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莘没有立刻回a市,而是在c市又待了几天,她亲眼所见那个身材姣好的女人被她强壮的父亲在暴怒之下整个掀翻在地,又被年迈下手没个轻重的奶奶用沉重的拐杖抡了好几棍,净是选那些脆弱的地方砸,小腿,侧腰,后腰。
胡婵平时挺娇气一人,有时她想找她把策划改一改,话说得重了,对面女人会一副头晕的样子让她消消火慢慢说;更别提她肌肤的敏/感/程度,有时方思莘轻轻一个触碰都能让她闷哼出声,浑身发颤,急急出声说不要了不要了。
可是现在,她受了这么天大的委屈,真切的肌肤之痛,却不吭一声,像是罪不容诛十恶不赦的阶下囚在接受应得的惩罚。
方思莘选了她家附近的旅馆,住进去后她经常从玻璃窗去看胡婵家的方向,偶然看见过胡婵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年货出来,也瞅见过胡婵哥哥出门倒垃圾,或是迎客送客,春节期间出入家门本是常事,可是她一次都没见过胡婵。
到了年初六,复工的前一天,方思莘才回到了a市,她赶上了高峰期,高铁上、地铁上每个人都眉头紧皱,方思莘把自己的情绪藏在人群里,好像她的怒意也是因为人潮拥挤罢了。
可是即便回到了a市,胡婵也一次都没找过她,甚至在办公室里,吃饭午休,上班下班都没有碰见过她。方思莘以为她是躲着自己,终于在半个月后她忍不住去策划办公室问了问,却见胡婵的主机都落了灰。
胡婵因为方思莘的缘故年后就没来上班,姚元友虽然是个商人,到底也算是个有情义的老板,更何况胡婵的工作压根就没作过交接,他也暂时没找到胡婵那样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一直在联系狐姐和她的家人,并从某一次的联系中得知胡婵已经答应和亲戚介绍安排的小伙订婚,要结了婚,她的家人才会同意她回a市,回到这个有奇怪员工、不良风气的y公司来工作。
胡婵母亲的原话是:“要不是指望她挣得多,给她哥还贷款,才不会放她回去。”
这话确实说得太自私,对胡婵来说也太不公平,可惜姚元友也只是员工的老板,他惜才可却也不至于引火上身去调查其中的细节,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而和方思莘开会的时候,她却主动问起,这让姚元友一下子得知了全貌,于是最后那次他思前想后,决定拿方思莘作筹码来交换胡婵。
方思莘第二天就辞职了,她辞职后的七天,胡婵如约回到了y公司。
她回来那天娄夏去接她,天气不错,可胡婵却像是刚经历完骤雨一般疲惫,娄夏面对她有些陌生:“狐姐,你没事吧?”
狐姐安慰她:“姐这不是好端端坐着呢?”
娄夏无奈失笑:“您这要是好端端,就找不出来坏糟糟了。”
狐姐的眼睛深处静谧到了极致:“就当是去渡劫了吧。”
娄夏转了个弯,明晃晃的阳光从车前窗招进来,狐姐觉得刺眼,就抬手去掰遮阳板,不知为何她一直没掰好,娄夏就在等红灯时侧眼看了一眼,却正巧看见她抬起的手腕上裹了一层纱布,用力的时候有些颤抖。
她心中一跳,话到嘴边却没敢问。
那边狐姐却是敏感地感受到她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把遮阳板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然后勾起嘴角:“小娄,你觉得我轻挑吗?”
娄夏心如悬旌:“为什么这么问。”
“根本没有人看重过我,”她自顾自说,“她们着迷于我的皮囊,觊觎我的身体,贪图我能创造的价值,可根本没有人看重我本身,就仅仅是我。”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举止轻浮随意,四处留情。”
“我从来都不是谁的唯一,无论男女,亲人、朋友、爱人,”娄夏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狐姐这么脆弱,“都只是把我当成物件随意玩玩,玩腻了就可以扔掉。”
“方思莘也是这样,酒吧清纯的帅哥美女玩腻了,就因为好奇来撩拨我。
“我觉得我和她是同类人,明明知道应该浅尝辄止,却控制不了自己深陷,去纵容,忍不住期待她能带我脱离泥沼。
“但是最后她还是就那样抛下我了,不是么?”
娄夏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在公司的车库停下,她才艰涩地开口:
“狐姐,我很同情你刚刚经历的一切,但与此同时我也很尊重你。
“所以我不想完全站在你的角度安慰你,我觉得方思莘和你的家人不应该同罪。
“她确实混迹于各类酒吧,把一夜情当成情绪的出口,她曾经的托词是,因为她自己很难感受到感情本身,所以想通过一些刺激去满足感官。
“但是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对你上心后,再也没去过酒吧。
“方思莘那人你也知道,很少说这些,所以具体她如何想,我也不能代替她说,但是她为了你,第二天就放弃了工作。
“如果这不能说明她对你的感情,至少她也算是赎罪了。
“是她把你逼到了家里的囚笼中,那就由她牺牲来救你出来。”
胡婵神思恍惚看着娄夏,女人镜片后的眼睛格外明亮:
“狐姐,不如逃走吧。”
娄夏最后这句几经斟酌,说的很克制也很笼统,胡婵却听懂了。
她说让她逃,从一起挨过了三十余年的家人们身边逃走。
因为那是牢笼,即使没有方思莘,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带着某一个契机,让胡婵得以发现,那是牢笼。
这天,娄夏有点陷入到情绪里出不来,脑子里一片混沌,稿子也画不进去,从下午一点到六点,画布上一点儿关于“失控世界”的进展都没有,倒是摸完了一整幅有些黑暗的独眼女孩,她是众人信奉的自由女神,却被众人的信仰幻化成的锁链困在原地,为了善,她奉献了翅膀,奉献了发光的眼睛,可她为了众生却必须要微笑,众生却依旧在埋怨她的不公。
杨小慧偏头来看她的摸鱼,看得浑身一颤:“夏老师,你是不是昨晚又去复习闪灵了?”
娄夏嘿嘿一笑:“恐怖伐?”
杨小慧低头给杨青发消息:【不好了姐,夏姐好像被夺舍了!好可怕!!】
娄夏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在空中挠两下:“吓死你!”
杨小慧抱住头:“啊啊啊,方老师——夏老师杀人啦——”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怔。
“瞎说,”娄夏先笑了笑,点了点她的数位板,“快画。”
人活一世,一直在和其他人走散,好的坏的、亲的疏的、有意无意。娄夏活了二十又七个年头,认为自己应该习惯了分离,却仍会因为方思莘猝不及防的离开而感到心痛。
恰逢周四,英文晚自习。杜若瑶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却在路边看到熟悉的身影:“等我呢?”
娄夏直言不讳:“嗯。”
“什么事?”她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
娄夏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杜若瑶头发随意束起,后背挺得很直,一身黑色休闲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笔挺,所有带拉链的地方都被她一丝不苟地拉到了顶端,她的声音清冽,言简意赅,可偏偏向她递来探寻而耐心的目光。本来娄夏的难过只有一点点,却在看见杜若瑶以后渐渐泛滥起来。
吃错什么药了?杜若瑶抱臂迅速打量她一圈:“不说走了,累。”
“我——”娄夏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压抑着什么。
“怎么啦。”
又来了。
杜若瑶的声音软下来,这语气娄夏很熟悉,跟高中那会儿一样,是在哄她。
娄夏嘴唇翕动,酝酿半天,脱出口的话却让杜若瑶哭笑不得:
“我磕的cp、be了——我不想干了——”
“……”
娄夏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杜老师此刻笑得停不下来。
倒也不是大笑,只是在听她说完那句话后,杜若瑶的眼眸渐渐弯起一些,咬着唇,像是在克制些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是在憋笑。
娄夏真怕她憋出个好歹来:“你笑吧。”
然后就见她变脸似的换了一副面孔:“我并没有在笑。”
“……”
谁信啊?谁信啊!
娄夏心中无能狂怒压过了情绪化的悲伤,却又在看到杜若瑶气定神闲提出到车里坐着聊聊时反应过来,她的一系列表现都是设计好的,她气哼哼地开锁:
“你又逗我。”
“没良心的,我这是在缓和气氛。”杜若瑶连否定都懒得否定。
“你是不是老把我当成你学生啊?”
“啧,顶着这大眼袋装高中生?”杜若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得出结论,“还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娄夏大窘,她忍住了当场做两个八拍的眼保健操第四节-轮刮眼眶的念头:“潘大仙高中的时候就有啊!”
女老师开了车门,优雅地坐进去:“你和他比。”
“咋啦,在你眼中他和我没得比?”娄夏这回得了口头便宜,笑嘻嘻,满意地坐到驾驶位。
说来奇怪,从见到杜若瑶到现在只不过十分钟不到,连她想聊的事儿都才堪堪触及一隅,娄夏却觉得她憋了一整天无处发泄的情绪已经自然而然随着筋络舒畅开来。
以至于现在她看着杜若瑶有些疲累的样子,居然生出了不说也罢,将她安全送回家就好了的想法。
只是她刚刚发动车子驶出车位,便看到后视镜里似乎有个人影,瘦瘦高高的,娄夏停下来眯着眼确认:“咦,那是卫柏吗?”
车子停下来,卫柏就在原地,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被车里人注意到了,却不逃也不迎。
“他怎么会在这儿?”一丝若有若无的想法窜上心头,令娄夏感到一丝恶寒,“他不会每天跟踪你吧?”