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楼，震得脑袋嗡嗡作响的热情欢呼从两打扮精致的女人嘴里喊出。她们穿着旗袍样的衣裳，凭姿势凹出的曲线美丽动人，侧边的斜叉开得很有分寸，多一分放荡，少一分呆板。
里面的场子大概没开，台上没人，但装饰和花样都已备好。
她们俩正巧赶上珠帘和帷幕拉起之前，得以匆匆一瞥舞台的全貌。然而这种表演精髓在于演员，所以这一眼看不出啥来，最多将本就满溢的兴趣更上一层。
鹿盛熟门熟路，一来就直奔二楼。
纵使冲得够猛，势头够勇，她们还是来晚了。
提前一步上去的陌生人不经意间的一回头，看着她们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鹿盛气得牙痒，对拦路的小二说:“两个人的位置都没吗？我们可以挤一挤———坐地上也行！”
小二面冷人也无情，说:“抱歉，满了。”
顾文星处于状况外，她想拍拍鹿盛的脊背让她消消气。只是不自觉拢紧的手一探，想起那如怪兽般凶猛的力气，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她不想变成杀人现场。
顾文星目光上移，姜起的专心致志搁平时她或多或少要称赞一句，然放当下她只想跪下求姜起看她一眼。
鹿盛遗憾地说:“看来我们今晚没法享受二楼的绝佳风光了。好在菜肴种类不因上下楼层而设有限制，不然我感觉心魔都要出来了。”
顾文星没意见，她全程赞同，当默默无闻的小挂件。
一楼剩的位置不少，鹿盛挑了个面对舞台的桌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舞台都不会忽视的绝对前方。
顾文星有点犯社恐，这比她们部门聚会在海底捞抢话筒唱祝福还要恐怖。人海底捞还有个围起来的东西挡着，在这里有什么，在这里只有一览无遗的自由。
顾文星如坐针毡，她规规矩矩地并着腿，无处安放的手缓缓搭上木桌边缘。
鹿盛点菜的时候按了下桌面某处的凸起。这次来的小二看起来面善，圆润却不肥胖的脸使他有一种天生的亲和感。
鹿盛点着顾文星三不知的菜肴，口味不知、材料不知、厨艺不知。
点菜期间，鹿盛还惦记着她这个假师妹，问她想吃些什么。
顾文星不敢乱点，她只得低头假装羞涩地笑笑，说师姐来就好，她相信师姐的眼光。
表情学得姜起，话语学得虞林，细微情感变化的处理交给社畜的本能。
鹿盛听完信心大增，除上述四样外又新增了三样，包括在门口听到的月盛鱼跃。她合上菜单，俏皮地朝顾文星眨了眨眼，好像在说相信她是正确的选择。
菜来得不慢，小菜脆嫩爽口，大菜无一处不精致到令人印象深刻。
嗯，味道对得起样子。
乐曲的前奏静静流淌着，珠帘在帷幕后演员们有意的触碰下荡出似落玉盘的叮当声，于是满场喧闹不约而同地静下。
顾文星的心情也被此等氛围勾动，眼睛一转也不转地看着台上。
没注意到她求了很久的姜起提前结束了当日的修复，也可能是不高估自己的能力，没打算一天就搞完。
视频聊天界面上是顾文星和鹿盛，前面还有个快要开幕的表演，大菜小茶配表演，当真快活极了。
姜起怎么也想不到顾文星散个步还能散出十万八千里，旁边还坐着一位傻愣愣的眼熟师妹。他从地上站起，换了新的交通工具便往顾文星那边赶，一分钱都没有的人居然敢和陌生人坐在高档消费场所，不知该嘲心大还是叹她适应能力真强。
一阵不恼人的异香悠然自得地在舞台周围转悠。怪的是它像是自成一体，不与菜香纠缠，亦不喧宾夺主，仅为了增加来客的体验而散发。
鹿盛鼻尖耸动，嗅了又嗅，怪道:“这味儿，富满楼哪有这种水平的制香技艺。”
顾文星不在非专业方面发表意见，不过她在苍煌界好像没什么地方能得到一句专业，也许以后会有。
厚重的帷幕分别向两边退去，裹着珠帘来了个热闹的开场。
抱着琴独自坐在中间的女人有着让人一见倾心的容貌，长而密的睫毛轻轻一扫，看向哪，哪就响起惊呼声。
发觉大家都这么没出息，顾文星顿时轻松很多，她就怕满场唯她一人对着美女发呆。
好在不仅她没见过，其他人也没见过。
素未谋面的人们彼此相视一笑，不加掩饰地给予台上之人赞美。当大家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做事往往会相当随意。
乐声响起，先是婉转连绵如明月皎夜光，随后调子陡然拔高，升腾跌宕似江河滚滚，颇有大家风范。
一曲独奏罢了，女人隐去身影，原来她竟是个修士。
表演仍未结束，第二幕即将开演。
休息的间隙，姜起来了。
他面色很冷，多了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甚至隐约有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急迫。
他拍了拍顾文星的肩，说:“你还挺会跑啊。”
顾文星难得没被姜起吓到，反倒被他与离开时完全相反的精神面貌给惊呆。与她为对照组的鹿盛差点从喉间难以控制地爆出尖锐的呐喊，被姜起提前打断。
顾文星赶忙拉着姜起坐下，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人太多了？”
姜起说:“有些高估自己……现在没事了。下次如果还走这么远，你一个人回去吧。”
顾文星福至心灵，她好像明白了姜起的弦外之意。这具由修炼指南幕后之人乱捏的躯体，大概、也许、可能对他通透之目的副作用有所缓解。
情况是不是这样，顾文星不知道，毕竟她猜的。
鹿盛像是看到了偶像，语调不自觉提高:“姜首席？”
姜起嗯了声。
鹿盛说:“不对啊，你怎么会忘记给师妹配备讯灵机。”
姜起看向顾文星，得到了她低声的解释。
“这不，机缘巧合，顺理成章。”
顾文星扯了下姜起的衣袖，这次她没撕坏，做到了温和而不招人烦的提醒。
“这顿饭钱，鹿师姐是看在师妹的份上才请的，我不是师妹。所以要不要，还一下钱？我之后种菜还你。”
姜起轻嗤:“你知道菜卖给谁吗。”
顾文星说:“食堂肯定要啊！”
姜起:“食堂的原材料不接受外部供给。”
顾文星犹豫了，她说:“卖给你？”
姜起笑道:“想的还挺美。”
鹿盛听到了顾文星自认小声的悄悄话，她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啊，你是师妹我拿防具，你不是师妹我见到了变黑后的首席，横竖我都不亏。”
顾文星诧异。
姜起能和防具相提并论？
“更何况首席修……”
姜起敲敲桌子，说:“鹿师妹。”
鹿盛瞬间噤声。
顾文星借“修”字忆起诸多矛盾之处，她很想问姜起不是没掌握通透之目不能修炼吗？法诀和驱使仙气不都需要驱使灵力吗？没修炼能驱使吗？搞不明白。
姜起无声开口做嘴型:装的。
顾文星屈指比个了解，等姜起想说了再说。
鹿盛说:“别眉来眼去了，首席想吃什么？我也一并请了。”
姜起拒绝，他说:“她给你添了麻烦，应该由我来请。何况之后的秘境之行，你需要留钱买些防具吧？”
鹿盛:“啊。”
姜起接着道:“不过最近的防具，适合你的起步都要三百苍元，你应该没那么多钱。”
鹿盛干嚎。
“算了，之后你来找我。我送你一件。”
鹿盛喜。
“三百苍元……？”
顾文星适时地提出疑问。
姜起道:“这一桌菜，四百小苍币。你们坐的飞云阵，一人三个小苍币。”
“而一苍元约等于一百小苍币。”
“飞云阵那么便宜？！”
鹿盛笑着说:“不知道吧，飞云阵早就将成本降下来了！看来你虽然不是师妹，却也是刚来这不久，我们这流通的货币是苍元、小苍币和煌令。”
顾文星秉持求知心，问道:“那灵石呢？”
鹿盛不吝指导:“被淘汰啦，灵石伪造起来太容易，上头的人造了个新的货币。”
鹿盛拿出三种类型的货币和灵石，一一摆放在桌子上，大方道:“你看看他们之间的区别。”
顾文星拿起传说中的灵石，看起来就像河流里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区别在于它外边围绕了一层薄薄的、涌动的气流。
苍元、小苍币和煌令的制作材料是不知名的矿石，苍元是圆的，像玻璃珠一样，透过光，能看到里面有时刻变幻着的复杂图案。
小苍币和煌令都是扁扁的，和硬币差不多，前者上面有图案，复杂程度仅次于苍元，煌令则简单多了，刻着壹。
顾文星的求知欲得到满足，她将原有的东西还给了鹿盛，看着她拿出符合个人风格的芥子袋收起了其余三样，留下了苍元。
鹿盛说:“你再瞧。”
她往苍元内注入灵力，只见内部的图案在灵力的刺激下化作了“真”字。
“这就是防伪技术。就是需要灵力才行，其他的没那么多花样，可能是苍元比较珍贵？”
“感觉如果有能人异士，也可以？”
鹿盛摇晃手指，说:“不不不。伪造苍元首先修为要比得上那些掌门，其次还要分辨出图案由哪些组成。有这些能力的人哪会缺钱。”
顾文星摸了摸下巴，没再说话了。
第二场表演是舞蹈秀，跳舞的六个人修为没第一场的姐姐高，他们男女参半，各有各的风格。没先前的音乐来得惊艳，但也足够让在座的人不虚此行。
开局即巅峰，后续的内容还算不赖。
顾文星吃饱后昏昏欲睡，兴致也没最初来得高。
桌上的盘子亮得都无须清洗——因为没点汤汁浓稠的菜，所以盘子来的时候本就不太脏，收走的时候也干净得很。
鹿盛兴致勃勃，感觉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姜起看出了顾文星的心不在焉，说:“不看了？”
顾文星脑袋一点。
鹿盛说:“啊，这就不看了？”
姜起说:“她昨晚没睡好，今天也没补觉。其实很疲惫。”
鹿盛:“你不早说！赶紧的回去睡觉，要觉得身体虚得慌，就找首席拿点养身的丹药磕。”
顾文星将礼貌维持到最后，说:“不好意思啊鹿师姐，那我们先走了？”
鹿盛:“哎呀，再见。”
三人没搞复杂的告别仪式，简单对了个视线，说了几句再见，鹿盛便挥挥手，目送他们两离去。
桌上留下了装有饭钱和顾文星的那一份飞云阵费用的钱袋。
出门后，姜起拎起走路都有些不稳的顾文星，说:“力气这么大，精神这么差？”
顾文星摇手指，义正严辞道:“社畜呢，是这样的。还没习惯这里的作息。”
姜起说:“要我背你吗？”
顾文星道:“可以吗？”
姜起冷笑一声:“做梦呢。之后老老实实待那边，等你掌握了力气再谈后面的事。饿了找我，谷内也等我空了带你走，别憋着自己跑出来。”
顾文星恍惚间在姜起身上看到了母亲叨叨的影子。
惭愧惭愧，她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