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王却不说话。
兰宜没勉强,道“那就叫周太太进来吧——”
沂王向见素摆一摆手“她要去,让她去吧。”
见素出去传话了,沂王回过头来,才道“这个张友胜,还是不老实。”
兰宜没能见周太太,只能再问他,奇道“张太监到底怎么了?”
“那碗毒茶是他喝的。”
“……”兰宜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对了,沂王没喝那碗茶,那总要有人喝,才能将毒暴露出来,激怒皇帝。
没有比张太监更好的人选了。
张太监能误饮毒茶,就意味着皇帝本人也有这个可能,皇帝怎么能再忍。
兰宜只是又不明白“那他怎么不老实?”
张太监这算是拿命投靠沂王了,沂王还挑剔他,就算他投靠得晚,也有点过于严苛了吧。
沂王眼神微眯“周氏怎么会知道他中毒出宫了在家养着?”
连见素都不知道,沂王出京期间,周太太也不被允许出门,按理更不可能知道。
只能是张太监冒险设法将消息送了进来。
兰宜不知说什么好“这——”
“使苦肉计使到本王府上来了。”沂王有话说,说完还冷哼。
兰宜听出来,沂王没真的生气,不然他就不会同意周太太出去了。
只觉得他似乎又冒些酸气。
她的感觉没错,沂王跟着就问她“本王要是不去找你,你听说本王重病垂危了,到底回不回来?”
兰宜想叹气“——我不是回来了吗。”
沂王强调“我说的是,如果我不去找你。”
兰宜真的叹气了,边叹气边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不回来。
她有很多犹豫挣扎,但是她心底知道,那些犹豫挣扎过后,她会回来的。
“那本王要是好好的呢,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兰宜“……”
兰宜白了他一眼。
他这么没完没了,她就不奉陪了。
作者有话说
沂·算账小能手·唯物主义者·无所不醋·王
第92章
那次会面还是起了些效用, 兰宜后来听说,小王爷渐渐恢复了正常饮食, 只是仍不肯出屋门见人。
这就算不错了, 余下的需要交给时间,时间也许能带走伤痛,也许带不走, 总之, 那都是将来的事了,眼下不必再提。
腊月时,孟三从怀庆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康王的亲笔信。
康王很好说话,在信中起初对此事大为吃惊,紧跟着安慰沂王, 安慰完又盛赞沂王的心胸, 表示“大出意料”、“万没想到”,之后就爽快地同意了接收小王爷。
总之, 是很康王的风格了。
得到这封信后没两天,从宫里来了一个内监,传皇帝口谕宣沂王进宫, 这意味着沂王也终于到了可以病愈的时候, 便于这一天, 沂王府的朱门重新打开。
立刻引来了雪片般的拜帖。
沂王府闭门那么久,京中各座豪门贵府已忍耐很久,现在终于得了机会, 哪有不赶着来烧这口热灶的。
这些拜帖一大半求见沂王, 也有一些要见兰宜——沂王府对她的出走始终藏得很紧, 直到归京之后, 沂王方命人放出消息去,说将她从青州接来,这在情理之中,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多想的。
兰宜的身体已不适合应酬,她也不好这个,便将送进来的拜帖都放去一边,等沂王回来去处置。
不过,也有她需要见一见的。
出身寿宁侯府的方太太,她没递帖子,直接登门了。
方太太原来陪着老寿宁侯住在京郊庄子上,后来各处闹起了乱民,京外都不安全了,她只好又跟着父亲搬回了寿宁侯府。
方太太与沂王府的关系不同,她是真的关切沂王,沂王装病的事是机密,她并不知道,所以一听到沂王府打开的消息,就赶忙来看望了。
兰宜请她进去,告诉她沂王进宫去了,方太太才松了口气“那是大好了罢。”
兰宜含混地笑了笑。
方太太并不深究,她的目光完全被兰宜的肚腹吸引住了,连忙问她“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
“好太太非常欢喜,“我们竟不知道,哎,过去那一阵子,实在太乱了。”
她这话是实情,从今年正旦起,到年尾的腊月了,将近一整年就没消停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中势力都经过了动荡洗牌,如方太太这样未动筋骨还有进步的人家算是难得的了。
方太太跟着又聊起孕育的一些事来,这个话题很容易聊开,兰宜也想多得点经验,便认真将方太太的话都听了进去,听着听着,她听出来,小王爷的身世,方太太是知道了的。
方太太是个爽快人,见她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叹气把话说开“五郎在宫里出事后送了信给我,吓得我说不出话。”
兰宜明白过来,大概基于方太太先皇后娘家的出身,她也是沂王选的见证人之一,所以这件事没有瞒她。
“五郎这孩子,打小过得苦。”方太太的表情变得哀伤,“他亲娘去得很早,位分又低,没留下人照管他,宫里那地界,不是好呆的。”
皇子又怎么样,年纪小,不受宠,十天半月不一定能见一次皇帝,而宫里那些人精让人吃了亏说不出来的手段太多了。
兰宜在京住过,听过一点,沂王生母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偶然承幸,生下沂王后封了选侍,之后就因病去世了,与先皇后及成妃相比,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
“姐姐后来看中他的脾性,收养他,想助他为储君,谁知——”
兰宜以为方太太要说先皇后的身子也不好,没来得及,但她听见的却是,“唉,都怪我不好。”
兰宜讶异地看向方太太。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跟她有关。
方太太没继续说,转回了之前的话题“太子——废太子一直德行有差,总和五郎过不去,但我再没想到,他还干过那样没人伦的事!”
方太太的声音愤怒起来,连着骂了废太子好一会儿,再和兰宜说话时,才缓和下来,“幸好你这时候有了,不然,五郎也太可怜了。”
兰宜随着应声,不过她心里没觉得沂王可怜,她认识的沂王已经是成年后强大的模样了,他在她面前有过不掩饰心绪低落的时候,但从来没有真正软弱过。
他并非强撑,而是天生本性如此,这大约也是当初先皇后看中他的缘故。
方太太又坐了一会之后,就很体谅兰宜身体地提出了告辞
,她为看望沂王而来,知道沂王无碍,也就放心了。
方太太走了没多久,沂王回来了。
他的脸色却不大好,带了火气,又努力忍着,不想让兰宜知道。
兰宜看出来了,他不说,她也没想问他,便只将方太太来访的事告诉了他,见他应了,就不再管。
直到晚间。
兰宜“……”
孟医正含蓄地建议过他们该分床睡了,但沂王没听,西次间都整理好了,他也不去,且理直气壮“本王又不是那等不知自制之人,不必费事。”
说实话,在这点上他倒是信誉良好毕竟曾经孤身修道那么多年。
兰宜此刻的困扰是,她很想睡了,可旁边躺着一个犹在压抑怒气的人,她没法视若无睹,就这么安心睡去。
“王爷到底怎么了?”她只得问道。
沂王道“没事。”
这生硬的话音就是有事。
兰宜转头。
沂王被她定定看了一会,终于道“父皇今日说,身边空虚,缺人照料,打算开春以后,下旨选一次秀女。”
“……”兰宜惊愕之后,脱口道“荒唐。”
这是什么时候,京城的局势虽已平稳下来,但京畿的动荡还未完全平息,因为被太子谋反的事打了岔,牛成之兄至今没有抓到,皇帝不思查漏补缺,安抚百姓,居然想选秀!
沂王吐出一口郁气,他像是终于畅快了点,道“你说得不错。”
“皇上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兰宜觉得不可理解。
“因为京里出的这些乱子。”沂王语带讽刺,他明面上对皇帝一向敬重孝顺,这是第一次表露出这种情绪,“让父皇觉得看开了。”
“大约跟父皇年事已高也有关系。”他补充。
这算什么看开——
但兰宜发现沂王形容得也有道理,就是年纪加国事,给了皇帝浓重的力不从心及事与愿违之感,于是他决定不如纵情享乐了。
兰宜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扳倒了太子,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在后面等着。
谁能约束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本王心中,很觉紧迫。”沂王低声道。
兰宜明白他的意思,天下已经如此,他极想有一番作为,挽回大势,中兴国祚,但皇帝衰老,没有这样的心气了,向着另一个方向滑去,天知道将来交到他手里的江山会成什么样子。
“大臣们会不会劝一劝皇上?”
沂王在枕上微微摇头“只怕父皇不会听,敢劝的臣子也不多。”
兰宜打量他的脸色,想起问道“王爷是不是劝了?”
她觉得以沂王的脾性,不会保持沉默。
沂王沉着脸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