生得更像她,性子也像。
“阿娘,我对柳千野没有多少情意,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永王殿下的,这对咱们家很有帮助,不是吗?”郑仲柔眼里的坚决不容改变。
郑夫人拍了拍郑仲柔的手,眼底隐约有泪光闪烁,“青娘,你不必这么懂事的,阿耶阿娘虽然没有大本事,可若……”
“有阿娘这句话就够了,儿无怨无悔,”郑仲柔头上的银簪落在湖水的倒影里闪闪发光。
郑仲柔的模样比起郑仲宁更加柔和,但两个姑娘内里的性子却是一样的刚硬,只不过郑仲宁如今年纪尚小,还未完全显现出来。
郑夫人对此心知肚明。
“嫂嫂还未回来吗?”郑仲柔眼眸清澈地问她阿娘道。
“南华寺离胜业坊太远了,本来你嫂嫂说隔日再去,可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错过了就得再等一个月,我还是催她去了,玉娘毕竟是自家人,不会介意这些的,你嫂嫂她整日里郁郁寡欢,去拜拜菩萨,能宽宽她的心也是好的……”郑夫人话音刚落。
“夫人,娘子,二娘子从洛阳回来了!”一个婢女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喊道。
郑夫人先行一步,郑仲柔站在后面,她朝银杏摆了摆手,“把那盒子给我。”
“娘子!”银杏眼看着郑仲柔转身,毫不犹豫地把那装有玉佩的鎏金缠枝纹盒子扔进了湖水里,溅起不小的涟漪。
“这种东西,留着也是祸害,”郑仲柔对此没有丝毫留恋,径自带着银杏去见郑仲宁了,只留下一个紫色的曼妙背影。
郑仲柔的性子向来杀伐果断。
“对了,去催催厨房,玉娘骑马定然会觉得累了,多准备些她喜欢的汤饮,”郑仲柔边朝前院走,边吩咐银杏道。
而郑仲宁此时刚刚从前院跑过来,无头苍蝇般找着她阿姊,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她阿娘。
“走路不看路可怎么行啊!”郑夫人慌忙扶住她。
郑仲宁却一心在寻她阿姊,“阿娘,我阿姊呢?”她看向正在给她拍打身上灰尘的郑夫人。
“你阿姊马上就过来了……”郑夫人看着郑仲宁有些干巴的脸蛋,不免有些心疼。
“玉娘!”郑仲柔的刚走过走廊拐角,就看到了整被她阿娘捉住的郑仲宁,她提着紫色薄纱裙摆匆匆跑了过去。
郑仲宁一把抱住了郑仲柔的腰,“阿姊,我想死你了,”郑仲宁撒娇道,但她又突然抬眸看向满脸笑容的郑仲柔,“阿姊,你真的要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