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留影石。
决定再试探一下翟凌的目的。
“蔡伯,你觉得这段影像说明了什么?”
蔡伯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才憋出一句,“看起来公子是被陷害的……”
蔡伯多有忌惮,担心说太多,引起王左的怀疑。
但王左其实已经看清了事情的原委。
留影石里的影像,往小了说,只是翟冶请余光世把翟凌派往最前线,并没有再说后续,最多算是要置兄弟于险境。
这份证据如果落到翟子平手中,可能他最多就是给翟冶来一番兄友弟恭的教育。
但如果被呈到冷司寇面前,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城主之子为了陷害兄弟,不惜勾结贼寇,出卖军情,终致全军大败。这一说法,起码比翟凌贪功冒进连累全军,要站得住脚。
王左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份证据被冷康成得到,确实有可能被他往这个方向引导。
如此一来,翟凌不仅得以脱罪,还铲除了翟冶,且不是他亲自呈上的证据,事后甚至可以哭诉非他所愿,也不至于让翟子平太反感。
而王左则彻底得罪了城主府,从此不见容于庠序城。
想到此处,王左不禁微微冷笑。
蔡伯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急声道“我们要赶紧把这证据呈给公子才是!”
王左点头称是,把留影石放回匣中,抱起匣子就跟着蔡伯出了余宅。
两人登上停在门口的马车,蔡伯连忙跟赶车的小厮吩咐道“去谭将军处找公子!”
小厮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飞马的臀上,飞马一声长嘶,冲天而起。
马车飞了一阵,王左突然惊呼。
“忘了给余李氏录口供!我回去一趟,你先走,我回头追上你!”
王左不由分说地把匣子塞到蔡伯的手中,掀开车帷,翻身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蔡伯反应过来时,王左已经飞远。
……
……
“幸好前几天学了这【舞空术】,否则还不好脱身。”
王左畅快地飞了一阵,才辨清了方向,往余宅慢悠悠飞去。
其实刚刚在查看留影石的时候,王左就留了个心眼儿,先支开了书童,所以当时在书房里,看到影像的只有他和蔡伯两人。
这就有得掰扯了。
现在再由蔡伯呈上证据,虽然不能完全脱开干系,但也不至于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情急之下,王左也只能想到这么耍赖的手段了。
王左一路往余宅飞去,心里还有许多疑问。
翟冶为了城主之位,欲置翟凌于死地,也算合情合理,但为何偏偏就找了余光世经手,难道他不清楚余光世和翟凌颇有点风月场上的交情?
而且偏偏又让余光世用留影石把全程都录了下来。
这一连串事情,透出了一点过分的巧合。
“如果那颗留影石就是蔡伯昨日放在书房的,那翟凌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难道余光世早就和翟凌合谋,为的就是扳倒翟冶。
红叶山战败,只是恰逢其会?
王左作为全程旁观申屠慎之死的人,原本自觉对红叶山之败的前因后果了若指掌,但这颗留影石,却又打破了这份自信。
红叶山之败,张家、杨射虎、仇世峰、申屠慎都参与其中。
但翟冶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此番调查,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真相,王左都不自觉参与其中了。
王左忽然想到一事,加速往余宅飞去。
……
……
不多时,王左来到余宅。
名叫“福子”的书童见王左去而复返,面露疑惑。
但想到方才蔡伯对他的恭敬,又感受到王左身上的威严,还是殷勤地将他迎入院内。
“你放心,我这次不是来问话的,麻烦再请出余夫人,就说余将军麾下的士卒前来吊唁。”
王左语气和缓,跟刚刚问话时的冷硬判若两人。
他是甲子营兵士,自然也算余光世麾下,不算说谎。
福子听说王左这回不是来调查案子,而是以主人麾下士卒的身份前来吊唁,不由亲近了几分,忙请他坐下,转入后院去请夫人来相见。
大荒的风气自由、开明,尤其是庠序城,更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即使是男女私下相见也不算什么荒唐事。
周观鱼就曾多次和王左私下见面,还留王左在临河书院住了一晚。
余将军的遗孀,出面答谢来吊唁的同僚,实属正常。
王左只等了片刻,余李氏就再次从后院出来。
不待她走近,王左已经行了一礼。
“余夫人,我是甲子营统领亲兵,王左,曾有幸和余将军同场杀敌,特来吊唁。方才是奉命来调查,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王公子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怪罪。”
蔡伯没有在一旁,余李氏说话倒是爽利了不少,不复方才的怯懦。
“看来她也是被迫卷入城主府的漩涡。也是了,她一个柔弱女子,维持这一份家业尚且艰难,如何还敢反抗。”
王左心内暗忖,不由又细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余李氏生得极美,尤其是一身白衣,更显俏丽。
王左虽然在忘川内经历百世轮回,但本心依旧,并没有变成几万年心智的老怪物。
他仿佛只是全身心地看了场电影,谢幕之后,抽身离开,只是多了那一世的记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左也不例外。
如果说周观鱼是绝代的风华,让人凛然不敢侵犯,那么余李氏就像邻家楚楚可怜的大姐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王左目露欣赏,却不失礼,开口又关心了一番余光世的葬礼。
“余将军也是依俗礼,葬入忘川?”
大荒的丧葬习俗,是让死者回归忘川。
洪荒正面的灵,即是大荒的体,让死者的遗体葬入忘川,即是让他回归轮回。
是最好的归宿。
“那是自然,今天午后就出殡。”余李氏点点头,看向王左,“王公子要是有暇,不妨留下来观礼。”
“我自当留下来观礼,而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王左没有卖关子,接着说“我想亲自送余将军入水!”
余李氏诧异地看了王左一眼。
“王公子厚情,妾身感佩万分!”
也难怪余李氏诧异,她平时并没听余光世说起王左,原本以为只是寻常交情,没想到当此敏感的时期,王左不仅是唯一一个亲自前来吊唁的人,还提出要扶灵入水,实在让她万分感动。
她不禁垂泪,感慨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平日里和老爷称兄道弟的那几人,现在怕了这满城的闲言碎语,都不敢来相送,只有王公子称得上是真君子。”
王左不禁汗颜。
他其实跟余光世没有半点交情,提出扶灵入水,也是另有目的。
没想到却把余李氏感动得不轻。
他又宽慰了几句,才在一旁坐下。
……
……
午时刚过,余李氏就上前见礼,却是出殡的时辰到了。
王左手捧装着余光世首级的匣子,走在最前头,身后余李氏和一个小丫鬟披麻戴孝,最后是福子举着白幡。
福子的母亲,余宅的厨娘还要留下来看家。
王左左右看了两眼,再不见其他人。
红叶山之败确实伤了全城百姓的心,而且城内隐隐有传言,是甲字部贪功冒进,终致此败,所以军中同僚无人敢来帮衬。
说不定他们家里也在办着丧事。
加上余李氏也无力操持,结果一部将军的葬礼,竟办得如此潦草。
一路出城,王左走在最前面,遇到好几只出殡的队伍,眼见满城的白幡,王左心下了然。
不是余光世的人缘不好,而是满城的丧事,谁又送得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