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孤家寡人 > 第17章 命由我
    武试进展到第六天的时候,文试刚好结束。


    文试考院时隔六日重开大门,考院外等候的家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伸长了脖子等着自家儿女出来。外地考生大多住在壅城,只是壅城在邢都之外,有些路程要走,吃住条件自然也差一些。那些大家族出身、不短银钱的公子们则更偏好邢都的各大客栈。


    留风客栈便是邢都玄枫大街上坐落的一间繁盛之处,与寻常客栈相比距离无因阁较近,周边来往也很方便,很受考生欢迎。


    张舶缆站在留风客栈大堂里,正翻找着自己的名籍路证。他出身崆州张氏,本就是个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养大的孩子自然也是才识过人、气度非凡。而张舶缆本人更是个温文尔雅的玉面郎君,这一路从无因阁行至客栈,引得邢都的年轻女儿纷纷侧目。


    片刻,他将可以印证自己身份的名籍递给一旁等候的小厮。


    那小厮双手接过这小册子,检查上面的姓名、籍贯,与客栈所登记的住户信息一一比对——文试考生要在无因阁住六天,虽有些考生考完会直接返程,可也有像张舶缆这样的,不差钱不差时间,考完再休整两日,甚至直接住到放榜,这六天里其他的行李就放在客栈不动。


    小厮心中暗暗感叹,还是得命好。


    而张舶缆返回客栈住下的原因并非如此:他要等着参加武试的大哥一同返程。


    “喔,是您。”小厮翻找着客栈名簿,在张舶缆这个名字旁边看到了一条备注信息,“您的朋友昨日留了信,待您出考院,请去百安医馆寻他。”


    “朋友?”


    “是。喔……就是半月前,与您一同入住的那位公子。”


    虽说出来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但百安医馆这几日生意实在太好。


    无因阁武试一旦开考,每日都有新受伤、比试输了被遣出考场的考生来到附近的医官疗伤。百安医馆算是附近最大的一处,上下三层,一楼开药取药、医外伤,二楼和三楼都是患者休息的地方,布置全面又贴心,来往服侍的小厮众多,里面住了不少男女公子。


    张舶缆方才在住处洗洗,除去在考院沾的一身墨味,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从客栈带些简单吃食,跟着医馆的小厮,刚一上二楼就看到了正躺下休息的张舶帆。


    百安医馆的二楼其实分了许多小隔间,每间都有隔扇门挡着,关上门便是个很安静的休息场所。


    张舶缆进去之后先把门拉上,“怎么大开着门?外头吵吵闹闹,不好休息的。”


    “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张舶帆昨日带着脖间的一圈青紫勒痕出了无因阁,眼下被上了药,好好围了几圈纱布,虽看上去不比昨日严重,但依旧骇人得很。


    张舶缆也知道武试有多么激烈,来时虽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张舶帆如今这样子吓了一跳,脖颈实是要害之地,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


    “不打紧,躺几天便好了。”张舶帆无奈地说:“有个小兄弟,打起来什么都不顾的。他也受了重伤,不知现下如何。”


    “还有心思担心别人,看来是没事。”张舶缆把备好的饭菜端出来,“当初祖母就说报文试更好些,姑母也劝,父亲也劝,你偏是不听。如今受这样的伤,回去还怎么交代?”


    张舶帆定定看他背影片刻,忽而唤道:“小弟啊。”


    “嗯?”张舶缆在布菜。


    “无论如何要顾好自己。”


    “大哥也要顾好自己。”张舶缆恍然,起身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张舶帆敛去眼中神色,撇过头换一副表情笑道:“自小到大没受过这样重的伤,大哥有些无奈。你是咱们家的金贵老小,大哥自然要嘱咐嘱咐。”


    张舶缆说:“我从不打打杀杀、动刀动枪的,看看书写写字便罢了。”


    “不说这个。”张舶帆扶着自己的脖子缓缓坐起来,舶缆带来的饭菜清香扑鼻,勾得他确有些饿了。“说说这些日子在考院吧,题目可还难吗?”


    “不算太难,平日都有读过。”


    “晚间睡得还好?”


    “还算安静。”


    “饭菜如何?”


    “简单饭菜,勉强饱腹。”


    “见到叶翎了?”


    “见到……”张舶缆倏尔反应过来,垮着肩膀哀道:“……大哥。”


    张舶帆笑道:“既中意,待回家便请祖母出面去叶家求亲,何必藏着掖着呢。”


    舶缆推辞着,“我不是想与她成亲。”


    “那你从崆州来这一路心不在焉的做什么?自从知道叶廷立左迁,叶翎离家,你这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张舶帆说,“舅舅还问我呢,我说——”卖了个关子,待舶缆看过来才接着说:“哼,我说你是太紧张了。”


    舶缆扒拉着手里饭碗,“没有。只是从前叶翎总是张扬得很,把崆州搅得热闹。她家中出事后,叶翎突然离开崆州,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为自己解释,“那日在考院门前遇到,只是觉得意外……本以为她不会再来考试,谁知又来了。”


    “小弟,在家里你是最骗不过我的。那日见到叶翎,你虽面上不显,但心里该是十分高兴。……大哥不是逼迫你做什么,只是不想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你们读书人嘛,最爱犯这糊涂——再说,咱们张家又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小户,你还担心叶家不愿意吗?”


    “是我和叶翎,又不是张家和叶家,我——”话音戛然而止,张舶缆看到张舶帆脸上调侃的笑意,再度反应过来自己又中了大哥的套。


    “我就说嘛,你最骗不过我的。”


    张舶缆红着两只耳朵闷头吃饭,这番论大哥再说什么也不动,惹得张舶帆得逞大笑,还要顾着自己的脖子不敢有大动作,扬言待回了崆州就去请祖母到叶家说亲事。


    两兄弟正各怀心事地吃喝,忽而外头一阵吵闹声响起,原本只是忙碌的医馆突然变得喧嚷。有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来,伴随着小厮的劝导声:“这位医客,我们这是医馆,您若不瞧病就请回吧!这都有其他患者在休息呢……”


    “你且告诉我他在哪间!他在哪间?!”


    “我们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啊!”


    “滚开!……张舶帆?张舶帆!”


    两兄弟吃饭的动作同时停下,张舶缆立时去看表情还淡定的大哥,“来寻大哥的?”


    张舶帆只停了一瞬,随即看了看隔扇门的方向,轻叹着摇了摇头,“本以为是个有头脑的,没想到这般无用。”


    “大哥认识?”


    “武试同宿,叫沈恕。前几日在考院口无遮拦惹怒了主审官,被除名赶出来了。”


    张舶缆皱眉,“这样严重?”


    张舶帆看他一眼,“当众辱骂肃王府,你说严重不严重?听说陛下知道这事,又下一道圣旨处置了他家里,听他这样嘶吼,怕是疯魔了。”


    “那他来找大哥做甚?”


    “被逼到死路的家伙,见谁都要咬一口。”张舶帆眼珠一转,对舶缆说:“你去外面告诉医馆小厮,便说这是在考院惹出风波的人,若在医馆生事端恐难收场,让他们把他赶出去便罢。”


    张舶缆将此话说与小厮听,出去时还十分小心地立刻拉上了隔扇门。果不其然,小厮听完这话后神色紧张,连忙招呼着其他人推着沈恕下楼,“你这厮自己惹祸也算了,不要在我们这地方惹事生非!快走,快走!”


    沈恕被推着,这场景与在考院膳厅被从官拖出去一般无二,曾经的屈辱再上心头,他敞开嗓子大喊着:


    “张舶帆,我知道你在这儿,孙子!!你活该被打出考院!报应,这是你的报应!”


    隔间里的张舶帆仿若没听到这样的话,脸上没有一丝悔意或怒意,仿佛沈恕口中那个“遭报应”的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轻抚着颈间的纱布,再过些日子,这伤也就好了。


    张舶缆在隔间门口皱眉看着沈恕被拖走,他第一次见沈恕,沈恕也不认得他,可这样狠毒的恶意如利刃刺来,总不会凭空出现。他不知道张舶帆对沈恕做了什么,沈恕在考院的风波又与张舶帆有什么关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张舶帆对他隐瞒了一些事。


    他整理好表情,重新推开隔扇门进了隔间。


    不说不问,不问不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