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台阶,秋月忙忙搀起沈氏,她笑得温和“沈夫人久等,只我们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恐不能见客。”
沈氏不敢有半句不是,只道是自己来得不巧,改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丝毫不敢提今日是皇后宣自己进宫,又故意让自己在宫外跪了两个时辰。
秋月笑笑,将手中油纸伞递给沈氏身后的侍女“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奴婢带给沈夫人。”
沈氏正色“秋月姑娘请说。”
秋月走近,只用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前儿沈将军,是否去了西山的乱葬岗?”
沈氏陡然一惊,目瞪口呆,立在雪地中的身子摇摇欲坠。
“他……”一口气险些喘不平,沈氏惊慌失措,“将军他只是、他只是……”
秋月笑而不语,只抿唇笑看沈氏,示意她隔墙有耳。
沈氏双目怔怔,终于知晓皇后今日为何唤自己进宫。
是提醒,亦是……警告。
她怔忪,少顷,方屈膝福身“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妇知道了。”
和聪明人讲话,果真容易许多。
秋月莞尔。
“雪天路滑。”秋月目光在沈氏双膝上轻轻掠过,她意有所指,“沈夫人还是当心些,莫再摔了。郡主若是知道,定然担心。”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明晃晃的敲打。
双膝隐隐作疼, 沈氏强颜欢笑,朝秋月道别,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出坤宁宫。
背影寂寥, 终消失在茫茫雪地中。
秋月抬眸望一眼灰蒙天色。
快变天了。
坤宁宫内,檀香依旧。
湘帘半卷, 案几上设炉瓶三事, 皇后轻倚在紫檀嵌理石拐子纹太师椅上,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轻揉眉心。
宫人跪在一旁, 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
闻得秋月进殿, 皇后声音轻轻“……她走了?”
秋月福身“是。”
她自宫人手中接过美人锤,伏身半跪在脚踏上“娘娘叫奴婢带的话,奴婢带到了。”
皇后未曾睁眼“她是个聪明人。御膳房今日送的鲜虾蹄子脍我吃着不错, 让人给长安送去。”
秋月轻笑“哪里还用得着娘娘说,奴婢早让人送去了,想必这会, 沈夫人也到了蓬莱殿。”
皇后终抬眼,笑着睨秋月一眼。
果真是她的心腹丫鬟, 想的和她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秋月轻轻敲着“说起郡主, 奴婢倒想起一事,昨儿郡主, 陪着我们殿下去了观德殿。”
皇后猛地坐直身子“你说甚么?”
她紧张不安,是源于一位母亲对孩子最真挚的担忧,“何时的事,衡儿、衡儿如何了?好端端的, 他怎么会突然想去那一处?”
秋月忙搀扶着皇后坐下“娘娘放宽心, 殿下无事。只不过是这些年未碰弓箭,不似之前那般娴熟罢了。”
她笑笑, “殿下能走出来,娘娘该欢喜才是。且殿下这般坦然,那些满脑子坏水的瞧见了,定然气坏。”
皇后缓缓抚平心绪,揉着眉心轻叹“倒是我多虑了,衡儿这孩子,本就不需要我操心。”
秋月轻声细语“娘娘是关心则乱,哪里是多虑。”
说话间,忽而听见宫人通传,说是六皇子让人送了鹿肉来。
皇后当即扬起唇角“快让他进来。难为这孩子,我不过随口一说,他真让人送了来。”
秋月跟着笑“六皇子本就是一心向着娘娘的,自然将娘娘放在心上。”
皇后弯唇“我倒是忘了,煜儿如今也大了。”
也差不多可以谈婚论嫁了。
……
裴煜的鹿肉,自然也送至蓬
莱殿。
沈鸾身子不爽利,只让茯苓和绿萼几个小丫鬟分着吃。
她斜倚在天然罗汉床上,头嗡嗡的,瞧着那鹿肉只觉得油腻腻。
“快拿远了去。”
沈鸾揉着眉心,“我瞧着眼睛都疼。”
沈氏坐在漆木圆凳上,端一碗莲子粥,好说歹说,总算让沈鸾吃下半碗。
绿萼捧着沐盆进来,伺候沈鸾净手,又笑道“夫人可要吃一点鹿肉,才刚小厨房烤了送来,这会还烫着呢。”
沈氏拿巾帕捂住唇,笑着拒绝“我向来不吃这个的,你们吃着便是。”
绿萼福身,笑言“皇后娘娘刚也差人送来了鲜虾蹄子脍,郡主这会多半吃不下。夫人若想尝尝,奴婢叫他们端来。”
……皇后娘娘。
沈氏双眸怔忪片刻,强压住心底的骇意“放着吧,留着卿卿晚上吃也好。”
沈鸾病怏怏卧在罗汉床上,颇为好奇“今儿是怎么了,都送了吃食来,偏生我又吃不下。”
沈氏正正沈鸾身后的青缎靠背引枕“有人念着你,这还不好?”
“我要他们作甚,我只要母亲一人足矣。”
沈鸾搂着沈氏撒娇,她嘴甜,不过片刻便哄得沈氏心花怒放,搂着沈鸾直喊心肝儿。
“卿卿就会哄母亲,若来年你进了东宫,也只要母亲一人不成?”
沈鸾闹了大红脸“阿衡是阿衡,母亲是母亲。”她窝在沈氏怀里,“卿卿就算嫁了人,也是母亲的孩儿。”
沈鸾自沈氏怀里抬了头,兴许是适才吃了药,沈鸾这会掐着手指头,开始算账。
“今年的长寿面,母亲还未曾给我做。”
沈氏拥着沈鸾“是母亲的不是。若知道卿卿惦记着,母亲该早点递牌子进宫。”
沈鸾跟着点头“若是昨日来了,天也放晴,不叫母亲摔了。”
她仍忧心忡忡,目光往下望,“母亲真的无事吗,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连着跪了两个多时辰,膝盖青肿得厉害,不可能叫沈鸾看不出。
沈氏只得找了借口,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摔了,好不容易才将沈鸾糊弄过去。
不想沈鸾这会又提起这事。
她忙忙摇头,急着推却“哪里就这般金贵了,不过是往日在家,不常走动。”
那膝盖的伤万万不可叫沈鸾看见。
沈氏弯眼,让侍女将一个青墨花绫水红紬里的包袱抱来,她小心翼翼解开。
沈鸾好奇凑上前“这是甚么?”
沈氏笑吟吟,拿着虎头鞋轻捧在手心。
那包袱裹着十来双虎头鞋,还有小孩的衣物,皆是沈氏一针一针做的。
沈鸾目瞪口呆,随之而来是愕然和羞赧“母亲怎的、怎的这会就备这些?”
到底还是小姑娘,沈鸾双颊泛起红晕,羞红了耳尖,只拿丝帕捂着脸。
沈氏笑睨她“小孩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这衣jsg衫鞋子,得多备些。”
沈鸾一张脸红得滴血“那也不用这么早就备下,我、我还没和阿衡……”
面红耳赤,沈鸾支吾着,说不出半个字。
她又想起沈氏先前送来的画本,双颊愈发滚烫。
沈氏拍拍她手背“哪里早,母亲还嫌做少了。“
沈鸾错愕不已“母亲这些日子在家,都是为的这个?”
怪道沈氏这段时日总闭门不出。
沈氏笑着颔首,她垂首敛眸。沈鸾看不见的地方,沈氏唇底泛起几分苦涩。
她不过是怕来不及,怕自己等不到沈鸾孩子出世那日,所以才早早备下衣物。
那虎头鞋做得实在精致,一双老虎眼睛栩栩如生,针线讲究。
沈鸾拿在手心把玩,倏然又想起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女红,沈鸾悄声哀叹“我若是像母亲就好了。”
沈氏本在神游之中,闻得这话,通身僵住。
却听沈鸾缓缓道,“若有母亲这手艺,我的香囊早做好了,何至蹉跎至今日。”
沈氏不动声色松口气。
沈鸾仰起头,笑眼弯弯“我小时候,母亲也给我做过虎头鞋吗?”
沈氏轻笑“那是自然,如今那虎头鞋母亲还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