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吓得滑跪在地,手中的羊角灯也跌碎,他颤颤伸出手,手指所向,是江上一艘画舫。
那画舫张灯结彩,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高高挂着,金碧辉煌,彩光熠熠。
沈鸾手提一盏玻璃绣灯,言笑晏晏站在裴衡身侧。
两岸笑声不住,沈鸾俯身,同裴衡耳语。
忽然,一声礼花腾空而起。
响破天际。
刹那间,万盏天灯自江畔缓缓升起,灯影如昼。
上面的祝辞,是沈鸾自京中万户人家得来的,皆同裴衡相关。
祝辞字字句句,写在天灯上。
裴衡眼尖,看见了天灯上的祝辞之语。
他愕然,紧缩的瞳孔映着满天灯影“卿卿不为自己求?”
天灯灼目,照亮沈鸾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她垂眼笑。
“我所求不过阿衡一人。”
沈鸾伸手,将一同心结放在裴衡掌心,那是她花了半个多月才学来的。
“只愿阿衡长命百岁,同我……长相守。”
第三十四章
宫宴在即, 今儿是长安郡主的生辰,然时辰已过,沈鸾却迟迟未见身影。
蒋贵妃着一件粉色缎绣花鸟纹宫裙, 脚上是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粉妆扑面, 可谓是人比花娇, 分外妖娆。
那鞋是她特意挑的,皇帝虽勤政, 可也不是古板性子。有时在床上, 也喜欢用点别的东西。
这芙蓉软底鞋,便是其中之一。
自秋狝后,皇帝已有数月不曾踏入蒋贵妃的宫殿, 蒋贵妃忧心是先前百日枯一事败露,日日夜夜夜夜悬着心,提心吊胆。
今儿好不容易遇着沈鸾生辰, 想着好好在皇帝眼前表现一番,不曾想沈鸾迟迟未出现。
台下舞姬身姿轻盈, 踏着鼓乐翩跹起舞, 美若天仙。
蒋贵妃端坐于案几后,双眉紧拢, 心思并不在此处,手中的丝帕叫她攥得皱巴巴的。
目光四下张望,终等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打探消息的侍女匆匆赶回,俯身在蒋贵妃耳边低语几句。
蒋贵妃愕然“……什么?!”
声音颇高。
话落, 蒋贵妃忙掩唇, 她清清嗓子“……打听到什么了吗?”
侍女俯身,未及开口, 忽听天上传来一声巨响。
遥遥的,自远处传来。
礼花绽放,震耳欲聋。
而后,成千上万的天灯腾空而起,整片天幕照如白昼。
宫宴上鼓声渐消,众人齐齐站起,瞠目结舌,斑驳光影映照在所有人眼中。
蒋贵妃扶案而起,诧异“这、这是……”
侍女终得了空,小声解释“娘娘,这是长安郡主为太子殿下点的天灯。”
天灯万盏,唯求太子殿下长命百岁。
皇宫外。
江畔两侧人人惊呼,百姓眉开眼笑,点点烛光跃动在他们眉眼。
“你听说了吗,这天灯长安郡主为太子殿下点的。”
“怎么没有,那天灯上的祝辞,还有我家的一份呢。”
那人恰好是说书先生,妙语连珠,引得众人齐齐发笑。
“长安郡主心善,但凡为太子殿下祈福的,家家户户都能得十两银子。我还听说,郡主心诚,那天灯上的祝辞,都是她自己一字字誊抄的。”
众人惊jsg呼“上万盏天灯,这得写到何年何月?”
说书先生笑笑“要不怎么说佳偶天成呢?郡主和太子殿下自幼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常人可比,这也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就算老天爷来了,也拆不散他们俩。”
欢声笑语在耳,独裴晏满脸阴翳,站在灯火阑珊处。
夜色氤氲,天灯顺风而起,烛光点点,却怎么也落不到裴晏脸上
。
他听见身侧有人赞沈鸾心善,听见百姓高颂沈鸾对裴衡的情比金坚,听见他们对沈鸾和裴衡的祝福……
“老天爷也拆不散……”
裴晏低低笑一声,一双眸子藏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手心的痂结了落,落了结,终再次掉落。
点点血珠自手心滑落,映着天上烛光。
江上青波晃动,李贵一身常袍,寻了半日,终在江边找到裴晏。
他气喘吁吁跑了过去“……主、主子!”
李贵垂手侍立,颤颤将话道完,“江上除了长安郡主那一艘画舫,再无其他。”
裴晏冷眼横扫。
李贵头埋得渐低,恭声道“奴才寻了许久,连一叶小舟都看不见。问了方知道,那是长安郡主亲自下的令,说是今夜不想让人打扰、打扰……”
眼眸低垂,李贵仍能感到自己后脊生凉。
支支吾吾半晌,李贵终将话补全,“不想让人打扰她和太子殿下。”
江畔两岸笑声连连,人声鼎沸,犹如坠入画中世界。
人来人往,嬉笑欢声络绎不绝。
裴晏立于江畔边,斑驳树影自他脸上拂过。
他一双眸子深而沉,裴晏低声呢喃“不想让人打扰……”
裴晏冷笑出声。
倏然想起沈鸾也曾为他点过一盏天灯,那天灯是她自己拿纸糊的,样式自然不似宫中做的精巧,也没有老师傅做的经验老道。
只平凡普通的一盏天灯,沈鸾却爱不释手,做好后,喜滋滋提着天灯跑来明蕊殿寻裴晏。
那会正值上元节,宫中处处张灯结彩,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高高悬着,只有明蕊殿空空如也,萧瑟一片。
沈鸾似一缕春光,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她提着天灯,又亲自取了火烛,点燃飞起。
“——阿珩阿珩。”
彼时的沈鸾,整日只知绕着五皇子一人打转,日日往明蕊殿跑。
“这是我第一次做天灯,做得不好。日后、日后我定当为你做更好的。”沈鸾握着拳,双目熠熠许下承诺。
然裴晏没等来日后。
他只等来了——
裴晏仰头望,满天天灯犹如星辰,刺眼得厉害。
忽而耳边闻一阵笑声。
“茯苓姐姐,你怎的在这,没在郡主身前伺候着?”
茯苓笑开怀“郡主有太子殿下一人足矣,我这会若是眼巴巴往她跟前凑,那才真真讨人嫌。”
“茯苓姐姐果真蕙质兰心,不比我们这些蠢笨的,招人烦都未知……你这扇坠倒是别致,哪里得来的,赶明儿我也去买一个。”
茯苓抿唇,笑弯一双眼睛“你仔细瞧瞧,这成色这做工,哪是外面能买到的,这雕的还是我们蓬莱殿呢。”
裴晏猛地回头望。
瞳孔骤紧。
茯苓一身粉色绫袄白缎掐牙背心,手上握着一青玉扇坠,她满脸堆笑。
小宫人躬身,提着羊角灯走在前方。光影摇曳,照亮了茯苓手上那枚青玉扇坠。
正是……裴晏送去蓬莱殿那枚。
“李贵。”裴晏声音阴寒刺骨,他双眼如炬,落在茯苓身上。
“把她……给我带过来。”
……
毕竟是自己的生辰宴,迟迟未出现已是不妥。
自画舫下来,沈鸾急急乘马车回了宫中。
宴上歌舞阵阵,遥遥的,空中有笙箫细乐声传来。
皇帝端坐于上首,见沈鸾归座,方笑着叫人斟酒。
“寒冬刺骨,也难为长安有这个兴致。”
万盏天灯,只为太子一人而点。
皇后早就乐开怀,亲自为皇帝斟酒,递至皇帝唇边“也就他们年纪小,才有这个兴致。说起天灯,臣妾倒想起自己还没入宫那会,也曾在江边点过,为家人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