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逆兰(重生) > 第56章
    兰宜不响,只当她已经睡着了。


    她以为自己应该不会真入睡的,但之前那番胡闹留下的那股余韵如温水般,在她身子里缓缓悠荡,她手脚发着软,不知不觉地,竟很快沉入了梦乡。


    沂王没有困意,听着她的呼吸渐渐悠长,又躺了一会,利落起身,到西次间去自己换了身家常青袍,出去在府里各处走了走。


    到二门时遇见了窦太监。


    窦太监忙迎上来,陪在旁边,一路走一路回禀“王爷,找到张友胜在京里置办的外宅了。”


    沂王低应“嗯?”


    “离着咱们这里不远,张友胜要从宫里来往方便,就买在前面两条街中间夹着的葫芦胡同里,宅子不大,不过里外也分了三进,归置得很像样子。”


    窦太监形容着,“孟三连着盯了两天,看见过周氏出来,和邻居嗑瓜子闲话,肚子很大,确认了没错。”


    沂王负手“张友胜去过吗?”


    “这两天没有,不过他侄儿张怀受他所托,领着大夫去瞧过一次。”窦太监道,“孟三不便进去,等张怀出来后,跟了张怀一段,发现他满街乱逛,找了好几家牙人,要寻好稳婆。”


    沂王点头。


    周氏怀胎应该快七个多月,接近八个月了,张太监常在宫里,行动不得自由,这样关乎子嗣香火的大事只有托付给至亲才放心,张怀那个职位又不在御前,告假方便得多。


    “张友胜这个侄儿,脑袋有点不太好使,” 窦太监继续道,“他听信一个会吹嘘的牙人,被牙人带到一户稳婆家里去看,两边谈得很满意,孟三觉得不太对劲,等他们走了以后,就在周围几户人家里打听了一下。”


    沂王脚步顿住。


    像孟三这种盯梢活儿干多了的护卫,对人会有一种直觉的分辨,哪些人没问题,哪些人有问题,基本盯几眼就看得出来。


    “这个婆子手艺根本不成,她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牙人,做了牙人的丈母娘,牙人才极力逢人就推荐她。”


    沂王“……”


    窦太监道“要不是张怀来过王府,老奴知道他那点底子,都要怀疑他想将来独吞张友胜的财产,存心这样办事的了。”


    可不是么,孟三在外面盯了一阵就觉出不对,张怀跟一对女婿丈母娘对面坐着,毫无所觉,让哄得团团转。


    沂王道“先不要惊动,让孟三继续盯着。”


    窦太监应“是。有夫人升王妃这事,咱们在京里该能再呆上一个来月。”


    沂王微微点头。


    他之前取笑说明日要接旨,其实旨意不会这么快下来,内阁要拟旨,宗人府要会同礼部确认礼仪,要备制亲王妃冠服,涉及的礼制很多,若是其中哪个衙门的坐堂官是慢性子,拖延一下,两三个月都算正常。


    “张友胜还连着太子,要不,也想想别的法子,皇上身边得用的大太监还有——”


    “不用。”沂王立时拒绝,“不管他连着谁,有这条线埋着就够了。本王多年不在京,做什么都招人眼,不宜轻举妄动。”


    窦太监改口“王爷说的是,老奴没想周全。”


    沂王在府中转悠了有一阵子,秋阳照着,他脖颈露在外面,觉得被晒得有点刺痒,便抬手抓了一下。


    他身量高,窦太监本来没留意,这一抓,他瞧见了“王爷,您这怎么有块红印子?几时被虫子咬的,老奴让人去找孟源拿点药膏。”


    沂王手顿了顿


    ,放下来,嗤笑“瞎操什么心。”


    窦太监纳闷,又把那块明晃晃的似乎还带点指甲掐痕的红印望了一眼,须臾,懂了。


    哦——


    窦太监干咳了一声,把一肚子的恍悟及感慨都咳回去。


    不能怪他没眼力,那谁想得到呢,他还以为他们家王爷这辈子就只有让虫子咬了呢。


    第49章


    兰宜知道了她还要在京里呆上一段时间。


    其实封妃的旨意, 回去青州也能接,朝廷费点事派个钦差罢了, 但沂王要留在京里等,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皇帝不反对,旁人——主要指太子, 有意见也没用。


    封妃封的是兰宜, 但她做不了什么主,便索性丝毫不去费心,包括沂王日渐显露的本该令人胆战心惊的野心,她也不太烦恼。


    由前世看,沂王是赢家。至于后来发生的那桩意外,只能说, 算遍人事之后, 还有天命。


    天命本非人力可穷尽。


    等待的这日里,兰宜迎来了一封意外的拜帖。


    从寿宴过后, 沂王府的门房上就出现了投给她的拜帖,兰宜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一般看过去, 许多都不认识, 偶有一两封那日寿宴上出现过的人家, 她不熟悉,便也不想应酬,一概交与沂王, 让他安排人回帖称病。


    沂王道“你要是想见谁, 见了无妨。”


    兰宜摇头。


    她一向就不喜欢交际, 也不想分辨这些帖子背后各是什么用意, 要是闷了,她宁可和侍女们各处走走,谈笑品茶。


    但这封帖子例外。


    兰宜坐在院中已盛放的桂花树旁想了好一会儿,道“回他说,我下午有空,他主子要是身子不碍,可以过来坐坐。”


    来送拜帖的是杨升,下午申初进府拜会的是周姨奶奶。


    现在,已经不是姨奶奶了,是张家宅院的女主人,周太太。


    周太太的肚子挺得很大,秋月一人扶着她过门槛时,翠翠瞧着都有点不放心,跑上去帮了把手。


    周太太笑道“没事,这个小东西稳当着呢,知道他的小命保下来不容易,全仗了王妃娘娘的福气。”


    兰宜纠正“旨意还没出。”


    “夫人一向谨慎。”周太太很快改口,又道,“十拿九稳的事,阁里面的圣旨都拟好了,已到了司礼监,只是宗人府和礼部那边的排场多,要等着一块下来。”


    她说着话,要行礼,兰宜叫翠翠“不用了,身子这么重了,快搀起来。”


    周太太却到底扶着两个丫头的手,慢慢地福身下去了,然后笑道“这就够省事了,夫人对我们娘俩有救命之恩,按理,我该好好给夫人磕几个头,等这小东西出来,我再带他一起。”


    没有那三张路引,她不会容易得到张太监的信任,也就不能远离青州,安安稳稳地养胎到现在。


    她是孕妇,说话时手下意识会抚在肚子上,兰宜看了两眼,周太太发现了,心中一动,道“夫人别着急,我瞧夫人的脸色比以前好多了,再好好调养一阵,说不定也能有好消息。”


    这话别人挺着肚子来说难免有无用卖乖之嫌,周太太敢说,实因她自觉与兰宜有难得的一段渊源,且系推心置腹“我那说不得的来历,夫人清楚,实告诉夫人,在楼里时,我们姐妹都要喝避子汤,那东西未必全然管用,可没别的法子,就只有


    多喝,喝多了极伤身,我也没想到还能与这小东西结母子缘分。世事难料,所以,夫人千万不要灰心。”


    兰宜摇头“罢了。”


    她确实多注意了一点周太太的肚子,但她早已不再执着于此,更从未想过与沂王有子嗣,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过到哪一日算哪一日罢了。


    周太太有眼色,见此也没有再说,兰宜问她“你到王府来,张太监知道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周太太知不知道张太监偏向太子,太子又与沂王不和之事,因拿不准,换了个问法。


    “他不知道。”周太太道,“夫人放心,他前儿才来看过我,下一次出宫,至少得七八天之后。平常都是让他一个叫张怀的侄儿来照看着,张怀远不如他精明。我只说今天想出来寻个灵验的庙拜一拜,保佑孩子顺利出生,张怀一点儿也没怀疑。”


    兰宜听她解释得这么详细,出门又绕弯子,就知道她心里多半有数,不然不必。


    周太太与她眼神相对,闪了闪“他是还不放心我,不过只怕我偷人,所以叫张怀盯着我,别的,他不知道。”


    这是自曝其短的话了,兰宜声音低了点“你才说过得好。”


    “是好。”周太太一口承认,“大宅子住着,好饭好菜供着,外面没人来找麻烦,里面怕我动胎气,伤着孩子,也没人敢惹我生气,男人常常十天半个月照不了一面,关起门来都是我做主。虽说他是个太监,身上收拾得比姓杨的干净得多,说话也文雅,心眼是多些,可从前我与那蠢货说话,得打叠起双倍精神来,不然,实在压不住要啐他一脸。”


    翠翠听得皱眉,想笑,又笑不太出来。


    周太太瞧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脸色,自己笑了“夫人和翠翠姑娘都是善心人,我越性把话说透了我呀,从险些叫那畜生坑死以后,再挨着男人都想吐。我心里就只有这小东西,只想把他好好养大,不论是男是女,不想他有什么大富大贵,将来能得一份营生,不用遭我那些罪,我就心满意足了。”


    兰宜点头“这不难。必定可以的。”


    周太太很欢喜“那就借夫人吉言了。”她笑着,眼圈却慢慢红了,“我其实,也有点怕,他眼下待我好,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夫人肯见我,我坐在这里,心里面才踏实了。只有夫人助我,是不求回报,也再不会害我。”


    兰宜沉默了片刻,许多女子都是这般,想挣条活路,那么难,不知前方是什么,却也只能向前走。


    “我帮的也有限。别哭了,你怀着胎,该保重些。”


    周太太含泪笑道“我心里恨不得给夫人立个长生牌位,只是眼下不方便。我也不便常来,好在我住的那地方离这不远——”她报了一个地址,“夫人若万一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叫人去,找杨升就行,他会告诉我的。”


    兰宜没打算找,不欲拂她的好意,还是道“我知道了。”


    周太太身子沉重,行动又不算自由,再坐得一刻,就提出告辞“我得去了,只怕叫他知道了不好。他上回来,说太子向皇上进言,藩王们该回封地了,皇上很不高兴,说太子不念兄弟亲情,心里头对皇父的恭敬想必也有限。太子碰了一鼻子灰,皇上也不自在,膳都用少了些,他们边上服侍的人,这阵子大气都不敢出。”


    兰宜怔了下,道“你别打听这些,也不用告诉我。”


    “夫人放心,他知道我是青州人,我大着肚子,在京里什么人都不认识,整日无聊得紧,他来了,我和他说说话,打听一下跟


    家乡有关的人事,在情在理都说得过去,他不会起疑的。”


    周太太殷勤笑着,她没明说,但兰宜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她愿意作为张太监那边的内应,给沂王府传递消息,以此来换取之后可能需要的庇护。


    她与张太监是半路上凑作对,这份关系的来源太不可靠了,连露水夫妻都算不上,张太监既不信任她,她更不信任张太监,张太监究竟是人是鬼,得等孩子生出来,养住了之后才能作数,而在这之前,她要先备好退路。


    **


    周太太走后,兰宜让人将在前院的沂王请了过来,将经过说与了他。


    沂王早知周太太登门,听罢一时不语,只目光朝向兰宜,有一些奇特。


    兰宜不知他什么意思,便道“我都告诉王爷了,如何抉择,王爷自己考虑吧。”


    她不打算涉入,如果不是怜悯周太太,不想断她的生路,她都不会传这个话。


    沂王“唔”了一声。


    他心内有点难言的感受,他想搭上这条线,要先派人各处打探,找准人家后也不敢惊动,要盯梢,要等待时机——要费那样多的力气和耐心。


    兰宜坐在府里,门都没出,那一头自动撞过来了。


    怕她不搭理,小心翼翼地先求着哄着。


    自古以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功败垂成,非力不能及,差那一点运道而已。


    他在这一刻有种没来由而又十分笃定的感觉他的运道,在她那里。


    “你能和她说上话,那就先叫人告诉她,”沂王终于开口道,“张怀替她找的那个稳婆不行,叫她想法子推了,另外再找。”


    兰宜“……”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王爷早已叫人盯着她?”


    说穿了不奇怪,张太监在御前伺候,随便传递出点消息出来都可能很重要,关键时刻更说不定能起大作用。


    她恼得起身“她是个可怜人而已,王爷有志向自己施展便是,何必打她的主意!”


    沂王镇定道“现在是她打本王的主意。”


    兰宜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