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吃完，宋寅成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的脸，问，“味道如何？”
她笑笑，“好吃。”
和从前……一样的好吃。
她唇角沾着一点沫渣，宋寅成习惯性地伸长手指替她拭去，然后抽了张纸巾将手擦净。
顾翩翩莫名地尴尬起来，不知所措地捧起水杯喝了几口，掩饰着。
宋寅成却忽然开口，“你哭过？谁让你受委屈了？”
她惊讶地微张小口。
昨晚她哭得并不激烈，眼睛洗完澡就基本消肿，早上起来虽然有点微肿，但她化了淡妆，而且用了眼部遮瑕，所以自己觉得看不出来了，这才敢出门见人的。
可竟然逃不过宋寅成的火眼金睛。
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委屈……”
顾翩翩小时候虽然有些娇气，但并不爱哭，除非真的觉得委屈，才会把眼睛都哭肿。
宋寅成表情变得严肃，“是不是季绍霆对你不好？”
她慌忙否认，“不是的，真的不是……”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心疼，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那，婚后的这段日子，你和他相处得好吗？”
翩翩只能点头，“挺好的，而且他帮了我很多忙。”
她把自己和翩淮、扇棋相认的事情告诉了宋寅成。
他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只说有机会他想见见这两个孩子。
他又道，“这样一来，下落不明的股份找回了3％，剩下的仍然不知在谁手中，我会帮你留意，你也要记得小心。”
翩翩点头，顺手取来身旁的包，翻出那张黑卡，放在桌上推至他面前，“宋……叔叔，这卡我不能要，本想寄到京城还你，如今你已回来，正好现在物归原主。”
宋寅成沉沉地叹了口气，“翩翩，无论你怎么称呼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有责任，至少在我心里，永远都有责任。如今，你连我的钱都不肯接受吗？”
她执着地要求他把卡收回，头疼得厉害，“我如今嫁给了季绍霆，情理之中便不该接受任何男人的金钱，何况我也并不需要，季绍霆一向大方。而且……宋叔叔，当年是我不懂事，是我太任性，但是这件事我没有骗你，我已经对你解释了很多次，那一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请你相信。你对我不必抱有任何责任。”
关于这件事，宋寅成也不想再提起。
虽然顾翩翩已经否认了很多次，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记忆。
虽然是非常零星的支离破碎的记忆。
这桩历史不但叫他悔恨终生，而且成了导致他与翩翩最终分开的直接原因。
他常常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喝翩翩逼着他喝的红酒，他们还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不是太过悔恨，何以至今天他还如此心痛如绞。
“翩翩，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我没办法忘记，没办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你知道当日我醒来时的感受吗？我恨不得杀了自己……时至今日我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洁白的床单上……翩翩浑身青紫，身下淌着鲜红的血，床单上星星点点的玫瑰印记……
他脸上满是痛苦悔恨，顾翩翩看得心都抽搐了。
“宋叔叔，你别这样……”
“翩翩，你那时候还那么小，那么小……我真是太混蛋了！”
顾翩翩终于承受不了，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你别说了！别说了！”
宋寅成抱住她的头，低声道歉，“对不起，翩翩对不起，以后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这段回忆在她心里也是一道深深的伤疤，不愿意被提起。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着宋寅成继续这样痛苦地执念下去。
“宋叔叔……那天晚上，你的确喝了我给你下药的酒，也有了一些不正常的反应，但是，最终你没有，没有……你真的是个坚守原则的人，无论我怎么求你，你最终都没有做，所以，你不要继续痛苦了。”
这些话她都不止一次地解释过。可是宋寅成不信。
宋寅成无法理解她身上的伤和床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那一晚之后翩翩就异常狠绝地要与他分开，并且发誓死生不复相见。
然而当晚清醒的人只有顾翩翩。
只有她清楚，无论她怎么哭闹着求宋寅成要了她，宋寅成即便被下了药也没有全线失守。
就连她的下半身都没有碰过。
他脑海中的记忆，或许是致幻剂导致的结果。
顾翩翩读初三那年，宋寅成在江城任职，且身居高位。
宋寅成是顾正嵘少数几个忘年交的朋友。
顾正嵘是江城首富，宋寅成在江城是政界首脑。顾、宋两家不但私交甚好，在公事方面的合作也是数不胜数。
那时候翩翩常常在宋家玩儿，宋家的长辈们也极喜欢这个天仙儿一般的小姑娘。
宋寅成刚与大学期间交往数年的女友分手，认识翩翩之后忽然觉得小姑娘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天真的生物，于是对她极尽宠爱，填补了顾正嵘因为太过忙碌而忽视的对她的关爱。
顾翩翩越来越依赖宋寅成，刚开始当作小叔叔的男人渐渐沦为她的私人司机、私人玩伴、任劳任怨的倾诉对象。
就连在学校闯了祸被叫家长，她都求着宋寅成去应付老师。
这种美好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顾翩翩读高二。
那一年宋寅成三十而立，宋家要求他与外长千金乔芷安联姻。
他拒绝，表示自己心有所属。
宋家长辈开始向顾翩翩施压。
虽然她是首富千金，但宋寅成需要的是一个年龄相当成熟稳重的名门淑媛作为妻子，而不可能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高中女孩。
宋家不理会宋寅成的强烈反对，对外放出了宋乔联姻的消息。
顾翩翩崩溃了，她质问宋寅成，你说过不会不要我，为什么你居然要娶别的女人？我很快就会成年，你连两年都等不了么？
宋寅成发誓不会离开她。
可是少女的情绪已然失控。
她年纪小，宋寅成对她又极为怜惜，从没做过任何逾越之事。她了解宋寅成，他是个责任心极强而且相当有原则的男人，一旦发生亲密关系，他就算对全天下人刀剑相向，也不敢抛弃她。
她想尽法子弄到催情的药，放入红酒中，强迫他喝下。
宋寅成自然失控，突然化身猛兽。
但他最终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他用被子裹紧翩翩，抱着她，安慰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宝宝，翩翩宝宝，你还太小，太小，我舍不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这件事，我们留到你长大后再做。”
翩翩哭着哭着睡着了，也不晓得宋寅成最终怎么解决的生理需要。
只是后半夜她来了例假……
天大的误会由此诞生。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一场噩梦般的灾难……
她再也不愿提及，不愿想起。
她执意分手，宋寅成被送去京城任大检查官，从此与江城断绝联系。
一年后，他与乔芷安完婚。
宋寅成一直在叹气，英俊坚毅的面庞都显出几分疲惫，他低声道，“翩翩，有件事困扰了我整整两年，时至今日我都常常在想，为什么你当时突然那么决绝地决定要离开我？为什么？”
顾翩翩脸色倏尔苍白。
她摇摇头，并不想回答。
宋寅成却追问，“是我当时做了什么，让你误以为我不喜欢你么？还是你以为我真的要与乔家联姻？”
她死死咬着唇，身子在发颤。
她不能说，这件事将被她当做永远的秘密，埋葬在心里。
她永远不会让宋寅成知道真相。
因为真相远比他以为她忽然变心忽然放弃……残酷万倍。
“宋叔叔，我知道，你当时是真的喜欢我，而且也不会轻易抛弃我，只是……你和我爸爸是朋友，我们的关系……违背伦常，我不想伤害爸爸，爸爸一直是那么疼爱我。所以，所以我觉得分开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抽了抽鼻子，“而且……人是会变的，当时你并不想娶安姐姐，但你最终还是娶了她，而且过得很幸福，现在你们即将有宝宝……我愈发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宋寅成沉默，一直没有出声，直到翩翩抬起眸子与他对视，这才发现他竟然双目猩红。
她鼻子酸极了，可是实在不想哭。
宋寅成苦笑。
她觉得他幸福？
她竟然觉得他过得幸福？
政治婚姻。相敬如宾。貌合神离。
永失所爱。
试问他这一生何曾有过幸福的权利？
这一切一切的不幸，从前他都可以不在意。
因为从前即便自己与她天各一方，但她众星捧月，万千宠爱，不会受到任何恶意的伤害。
她一日安好，他便能若无其事，安稳度日。
然而现在……
他终是无法再自欺欺人，苟且度日。
良久，他渐渐平稳情绪。
语气温柔，“翩翩，上次我与你见面，我不希望你与季绍霆结婚，我态度不好，也许让你生气了。但是，今天为止我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我希望你嫁给所爱之人。而不是……”
而不是让自己的婚姻沦为工具，孤独一辈子。
“总之，如果只是为了顾氏，我会帮你，帮你夺回顾氏的控股权和主导权，只要你同意。”
顾翩翩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向来不同于别的男人。
他的眼睛刚正不阿，毫无邪气，而且……深情似海。
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必定是做好了与季绍霆开战的准备。
她只能再一次摇头，“宋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是自愿嫁给季绍霆的，没有人逼我，因为……我喜欢他，我从未想过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所以，请你，不要和我的丈夫发生冲突，好不好？”
宋寅成瞳孔明显抽了一下，脸色变化。
一颗沉重的心却落了地。
他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就好，我只希望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