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霆今天态度有些差，阮妙彤却仍是温婉微笑，“实不相瞒，我听薄荆南提了几句，连他都有些担心翩翩的心理状况，她这样后青春期的小姑娘，情绪问题可大可小，如果方便的话……你让我去瞧瞧翩翩吧？”
傍晚，阮妙彤跟随季绍霆进入季宅。
陈伯见到她明显流露出意外的表情，旋即便给季绍霆递去暗示的眼神。
“太太今天没出门，她在卧室。”
季绍霆蹙眉，面露不悦。
阮妙彤却用得体的微笑掩饰了全部的尴尬，“陈伯，我知道翩翩已经好些日子不出门了，我是专门来探望她的。”
陈伯忙点点头，应声，“原来是这样，阮小姐请便吧。”
阮妙彤径直走上二楼，在主卧大门前站定，轻敲房门。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
“翩翩，你在吗？”她温声开口询问。
许久之后，回答她的仍然是一片静默。
阮妙彤轻轻扭动门把手，房门缓缓而开，并没有锁。
娇小的女孩身上裹着一件绒绒的袍子，抱着膝坐在窗台上。
好在窗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
女人下意识四下望了望。
这个房间……她不是没有进来过。
这间偌大的卧室曾经无数年里都是灰黑的暗色，压抑沉闷。
她一直以为灰暗是属于季绍霆的颜色。
然而此时此刻……这房间已经模样大变。
壁纸换成了明亮一些的颜色，墙壁上除了季绍霆钟爱的几幅静物画，其他都成了顾翩翩的写真。
就连床上用品，都从灰黑变成了温馨舒服的淡紫色。
还有这个窗台……这个窗台曾经堆满了男人看过或没看完的书籍。
可现在竟铺上了绵软厚实的浅粉色毯子。
想必是顾翩翩总喜欢坐在这，男人怕她受凉，才会想到在这块名贵的琉璃台面上铺上毯子，完全当这块精挑细选精细打磨的石头不存在一般。
翩翩双臂环膝，小下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目光呆滞，脚边散落着几本书。
听见阮妙彤的脚步声，小脑袋侧过来，可眼神仍是淡淡的，几乎没有反应。
“翩翩，你在发呆吗？心情不好？”阮妙彤冲她微笑。
女孩凉凉的眸子睨着她，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一般，一声不吭。
阮妙彤走上前几步，亦在窗台上坐下，耐心地问道，“听说翩翩已经好长时间不去学校上课了，为什么，和同学相处不愉快吗，还是不喜欢华旦？”
翩翩仍是许久都没有吭声，就当阮妙彤以为她今晚再不会说一句话时，她却忽然开口了……
她特别直白地质问她，“阮小姐，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阮妙彤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翩翩，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听说你从米兰回来后状态就不大好，所以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女孩似乎有些厌烦地避开她的目光。
阮妙彤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这几句对话下来，加之她对顾翩翩的侧面观察，她基本可以断定，她的心理的确是出问题了。
她试探地询问，“为什么这么不开心，突然就连学校也不肯去了？是不是绍霆……他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情？”
翩翩脸色一变，她便更加急切地追问，“他动手打你了吗？”
当时得知顾翩翩离家出走，甚至是出了境，加之季绍霆寝食难安的状态，她就已经预感到不妙。
翩翩太任性，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季绍霆的底线，而她自己却不知道。
女孩觉得搞笑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反问，“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家暴我了？就连你也……是不是季绍霆从前很喜欢打女人？他也常常打你么？那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而且那么多女人都喜欢他？”
她过于干脆直白的问题令阮妙彤有一瞬的尴尬，不过她旋即笑笑，“没有就好，我也觉得绍霆肯定不舍得打你，你在他心里是个很小的小女孩，就算真犯了什么大错，他也只会把你当孩子，好好教育你。”
翩翩在心里冷笑。
阮妙彤果真是很了解他。
……把她当小孩，总是批评教育她。
“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季绍霆从前常常打你么？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和他交往那么长时间。”
翩翩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阮妙彤第一次觉得面对她有些头疼，她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季绍霆总拿这个将将二十岁的小姑娘没有法子了。
“翩翩，你应该明白的……严格上说，那不算打人的，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男女关系。好了，我们不谈论这个话题，绍霆一定不会喜欢我与你说这种事。”
翩翩冷冷的“噢”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专程跑来看我？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阮妙彤看着她的眼睛，不假思索，“绍霆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他婚姻幸福，你是他的妻子，我当然要关心你，如果你心理上有什么困扰，我都会尽力帮你。”
关心？帮助？
翩翩眨了眨眼睛，嗤笑出声，“你设计陷害我，诬蔑我推你坠楼流产，你不要告诉我这也是你对我的关心？是为了我和季绍霆的婚姻着想？”
阮妙彤脸色瞬间惨白。
就在这时，季绍霆推门而入。
翩翩咄咄逼人的样子，小胸脯不断起伏。
季绍霆大步向前，长臂一伸，将翩翩搂入自己怀中，皱着眉盯着脸色同样很不正常的阮妙彤，语气质问，“你和她说什么了？她状态本来就差，怎么和你这心理医生谈话后更差了？”
阮妙彤脸色瞬间更加惨白，她张了张口，语调虚浮，“我只是随便和翩翩聊了几句，绍霆，你以为……你竟以为我会故意说些什么话来刺激她吗？”
相识多年，季绍霆从未对她有过这样糟糕的揣度。
季绍霆一直是极度信任她的……
季绍霆送阮妙彤下楼，吩咐司机送她回家。
阮妙彤的脸色还是有些泛白，很显然还没能缓过劲儿来。
她抱着一线希望，问他，“绍霆，你方才见到翩翩有些激动时，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会故意伤害你的妻子吗？”
男人面无表情，片刻后，平淡开口，“我没想什么，只是翩翩最近情绪太脆弱了，我对她有些担心过度。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她本不该承受的伤害，毕竟翩翩是我的妻子，我有责任护她周全。”
阮妙彤心头一震。
“万一某一天，有人无心或刻意，伤害到翩翩……”
季绍霆眸色一沉，声线清冽，“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阮妙彤脸色僵硬，心也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幼时便与这个男人相识，之后更有过长达三年的交往。
她了解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
在她看来，季绍霆这样的男人，这一生中，身边或许不乏受宠的女人，可他大约永远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更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改变自己，令自己变得被动。
他是永远掌控主动权的那一个。
然而现在，他似乎变了……变得太过紧张一个女人，变得开始为了这个女人而厌烦她。
她竭力平稳情绪，用如常的态度面对他。
“我与翩翩虽然只是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基本可以断定，翩翩患有中度或以上的抑郁症，她需要调整和治疗。”
男人面色瞬间阴郁暗沉，“你说什么？抑郁症？”
还未及阮妙彤回答，他便已经笃定地开口，“她没有抑郁症，只是闹公主脾气。”
翩翩又没受什么不得了的打击和痛苦，何来抑郁症之说？
深夜。
季绍霆搂着自己的小妻子温柔亲吻，很自然地想与她亲热。
季绍霆懊恼地收手，轻捏着她的小下巴，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抖成这样，囡囡，你怕我？不喜欢我碰你？”
翩翩身子一颤一颤的，然而一声也不吭。
男人的大掌抚上她……她开始更为激烈的颤栗。
季绍霆觉察出不对劲。
翩翩从前在床上没有过这种反应，即便也有过反抗，或者象征性的拒绝，甚至是直接强硬的拒绝，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似乎很想要反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排斥他的触碰，然而仍她勉强着自己，不敢开口。
季绍霆自然觉得费解，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这么怕我？”
然而他的询问却让女孩严重的惊恐又多了几分。
男人轻叹，唯有压抑着体内不安分的躁动和炙热，双手拢紧了女孩胸前的衣襟，盖好被子。
他轻吻她的额头，语气温和，“翩翩只是累了，那就早点睡觉吧。”
翩翩畏缩地点点头，两只小白手却本能地拽紧了身上的被子。
季绍霆内心瞬间充满了郁闷。
翩翩这个模样，是有多惧怕他的触碰？那盯着他的怯生生的眼神，生把他当成要勉强她的强女干犯似的……
翩翩情绪脆弱，每天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季绍霆便特意每晚都推掉应酬，就为了回家陪她一起吃晚餐。
晚餐全过程，男人始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翩翩。
她吃得实在太少。
不但吃得少，而且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她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直到她把筷子轻轻放下，示意自己吃饱了。
季绍霆蹙眉，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细瓷汤盅推至她面前，打开盖子，“把汤喝了。”
翩翩没有不满，顺从地拿起汤匙便喝了起来。
“把海参吃掉。”他淡淡地命令。
她身体太弱，弱到吃再多的营养品也不知能不能补回来，偏偏这丫头片子吃饭还总是挑食。
季家家教很严，季绍霆从小接受的观念必然是吃饭不可以挑食的，所以即便知道翩翩不喜欢吃海参，他还是觉得为她好的话就应该逼她吃下去。
翩翩从小就讨厌这个黑色的滑腻腻的恶心的东西，让她一点食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